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第080章

  一個小丫鬟領命後,匆匆地跑出了正堂。

  顧雲嫆的臉色微微一變,聽顧太夫人提起顧燕飛,才又想起顧燕飛之前曾暗示過,內務府來提親時她與康王的婚事定會橫生變故……

  這一刻,顧雲嫆猶如醍醐灌頂般,恍然大悟。

  她從來不信什麽算卦,也不信那些個虛無縹緲的玄學。

  命數從來不是動動手指就能算出來的。

  原來如此!

  並非是顧燕飛算準了,她根本就隻躲在陰溝裏的老鼠,在暗地裏設了這個圈套,就等著他們往下跳。

  “喵嗚!”

  窗外又傳來了一陣綿長的貓叫,似歡愉,似亢奮,似不耐。

  對於顧太夫人來說,就像是催命符般。

  “喵喵喵……”

  顧燕飛在陣陣貓叫聲中過來了。

  她看到了那株被貓撓得慘不忍睹的梅樹,也看到了正堂內的血跡、匕首以及那封被撕裂的聘書,就算她沒親眼看到,也差不多可以拚湊出整個故事了,心情甚好。

  她也沒打算掩飾她的好心情,就這麽笑盈盈地進去了,臉上帶著幾分玩味。

  正堂內寂靜無聲,隻坐著顧太夫人與顧雲嫆兩人,氣氛沉凝。

  顧雲嫆一眨不眨地看著顧燕飛唇角的那抹笑,眸色漸深。

  是她!

  果真就是顧燕飛!

  是顧燕飛讓方明風成了一把對付自己的劍。

  顧雲嫆氣得雙手如篩糠般不住發抖,手指的骨節隱隱發白。

  顧太夫人也同樣看著顧燕飛,一手緊握住佛珠串,一張略顯蒼白的老臉繃得緊緊的。

  她想開口問,又拉不下臉,仿佛隻要開了口,就是向顧燕飛示弱,就是在求著顧燕飛一樣。

  顧燕飛也不急,也不用人招呼自己挑了把椅子坐下,悠閑地看著下人們手腳利索地收拾著地上的殘局。

  地上的血跡很快被擦拭幹淨,那張撕裂的大紅聘書被撿起,與太後的懿旨一起擺在案幾上。

  屋內又恢複了原本的整潔,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顧太夫人垂著眼,慢慢地轉著手裏的紫檀木佛珠串,一顆接著一顆,速度極緩,似乎連時間都被她給拉慢了。

  片刻後,她手裏的佛珠串停了下來。

  顧太夫抬手使了一個手勢,李嬤嬤就識趣地把正堂內的下人全數打發了,自己一個人守在廊下。

  “你說,該怎麽辦?”顧太夫人沒頭沒尾地問道,聲音幹巴巴的。

  “很簡單,”顧燕飛莞爾一笑,輕輕巧巧地說道,“太夫人讓我滿意了,我也會讓太夫人滿意。”

  顧太夫人瞳孔收縮。

  她立刻意識到,顧燕飛是為了素娘。

  她不喜歡被人脅迫,一抹不虞轉眼即逝,略略放軟嗓音哄道:“燕飛,你和侯府是一體的,一榮俱榮……”

  顧燕飛搖了搖手指,輕笑著打斷了她:“太夫人不讓我滿意,我都不開心了,何必再管侯府的死活。太夫人,您說是嗎?”

  說話間,顧燕飛很順手地把旁邊的椅子上那把染血的匕首拿了起來,隨意地打量著。

  這把匕首以精鐵打製,刀身直筆,線條流暢,經過烈火的淬煉以及反複的捶打,刀刃無比鋒利,上麵的鮮血已經幹涸。

  刀刃上靠近犀角柄的位置刻著一個“方”字,被血跡染紅了一半。

  就算沒人告訴她,顧燕飛也知道,這匕首上的血是方明風的。

  匕首上的寒光倒映在顧燕飛的瞳孔中,那些刻骨銘心的往事如走馬燈般閃現。

  顧燕飛深深地凝視著手裏這把染血的匕首,眼前一片模糊,似有一層血霧彌漫在前方。

  上輩子,她就見過這把匕首。

  彼時,她被顧雲嫆步步逼迫,兩人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她孤注一擲地想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顧雲嫆是乳娘所生,是家生子,自己才是真正的侯門千金。

  為了庇護顧雲嫆,方明風就是用這把匕首給了她一刀,刀刃插進了她的胸口,要了她半條命,還在她胸口留下了一道永不磨滅的疤痕!

  那種鑽心的疼痛感似乎猶在昨日,深入骨髓……

  想到這裏,她眼底的那抹血紅色急速在瞳孔擴散,洶湧流動。

  上輩子,天道放過了方明風,可她不會放過他,更不會忘記他做過什麽。

  漸漸地,她的眼眸歸於平靜,心緒也隨之平靜。

  “差了點。”顧燕飛低笑了一聲,隨手又將那把匕首丟在了茶幾上,發出一記咣當聲。

  ===第53節===

  相比楚翊贈與她的那把短劍,這把匕首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她說者無心,顧太夫人聽者有意,總覺得她是不是話中有話,意有所指。

  “……”顧太夫人麵露猶疑之色。

  “要不要我再算算,接下來會怎麽樣?”顧燕飛再次抬指掐算……

  一看到顧燕飛這個動作,顧太夫人的心髒就不受控製地亂跳起來,如擂鼓般。

  顧燕飛煞有其事地掐了兩三下指節,低歎道:“哎呀,這是勞燕分飛之兆啊,太後馬上又要給康王賜婚,這新娘子可夠倒黴的。”

