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暖香浮動的屋內,斜照的春光透過菱形窗格靜靜灑落鑿花青磚,長榻邊眼蒙黑綢的李嫵卻如至冰窖,感覺不到半分春陽的暖意。

  他剛才說什麽?

  是她太過緊張生出了錯覺,還是他瘋了?

  “可是要朕幫你?”

  前頭再次傳來男人平緩從容的嗓音,如料峭寒風劈向腦中混沌思緒,李嫵才從恍惚裏清醒過來,不是錯覺,也不是幻聽,是他真真切切說出口的話。

  這個認知叫李嫵呼吸愈發急促,一種強烈的荒謬感湧遍全身,甚至壓過她此刻的恐懼,她顫著嗓音,不可置信地朝向那人坐的位置:“為什麽?”

  為什麽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為什麽要這樣對她,為什麽他會變成這樣?

  “為什麽……”

  男人也呢喃了兩遍,第一遍嗓音平靜,待到第二遍時平靜裏帶了一份薄涼的諷意。

  他轉動著玉扳指,看向那道安安靜靜坐在光影裏的窈窕身影,柔和日光下,那張纖細白皙的臉龐毫無血色,顫抖的肩,輕晃的身,猶如被拋棄在冰天雪地裏的幼鹿,脆弱,迷惘,又無助。

  沉默片刻,裴青玄從圈椅中起身,再度走到她的身前。

  兩根微涼的長指攫住她小巧的下頜,稍稍使勁,便抬起她的臉:“為什麽?曾經朕也問過無數遍。”

  在偏遠苦寒的北庭,幾乎每個深夜,他都忍不住去想,為什麽她會背棄誓言,改嫁他人。為什麽她能如此狠心,多年情誼說放就放。為什麽一顆心說變就變——明明是她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憑何她毀了諾,又讓旁人取代他的位置。

  “朕早該明白,阿嫵這張嘴慣會騙人。”

  裴青玄摩挲著她的下頜,看著掌中張清豔的臉龐因吃痛而漸漸皺起,語氣愈淡:“無須再做出這份可憐姿態,如今你於朕而言,早無半點值得憐惜之處。”

  語畢,他厭嫌地甩開手:“朕說什麽,你照做便是。阿嫵是聰明人,應知耗盡朕的耐心,於你無益。”

  李嫵身子不受力,輕羽般往側倒去,再聽他這不帶任何情緒的話語,剩下半顆心也徹底涼透。

  他今日尋她的目的至此已昭然若揭,羞辱她。

  若她是那種品行高潔、極有骨氣的貞潔婦人,此刻她應當咬舌自盡,或是撞柱一死,以全名節。

  可她沒有那般錚錚骨氣,她隻是個趨利避害的尋常人,怕疼又怕死,且人間有那麽多美好事物值得留戀,她沒活夠,不舍得死。

  於是在最初的震驚、憤懣與羞辱逐漸平息時,她撐著身子從榻邊坐了起來。靜默兩息,抬起沉重無比的手伸向襟口的鎏金如意簪花扣,指尖輕顫著解開。

  倆人都沒說話,這沉香嫋嫋的屋裏一時靜得隻剩下一顆又一顆扣子解開時,衣料簌簌的摩擦聲。

  雙眼雖然被蒙著,可李嫵清楚感受到那直直落在身上的目光,如同蝮蛇般陰冷又纏綿,一會兒停在她的臉上,一會兒又緊隨著她的動作,落在她的耳垂、肩頸與胸前,漸漸地,如有實質般,變得灼燙而危險。

  不多時,最外頭那件杏黃緞麵花卉刺繡對襟薄襖已全然敞開,露出牙白交領裏衣,薄薄的棉布裏衣貼身勾勒出那起伏玲瓏的曲線。

  細白長指勾住係帶時,李嫵動作不由遲疑。

  裏衣若是解開,那她身上那些痕跡便徹底掩不住了。

  “怎麽不脫了?”

  頭頂傳來男人低沉平靜的嗓音,細聽似有一絲壓抑的沙啞。

  李嫵垂了垂眼,指尖緊撚著係帶,艱澀開口:“臣婦身上……粗陋不堪,唯恐汙了聖上的眼,惹得聖上不快。”

  他折辱她就罷了,就怕他看到這些痕跡,遷怒於楚明誠——

  如今楚明誠身在外地,皇帝真要下手,隻需簡單製造一個“意外”便可。

  她實在不敢冒險。

  然而,身前男人薄唇微啟,語調冷然:“繼續脫。”

  李嫵胸口微窒,沒想到他竟如此決絕,非得撕破她最後一絲體麵。可現下人為刀俎她為魚肉,諸般情緒翻滾兩番,終究是沉了心,咬牙道:“既然陛下執意,臣婦隻得從命。隻是今日種種,你恨我、怨我、折辱我,我都認了,唯有一點,你我之間的舊怨莫要牽連無辜旁……啊!”

