第53章
  第53章

  暮色黃昏將遠方的天穹染成一片絢爛的橘紅,秋日郊野裏的蘆葦黍稷在晚風中搖曳,遠方山坡上的野柿子樹,一顆顆紅色果實如一盞盞火紅的小燈籠,成為這茫茫郊野裏濃墨重彩的一抹亮色。

  餘暉籠罩著的黑漆平頂馬車靜靜停在山坡旁,周遭杳無人煙,隻剩那兩匹拉車的馬低頭吃著蹄下的枯草。也不知過了多久,清脆的鎖鏈聲與沉重拍打聲總算停了下來。

  兩匹馬似有所感般,嚼著草料,抬頭打了個響鼻。

  靜謐車廂裏,原本擺在正中的檀木小桌案被擠到門邊,鎏金博山爐裏華貴的龍涎香絲絲縷縷地升起,很快又與空氣中略顯壓抑的綺靡甜香糅雜。

  “你還有什麽行李要拿?”

  裴青玄坐在窗邊,長指撿起地上堆疊的錦緞袍服,慢條斯理地穿戴:“朕可給你一個時辰收拾。”

  話音落下許久,遲遲沒有回應。

  他穿衣動作微頓,側眸看去,隻見光線晦暗的角落裏,她安靜而無力地伏趴在角落,好似一尾剛從海裏捕撈起來傳說中的人魚。

  一頭如瀑烏發被水浸得濕透,無比柔順地貼掩著纖薄的肩背,細白手腕被金色鐐銬束縛著,腕間因劇烈摩擦已紅腫一片,隱約泛著血絲。兩條骨肉勻亭的腿也如魚尾般,交疊並攏著,腿彎成柔和的弧度,半坐半跪般沒入昂貴而柔軟的白色羊絨地毯。

  美麗又脆弱的人魚,珍珠般皎潔的肌膚上布著人類殘暴捕獵的痕跡,若不是胸口還在呼吸起伏,真如死去一般。

  “不說話?”

  裴青玄眯眸,兩根長指掐起她的下頜,迫使她抬頭,觸及她輕顫的長睫,語氣沉下:“看來沒有行李要收拾。既如此,那今日便啟程回長安。”

  李嫵這才睜開了眼,烏眸裏一片濃鬱疲倦,帶著破碎傀儡的麻木。

  她直直看著眼前的男人,像是在看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他已徹底失去從前的樣子,成了一個與臥龍山的山匪、與龐麒麟他們無甚區別的衣冠禽獸,不,更具體地說,是一個掌握了無上權力、更為可怕的瘋子。

  “我不要跟你回長安……”她虛弱地開了口,嗓音沙啞地不像話:“要如何,你才肯放過我?”

  “放過你?阿嫵又在說傻話。”

  他彎唇笑了,手掌拍了拍她雪白的臉頰:“你不是朕的禁臠麽?禁臠就該有禁臠的自覺,別再想那些不現實的事。”

  他說這話的語氣格外冷,不帶半點情緒,李嫵的心徹底跌入了穀底。

  眸中的光彩黯淡下來,她偏過臉,試圖掙開他手指的鉗製。因著她的動作,腕間的鎖鏈又錚錚發出清脆響聲。

  這響聲勾起午後無數不堪的記憶,她惱恨地咬緊唇瓣,隻恨自己力量太過弱小。

  裴青玄倒也沒再動她,收回手,任由她繼續倒在坐榻間當個啞巴。

  待他穿戴齊整,再看闔著雙眼仿若熟睡的李嫵,薄唇抿了抿,彎腰撿起地上她的衣裳,朝她那邊挪了些。

  才將伸手,她陡然睜開眼,一臉防備看著他。

  “穿上,別著涼。”裴青玄說著,從那堆淩亂絲衣裏挑出最裏那件芙蓉色小衣,皺巴巴擰成一團還沾著些許汙濁,壓根沒辦法再穿。

  車廂裏有一瞬沉默,他的臉龐也閃過一抹不自在般,將那團小衣暫且放在一旁,拿褻衣給她披上:“晚些給你換套新的。”