  “顧雲嫆嘛,命裏的桃花都謝了……”

  “我再算算……”

  看著顧燕飛悠然掐動的纖纖玉指,顧太夫人臉色越來越黑,心煩意亂,也不知道是怕顧燕飛繼續往下算,還是怕她烏鴉嘴。

  顧太夫人咬了咬後槽牙,勉強控製住自己即將奔潰的情緒,一字一頓地再次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顧燕飛放下了那隻掐算的手,食指與中指輕輕在扶手上節奏性地點動著,慢慢道:“《景律》有雲:掠賣人口者,杖刑一百,黥麵,流放三千裏。”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確了。

  “……”顧太夫人瞳孔翕張,她的呼吸與心跳莫名地被顧燕飛手指點動的節奏所牽引,越來越急促。

  “她已經領了罰,還不夠嗎?”顧雲嫆忍不住問道。

  顧燕飛已經把素娘打得半死,又毀了自己的納采禮,甚至還因為她的一己之私害得方明風受了傷。

  這還不夠嗎?!

  顧燕飛居然還不滿意!

  顧雲嫆的身子繃緊,臉色極其難看。

  饒是如此,她也沒有失態,沒有惡語相向。

  顧燕飛半垂的眼睫輕輕地顫了顫,清冷的眸底浮現一絲血紅色,轉瞬即逝。

  上一世,素娘待顧雲嫆親厚,顧雲嫆待素娘也是如此。

  顧雲嫆嫁進康王府後,把素娘一家放了奴籍,又給他們買了宅子和地,從此過上奴仆環繞、錦衣玉食的日子,不僅如此,顧雲嫆還給素娘後頭生的小兒子請了先生,供他讀書。

  對此,顧太夫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一世,在利益衝突的情況下,她們還能不能堅持上一世的選擇呢?!

  “不夠。”顧燕飛坦然道,平靜地與顧雲嫆對視。

  說到底,她若要處置區區一個素娘再容易不過,誰也阻攔不了她,但是,哪怕幹脆地一刀殺了素娘,她的心魔也不能化解分毫。

  她必須把自己擺到和上輩子一樣的處境,割開皮肉,挖出膿血,刮掉骨毒……才能真正地破繭重生

  這才是她重回這一世的意義!

  屋裏屋外,靜悄悄的,唯有庭院裏偶爾飄落幾片殘葉,靜得幾乎可以聽到葉落的輕響。

  顧燕飛也不催促,從旁邊的幹果盤裏取了一把香噴噴的鬆子,自顧自地剝起鬆仁吃。

  哢嚓,哢嚓,哢嚓……

  聲音明明不大,可聽在顧太夫人耳裏,每一下都是刺耳的噪音,刺得她的太陽穴抽痛不已。

  顧太夫人的右手在寬大的袖口中握了握,思緒急劇鬥爭著。

  顧雲嫆抿緊的櫻唇微微發白。

  這是陽謀。

  也就說,顧燕飛完全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發現她才是幕後推手,現在她更是明明白白地把她的要求提了出來。

  “你不要得寸進尺。”顧雲嫆的眼神逐漸銳利,有一簇火焰在跳動。

  她不想讓顧燕飛得逞!

  顧燕飛也不看顧雲嫆,纖纖手指輕巧地又剝了一個鬆仁,語調輕快地說道:“我寸也要,尺也要。”

  “太祖皇帝曾下過明令,宗室擇婚,不問家世。”

  “隻是,也不知太後能不能容得下一個家生子的兒媳?”

  不問家世,不等於以奴為妻。

  顧燕飛的語氣漫不經心,仿佛閑話家常。

  “家生子”這三個字再一次刺痛了顧雲嫆。

  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顧燕飛擺明是在威脅自己。

  若是不讓對方出這口氣,自己的身世就會被捅到袁太後的耳中。

  想著,顧雲嫆垂眸,卷翹長睫掩下,眼窩處微有暗影。

  她自認她並不在乎出身,康王也同樣不在乎。

  父母與出身是她決定不了的,這一點,無論是誰,都是一樣。

  所以,顧雲嫆不覺得她虧欠了顧燕飛,她隻是運氣比顧燕飛好了一點,運氣好不是罪。

  她不在乎顧飛燕把這件事說出去,就算說出去又如何,她的學識,她的才華,她的智慧,乃至她的見識都是屬於她自己的,而不是屬於顧家女這個身份。

  你盡管說。

  這四個字已經在顧雲嫆的唇邊,呼之欲出。

  “哢嚓。”

  一顆鬆子殼被顧燕飛隨手丟在茶幾上,恰好滾到了那把染血的匕首上,發出一記清脆的聲響。

  匕首上的血還是那麽殷紅,那麽刺眼。

  想起方才這把匕首刺進方明風腹部的那一幕,顧雲嫆忽然間就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她的耳邊仿佛又響起了聘書被撕開的聲音,眼前浮現禮親王嫌惡的眼神。

  她不在意出身,可世人在意。

  禮親王已經對她不喜,要是再發現她有素娘這樣一個親娘,又會是什麽樣的想法?!

  太後又會如何?

  她若是不能一步登天,走到足以俯視眾人的位置,她就永遠會是顧燕飛口中的“家生子”,永遠都低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