  話未說完,身前陡然一涼。

  尚帶著料峭春寒的冷空氣毫無遮擋侵襲著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膚,李嫵下意識抬手護在身前,方才還勉強維持冷靜的臉龐這一刻隻剩下羞惱與驚慌,失聲叫道:“裴青玄,你無恥!”

  到底還是個年輕小娘子,在深宅高牆裏嬌寵著長大,又受詩書禮儀,聖賢道德的教誨熏陶,最是規矩守禮,哪抵得住這般直白的羞辱。

  柔和春光之下,牙白裏衣被扯開棄之一旁,年輕女子兩條潔白藕臂緊緊交抱於身前,纖薄的背脊佝著,雪白的後背除卻兩根交錯的煙粉色係帶,便是三兩零落的紅痕。

  一處落在右側肩胛骨,一處在她纖細緊致的腰側,再往下便是銀白底子粉藍繡金花卉紋樣的腰帶,以及略顯淩亂的韶粉色繡花羅裙。

  裴青玄幾乎難以抑製地去想,該是如何的姿勢,能叫她的腰側都能落下痕跡。

  這還是後背,若是身前——

  陰惻惻的視線從那纖薄如蝶翼的肩胛骨緩緩移到身前,隻見她深埋著頭顱,雙臂緊捂著那難以蔽體的煙粉色綢質兜衣,不知是懼怕,亦或是覺著周遭太冷,嬌小身軀不住顫著,冰雪般瑩潤的肌膚已泛起淡淡粉紅。

  像是一隻掙動雙翅想從絲繭裏飛出的小小玉蝶,纖細,美麗,又那般脆弱。

  隻要他想,就能不費吹灰之力了結她的性命。

  男人的手掌慢慢地撫上她纖細的脖頸,感受到她的瑟縮,長指微頓,卻並未停下,而是勾住兜衣的係帶,手腕帶過。

  那兩條脆弱的衣帶很快鬆開,連帶著身前的束縛都鬆了,意識到這點,李嫵強撐了一路的眼淚終究湧了下來。

  她彎曲著脊背,哀哀哭出聲來:“不要…不要這樣對我……”

  相較於羞辱帶來的悲憤,更叫她崩潰的是,此刻要對她作惡的人是裴青玄。

  如果是山賊,是土匪,是素不相識的旁人,她會惱怒會憎恨,會破口大罵,會忍辱負重待到來日以牙還牙,但絕不會像此刻這般心碎難過。

  可現在,那個她生命裏宛若月光皎潔的太子裴青玄,那個曾愛護她、珍視她、連一滴眼淚都不舍得叫她流的玄哥哥,竟用這般卑劣的方式對待她。

  他不但要碾碎她的尊嚴,還要毀掉過去十幾年的情誼,毀掉那份她珍藏在心底的美好回憶。

  “陛下……”李嫵仰起慘白的臉,黑綢已被淚水浸濕一片,她抱著最後一絲僥幸去牽男人的袖口:“阿嫵求你,便是無緣做夫妻,我亦將你視作兄長般敬重……玄哥哥,我不想你變成這樣,真的不想……”

  裴青玄垂下眼,麵無表情看著身下梨花帶雨的年輕婦人。

  多可笑。

  曾被他視若珍寶放在心尖的小姑娘,現下衣不蔽體,滿身留著旁人的痕跡,哭著說要與他做兄妹。

  “傻阿嫵,哪家妹妹會在兄長麵前褪盡衣衫,垂淚哀求呢。”身著玉色長袍的帝王彎下腰,將那團雪軀擁入懷中。

  察覺到她的僵硬,他收緊臂彎,低聲喟歎:“阿嫵為何不能乖一點?”

  沒有衣裳的遮掩,李嫵能清晰感受到男人掌心的炙熱,那健碩高大的身軀猶如灼燒的火爐,將空氣裏的冷意驅逐,又快要將她融化一般。

  彎腰抱了一會兒,他改握住她的腰,像是抱嬰孩般將她攏在他的懷裏,坐在他的腿上。李嫵已記不清上次他這般抱她是何時候,記憶中她尚且年幼,有回跌了跤哭泣不止,他便是這般將她抱在懷裏輕哄。

  那時她是稚童,他是半大的少年,那般抱著哄她,可算是兄妹情深。

  然而現在她是臣婦,他是君主,這般衣衫不整獨出一室,是為背德不堪、奸夫淫婦。

  “陛下……”李嫵縮在他懷裏,他這突來的溫柔擁抱給了她些許希望,也許還有一絲轉機,她緊揪著他的襟口,盡量裝得柔弱順從:“臣婦蒲柳之姿,從前能蒙陛下青睞,全仰賴自幼相識的先機,不然就臣婦這樣的女子,哪能配得陛下?如今陛下為江山之主,威加海內,臣婦卻已是殘花敗柳,昨日黃花,陛下何苦浪費心力在臣婦身上。隻要您勾一勾手指,天底下願意侍奉你的女子比比皆是……”

  唇瓣再次被按住,男人低下了頭,高挺鼻梁輕輕蹭著她的額,語氣和煦:“你說得對,不過……”

  “婦人身子,或許別有一番滋味?”

