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幹柴烈火◎

  最後韓舟沒有來,他的借口多如牛毛,她也總輕信。到底不是一個班級,她沒辦法像用對謝瀟言的態度脅迫韓舟做什麽。邊界感、分寸感,隻有在不夠親密的人身上,才需要謹小慎微地去丈量。

  歌唱完了,蘇彌接到了雪落山莊經理打來的電話,她對手機說了兩聲好的,回過頭看謝瀟言,“經理回來了,我們去領時光膠囊。”

  他淺淺應聲:“嗯。”

  時光膠囊在經理的電腦裏,實際就是一個視頻合集,為三中學生保留的文件夾裏,對方拖出填好了署名的文件,傳到蘇彌的手機上。

  DV錄像,年代久遠。

  回到房間,謝瀟言對她的時光膠囊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興趣,他在一旁通話,處理工作上堆積的事。坐在沙發旁邊的落地窗,他的身形在月光之下半明半昧。給她留一個沒什麽情緒的側臉。

  蘇彌其實不介意跟他一起看,但是謝瀟言興致缺缺,她沒強迫。

  蘇彌把視頻點開。

  當時是在她的房間,與隔壁的簷廊互通,隔壁有幾個男同學女同學圍在一起玩牌,環境裏還有雜音,蘇彌舉著DV打算錄一段,然而剛一開口,她頭頂的鎢絲燈忽然啪一聲,炸了。

  蘇彌一驚。

  DV被她隨手往床上一擱,鏡頭扣在床單上,變成一片靜止的白。

  蘇彌從陽台跑到隔壁去敲門,篤篤篤幾聲。

  那一端的門被人拉開。

  “我房間的燈壞了。你會不會修啊?”

  兩個人的腳步聲一齊靠近。

  爾後,聽見一聲無奈的——“你要不要看看這個屋頂多高?”

  竟然是謝瀟言的聲音。

  蘇彌歎了一聲氣說:“好吧。”

  窸窸窣窣又一陣躁動響聲,視頻中斷許久,隻剩零零碎碎的一些畫外音。

  白屏太長,蘇彌沒繼續聽下去,按著進度條往後拖動,直到畫麵重新出現,人回到鏡頭裏。

  她說:“剛才這個房間的燈壞了,今天電工沒有在,條件簡陋,我朋友去跟前台借了一盞台燈,就這樣將就著錄一 ?下。”

  說著,蘇彌還是覺得不對勁,她又皺起眉,拎著相機篤篤篤跑到隔壁。

  “謝瀟言,你再過來一下。我……我這樣自拍顯得我的臉好大啊。你能不能幫我舉一下。一會兒就好。”

  他沒二話,緊接著,畫麵一旋,少年的臉在慌亂的鏡頭裏閃現了一秒。由此,蘇彌終於想起那個冬天,他剪了很短的發。

  謝瀟言沒在畫麵裏逗留,他很快就把鏡頭調轉過去,對著蘇彌。

  她清清嗓,開始侃侃而談和28歲的自己對話。

  因為他個子很高,這個角度拍她,盡管臉是不大了,但蘇彌被他拍得像一米三,當下自然是沒有發現,等她回看視頻的時候相當憤慨,然而人家給她幫忙,她也不能挑三揀四。

  於是這段不完美的影像就這樣呈現在現在的她眼前。

  她說起對往後人生的期待,提到韓舟時,眼裏不自覺冒起粉紅泡泡。

  視頻的核心部分大概錄了三分多鍾,直到她第五次提起韓舟的名字:“當然了,我希望等到我成為首席的那一天,韓舟也能看到——”

  畫外傳來一道低沉的提示:“好沒?”

  蘇彌愣了下,眼皮輕抬:“怎麽了嗎?”

