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不可告人的姓名◎

  蘇彌倉促買好藥回來時,謝瀟言正坐在車後座閉目養神。

  現場人多,於是他轉移陣地到車上。蘇彌說要打120,但被謝瀟言攔了,他說真不嚴重,就一點皮肉傷。所以她去給他買了一點碘伏。

  謝瀟言聽見動靜,撩起眼皮,疲倦地看一眼她。

  蘇彌拉了車門坐進來,心急如焚地脫了他的衣服,把襯衫掀開,看見上麵半幹的血色,又不由紅了眼眶。

  謝瀟言抬起手指,捏住她的下巴,“不是吧?”

  他稍稍偏過頭,看她濕潤的眼:“你可別被砸出ptsd了。”

  蘇彌吸了吸鼻子,忍著淚瞪他,嗔怪道:“你是不是不知道心疼這兩個字怎麽寫的?!”

  謝瀟言微微一愣,他望著她一本正經的惱火神色,挺意外地勾了下唇角:“什麽,你心疼我啊。”

  她不說話,用棉簽給他傷口消毒:“沒有,你聽錯了。”

  謝瀟言饒有興致看著她笑,“吼那麽大聲,回聲還在飄呢,怎麽就我聽錯了?”

  她這個悔反得也太快。

  蘇彌不理他,剛才還說傷心呢!轉臉又露出這副神情戲弄起人來,討厭得很。

  “我不疼。”緩了緩,他說。

  “嘴硬。”

  “真的,”謝瀟言悠悠地解釋,“以前怕疼,疼過勁兒了就不怕了。就像孫悟空在煉丹爐裏,燒著燒著就煉出境界了,理不理解?”

  “……”也不知道他在東扯西扯些什麽,孫悟空都出 ?來了,蘇彌問,“以前是什麽時候?”

  他想了想:“十幾歲吧。”

  蘇彌:“因為胃病嗎?吐血是不是?”

  謝瀟言一愣:“你怎麽知道的?”

  “昨天跟謝烺聊到你在國外的事。”

  他哦了聲,又問:“還聊什麽了?”

  蘇彌:“不告訴你。”

  謝瀟言看她這副傲嬌神色,忍不住笑了下,奚落她:“蘇彌,你能不能意識到,我有的時候不跟你計較,隻是因為我懶得跟你計較。”

  “……”

  他當然有無數種辦法威脅她說出口,尤其是在晚上。但此刻隻會換來她的一個白眼,她說:“要不是你現在受傷,我真的會打你。”

  她讓他別講話,然後繼續替他上藥。

  於是安靜了會兒,蘇彌又忍不住嘟噥說:“剛才那麽危險,你也是不怕死的。”

  謝瀟言:“死有什麽可怕?雖然說起來不想死,但我也不怕死。”

  她知道,他的人生信條,除了及時行樂,就是珍惜生命,好死不如賴活著。或許正是這種積極樂觀、隨遇而安的心態才讓他擁有了長命百歲,屢屢化險為夷的強大命理。

  他又說:“不過唯一擔心的呢,就是我這笨蛋老婆,萬一又識人不清,改嫁也不擦亮眼睛,隨便找個人就托付了。那我在黃泉路上走得都不安心。”

  蘇彌頓下手中的動作,又不免指責他:“你不要說不怕死,你要說怕死,你要活到98!快說呸呸呸!”

  他笑著,乖乖地學:“好好好,呸呸呸,我要活到98。”

  這還差不多。

  蘇彌把用過的棉簽裹緊垃圾袋,衝他傷口的碘伏吹一吹氣。

  又不受控的想起方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她幫他穿好衣服。

  然後小心地卷起自己絲絨襯衣的袖口,給他看手上那道即將消失的疤痕:“你好不好奇這是怎麽回事?”

  “上次不是編了個借口騙我?”謝瀟言輕握著她的手腕,再定睛看過去,“你不想說,我總不能一直問。”

  她淡淡地嗯了聲:“你也猜到我是騙你的。”

  她的坦然反倒讓他心髒一擰,隱瞞就代表逃避,謝瀟言寧願她是出意外受的傷,也不願聽到這背後還有任何傷人的故事,他看著她的疤痕,苦澀一笑說:“蘇彌,我不在的時候,你讓自己受了多少委屈啊。”

  她給他解釋:“是那次去voco看他,我說下山沒有燈的那一次,你還記不記得?其實在裏麵也發生了一個小事故,我沒有和你說。我那天站在前排聽他唱歌,旁邊是一個酒架,當天去的人太多了,非常的擁擠,有人把那個架子擠得要倒了,我感覺不對勁就想往旁邊躲,但是有人堵在我前麵,我走不掉,然後我就眼睜睜看著那個酒駕摔下來。”