  李嫵眼睫猛顫,心頭暗恨他的無恥,幾乎想張嘴咬斷他的手指。

  似是看出她的想法,皇帝低笑一聲,抬指敲了敲她的唇瓣:“牙齒拔掉可不好看了。”

  李嫵霎時白了臉,緊緊咬住唇。

  皇帝眼底略過一抹淺笑,不過那笑意很快又被一樁舊憶給衝淡。

  記得那時她還小,正值換牙,說話漏風。李家二郎幼時頑皮,笑話她是缺牙巴。

  小姑娘多多少少愛美,被兄長說了很不高興,就跑來找他求安慰。

  那時的她,十分依賴他,待他比兩位親兄長還要親熱。

  “二哥哥說我缺牙齒,變成個醜八怪,以後都嫁不出去了。”她難過地撲在他懷裏哭。

  他噙笑輕輕敲了下她的唇,佯裝與她的牙齒說話:“牙仙在上,保佑小阿嫵長出牙齒吧。”

  她淚痕未幹,趴在他膝頭懵懂地問:“這樣牙齒就能長出來麽?”

  “會長出來的。”他揉了揉她的發:“況且阿嫵就算缺了牙,也是最漂亮的小娘子。”

  幼時的她很好哄,他一誇她,她就樂開花,抹了眼淚也不再哭了。

  而現下,卻不大好哄了。

  看著懷裏緊緊咬唇,強忍泣聲的小婦人,裴青玄眉心輕折,再瞥過那塊被淚水濡濕的黑綢,他忽的提高聲音:“來人。”

  外間很快響起宮人的回應:“主子有何吩咐?”

  ===第19節===

  “抬水。”

  “是。”宮人應諾。

  叫水?李嫵在他的懷抱裏大驚失色,難道今日真的逃不過了。

  她的驚慌盡顯於麵上,裴青玄沉默不語,隻靜靜摩挲著掌心那把細腰,溫水煮青蛙般,讓她逐漸適應他的觸碰。

  外頭很快響起宮人抬水聲,待到浴桶巾帕一應妥當,裴青玄示意宮人退下,又抬手將懷中之人抱起。

  從榻邊站起的一霎,他驚訝於懷中輕飄飄的重量,手臂攏緊掂了掂,濃眉微擰:“楚國公府沒給你飯吃?”

  李嫵一心擔憂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哪有心情回答他這個,她按著那條幾乎沒什麽作用的煙粉色兜衣,另一隻手緊攀著男人肌肉結實的臂彎,柳眉緊蹙:“你放我下來……”

  “原來阿嫵還會害怕。”

  裴青玄瞥過她那隻牢牢攀著自己的白嫩小手,眸色微暗,抬步往屏風後走去,語氣卻聽不出任何情緒:“都敢在母後麵前告朕黑狀了,朕當你膽色見長,毫無畏懼了。”

  隨著他的行走,李嫵的身子不可避免在他胸膛蹭來蹭去,那一身冰肌玉骨愈發緋紅,她強壓下那份毫無作用的羞赧,試圖做最後的掙紮:“是我不對,我不該告狀……隻要陛下放過我,我願去太後跟前解釋,就說是我誣蔑你,你並未……啊!”

  整個人猝不及防被丟進盛滿溫水的浴桶之中,不但連頭帶臉一並被溫水濺了個濕透,還嗆了兩口水。

  這浴桶好似格外的深,她失了倚靠腳下濕滑,隻能伸出兩隻手去摸尋桶壁,尋找平衡。等她好不容易扶住了桶壁,站穩了腳,後知後覺意識到——身前最後一塊遮羞布也徹底沒了。

  “啪嗒”一聲,心底的最後一根弦也斷了似的,李嫵光著身子站在水霧氤氳的浴桶裏,精致的臉龐一陣紅白交錯。

  裴青玄站在浴桶旁,靜靜看著仿若丟了魂魄的女子。

  掙紮間她的發簪散了,一頭烏發如緞子般濕漉漉垂下,遮住如玉潔白的後背,兩隻纖纖柔荑緊抓著桶壁,縱然眼睛被蒙著,卻絲毫掩不住她的驚慌。

  而那條她一直護住的煙粉色繡花兜衣,正浮在煙霧繚繞的水麵,如一片旖旎綺麗的夢。

  他的阿嫵,真是長大了。

  皇帝眸色愈發深暗,一陣蒸騰的燥熱順著血液湧遍全身,叫他冷白膚色都染上薄緋。稍緩心緒,他抓住她的肩。

  見她驚得如劇烈掙紮的魚兒,狹長眼底劃過一抹冷戾,手上力氣也不再猶豫,拎小雞仔似的將她抓到身前,不料下一刻就被她掙紮著濺了一臉水,俊顏頓時黑了三分:“若是再動,朕不介意與你共浴。”