  “我自己穿。”李嫵避開他的觸碰,神情無比冷漠:“解開我。”

  裴青玄盯著她冷若冰霜的眉眼看了半晌,又瞥過她那兩隻磨出紅痕的手腕,默了兩息,還是抬手解開她的鐐銬。

  “但凡你乖順些,少氣點朕,朕也不必……”

  “啪——”

  一聲利落的巴掌聲在車廂內響起。

  裴青玄身形微僵,看著麵前揮爪子的女人,黑眸陡然暗下:“看來方才還沒叫你吃夠教訓。”

  “你有本事就殺了我,用這種手段折辱我,何等無恥!”李嫵絲毫不怵地看他。

  “是,朕就是無恥。”

  裴青玄扼住她的手腕,掌心碰到她傷處時,聽到她倒吸一口涼氣,也沒有鬆開,他隻死死盯著她,眼睛分明憤怒而陰沉,語氣卻詭異地溫和:“卑鄙、無恥、衣冠禽獸,還有什麽詞,阿嫵盡管罵。終歸你罵得再凶再難聽,朕要你時,你也得乖乖聽朕的話。”

  李嫵被他這毫無底線的話給噎住,怔怔看著他,半晌不知該說什麽。

  就在她以為他或許又要“懲罰”她時,手腕陡然被他鬆開。

  “把衣衫穿好。”他語氣冰冷,稍頓,不冷不淡乜她一眼:“身體好時都撐不了兩回,若是病了,豈非真從床上直接拖去棺材。”

  李嫵抱著衣衫冷笑:“那不是更好。”

  裴青玄道:“朕沒那癖好。”

  稍頓,又改了口,淡淡看她道:“如果對象是你,試試也無妨。”

  李嫵一怔,而後一張臉又白又紅,恨恨咬牙:“喪心病狂。”

  裴青玄置若未聞,視線瞥過她身前,才消解不久的火氣又躥上身。

  也許她說得對,他真是個禽獸,一沾上她便不肯撒手。

  按捺著再次推倒她的想法,他打開車門,下去透透氣。

  郊野已是一片沉沉暮色,遠方的天邊依稀可見啟明星在閃爍。

  趕在天徹底黑下之前,李嫵回到了白樓巷的小院。

  裴青玄給她兩個選擇,第一,在一個時辰內收好東西,交代好一切,與他離去。第二,他與她在此處過夜,明早再離去。

  李嫵選擇了前者。

  也不顧裴青玄陰沉的臉,馬車一到小院門口,她便下了車。

  雙腳才落地時還虛得發軟,她撐著車壁緩了許久,才提步往前,可那踉蹌而緩慢的步子,真如才將化形上岸的人魚般生疏。

  ===第71節===

  小院內燈火通明,沈老夫人和安杜木他們早就在家等得著急。

  現下見到李嫵回來了,一個個像是尋到了主心骨般,蜂蛹上前。

  “娘子,您可算回來了!”

  “您去哪裏了啊?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娘子,您的臉色怎麽這樣差?快快快,你快進屋坐著。”

  “您肯定還沒用晚飯吧?朝露,快去廚房將留的飯菜熱一熱送來。”

  聽著這七嘴八舌的嘰喳,放在前兩日李嫵定要說他們吵鬧,可現下聽得這份吵鬧,她卻覺得那樣溫情可貴。

  壓下心頭那陣悵然淒哀,李嫵緩步走到正堂的紅木靠背椅坐下:“都別忙活了,過來,聽我交代。”

  屋內眾人一怔,極少見到她這副嚴肅而沉鬱的模樣——哪怕今天午後龐麒麟帶那麽多人闖進來,也沒見她這般消極頹然。

  整個人就像是被抽走精氣神般,一下子就枯萎了。

  石娘和朝露麵麵相覷,心裏暗想,難道白日那位俊美無儔的郎君,真是吸人精氣的男狐狸精變的?不然娘子出去一個下午,如何就變成這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身著石青色福字團紋長衣的沈老夫人也是一臉擔憂,給李嫵倒了杯溫茶水挪到她麵前,小心翼翼問道:“難道龐家還不肯罷休?”