  “快沒電了。”他的語調反常的冷淡和不耐。

  “哦……哦好的。我看一下,謝謝你呀。”

  “客氣。”

  DV被還過去,咚的一聲,他的房門被關上。

  蘇彌還沒仔細檢查完一遍,房門又被打開。

  謝瀟言問她:“要不要換房?”

  “嗯?”

  “你的燈。”

  蘇彌說:“沒事的,我用台燈就可以。”

  說沒電是真的沒電,他不是故意打斷。

  因為下一秒,視頻就猝然結束了。

  蘇彌看著定格在盡頭黑幕的手機屏,心情複雜。

  事實證明,錄這種東西的時候,不要對他人抱有期待,否則一定會讓將來的自己下不來台,羞愧想死。

  突然之間,時光膠囊這個東西就變得沒那麽神聖了。

  “你怎麽騙人,你那天在的。還給我舉了機器。”

  蘇彌見謝瀟言掛了電話,在他旁邊坐下。

  他輕哂一聲,沒精打采地應:“是麽,沒印象了。”

  “對的,我也差點忘了。太久遠。”她說著,又淺淺笑著感歎:“不過好神奇啊,錄的時候你在現場,拿出來的時候你也在現場。”

  謝瀟言淡淡地嗯了一聲,還沒發表意見,門鈴響了。

  餐車送來壽司。

  是蘇彌點的,她對日料不感冒,卻唯獨鍾情壽司。

  高中時候還動手做過,人對自己手下的美食通常帶有濾鏡,蘇彌是從那時起自信自己有絕佳的廚藝。

  遺憾的是,當時做了幾個送給韓舟,但過後蘇彌再去問,韓舟居然說他沒有收到。

  蘇彌掰開筷子,又看向他:“謝瀟言,我突然想起來,以前我做過一次壽司,讓你給韓舟送,你為什麽沒給啊?”

  又是韓舟。

  鬧心的名字。

  剛才已經從她的視頻文件裏聽過幾遍了。

  每次提到,可能是他嫉妒心作祟,總覺得她念這兩個字時聲音甜絲絲的。

  “我說他沒要你信嗎?”

  “怎麽可能,有人投喂幹嘛不要?”

  ===第72節===

  謝瀟言冷笑一聲,“嗯。”

  他坦然道:“我吃了。”

  “果然是你吃了,你想吃我給你做一份就是了,幹嘛偷偷吃了啊。你這樣很不厚道哎。”

  翻起老黃曆,已經能夠保持心情平靜了。要是事發當下去質問,蘇彌可能氣個半死,少說絕交一個月吧。

  謝瀟言不以為意,“打完球餓肚子,想吃就吃了。”

  “……你!”

  他打斷她的斥責,懶洋洋地數落她說:“況且你手藝那麽爛,沒準能把人毒死。我以身試毒,活雷鋒一個。他應該給我頒一麵錦旗,我都懶得要了。”

  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蘇彌被氣笑,也不計較了。罵了他一聲:“有毛病。”

  謝瀟言看她鼓脹的腮幫子,緩緩閉上眼。

  有一些殘酷的真相到了嘴邊,又被吞回去。不論多少年過去,被時間削弱過的殘酷也是殘酷。

  他總不能真的告訴她,人家不要你的心意,早就扔在角落裏等著被當做垃圾回收?

  那麽多的遺憾與無可奈何裏,包含了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一定有一個人受傷,隻要不讓她麵對被冷落的真相,是他也無妨。反正已經遍體鱗傷,再多一道疤痕也不算什麽。

  這夜,蘇彌洗漱完出來,謝瀟言還坐在那,表現出一種借酒消愁的冷淡模樣。他衣服沒有更換,黑得幽深。

  她打開視頻,已經打算刪了,並且不會再回看,又瞥向那邊的人,她將手機遞過去,“你要不要看一下我錄的內容啊?一點都不好奇嗎?”

  好歹是夫妻,也算出了鏡的。他的表現實在反常。

  “看什麽?看你說你要嫁給韓舟?”謝瀟言掀起眼皮看向她,眼神變得有一點銳利,聲音也沉冷,“蘇彌,你過不過分?”