  “他站在台上,距我就兩三米吧。就像——就像今天的情況一樣。

  “我看著他緊急地從台上跳下來,往我這邊伸出手,我還以為他要把我拉過去,但我剛要伸手抓他,他卻拉走了站在我前麵的一個女孩,那是他的粉絲。

  “隨後那個櫃子就倒了,砸到了好幾個人,我比較倒黴,是唯一一個受傷的,一個碎掉的酒瓶劃在我手臂上,就成了這樣。”

  蘇彌說著,用手指輕輕撫了撫她的傷疤:“我知道,在那種時刻,他以歌手的身份站在台上,勢必會選擇他的粉絲。即便不是粉絲,也不可能是我。”

  可是還是不免失落。

  她給他編造了一堆理由,給了他最大的寬容。藏起她的傷,做起了菩薩。

  也是從那時就開始,蘇彌對他的好感隱隱之中開始崩碎。再到後來的聯係和所謂的那些“喜歡”,早就變成生活的慣性。

  反正除了韓舟,也不知道還能喜歡誰。就這樣維持下去吧,但她提前看破,他是一個冷情的人。

  她講完,不知不覺間已經被攬入他的懷裏。

  謝瀟言沉默著,呼吸著,久久不語。

  蘇彌一邊慶幸這一次有他在,一邊替當年受傷的自己惋惜無人營救。

  如果他在的話,勢必不會讓她吃一點苦。

  他可是連“公主的鞋”都舍不得弄濕的人。

  不論是因為友情,還是出於她異想天開的愛,他一定會義無反顧地出現在她身後,給她不需要顧忌的保護與支撐。謝瀟言這三個字就是她不畏風雨的底氣,從來都是。

  過了會兒,他也不約而同地表達了他的惋惜:“我當年就不該走。”

  看她一眼,謝瀟言說:“我應該再臉皮厚一點兒賴著你要說法,就算你不想看見我,我也成天蹲你家門口,逢人就說你把我睡了,賴你到法定就逼婚,那還有那雜種什麽事兒。你說呢。”

  蘇彌澀澀地笑了下,半晌,點頭應道:“我覺得你說得對。”

  她抬起頭,對上他的眸。

  一個情到深處的吻應景地發生,蘇彌纏著他的脖子,很快被吮到舌尖發麻。不知道過去多久,謝瀟言的親吻戛然而止。

  蘇彌不明所以地睜開眼,抬頭就看見窗外的人。親昵被撞破,她驚得往他懷裏鑽。

  謝烺是特地來看看他哥有沒有出事,此刻正用微折著兩個手掌用作取景,覷著車裏的香豔場麵:“特殊療法,666。”

  一包濕巾被從降下的車窗縫隙裏砸出去,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腦中,在謝烺“嗷”的一聲慘叫聲中,謝瀟言罵了句:“欠收拾?”

  “……”

  親熱完了,還有一堆事等著解決,錄製已經暫停了,丁起又跑過來給謝瀟言道歉,說給他請醫生檢查傷勢,被“特殊療法”治愈好的謝瀟言自然沒再跟他計較,隻讓他好好做做設備檢查,出了事他丁起擔不起責。

  丁起連連點頭應承。

  ,

  事故發生之後,節目場地耗費人力物力做了幾天的檢查和修繕,下一次錄製的通知還沒有發出,比工作內容更先一步到的是樊嘉玉的消息。

  那天蘇彌去了趟樂團,回家路上準備買些水果,在路上看到她發來的幾個字。

  樊嘉玉:我媽媽去世了。

  蘇彌一驚,連忙放下手中的橘子,她擦一擦手,回了兩個字:節哀。

  樊嘉玉:嗯,已經把她送回棠市了,我今天也要走了。

  蘇彌:你去哪裏?

  樊嘉玉:我老板給我安排了一個演技進修班,在申城,我要去那邊待一段時間。

  蘇彌:今天走嗎?幾點的票啊?

  幾秒鍾後,樊嘉玉發來一張在值機櫃台拍的航班信息。

  蘇彌恰好坐上出租車,司機問去哪,她報了機場的名,並回樊嘉玉:我送送你。

  樊嘉玉:好。

  機票是晚上八點的,樊嘉玉到的早,在vip休息室等著蘇彌。蘇彌進去時,樊嘉玉正呆坐在沙發上看著前麵的電視,但眼神空洞,大概率沒有進入劇情。

  蘇彌總覺得這個女孩有一堆心事,體現在直到她走到她的身側,在她眼前抻著五指揮一揮手,樊嘉玉才回過神來。

  蘇彌看著女孩的蒼白麵色,微微一訝,她肉眼可見消瘦憔悴了很多。

  不用想也知道,這段時間,她一定不好過。

  樊嘉玉掀起單薄的眼皮看向蘇彌,指一指對麵的沙發說,“坐一坐吧,時間還早呢。”

  蘇彌放下包,在她對麵坐下。

  樊嘉玉給她點好了一杯咖啡,小心地笑著:“沒提前問,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蘇彌:“沒事,我沒那麽挑。”

  她說:“那就好。”

  “今天沒有粉絲來送機嗎?”