  “不是。”李嫵搖了搖頭,的確是有些渴了,她端起茶杯喝了兩口,這才繼續道:“是我家裏人找來了。”

  沈老夫人愣了愣,滿臉錯愕:“你家裏人?你不是說你家裏人都死了麽?”

  李嫵輕抿紅唇,並不打算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坦白,畢竟她與裴青玄這些事實也算不上光彩,說了沒準還要把沈老太太嚇暈過去。

  “老夫人,我先前與你說過,我是大戶家的逃妾。”李嫵看著她,語氣平靜道:“今日找上門的那位,便是那戶的主家。現在他尋來了,要將我帶回長安,且隻給我一個時辰與你們交代。”

  沈老夫人驚住了,安杜木他們也都傻了眼。

  這一路上,他們覺得李嫵的身份簡直像個謎,在牙行買他們的時候說是宮裏放出來的女官,逃亡沒多久,又變成大戶的逃妾,後來更是直接認了個祖母,搖身一變成了官家小姐沈雯君。

  他們心下雖有諸多疑惑,但主子的事,當奴才的自不好多打聽。

  可現在,她說外頭那位“表哥”要帶她回長安——難道她真是大戶家的逃妾?

  “固安縣是留不住了。”李嫵慢慢撫平著膝上衣擺的褶皺,慢條斯理道:“便是外頭那人沒找上門,此處也不是久留之地。安杜木、石娘、朝露,你們都是我一手采買的,於情於理,我也該對你們有個歸置。還有沈老夫人,我既答應給你養老,也不會食言。現下,我有兩種安排——”

  “第一種,明日我會讓人保護你們,再給你們留一筆錢,你們盡快搬去外縣,在那裏重新安家,安杜木、石娘、朝露,你們以後便是老夫人的家仆,直接聽命於她。”

  “第二種,你們隨我一起回長安。到了長安,再買院子安頓下來……”

  不等李嫵把話說完,安杜木立刻表態:“主人,你去哪裏,奴就去哪。”

  朝露和石娘反應過來,也連連點頭:“是,我們也是!”

  沈老夫人一把老骨頭,好不容易從長安地界附近趕了月餘的路到了幽州,現下聽說又要回去,心下叫苦不迭。轉念再想,龐麒麟的舌頭都被割了,龐家定不會善罷甘休,沈家族人也不是什麽會護著她的善茬,自己若還留在這,怕是不得善終。

  總歸自己現下是個孤家寡人了,到哪裏落腳都一樣,這小娘子雖說性子冷,卻有情有義,臨到這一步也沒想撂下自己,自己倒不如跟她一起去長安,同在一處,也更踏實。

  這般考慮一通,沈老夫人也朝李嫵點頭道:“小娘子,老婦也隨你回長安吧。便是你那主家將你抓回去,有我們在長安,雖說我們也隻是萍水相逢的緣分,算不上什麽正兒八經的親人……但哪天您尋著機會出了門,起碼也有個去處。”

  “是啊是啊,我們跟你回長安!”

  “我們一起來的,要走也一起走。”

  暖黃燭光下,他們一張張臉都寫滿了真誠的追隨,饒是李嫵一向心硬,也不免有些觸動。

  “既然如此,那你們等會兒就開始收拾東西吧。”

  離一個時辰還有些辰光,李嫵單獨與沈老夫人交代一番,主要是說明她回長安後的處境:“我那主家脾氣不好,此番我被他尋到,回去後怕是有的要磨。你也不用擔心……他脾氣不好,出手卻闊綽,隻要我順著他一些,他會替我安頓好你們。”

  沈老夫人聽到這,疑惑蹙眉:“小娘子,我怎麽聽你的話,你這郎主好似…格外愛重你。”

  李嫵一怔,麵上表情也古怪起來:“愛重?”

  “是啊。”沈老夫人頷首,望著她道:“照理說,像你這般的逃妾,主家真要尋,派下人來尋便是,何必千裏迢迢、跋山涉水從長安跑這一遭。而且……咳,你莫怪我說話難聽,但若是尋常的高門逃妾,尋回去八成也是關上門打死了。可我看你這樣子,你家郎主應當不會打死你……他要帶你回去,還願意聽你的,為你安頓好我們這些人……這若不是心裏喜歡你,何至於做到這一步?”