  李嫵晃了晃神,抬手就要去扯眼上的黑綢。

  指尖剛觸上,耳畔就傳來男人的嗤笑:“扯了也好,親眼看著朕是如何替你清洗,日後也能記得更清楚。”

  放在眼前的手僵住,而後無力垂下。

  李嫵不再掙紮,如被抽空了靈魂,隻剩下一具軀殼。

  事已至此,還掙紮個什麽勁呢。她自嘲地想,明明已是□□,被他從頭到腳看了個遍,然而眼上蒙了這塊布,就如得了個自欺欺人的遮蔽,多可笑。

  男人寬大而粗糲的手掌由她的脖頸往下,撩動溫水,無比認真替她清洗著。

  每一根發絲,每一寸肌膚,都在他的觸碰下沾染上獨屬於他的氣息。

  李嫵閉著眼,試圖讓自己意識放空,然而那粗糲長指每一次的觸碰都在提醒她,現下的情況是多麽的荒唐。

  她的夫君都未這般替她濯洗,而那明堂上的九五至尊,正如對待不諳世事的孩童般替她擦洗著身子,一絲不苟,麵麵俱到。

  光影移轉,屏風後的分秒都變得格外漫長,越到後麵越是難熬,明明水溫越來越涼,李嫵額上卻沁出細密的汗水來。

  “不要。”她咬緊牙關,去擋他的手。

  “又不聽話了?”

  男人沉啞的嗓音伴隨著細碎水聲在耳畔響起,長指不緊不慢地清洗著,他語氣平緩地仿若閑聊天氣:“阿嫵應當明白,違背聖意是殺頭誅九族的罪過。隻怪朕心腸太軟,說是要罰你,臨了還是不忍……隻是你這一身髒汙實在礙眼,得洗淨了才行。”

  “尤其此處,更該仔細清洗。”

  他垂下眸,看她纖細的柳腰如一彎弓著的皎白的月,雙頰不知是被在熱水裏泡的太久,亦或是其他什麽緣故,泛著嫵媚的胭脂酡色。

  這般憐人模樣,叫裴青玄喉結上下滾了滾,那認真擦洗的長指也愈發細致探尋。便見朦朧煙氣裏,她緊咬著朱唇,烏黑的腦袋也往外後仰去,鬢邊一滴水痕便由她線條柔婉的側顏往下,劃過鎖骨,又沒於浴桶漣漪陣陣的水麵。

  “你不如殺了我吧。”勉力忍受了一陣,李嫵終究受不住這份鈍刀子割肉般的折磨,雙手掩麵,她再次低泣起來。

  “如何又哭了。”

  身前的男人似是無奈輕歎一聲,抬起水下的手,見她脫力往一側軟去,他攬住她的肩,“朕說過,不會這樣輕易叫你死。”

  “是,你不會輕易叫我死。”李嫵淒慘扯了扯唇:“如此這般,叫我生不如死。”

  “阿嫵這話言重了,朕不過替你沐身罷了。”裴青玄雲淡風輕地說,騰出一隻手將她掩麵的雙手扼住,這個動作叫她身子不禁朝前弓去,旖旎盡現。

  喉頭微滾,他幽深的目光流連兩番,而後俯下身,印上她驚詫微張的紅唇。

  與上次幾近暴虐的親吻不同,這回他溫柔不少。

  李嫵被困在浴桶,被迫仰著身子接受著仿佛要將她溺斃的吻,好幾次她都軟作一灘泥險些滑進水裏,都是裴青玄騰手再把她撈出來。

  這般撈了兩三回,他似是也有些不耐煩了,索性將她整個從浴桶裏抱了出來。

  李嫵嚇了一跳,緊張地抓緊他的衣袍,經過這幾番折騰,眼上蒙著的綢布也變得鬆動,她眨了兩下眼,綢布便被纖長卷翹的睫毛給帶了下來。

  明亮的光照進眼裏,她有些不適應地眯了眯眼,待適應了這光線,男人深邃英俊的麵容也清晰映入眼簾。

  少了這片自欺欺人的綢布,當下這份見不得光的親密叫李嫵如見了光的妖怪一般,無地自容,她目光訥訥地看著那張近在咫尺被情欲侵染的熟悉麵龐,大滴大滴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般從頰邊滾落。

  觸及她絕望破碎的淚眸,裴青玄眉心輕擰,抬手去拭她的淚,見如何都擦不淨也不再擦,隻沉著臉將人抱去榻上。

  那張寬敞華麗的長榻,被褥柔軟而潔淨,屋內合歡香氣越濃,李嫵心下越是淒惘。

  裴青玄將她輕輕放在榻上,見她仍是無聲落淚,俯身吻著她的麵頰,將淚慢慢吻盡,再次覆上那已然紅腫的唇瓣。

  隻這次,明顯多了幾分強勢與不耐。

  李嫵覺得唇上隱疼,婆娑淚眼睜開,卻見他伸手解著腰間玉帶,烏眸陡然睜大。

  縱然知道今日恐難逃過,可真到這一刻,還是不由慌亂起來,連帶著淚意愈發洶湧。

  裴青玄被她哭得心煩意亂,咬了下她的唇角,而後單手撐起身,凝眸睇著她,語調沉冷:“那草包碰你時,你也哭成這般?”

