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081章

  顧雲嫆慘白著小臉,眼神倔強地端坐在那裏,腰杆挺得筆直筆直。

  “燕飛,”顧太夫人實在聽不下去了,喝斥道:“夠了。”

  她心知,此事無法善了。

  不管顧燕飛是不是真的能掐會算,一旦“家生子”的事情曝光,顧雲嫆成為康王妃的事就徹底沒有指望了。

  心頭又是一陣激烈的搖擺,半晌,顧太夫人斷然道:“好。”

  這個字仿佛是從牙關間擠出來的。

  顧雲嫆動了動嘴唇,最終什麽話也沒有說。

  她沒去看顧太夫人,也沒去看顧燕飛,仿佛總算下定了決心,又仿佛是放棄了什麽……

  “阿慧。”顧太夫人又喚了一聲,守在大門外的李嬤嬤就進去聽令。

  “把人送去官府。”顧太夫人慢慢地撚動著佛珠串,吩咐道,神情鄭重。

  李嬤嬤恭聲應了。

  可她才一轉身,又被顧太夫人叫住:“等等。”

  李嬤嬤疑惑地看向顧太夫人,顧太夫人掀了掀眼皮,語氣平平地又道:“挑斷手筋,再灌啞喉嚨。”

  她手裏的佛珠不停地撚動著,麵無表情。

  想要永絕後患,就必須讓素娘有口不能言,有手不能書,才能保住這個秘密。

  當初留下素娘,是顧太夫人不想造殺孽,也因為顧雲嫆給素娘求情,顧太夫人就當給顧雲嫆積福了。

  但是,如果素娘的存在會妨礙嫆姐兒的話……

  顧太夫人的眼底浮現出狠厲之色。

  顧燕飛恍然未聞,閑適地剝剝鬆子,吃吃鬆仁。

  而顧雲嫆卻是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櫻唇微張,心思難以克製地寫在了她臉上:這未滿殘忍了點!

  “是,太夫人。”李嬤嬤恭恭敬敬地應諾,連眉梢都沒有動一下。

  在這偌大的侯府,下人被杖斃、發賣什麽的,也不算什麽稀罕事,更何況素娘確實犯下了彌天大錯,多活了這半年多,也是她撿來的。

  李嬤嬤行禮後,就轉身離開。

  隻是少了一個人,這毓德堂內就顯得空蕩蕩的,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屋外,一片颯颯風響,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肅殺之氣。

  呼嘯的寒風中似乎摻雜著隱隱的哀嚎聲,再一聽,卻又聽不到分毫。

  顧雲嫆垂下了臉,這聲音揮之不去地盤旋在耳邊,像是從她的靈魂上撕下了一片又一片……

  那種發自靈魂的疼痛感將顧雲嫆纏繞其中,再也無法分心其它。

  她沒有看顧燕飛,但顧燕飛在看著顧雲嫆。

  她看到顧雲嫆周身那股子朝氣蓬勃的金色氣運,竟添上了一抹淺淺淡淡的灰色,就像是一朵怒放的牡丹花上,其中某片花瓣的邊緣突然多了一點焦枯色。

  呦,有意思。顧燕飛挑了下柳眉,眸中綻出異彩。

  顧太夫人順風順水了大半輩子,現在要她被一個晚輩牽製,不得不對著一個晚輩低頭,簡直比要她的命還讓她難受。

  “啪!”

  顧燕飛輕輕撫掌,直言不諱地頷首道:“滿意。”

  ===第54節===

  “希望太夫人以後也能讓我一直這麽滿意。”她偏首燦然一笑,眼眸彎如新月。

  顧太夫人壓下拍案的衝動,深吸一口氣,耐著性子問道:“今天這喜事見了血,當如何化解?”

  她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盯著顧燕飛。

  事到如今,嫆姐兒的婚事絕對不能再出差錯了!

  顧燕飛隨手從袖中掏出了一張符紙,往旁邊的茶幾就近一放,道:“把符燒了,讓她喝下符水就行。”

  裝神弄鬼!顧雲嫆眸光如劍般射向了顧燕飛,羞憤交加,感覺又是一陣撕裂的劇痛自靈魂深處傳來。

  “信不信隨你們。”顧燕飛口角含著一絲慵懶的笑,起了身,撫了撫衣袖,就往正堂外走去。

  轉身後,她唇畔的笑意轉為一抹淡淡的諷笑。

  這張符沒有任何意義,隻是一張畫廢的破紙而已。

  其實,就算她什麽也不做,顧雲嫆與楚祐的這段婚事也絕不會有差池。

  顧雲嫆是這個小世界的天道寵兒,楚祐是天道為她挑的天賜良緣,他們的婚事是天命所定,是天命之所趨。

  隻是,比起上一世,這對有情人今生的情路可要坎坷多了。

  上一世,顧雲嫆因為在靖王府“救”了康王得太後賜婚,風光無限;

  上一世,人人隻道顧雲嫆與康王天生一對,羨煞旁人。

  世人隻看到那些風光無限,卻不知他們的幸福踐踏於無數炮灰的血肉之上。

  顧燕飛也不過是揭開了那看似完美的表皮,露出其下的爛瘡罷了。

  但她也知道,無論這段婚事再怎麽一波三折,他們也還是會走到一起的。

  這是天意。

  非人所能改變。

  方才,顧燕飛隻是隨便嚇嚇顧太夫人與顧雲嫆罷了,可她們為了利益,全都放棄了素娘。

  顧燕飛信步走下了毓德堂前的石階,對於身後顧雲嫆那冷肅的目光,全不在意。

  迎麵而來的是一陣夾著沙的風,風沙迷了她的眼,令她眼角一陣發酸,沁出淡淡的淚花。

  淚眼朦朧間,顧燕飛又想起了上輩子,素娘養尊處優,與顧雲嫆母女情深,直到她死的那一刻,素娘都過著窮奢極侈的日子。

  原來,也不過如此啊!