  李嫵:“……”

  見她沉默,沈老夫人聲音也放輕:“小娘子,其實你心裏也清楚,他是喜歡你的吧?”

  這次,李嫵沉默了更久。

  久到沈老夫人都有些忐忑自己是不是說錯話惹她不高興了,她才抬起眼,扯唇說一句:“他的喜歡,太沉重了。”

  沉重得叫她喘不過氣,除了讓她感受到窒息、恐懼與束縛,再感受不到半分相愛該有的心動、溫柔與舒適。

  一個時辰後,在暗影衛的提醒下,李嫵重新登上那輛馬車。

  她什麽都沒帶,就如三月前,她從太傅府那場大火之中逃離時,包袱裏隻放著一份戶籍、一份路引以及一些銀錢。

  馬車之內燃了兩盞壁燈,車廂裏男人似在歇息,聽到她進來的動靜,支著額角的那隻手,指骨微不可查摩挲兩下。他緩緩掀起眼簾,辨不出情緒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交代好了?”

  “我要帶他們回長安。”

  裴青玄聞言,眼尾微挑:“可以。”

  他伸出手,抓著她的肩膀,將她往他身邊拉了些:“那兩個女婢直接帶入宮裏,繼續伺候你。那個昆侖奴,可養在皇家禦苑,他們訓練大象、麒麟都有一套。至於那個老太太,在長安給她置辦個院子,或是宮裏挑個地方住……”

  “他們都住在宮外。”李嫵垂下眸,瞥了眼搭在肩頭的手掌,忍著想要推開的衝動,低聲道:“像這一樣,置辦一座一進的院子,由他們自己住著便成,其餘的,你不必再管。”

  在這些無傷大雅的小事上,裴青玄也不會與她計較,他都答應下來。

  馬車很快在夜色的掩映下,消失在白樓巷裏。

  這日夜裏,裴青玄將李嫵帶到固安縣最大的一處客棧入住。

  許是白日知道折騰得狠了,他並未再弄她,便是帶她沐浴,也隻是拿巾帕細細替她擦洗一遍,再無其他逾矩。

  李嫵對此有種難以言喻的不安,同時也生出一絲僥幸——也許白日馬車裏的激狂,是因為他剛抓到她,尚在情緒上,所以才會拿鐐銬鎖住她。如果時間久一些,他慢慢消了氣,沒準回到長安之後還能想辦法。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是她想得太簡單。

  待燭火熄滅,他回到榻上將她牢牢擁在懷中,闃靜黑暗裏,他沉默地以唇描摹她的輪廓,細細密密的吻落在她的頰邊,宛若最親密不過的愛人。

  在她快要溺死在這份溫存中時,微涼的耳垂忽的被咬住,濕熱的氣息拂過肌膚,她聽到他啞聲道:“阿嫵,你可知在尋到你之前,朕無數次在想,抓到你後,定要好好罰你。”

  “當然,朕也曾想過,不如掐死你好了。”

  粗糲的長指應聲叩住了她纖細而脆弱的後頸,他的手掌那樣大,輕而易舉就握住:“省得你活著,總是變著法子來氣朕。”

  男人的嗓音磁沉而低啞,說到後一句話,還透著幾分無奈的喟歎。

  李嫵卻能感受到他的掌心在一點點的收攏,她的臉漸漸因缺氧而漲紅,雙腕被他握著無法反抗。當然,他若真下得了狠心,她反抗也無用。

  直到她的身子在求生的本能下而顫抖時,他才如夢初醒般,鬆開她的後頸,大掌有一下沒一下撫著她的背,語氣也溫柔至極:“別怕,別怕……朕怎麽可能真殺了你。”

  “你可能不相信,但於朕而言,你比性命還重要。”

  李嫵的確不信,甚至聽得想冷笑。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生怕他又要做些什麽,於是低著嗓音道:“我累了,想睡覺。”