  ===第95節===

  “我沒有透露行程。”

  蘇彌:“難得的清淨。”

  樊嘉玉笑了下:“也可以說是冷清。”

  她的想法總是會悲觀一些。

  蘇彌嚐了口熱美式,苦得她舌頭發麻,但這味道的確又不賴。樊嘉玉相對精準地揣測到了她的喜好。

  說些什麽呢?提她的媽媽,會不會揭人傷疤?蘇彌還在猶豫著,樊嘉玉已經先一步開口打破這沉默的局麵:“我媽媽走得挺安詳的。她和很多的母親不一樣,對我沒有很死板的期待,比如嫁人生子這一些,她隻希望我能做一個好人,快樂地生活。所以對她來說,已經沒有什麽完不成的夙願了。”

  蘇彌說:“她這麽開明,一定也不希望你一直沉浸在痛苦裏。節哀順變,我就不勸你振作了,跟你的媽媽想法相同,往後的日子快樂一點吧。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有人教會我要及時行樂,經曆過生離死別,你應該比我更懂這一點。”

  樊嘉玉點頭:“我會的,我也是這麽覺得。所以我才會選擇去那個演技班進修,我的粉絲也很支持我,我想要好好地珍惜他們的愛,每一份愛。”

  由剛才的話想到八卦的事,蘇彌把話題往輕鬆的方向引:“說起來,好像沒看到過你有什麽緋聞啊。”

  樊嘉玉愣了下:“嗯,因為沒有談過戀愛。”

  “合作的帥哥那麽多,都沒有一個動心的嗎?”

  她想了想,苦澀地搖頭淺笑:“沒有。”

  樊嘉玉斂著眸,說:“可能是因為,在最不經世 ?的年紀,遇到過很驚豔的人。所以後來的每一個人都比不上他,我也不太知道,對其他人動心是什麽感覺了。”

  這一句話又點醒蘇彌。她們好像還沒有正麵聊過暗戀這個話題,於是她借機說出口:“所以你上次說的,你喜歡的那個人,現在還有聯係嗎?”

  樊嘉玉搖頭。

  蘇彌:“其實可以試一試,愛要說出口才有意義嘛。”

  她說:“他結婚了。”

  蘇彌一怔,而後改口:“拜拜就拜拜,下一個更乖。世上男人多的是,你也會找到你的良緣。”

  樊嘉玉笑了下,“如果真的不會再有下一個人出現,孤獨終老其實也可以。”

  雖然不是很理解,蘇彌沒反駁,隻是好奇問:“他長得很帥麽?”

  她點頭:“我覺得他是我們學校最帥的男生。”

  加上“我覺得”這三個字就有點情人眼裏出西施的意思了,蘇彌還不服氣地覺得謝瀟言才是當之無愧的三中校草呢。

  她問:“你們是同班的嗎?”

  “不是,他比我大一屆。”

  “怎麽認識的?”

  樊嘉玉想了想:“應該算不上認識吧,一切都是我單方麵的。”

  在接下來這一陣沉默裏,她娓娓道來和他的初遇。

  “那天是在早讀課之前,老師讓我拿三個凳子去五樓會議室,我不想來回好幾趟,所以是一起拿的,但是我的手太小了,一邊拎兩個很費勁,而且當時快打鈴,好多人踩點進教室。樓道裏麵很擁擠,我本來就抓不住凳子腿,還被人急匆匆地擠了一下,其中一個凳子沒拿穩,就從我手裏滑了,掉在地上,我往樓梯上走,眼看著凳子就這樣滾了下去。

  “他趕著上課,正好從樓下上來,步子邁得挺急的,轉彎的時候也沒看見,那個凳子就砸在他的小腿上。我嚇得不行,趕緊給他道歉,可能看我表現得太驚慌了,他一點也沒有怪我,問我去幾樓。我告訴他五樓,他就把那個凳子撿起來,要幫我送上去的意思。