  李嫵雙手掩著身前,悲憤難止:“我與他是夫妻,夫妻敦倫天經地義,與你如何是一回事?”

  裴青玄眸光驟冷。

  夫妻二字,就是紮在他心頭的毒刺。

  “夫妻又如何?如今你還不是在朕的身下。”他伸出手,見她偏頭躲開,腕間便用了些蠻力,強逼著她與他對視:“看清楚,你眼前之人是誰。”

  李嫵被迫仰臉,視線被眼前一晃而過的紅色吸引。

  待定睛看清,那雙淚意氤氳的黑眸迸出一抹驚詫。

  裴青玄注意到她視線的偏移,垂眸看去,眉宇間霎時劃過怫然,他收回手以袖遮擋。

  然而還是遲了,李嫵已然認出,他腕間戴著的那條,便是當年定情之時,她送給他的紅繩。

  微微紅腫的唇瓣翕動兩下:“你……”

  “閉嘴!”

  男人冷然嗬斥,俊美的眉眼盡是陰鬱。

  李嫵也被他這副凶惡暴戾的模樣給嚇到,怔忪間,腦子也迅速活泛起來。

  多年前的舊物他還留著,足見他對她還是念著舊情的——

  這紅繩叫她心底的希望死灰複燃,更是給她勇氣再次去扯他的袖子:“這是我送你的那根,我不會認錯的。玄哥哥,你還戴著它,你……”

  裴青玄沉著臉,鷹隼般凜冽的眸子牢牢攫住她:“朕叫你閉嘴。”

  李嫵才不閉嘴,她已然豁出去了,手指牢牢揪住那條紅繩,那雙還噙著淚水的烏眸亮晶晶的看向他:“你並不是全然恨我的,是嗎?”

  “陛下,你既還念著往日情誼,那就求你看在過去你我曾真心喜歡過彼此的份上,給過去的那段情留一份體麵,放過我吧。”她淚光顫顫地哀求著:“我真的不願看到那個溫文爾雅的玄哥哥變成現在這樣,求你……不要毀了他,不要毀了過去的一切,好不好……”

  聽她說著“曾真心喜歡過彼此”,裴青玄隻覺胸間仿佛壓著萬鈞重石,那份攫住心髒的沉痛快要讓他喘不上氣,又聽她口口聲聲一個“毀了”,他眼底嘲意愈發濃烈,幾欲噴湧宣泄般:“你求朕別毀了過去?”

  他一把掐住她的臉,狹長眼尾都泛起一抹豔麗的紅:“你有何資格?別忘了,是你先毀了朕的阿嫵,毀了你我的誓言,將朕的心棄如敝履,碾作齏粉。”

  長指點上她的心口,他怒極反笑:“李嫵,你有過真心嗎?直到如今,你以為朕還會受你的誆騙,被你哄得團團轉?”

  聲聲質問猶如利刃紮進李嫵的心髒,她含淚搖頭:“我沒有騙你,從前我是真的喜歡過你……也是真心想嫁給你,想等你回來的……誰也不知後來會發生那些事,我別無選擇……”

  裴青玄看著她的眼睛,那是雙多麽漂亮的眼睛,流著淚都那樣招人憐愛。

  他原以為,他不會再為她的眼淚而動容。

  然而這一刻,聽得她一口一句“真心喜歡過”、“真心想嫁給你”,那夜夜侵蝕心口的煎熬痛意再次襲來,連同往昔的點點滴滴,他想忘卻又不忍忘卻的一切,走馬燈似的在腦海中晃過,尤其是昔年定情的一幕——

  彼時正值盛夏,繁花似錦,柳綠蔭濃。

  她靠坐在太學外的樹下打盹,他悄悄走近她,本想給她扇風,卻被她恬靜乖巧的睡相吸引,無端生出一陣想親她的衝動。

  鬼使神差才將靠近,那狡黠的小姑娘就睜開了眼。

  烈日正盛,她彎著一雙月牙兒般的眼與他說:“玄哥哥,你也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他像是被抓包的賊,局促不已:“孤…將你當妹妹。”

  “可你方才分明要偷親我。”

  她抬起白玉般下巴,笑得像隻小狐狸:“承認吧,你喜歡我的。”

  他窘迫不語,她又往他身前湊了湊,豆蔻少女的清香湧入鼻尖,她踮起腳,飛快在他唇上啄了一口,而後紅著臉道:“現在親到了!”