  她稍稍一愣:“你不是都不記得了?”

  指了一下她的手機,他說:“沒辦法,聽力太好。”

  “……”

  話音剛落,蘇彌就被捉緊手腕,手機被他奪走,草率地拋在沙發上。

  謝瀟言站在她跟前,捏住她的頰質又問一遍,嘴角攜著冷笑:“過不過分?”

  很顯然,今天這個名字出現得頻率超標了。

  蘇彌顫巍巍說:“你不願意聽,那我以後就——”

  她沒說完,嘴唇被重重堵住。他咬她的唇與舌,咬得她皺眉。

  謝瀟言睜著眼,看她鼻梁和眼皮的褶。

  “唔……疼、疼。”

  她含糊地喊疼,於是一個示威的吻很快結束。

  他微不足道的慍怒又轉瞬消失,將她輕輕擁住,覆在她腰際的手還在安撫似的輕拍。

  蘇彌伏在他肩頭平複呼吸。

  過了很久,謝瀟言喊她:“蘇彌。”

  “……嗯。”

  “喜歡喜歡我吧。”

  他的眼神冷凝,平靜而真誠。

  這淡淡的語調竟然讓她聽出一點央求的意思,又帶著無望的疲倦。

  在這個回顧往昔的夜裏,她隱隱約約看見,他的心裏有根刺。

  是她認為沒有必要存在,但著實傷到他的一根刺。

  或許時間太長,是她追隨著那個人的時間太長,思念得太滿。滿到她的青春裝不下任何多餘的人。

  是她太自私,藝考的那條路他陪她走。時光膠囊的DV,他為她拍。

  到頭來,他卻成了一道給人做陪襯的影子。

  蘇彌抬頭吻住他,她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用幹柴烈火去回應。

  ,

  去南城出差之前,蘇彌回了一趟茶星的住處。

  媽媽給她踐行。

  在謝家的幫助之下,幾輪融資過後,蘇振中的企業恢複了往日欣欣向榮之氣。轉折的年關過得很順利,此前調查狀態中被凍結的家產全部歸還蘇振中名下,這一年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新年新氣象,葉總監也開始穿金戴銀,撿起往日光彩麵貌,胸口墜著一顆海藍色的寶石項鏈。吃飯時,蘇彌瞥過去幾眼,葉欣藍察覺到她的注目,把寶石托起來炫耀,問好不好看。

  蘇彌無奈一笑,她媽媽一向行事高調,顯山露水,常把“富婆就要有富婆的氣勢”掛在嘴邊。

  蘇彌這點不遺傳她,她對錢財沒有太大執念。

  “小言沒給你買過?”

  買啊,怎麽可能不買。

  他送禮品一向出手大方,有好幾回,蘇彌都懷疑他是不是要把人家珠寶店搬空。情人節那天,他聯絡國外某品牌的設計總監,給她送了一顆價值兩套房的好鑽。

  謝瀟言真的不虧欠她什麽,他力所能及給她最好,哪怕偶爾方式粗暴,也是在履行那一句“拿得出手”的承諾。

  她說:“隻是我不愛戴。”

  葉欣藍說:“雖然說謝家幫我們很大忙,但這跟婚姻畢竟還是兩碼事,你要是在別人家那裏過得不開心,也要跟媽媽說,別因為這些恩惠就想著算了,到最後把事情憋在肚子裏憋爛了,去年家裏出事,沒怎麽兼顧到你。後來我跟老蘇都挺愧疚,覺得你有一陣子很沉默,像是心裏有事,我們又不敢問。”

  蘇彌笑了笑,捕捉到讓她在意的詞:“怎麽會是別人家?那也是我自己的家。你放心好吧,我又不是軟柿子,謝瀟言敢對我怎麽樣,他不會有好果子吃。”