  “我怕他遲到,就說不用幫忙,他說沒事,又指著我另外兩個凳子,讓我都給他。

  “我挺不好意思的,說不用。但是他動作很快,沒管我要不要,就一起接了過去。男孩子的手大一些,三個凳子他也拎得很輕鬆,很快給我送到了會議室。隻不過很可惜,那天我們都趕著去教室,所以沒有說別的話。”

  “雖然後來私下裏打聽到了他的名字,但是我很後悔沒有親口問一句。越想越懊悔,越想越覺得……”說到這裏,她頓了頓,又道,“不過後來我也想清楚了,問不問都無所謂,反正人家也不會記得住我。”

  蘇彌完全可以共情她的想法,在最窘迫低落的時候,願意對你拔刀相助的人,怎麽會輕易忘掉呢?善良仗義永遠是最吸引人的美德之一。

  “我明白,喜歡一個人就會在這樣的小細節裏來回打轉,其實對方根本就不在意你想什麽。”

  樊嘉玉點著頭:“對。”

  沉吟少頃,蘇彌給她打氣:“人生還很長,青春是一段重要的路,可是再重要也接著往下走了。如果遺憾沒辦法挽回,就沒有必要再一直回頭看。”

  樊嘉玉應了一聲,她把目光放遠,看向窗外正在滑行的一架飛機,緩緩地說:“反正這輩子是沒有希望了。如果下輩子還能遇見,我希望……他可以記住我的名字吧。”

  蘇彌說:“既然不能修成正果,那就不要再見了。”

  她又看向她,聲音很輕淡地應:“嗯。”

  喝一口咖啡,再抬眼,蘇彌就看到她眼裏的水霧。樊嘉玉幾乎是在哽咽地說了句:“可是我舍不得。”

  蘇彌沒有再說。

  直到臨行前,在登機口,樊嘉玉拉著蘇彌,深深地看著她,眼裏水汽在鼓動膨脹,她抿了抿唇說:“學姐,你一定要很幸福很幸福……”

  蘇彌點著頭,說著“你也是”,取紙巾幫她擦一擦眼淚。

  看著飛機飛上青空,蘇彌盯著那團將樊嘉玉裹進去的雲,在心底為她祝福,也為她遺憾悲憫。

  不是每一段故事都有圓滿,總有人要扮演那個悲情的配角。

  在“世上有情人終成眷屬”的背後,同樣會有千千萬萬愛情的殉道者,用他們不能夠窺見天光的愛,去祭奠那些脆弱而顛簸的年少歲月。

  被佛牌封緘住的、不可告人的姓名,不知道折磨過她多少年。

  直至今日,總該煙消雲散,但所有的執念攢聚在嘴邊,又變成一句舍不得。好在還有可供期盼的來生,能讓她在禮佛的路上,能夠重拾少女虔誠,祈求著輪回後的回眸與擦肩。

  ……

  蘇彌從機場出來,有點感慨地在風口站了會兒,她在這時接到謝瀟言的電話。接起,她“喂”了一聲。

  隨後,一道虛弱的聲音響起:“蘇彌。”

  她大驚:“韓舟?!”

  像是完成任務一般,韓舟開口便急匆匆說了句:“我對不起你。”

  蘇彌:“??”

  謝瀟言恣意傲慢的聲音傳來:“說清楚,對不起什麽?”

  韓舟像是咽了口口水,而後恢複平靜說:“對不起,那次在voco,沒有保護好你。”

  謝瀟言凶神惡煞的:“還有呢?”

  “還有……我、不應該一次又一次玩弄你的心意和感情。”

  “念台詞呢你?能不能有點兒誠意?”謝瀟言沒好氣地奪回他的手機,對韓舟說了句,“算了,滾吧。”

  狀況外的蘇彌:“……”

  等謝瀟言解決好那頭的事,半分鍾後,他回到電話線路裏。

  她問:“你把他怎麽了?”

  “沒怎麽,挨了我一拳。”

  蘇彌不敢置信:“你真的打了?!”

  “打了啊,”他懶洋洋說,“放心,鼻子沒歪,比我想象得結實。”

  她愣了好久,失笑一聲:“我說你什麽好啊。”

  謝瀟言笑了下:“實在想不到詞誇,就說‘老公你也太帥了’就好。”

  蘇彌機械重複,語調淡淡:“老公,你也太帥了。”

  他氣笑,“你是鸚鵡嗎蘇女士?”

  打架這種事還能讓她評價出什麽好話?不過蘇彌還是寵溺地彎起唇角:“哦,你好帥我好愛,行了吧?”

  說完又怕他太得意,她不等回答就掛掉了電話。聽起來那麽荒唐的事,但看他這麽多年對著韓舟拳頭癢癢的份上,說起來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蘇彌覺得好笑,又覺得不可思議,她無奈地笑著,走出了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