  “玄哥哥,等我及笄了,就嫁給你,好不好。”

  “好。”

  少年的心熾熱而滾燙,何止一個“好”字就能概括。

  可他又是一貫的自律守禮,不敢表現太過嚇著她,他隻得暗暗告訴自己,耐心守著他的小姑娘長大,再將她娶回家好好敬她、愛她。

  那年盛夏她雙頰緋紅,笑眸盈盈,而此刻她抱著被子孱弱又可憐,淚眼巴巴望著他:“陛下,求你放過我,求你。”

  往昔與現實兩種情緒交錯襲來,而她眼中止不住的淚,叫裴青玄心口猶如針紮蛇蟄般刺痛,胸膛急促起伏了兩陣,他驀得甩開她的手,惡狠狠撂下一句“掃興”,直起身來,拂袖而去。

  直到那腳步聲徹底消失,床上的李嫵還有些恍惚,他……走了?

  有了前車之鑒,她都不敢立刻放鬆,隻以豎著耳朵聽著外頭的動靜。等了好一會兒,確定他真的不會再回來了,一種劫後餘生的放鬆感湧遍全身。

  看來是她最後那番話起了作用——他心下雖然怨恨,卻尚存一絲理智,也與她一樣珍惜從前那段過往,不想因一時激憤將它變得不堪。

  想起他腕間那條褪了色的紅繩,李嫵喉間也酸澀微哽。

  昔年她於月老廟求得那條紅繩,是真心實意想與他白頭偕老,生生世世。

  少年人的愛總是純粹而熱烈,有時帶著些不顧實際的執拗傻氣,她也不例外,天真以為係上月老的紅繩,就真的能一輩子不分開。

  可一輩子那麽長,誰能說得準以後呢?

  ===第20節===

  起碼現在的她,再不會與人許那樣的諾,發那樣的誓。

  李嫵用力眨了眨眼才將眼淚連同胸腔那陣翻湧的悵然壓下去,都過去了。她告訴自己,沉湎過往隻會痛苦,得朝前看、朝前走。

  她撐著手臂從榻上起身,準備去尋衣裳,雙腳才將落地,腿間酸軟險些沒叫她癱倒在地,掀開被子一看,秀婉臉龐一陣紅一陣白。

  先前在浴桶裏蒙著眼,她瞧不真切,再加之她那時怕得厲害,對疼痛感知能力都有些麻木。誰曾想經過這麽一遭,新痕覆舊痕,簡直不堪入目。

  用力咬著下唇,李嫵忍著那酸疼朝外間榻邊走去,忽的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嚇得她僵在原地,臉色煞白。

  進來的是先前那位嬤嬤。

  她見到李嫵這副狼狽驚惶的模樣,有短暫的驚愕,又很快垂下眼,端著一套幹淨衣裙走上前來:“老奴伺候娘子更衣。”

  李嫵掃過托盤上的衣裙,是她慣常穿的青碧水藍色。

  他連衣服都備好了,可見今日是真想毀了她的清白。

  一種後知後覺的寒意遍布全身,她捏緊手指看向那嬤嬤,原本輕軟的嗓子也因哭泣變得沙啞:“他走了麽?”

  嬤嬤想起主子離開時陰沉沉的臉,再看李嫵這既像承歡又不像的狀態,灰白眉毛不禁皺起,難道是沒伺候好?不應當啊,這娘子又不是不曉風月的黃花閨女,應該知道如何伺候男人的。難道是陛下沒盡興?可屋裏也沒聞著其他什麽味兒。

  心下諸般揣度著,麵上隻公事公辦地答道:“主子已經離去,命老奴將您送回府上。”

  李嫵隻覺這句話是她今日聽到最悅耳動聽的一句。

  總算能夠逃離這個噩夢般的地方,還有那個如今於她而言,也宛若噩夢般的男人。

  濃黑羽睫輕輕垂下,她暗暗思忖,這一次,他是真的放下了吧。

  半個時辰後,東市一家書肆。

  “主子,您這是……”被扯了布條下了馬車,素箏見著自家主子雙眼紅腫,還換了身簇新的衣裙,驚詫不已:“您的衣裙……”

  李嫵的視線從那輛淹沒於街市的青帷馬車收回,神情平靜地朝素箏道:“什麽都別問。你隻需記住,若是回府後有人問起,你就說送別世子後,就陪我來在此挑書了。”

  語畢,她放下帷帽輕紗,提步往書肆裏走去。

  素箏雖有一肚子疑問,但主子這般交代了,自也不敢多問,輕輕應了句是,便連忙跟上前頭腳步。

  與此同時,巍峨雄偉的紫宸宮內,喝了一肚子茶水的許太後也快沒了耐心。

  “劉進忠。”她重重擱下手中粉彩蓮花茶盞,狐疑乜向眼前垂眉耷眼的太監:“你說皇帝去了藏書閣,這都過去快半個時辰,派人尋也該尋回來了,怎的還不見人?”