  葉欣藍說的那一陣出現在蘇彌身上短暫的封閉,發生蘇家出事的時候。

  蘇彌當時各地演出,聽到家裏傳來混亂的消息,又看到網上和爸爸有關的種種流言,這樣的打擊無異於天塌,她想找人傾訴,首選自然是男友,隔著電話線,韓舟會安慰她幾句,但不難聽出他的敷衍跟走神,兩三次碰壁後,蘇彌就不再向他尋求幫助。

  沒有人能夠跟她的境況感同身受。

  千金小姐在一時腹背受敵,要麵對各種指摘。除此之外,還有親信倒戈,不分青紅皂白給他們潑髒水,從前在蘇家受惠的人,也忘記一時恩情,在人後踩上一腳,一堆髒事最終又傳到他們的耳邊。

  這一些事讓蘇彌亂 ?了陣腳,沒有哪一本書教過她,麵對人情冷暖要怎麽做。

  沒有人能開導好她,所以她隻能默默地為自己培養勇氣。

  確實有那麽一段時間,蘇彌過得很不快樂。她對一切事物喪失了熱情。

  去年她在佛羅倫薩,計劃好的一切都因為韓舟的失約而被打亂。說好來看她演出,說好在那裏一起過生日,一起逛一逛博物館。

  都因為他一句“太忙了,體諒一下”而煙消雲散。

  真奇怪,明明不是單身,可是她在那時前所未有感到孤獨。

  幸好,那一天還有熱情的酒店服務,讓她在異鄉也能吃到可愛的蛋糕。

  她當時也想拍個照,發條朋友圈。但想到有人會給她點讚,會給她祝福,可是沒有人能真正參與到她破碎的喜悅中來,於是作罷。

  葉欣藍說:“現在都好了,結了婚就不一樣了。感覺得到你的心態轉變很多,人都是互相治愈,你跟小言在一起是最舒服的,媽能看出來,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蘇彌因為媽媽的話失神片刻,而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媽媽,我書房裏的東西你沒有碰過吧。”

  “沒有,你要找什麽?”

  “上次容老師說謝瀟言畫畫的事,我想起來他給我送了一本畫冊。想不起來放在哪了,我想看一看。”

  蘇彌說著,放下吃好的碗筷就去書房翻找。

  東西藏得不深,被在她放置高中課本的櫃子裏。蘇彌按著書背取出來,撣了撣封麵的灰。

  畫紙是零碎的,參差不齊,有時他突發奇想,可能就從筆記本上揪一頁畫起來。紙張大小不一,但他盡可能將這一些畫紙疊得工整,裝訂成幹淨有序的一遝。

  蘇彌常常開玩笑,自稱是他的廉價模特。坐在那裏一下午不動彈讓他來畫,也是常有的事。她脾氣很好,時間也多,讓不動就不動,蘇彌的耐力很強,她覺得謝瀟言應該不會找到比她更好說話的同齡人。

  除了速寫那幾張,還有一些他暗裏偷摸給她畫的,比如上課時的側臉,甚至連側臉都算不上,隻有一個後腦勺,和堪堪可看見的五官輪廓,她從他的畫中,看到自己耳後的那一刻小痣。

  還有她拉琴的神態,她走在路上聽聽力的背影。

  一共十五張,翻到最後,蘇彌發現訂書針上麵有一枚被卡住的紙張碎屑。

  她記得,謝瀟言把畫冊交給她時,她就發現最後一頁被他撕掉,問他原因,他說那張畫得不好。

  “這孩子果然有畫畫天賦,不過怎麽缺了一頁。”葉欣藍湊過來看了兩眼。

  蘇彌說:“肯定是訂上去之後又後悔了,是他自己撕掉的。”