  一行清淚自顧燕飛的眼角掉落,沿著如玉的麵頰滑下……

  鬱結在她心口的一個“結”一下子消散了,仿佛一個氣泡被輕輕巧巧地刺破了。

  一瞬間,顧燕飛感覺豁然開朗,眼前陡然一亮。

  她的識海猶如一片廣袤無垠、風平浪靜的大海,海上碧空萬裏無雲,那是一種海闊天空之感。

  顧燕飛抬手以指尖拂去麵頰上的淚珠。

  這淚是上輩子的淚。

  她勾唇笑了,整個人宛如卸下了一個重擔,笑容比天際的霞光還要璀璨明媚。

  旁邊的樹冠忽然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奶貓自樹葉間探出頭來,從其中一棵樹上一躍而下,準確地跳到了她懷裏。

  “喵喵喵……”晴光愉快地亂叫著。

  “熱鬧看夠了?”顧燕飛把貓往肩頭一放,貓就自己乖巧蹲好了,精神抖擻地又“喵”了一聲。

  顧燕飛拍了拍它的背,道:“該回了。”

  奶貓很亢奮,“喵喵喵”地又是一通亂叫,想告訴她素娘的下場,一雙碧眸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漂亮得讓人心悸。

  可惜,顧燕飛一個字也沒聽懂。

  主仆倆在縈繞的貓叫聲中回了玉衡苑。

  顧燕飛若有所覺地往閨房方向望了一眼,把正在她肩頭舔毛的奶貓胡亂地塞給了卷碧,吩咐道:“卷碧,你去給晴光弄些白煮雞肉。”

  “小晴光,你餓了吧?姐姐給你弄好吃的!”卷碧樂嗬嗬地抱著晴光走了,哄奶貓時,聲音不由自主地放軟,就像哄小孩似的。

  顧燕飛獨自進了屋,小書房內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但是,半敞的窗外,有一張熟悉的娃娃臉正對著她。

  青衣少年笑得十分熱情愉快,沒有一絲一毫的尷尬,就仿佛他這般翻牆而入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顧姑娘,”小拾笑眯眯地對著顧燕飛揮了揮手,語氣輕快,“我家公子讓我給姑娘送酒,秋露白。”

  小拾的另一手托著一個木製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個粉彩琺琅酒壺。

  他把那酒壺與酒杯往窗口的案頭一放,笑吟吟地看著顧燕飛,伸手做請狀。

  今兒大吉,值得祝賀。

  顧燕飛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秋露白。

  秋露白取初秋的蓮花露釀製而得名,酒液潔白,清芬特甚。

  顧燕飛陶醉地嗅了嗅,才淺啜了一口,然後一飲而盡,隻覺口中的酒味香洌甘甜,餘甘留在唇齒間,令人回味無窮。

  “好酒!”顧燕飛愉悅地讚了一句,雙眼半眯。

  “姑娘喜歡就好!”小拾笑嗬嗬地替自家公子表功,“這秋露白可是禦酒,旁人喝不到的。姑娘要是喜歡,我下次再給姑娘送。”

  “替我謝謝你家公子。”顧燕飛信手從旁邊的梅瓶裏取了一枝紅梅,遞給窗外的小拾。

  梅,在寒風凜冽中怒放,孤獨,傲雪,倒是挺配他的。

  這花是還贈給他們公子的?小拾怔了怔,接過了花枝,總覺得似乎有什麽倒過來了。

  奇怪,到底是哪裏呢?!

  小拾絞盡腦汁地想著,渾渾噩噩地回了宮,等他把那枝紅梅呈給了楚翊,這才驚覺是哪裏不對勁了。

  有道是,美酒贈英雄,鮮花配佳人。

  怎麽在自家公子和顧姑娘之間就倒過來了呢?!

  楚翊身著一襲慣常的白衣,饒有興致地把玩著手裏的那枝紅梅。

  枝頭一朵朵紅梅如火般鮮豔,映得他俊美的麵龐也多了幾分明媚的光彩,令人不由眼前一亮。

  楚翊轉了轉那枝紅梅,片片花瓣輕顫。

  他低頭嗅了嗅,一絲清冽的梅香鑽入鼻尖。

  莫名地,他想起了丹陽城郊他與她初次相逢時的場景。

  少女在那般慘烈的境地下,依然那般灑脫,衣裙飛揚,長發飄搖……

  見楚翊還挺喜歡顧燕飛的回禮,小拾湊趣地說道:“公子,顧姑娘真是個爽快人……不對,是聰明的爽快人!”

  “棋逢對手乃是弈者之幸。”楚翊低低地笑道。

  這一次,他們聯手下了一盤精彩絕倫的好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