  劉進忠躬身賠著笑:“太後息怒,許是陛下看書看得太專注。不然……不然您先回慈寧宮歇息,待陛下回來,老奴與他通稟一聲,陛下仁孝,定會親自去慈寧宮給您請安。”

  許太後不語,隻眯眼上下打量了劉進忠兩番:“你如今在皇帝跟前當差,真是越發長進了。”又撥著腕間珠串,老神在在道:“今日等不到皇帝,哀家哪兒都不去。”

  話說到這個份上,劉進忠也不敢再言,剛要吩咐小太監給太後再換一杯新茶,便聽殿外傳來動靜:“陛下駕到——”

  “陛下萬福。”

  風拂珠簾,殿外也飄來宮人們此起彼伏的請安聲。

  蒼天菩薩,劉進忠長鬆一口氣,這位祖宗總算是回來了!

  再看許太後那邊,已然擱下茶盞起了身,大步朝外走去。

  “皇帝,你可叫哀家好等啊!”許太後嘴裏念叨著,當看殿外大步走來的兒子時,女人對細節的敏銳叫她眉心微擰,皇帝這麵色好似瞧著有些不對勁?

  “兒子拜見母後。”裴青玄施施然給許太後請安,餘光瞥向一側的劉進忠。

  劉進忠則是一臉“太後娘娘執意要等您,奴才也沒辦法”的無奈。

  裴青玄斂眸,上前扶著許太後入殿,神情溫潤:“母後才病愈不久,若有吩咐,派個人告訴兒子便是,何必親自跑一趟。”

  “哀家哪有那麽柔弱,從前再重的病都熬過來,如今不過肝火鬱結,休息兩日就好了。”許太後嘴上說著,目光不動聲色地瞥過皇帝衣襟上的明顯褶皺,以及那淡淡傳來的清甜脂粉香。

  那縷香氣極淡,尋常人不一定能察覺到,然許太後在閨中時便愛製香調香,這些年下來於香味分辨上十分敏銳,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女人身上的氣味,而且是位年輕的小娘子。

  待母子倆入了座,宮人奉上新茶,許太後掃過殿內眾人:“哀家有話與皇帝說,你們先下去。”

  劉進忠抬眸看了上首的皇帝一眼,皇帝略略抬了抬手指,宮人們才挽首退下。

  先帝好奢華,紫宸宮裏也裝飾得金碧輝煌、珍寶繁雜,裴青玄住進來後,將那些華麗奢靡的裝飾擺件等統統撤了,添置了些書架與兵器架,各處又擺些古樸典雅的花草盆景,一改從前奢麗浮華之風,變得莊重威嚴。

  從前許太後每次來紫宸宮,總覺得先帝奢靡太過,那些花裏胡哨的裝飾擺件看得人眼睛疼。可現在沒了那些花裏胡哨的,她又覺得這紫宸宮太過空曠清冷,連帶著麵前的皇帝也顯得沒什麽人味兒,這樣一比的話,她倒寧願紫宸宮還是從前那樣,起碼坐久了不會覺得冷——

  哪像現在,坐在這清幽寂靜的偌大宮殿裏,明明嘴裏喝著熱茶,卻覺得冷空氣無孔不入地滲進每一寸皮膚。

  就如同麵前的皇帝,從前多貼心純善一兒郎,像塊打磨細膩的暖玉,言行舉止處處妥帖,叫人如沐春風般。

  可現在呢,表麵瞧著也像玉,內裏芯子卻凝成了寒冰,待得久了,就被那由內到外散發的寒意激得起脊背發毛。

  她這邊看著龍章鳳姿的年輕帝王出了神,直到對麵掀起眼簾:“不知母後來紫宸宮是為何事?”

  許太後回過神,嘴角撇了撇:“我還能有什麽事。”

  她伸手點了點桌案上的那本紅綢封皮的冊子,拉著臉道:“尚宮局呈上的選秀冊子都擱在你案頭小半月了,你可曾看過?”

  裴青玄執起茶盞:“才開春,朝堂政事繁多,一直不得空。”

  “是不得空,還是你又想糊弄我?”許太後哼著,眼神又飄過皇帝衣領那片褶皺,越看越像是被人的揪出來的。默了兩息,終究沒忍住開了口:“劉進忠說你方才去藏書閣了,怎麽沒見你帶書回來。”

  裴青玄仍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模樣:“並未尋到合心意的書,是以空手而歸。”

  許太後盯著這張如玉清俊的臉,心下鬱結,瞧瞧,他如今對著親生母親說謊眼睛都不眨一下了,這還是她肚子裏出來的孩兒麽?