  至於畫的多麽糟糕讓他出此下策,蘇彌就不得而知了。

  這一些溫柔的筆觸不太像出自這樣一個人之手,蘇彌看著這些畫,隱隱從中邂逅了那個專心塗描的少年。

  透過文藝作品,觀眾不能看到創作者的長相、年紀。但這一筆一畫之間,剖出來的全是心聲。

  謝瀟言的心是柔的。

  經年後再觀畫,翻開歲月的詩篇品鑒,這奇遇給她的感覺,就像坐在壁爐旁,聽到柴火崩裂、灰屑飄揚的細微聲響。

  他遙遠的心聲也讓她被牽連著變柔。

  畫冊被收回去,蘇彌冷不丁問:“媽媽,你認識謝瀟言的生母對吧?很久以前和我說過。”

  “那太久了,他媽媽去世也快二十年了。”

  “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葉欣藍側著頭,思索一番說:“人很瘦,氣質很好。說話聲音很輕,走路也很輕。我們兩個差不多時間懷孕,肚子也是一起顯的,那時候經常坐在一起曬太陽,就在茶星後麵那條巷子。我記得她一直身子骨就不好,醫生說她身體不方便生育,但她堅持想生,果然生了沒多久就……哎。”

  蘇彌知道,謝瀟言的生母是因病過世。

  她問:“是不是很溫柔?”

  媽媽說:“比容梔還溫柔,我都不好意思跟她大聲說話。有句詩怎麽說來著,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自古紅顏多薄命,這話也算是在她身上體現了。人死如燈滅,可惜了小言。”

  蘇彌懂她的畫外音。

  如果媽媽還在,他不會這樣半生顛沛。

  不會回到這個冷麵的父親身邊,更不會遇見蘇彌。

  ===第73節===

  這樣想來,相遇真是一件神奇的事。

  上天把天涯兩端的人幾次三番牽到一起,不知道會怎麽樣注解他們的故事,又會怎麽指引他們走向已經寫好的結局。

  最後,蘇彌問:“他媽媽叫什麽名字?”

  葉欣藍絞盡腦汁想了想,還是給出遺憾的回答:“沒印象了,隻記得我們都喊她謝太。”

  蘇彌心裏有了形象。

  一個輕盈消瘦,從容妥帖的人,用血液孕育出來的生命會是什麽樣子?

  謝瀟言的畫給她答案。

  ,

  南城的春,雨水不斷,冰冷砭骨。

  蘇彌沒私自訂酒店,聽從樂團的安排,因為在南音的附屬音樂廳表演,住店也臨近。她站在房間裏能看到校園的圖書館和操場。

  在這裏上學那幾年,蘇彌留下的東西不多,帶走的就更是寥寥。對她的大學生活沒有太大的感念,隻覺得是彈指一揮的四年。

  少了很多人在身邊。

  蘇振中在這附近給她拿了一套別墅,方便她住得舒坦些,也安排幾個阿姨過來,但隻住了一個月,她又回到學校宿舍。

  因為課不多,獨居太孤獨。

  上下兩場演出,間隔了一周,這安排顯得奇怪,但也不是蘇彌能做主的。

  於是出差期間,大多數時間無所事事,江雲拉著蘇彌去附近到處探店,放鬆心情。

  江雲問她:“我每天早上都看到你的房間門口掛著花哎,我們團裏有人在追你啊?”

  蘇彌愣了下:“……是謝瀟言啦。”

  雖然他人不在,但是承諾過的花不能少,於是她每天都能接收到他的隔空投送。

  “天啊,好浪漫。”坐在一間本地餐館,江雲吞了一個小籠包,感歎說,“你們這樣會讓我很憧憬婚姻的。”

  蘇彌笑笑:“婚姻本身不值得憧憬,值得憧憬的是人。”

  江雲托著腮,聽出些端倪,饒有興致問:“感情有進展?”

  蘇彌抿了口茶,沒回答,算是有吧。算是……喜歡吧?

  可是喜歡什麽呢?喜歡他的錢、喜歡他的花,還是他那張會調情的嘴?