  “折騰了一整日,的確是該歇息了。”

  李嫵聽他這樣說,心下暗鬆口氣,總算能清淨一會兒了。

  剛要闔上眼,衾被裏男人的手掌牽住了她的手腕,她眼皮微動,隻當他要牽著她睡,也沒多說——左右從前與他睡在一塊兒時,他也總愛拉著她的手,有時還手腳並用將她牢牢裹抱著,恨不得將她整個揉進他身體似的。

  可很快,李嫵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手腕忽的被套進某個質地冷硬的東西,隨著一聲極其輕微的“哢噠”,她驀得想到什麽,忙不迭抬起手。

  腕間卻被束縛著,同時有一陣強大的牽絆力。

  “裴青玄,你瘋了!”

  李嫵一把掀開被子,又拉開簾子,借著外頭透進來的微弱燭光,她清楚看見,她的右手與裴青玄的左手赫然以一枚鐐銬緊緊相連著。

  “瘋子,你個瘋子!”李嫵隻覺這一切實在太荒謬,白日裏他在馬車裏那般對她,她還能理解為激憤所致,可現在算什麽?

  他真當她是囚犯不成!

  一陣出離憤怒湧遍全身,她用力去扯那枚鐐銬,那張清豔的臉龐也氣得發白:“你給我解開!”

  裴青玄緩緩坐起身,看著她這般激烈反應,無動於衷。

  等到她沒什麽氣力,像隻憤怒的小母獅子睜著一雙烏眸瞪著他,他才露出個不是很理解的無奈表情:“大晚上的,阿嫵這樣吵吵嚷嚷,也不怕將巡街的捕快招來?”

  李嫵本就在氣頭上,現下被他這副平淡的口吻更加激怒。明明他才是那個瘋子,可他這般平靜從容的反應,就好似是她在無理取鬧。

  “裴青玄,你到底想怎麽樣?我都已經答應你跟回長安,人也與你在一張床上睡著了,還有那外頭……”她伸著另外那隻沒被鎖住的手,柳眉緊蹙著:“外頭都是你的暗影衛,我的戶籍和路引也都被你收起來了,都這樣了,你至於夜裏安置也鎖著我?”

  “朕也鎖著。”

  裴青玄抬了抬那隻被鎖住的手,另一隻手安撫似的去攬李嫵,被她躲開,他也不惱,隻歎口氣:“阿嫵,這不能怪朕。自你離宮之後,朕再無一日得以安睡,便是好不容易睡過去,夢裏的你,不是逃了,就是被人暗害……”

  他不由分說再次攬住她,低下頭,以額抵著她的額,像是個再溫柔不過的兄長與他一向頑劣的小妹妹講道理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阿嫵聽話些,就這樣睡吧,不然朕夜裏也睡不安穩。”

  李嫵冷笑:“戴著鐐銬就能睡得安穩了?”

  “你在朕身邊,朕便能睡得安穩。”

  裴青玄親了親她的頰,嗓音沙啞道:“你若一定要朕解開,也不是不行。但解開之後,朕睡不著,或許要捉著你做些旁的事,阿嫵說呢?”

  李嫵麵色一變,愕然看他。

  昏朦燭光下,男人線條分明的臉龐仍是那副雲淡風輕的神色,狹長黑眸靜靜看著她,似在她的選擇。

  咬了咬牙,李嫵盡力平息著心間翻湧的荒謬情緒,恨聲道:“睡覺。”

  “這才乖。”

  裴青玄按著她的肩膀,讓她躺好,又扯過被子仔細給她蓋好。

  若不是衾被下那副冰涼的鐐銬,這副樣子任誰見了都要誇一句,細心體貼好夫婿。

  床簾重新拉上,他再次擁著她入懷:“睡罷。”

  李嫵平靜躺著,心下五味雜陳,不斷起伏洶湧著,直到疲憊的困意席卷而來,她沉沉睡去。

  靜謐黑暗裏,聽到懷中響起的輕柔呼吸,裴青玄蹭了蹭她柔軟發頂,在熟悉馨香裏闔上雙眼。

  他的確許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