  “你如今大了,也不把我放在眼中,可以隨意誆我了。”許太後淒然扯了下嘴角:“你要是嫌我管得多,那我也隨你父皇一樣,搬去興慶宮頤養天年罷了。”

  裴青玄垂下眼,語氣恭敬:“母後這話實在折煞兒子了。”

  “那我再問你一遍,你一上午真的是去藏書閣了?”許太後握著白玉珠串,一錯不錯盯著他。

  裴青玄眉心微動,緘默不語。

  許太後眸光顫了顫,呼吸也急促起來:“你去找阿嫵了?”

  對座仍是沉默,而這沉默已然表明一切。

  這下許太後再按捺不住心頭怒意,抬手就將腕間珠串照著皇帝的麵門砸去:“你…你這個混賬!我先前與你說的,你都當耳旁風麽!”

  裴青玄並未閃躲,生生受下這一擊。

  珠串自他額上滾落在玉色袍擺,他長睫低垂,麵上如春日靜水般平靜溫和:“母後消消氣。”

  他撚起那串白玉佛珠,起身走向許太後,猶如仁善孝子般,毫無慍色地將珠串雙手捧遞給她:“高僧加持過的佛珠,砸壞了可惜。”

  他這般淡然溫和的模樣,叫許太後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再看他額上被砸出微紅,心下又有些不忍。諸般情緒在胸口翻滾幾輪,她板著麵孔:“莫要在我跟前惺惺作態,你若真想叫我順氣,就不該又去糾纏她!”

  許太後不接那珠串,裴青玄也不惱,靜靜將珠串放在桌幾上,自顧自坐回去:“那是朕與她的事,母後不必費心。”

  “阿嫵都被你逼得走投無路,求到我麵前了,我如何還能袖手旁觀?”許太後難掩怒意,再看眼前從容自若的兒子,又有些頹然,他如今是皇帝了,翅膀硬了,自己哪還管得住他。

  深緩幾口氣,她壓著情緒,試圖與他講理:“我知你心有不甘,可她已覓得歸宿,你又何必插足旁人姻緣?”

  “插足?”那張清風朗月般的平靜麵龐總算有了一絲波瀾。

  裴青玄掀眸,好似聽到什麽極大的笑話:“母後糊塗了,明明是朕與她相識相知在前,若論插足,也是那厚顏無恥的楚明誠。”

  許太後一噎,而後苦口婆心勸道:“是,的確是你與阿嫵相識在先,但感情這事,隻講究緣分,不講究先後。我知道你心中喜愛阿嫵,從前就心心念念想娶她為妻。我又何嚐不是,一直盼著她及笄,好叫她成為我的兒媳。然世事無常,你與阿嫵有緣卻無份……現下她已尋到她的歸宿,你又何苦為過去之事不肯釋懷?阿玄,事到如今,放下過去,朝前看才是正途。”

  她這邊絮絮說著道理,皇帝靜坐著,頎長身形猶如高山巋然不動。

  直到許太後嘴巴都說幹了,見他仍無反應,不由拔高音調:“你有沒有在聽?”

  裴青玄這才看她,幽邃眸光如潭影空寂,默了兩息,才沉沉道:“可是母後,我過不去。”

  許太後心頭先是湧上怒意,有許多教訓的話想說,然而對上皇帝寂靜到幾近孤冷的目光,那些話驀得又卡在嘴邊。

  這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她如何不知,心愛之人琵琶別抱,他心頭的委屈與傷懷。

  母子倆相視無言,良久,許太後歎了口氣,拿過案幾上的白玉珠串緩緩起身。

  皇帝欲起身送她,她卻上前按住他的肩,語氣悵惘又感慨:“人生本就這般,哪能事事圓滿?阿玄,聽母後一句勸,過不去,也得叫它過去,再不舍,該放下時還是得放,不然害人害己,得不償失。”

  作為母親,她要說的話也說盡了,至於其他的事,她也愛莫能助。

  許太後一身遺憾離開這座莊嚴靜謐的宮殿,轉暗的日光透過雕花木窗灑在榻邊,帝王那身剪裁和度的玉色錦袍猶如琉璃畫布般,被光影勾勒出一棱又一棱的斑駁,那張如玉清嘉的臉龐也被襯得愈發冷寂,好似高台之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君。

  良久,他低垂黑眸,修長指尖扯住腕間那條紅繩,似要扯開這份“甜蜜的禁錮”。

  下一刻,還是停了手。

  若人生注定無法圓滿,為何相愛時兩人歡喜,不愛了就他一人困在原地,不得圓滿?

  他盯著腕間那枚紅豆,眼前又浮現那瑩白肌膚間的鮮豔紅痕,狹眸間暗戾愈濃——

  害人害己,得不償失又如何,總強過從未得到,還得故作大度放她與旁人情深愛濃。

  她既做得背信毀諾的小人,那他也不介意當個強占臣妻的昏君,便是後世史書工筆,也有她陪他一起,遺臭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