  林林總總細枝末節疊加在一起,讓她的少女心時隔多年又有所動容。怎麽確定是超越了友情的喜歡?想到他的時候,心髒會一抽一抽,會熱切,會迫不及待。

  蘇彌四下看一眼,壓著聲問她:“江雲,你和你的男友是在一起多久滾床單的啊?”

  “多久?那我倒沒算過誒。”江雲想了想,說:“愛到濃烈的時候,自然而然就……”

  蘇彌:“熱戀期?”

  江雲:“對啊,熱戀。”

  蘇彌點點頭,思索一番,半晌沒吭聲。

  見她麵紅耳赤,江雲笑說:“要不我給你出出主意?細節上的,要注意的。還有小玩具推薦。”

  小、小玩具……蘇彌咽了咽口水,點頭說:“嗯,好。”

  她緊張地又喝一口水,“那個,小玩具是?”

  “增進感情的。”

  “必須要有的嗎?”

  “你試試看就知道多美妙了。”

  蘇彌:“……嗯。”

  回到住處,練完琴,蘇彌無所事事地看了會兒電視,沒什麽意思。

  看了看手機,沒有消息。怪失落的。

  她穿上外套,打算去學校走走。

  下完一場雨,地上還濕漉漉的。

  蘇彌漫步在操場,可能雨季緣故,今天來逛操場的人很少,她踩在塑膠跑道,積水陣陣從腳下迸濺出來。

  出差第四天,愈發濃烈地想念起一個人。

  她又摸出手機看了看,謝瀟言今天還沒給她發消息,她點進他的主頁,空空蕩蕩也看不出什麽。

  又退出來。

  再翻一翻聊天記錄。

  她反複而機械地做著一些小女孩才會做的傻事。

  已經八,九點了,應該不會這麽早睡覺?在工作嗎?

  蘇彌決定不猜了,於是一個電話撥過去。

  嘟嘟兩聲,他很快接通。

  她說:“我剛剛吃完飯,然後來操場走一走。你在幹嘛呢?還在公司嗎?”

  謝瀟言聲音淡淡的:“沒有,這兩天閑,沒那麽多班要上。”

  “嗯,那你無不無聊,是不是又帶著小陳到處溜達?”

  “是啊,你不在的時候我們天天在外麵玩,快樂得很。你就在那邊好好工作,別太羨慕。”

  還是那副欠欠的語氣。

  “……”

  見她不吭聲,他說:“有沒有事?我要去溜達了。”

  她趕忙叫住:“沒有事,但你先別去。”

  “嗯?”

  她支支吾吾:“你,讓我想想,我應該有點事。”

  頓了下,謝瀟言笑了聲:“蘇彌。”

  “啊?”

  他聲音懶懶的,仍然那麽狡黠:“想我這兩個字是燙嘴?”

  “……”略一沉吟,她終於羞赧地承認:“嗯,想你的。”

  “有多想?”

  她說:“想接吻。”

  “吻多久?”

  “一個小時。” ?

  “行,記賬上了。”

  “……”她心髒一揪,隻不過隨口一說,一個小時真的不會缺氧嗎?

  蘇彌舉著手機,沒說話,謝瀟言也安靜了一會兒。操場霧氣沒散,在跑道的拐角都看不到另一端的終點。

  他忽然問:“無不無聊?”

  她說:“一點點。”

  “找點東西玩玩。”

  很熟悉的口吻。

  她問:“玩什麽呀?”

  “你抬頭看天上。”

  蘇彌照做。

  但天空隻漂浮了一團流動的雲。

  她盯了兩三秒。

  聽見電話裏的人說:“看好了,不要眨眼,變個魔術。”

  “好。”

  他話音剛落,像是在配合著他的安排,那片雲流著流著就消散開,騰出一片深不見底的夜空。

  陡然間,一團煙花在空中綻開。

  砰!

  蘇彌定睛細看,不是一團,是兩團!

  兩團白金色的火焰在空中繞成一個圓圈,拖著長長的尾巴。尾巴是散開的晶瑩碎片,像微觀的銀河。

  你追著我,我追著你,構成一朵完美的旋轉煙花。在她的上空,不止不休地轉動著。金色的光弧照亮整個夜空,一瞬之間亮如白晝。

  隔著電話線,他微笑著說:“看不到星星,先看看煙花將就一下。”

  “好漂亮,是飛機誒!”

  蘇彌這才看清楚,煙花並不是騰空飛上去的,而是由兩架飛機在噴射。

  遠隔千裏,也要不惜花重金哄媳婦兒高興,大概隻有謝瀟言能做出這種事了。

  他說:“這樣煙花就不會熄滅了。”

  “轉到什麽時候?”

  “轉到我想讓它停為止。”

  蘇彌從沒有見過不會熄滅也不會墜落的煙花,她為這震撼場麵不自覺地熱淚盈眶。操場上還有在親熱的小情侶也一同抬頭看過來,感歎說太美了。

  蘇彌說:“可是煙花隻是煙花,跟星星能一樣嗎?”

  謝瀟言:“形態是類似的。永遠糾纏,永不分離。在宿命之下,一切的渴望和追逐都不會是無意義的。”

  他的話有幾分深奧,她看著煙花旋轉的軌道細心體會,果真就像一個宿命的環。忽而想起書裏所說,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第74節===

  蘇彌哽了哽,問謝瀟言:“你很相信一生一世嗎?”

  “我相信有什麽用?”他閑散地一笑,聽起來很灑脫的語調,感歎說,“看看煙花泡泡妞,及時行樂就夠了。”

  稍作沉默,在細碎的煙花聲中,她低下頭,帶點埋怨的意思:“可是你也沒有來泡我啊。”

  “你怎麽知道沒有?”

  霧蒙蒙的春夜,灰蒙蒙的操場,被煙花籠罩得一片亮堂,蘇彌詫異地抬起頭,然而四下不見人。

  他卻說,“我一直都在。”

  於是她往回看來時的路。

  在操場的大門處,謝瀟言果不其然出現在她身後。十米距離,他白衫西褲,鬆弛地站在霧氣的外緣,麵帶微笑注視著她。像是從生意場上下來,在這恭候多時,雲淡風輕,矜貴而從容。

  他抬了下手臂,蘇彌便輕盈地跑過去。

  “你怎麽會來?”她壓製著驚喜,問。

  他笑說:“我想你就來見你了,你想我卻吝嗇得不肯說。”

  “也就幾天呀,沒有必要吧。”她說著,回頭看看天上,指了指還在運轉的煙花,“感覺經費在燃燒。”

  謝瀟言牽著她往外走:“讓它轉著吧,你老公最不缺的就是錢。”

  蘇彌笑得眼睛彎彎:“你特地來見我嗎?”

  他說:“除了你,也沒別的事讓我有閑心大晚上跑一趟。”

  蘇彌低下頭,看他沾了一點水汽的皮鞋,忽然停下步子,提議說:“那個……我們去買點東西吧。”

  謝瀟言說:“買什麽還親自去?我叫個跑腿就行。”

  “買點生活用品。”

  他些微不解:“不是過兩天就回了,你在這缺什麽生活用品?”

  她攥住他,擠擠眼睛,眼神真摯:“要用的。”

  他愣了愣,很快會意,勾一下唇角:“酒店都有。”

  蘇彌臉色微微紅:“真的嗎?”

  她好像孤陋寡聞了。

  很意外的驚喜,讓他急切了些,謝瀟言沒答,眉飛色舞說:“要不走快點兒,去確認一下?”

  “嗯……好。”

  蘇彌被他拽著,往前跑起來。

  她的手心泛潮,被他攥緊幹燥的手掌。觸感粘稠,像在手裏握了一團若即若離的霧。

  沒幾步,謝瀟言又停下,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她的短腿,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將人抱起:“還是這樣快一些。”

  蘇彌臥在他的懷裏,揪著他領口,她抬頭恰好看到一片被煙花籠罩得敞亮的夜空。

  不會熄滅的煙花映著他嘴角漂亮的弧,也照亮兩個人心照不宣的念頭。

  蘇彌心跳狂亂,將臉埋進他的胸膛。乘著風,闖進雨霧,披著燦爛的金光。好像在往春天的盡頭私奔。

  酒店很近,他抱著人跑回來沒用十分鍾。

  她的房是單間,也不知道他住不住得慣,但看起來謝瀟言並沒有心思去思考這些,他進門後手裏鬆鬆地捏著一隻盒子,向她走過來。

  蘇彌看一眼,裏麵裝的什麽不言而喻,她坐在床沿,垂著眸不做聲,心不在焉地看手機。

  盒子被拋在床頭。

  謝瀟言單手解了兩顆扣,另一隻手插在褲兜裏,他站在蘇彌麵前,正對著他,距離近得很曖昧。她沒抬眼,隻看見他被雨打濕的西褲,緊貼著腿部的薄薄肌肉。

  默不吭聲地對峙了會兒,蘇彌沒主意,心裏挺無措的。

  謝瀟言似笑非笑問:“準備好了?”

  “……嗯。”

  “我去洗個手。”

  “好。”

  餘光見他轉身去浴室,她才抬眼瞥了一下他的背影。

  蘇彌穿的是一條牛仔褲,腰帶輕細,泛著冷光。襯衣被紮在褲腰之間,風衣一解,優質的曲線現了形。

  很快,水龍頭被關掉,水聲戛然而止,某人從她身後出現。

  謝瀟言上下打量她一圈。

  蘇彌回過頭來,正發愁怎麽開始,想了想,提議說:“要不今天也玩個遊戲?”

  他笑了下,反駁掉:“善良點。”

  而後閑庭信步地迫近過來,攬住她的細腰:“為了不讓你老公憋死,我們還是直奔主題比較好。”

  “你已經——”

  “罰站半天了。”

  “……”

  他說的直奔主題,是字麵意思。

  很快,她被扣在棉被之上吻。

  蘇彌看著俯下來的人,感覺他的瞳色變得前所未有的深。

  吻很熱,她覺得自己快被融化。

  蘇彌的視線變朦朧,好像天花板的燈都在輕旋。

  指腹劃過粗糲的料子,不用開發就昭然的命門,被他精準地擒住。

  她躺在床角,腿還自然垂落在床沿,一隻腳踩在地上。被點住穴道,不自覺的腰背反躬。悶悶的一口氣凝在胸腔,呼出來就帶著綿長的聲。

  很快,俘虜的鎖鏈被拆下,刺耳得讓她想逃。但四肢被無形釘住,她不逃,也不求饒。任由支配。

  冷光凜凜的鎖扣跌落在她踝骨。未被開墾過的嶄新基地,浸在暖色燈光之下,生機一片,也進入他深邃的眼。

  ……

  也沒多久。

  蘇彌屈膝,乏力地蜷進他懷中。

  “怎麽回事,好誇張。”

  謝瀟言嘴角噙著明知故問的笑,斂著雙眸看向懷裏的人。

  “你看看?”

  窗外雨聲潺潺,穿林打葉,像他探險歸來的指,隻不過雨是涼的,手是熱的。他被熱流洗過的手懸在她的眼前,食指和中指,潮得粘而厚,跟其餘幹燥的部分對比鮮明。

  攢聚的熱雨蓄積在他指端,吸附力漸弱,終於,雨滴重重垂落在她滾燙的頰。

  啪嗒一聲,蘇彌雙眼緊閉,睫毛打顫。她抿著唇悶聲不語,配合他頑劣的惡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