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嗯,都在傳,前一刻還當著他們的麵傳了一回。

  被關在院子裏五年,王芸很少與人交談,一張嘴笨拙,不懂得該如何去和人接話,隻點頭道,“我也聽說了。”

  說完,便沒了下文。

  簡潔的言語與蕭家娘子的絮絮叨叨確實不同,裴安多看了她一眼。

  王家的家世背景,早在謠言傳進他耳朵,他已一清二楚,王戎遷王將軍的女兒,武將子女,無權無勢的背後,同樣也沒有任何麻煩,比起蕭家,王芸的身份與他而言,將來要考慮和善後的東西省心得多。

  武將出身的家族,以如今文官當道的風氣,沒幾人願意結親,一怕是怕被連累前途,二是怕惹出一身騷。

  邢家也一樣,明陽公主所說之言並非不實,以邢王兩家以往的關係,兩家應該曾有過訂親的念頭,或是口頭婚約。

  但邢家如今牽連到了皇家,已再無可能。

  王老夫人一向是個聰明人,謠言發生後並沒有做出任何動靜,應是一早已清楚邢家不會同她王家結親,他猜得沒錯的話,她老人家,現下正等著他這股被送上門的東風。

  陛下、邢家,王家的態度他能猜到,獨獨不確定王芸對邢風的態度。

  他沒奪人所愛之好,若她心裏有人,他自不會強求,裴安試探問道,“王姑娘,可有好的辦法?”

  她要願意嫁,他能幫得上這個忙,不願意,他最多去澄清一句兩人並無任何關係,但至於謠言會如何,他也無能為力。

  王芸見他沉默了半晌,正惱自己嘴笨,將話聊死了,又聽對方再次開口,心頭不由一鬆,還沒高興起來,嘴又封住了。

  她有什麽辦法?她要是能想到辦法,也不會和他來這兒。

  “沒有。”王芸依葫蘆畫瓢,反過來問他,“裴公子呢?

  裴安斟酌她那句沒有,是什麽意思,一時沒應。

  氣氛再次沉默。

  王芸覺得再這麽下去,照她這張一開口對方就會熄聲的嘴,估計不會有什麽結果,既然心中已經做了決定,火燒眉毛之際,她也沒什麽可遮掩,先同他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要不,就這樣?”

  以假成真,這已是眼下她最好的出路,別無選擇。

  她聽青玉說了,裴公子的父母也已不在人世,府上隻有一位老夫人,她這些年與祖母相處下來,已有了經驗,過去後對方說什麽就是什麽,她絕不會多言。

  但她不確定裴公子是什麽意思,話問得比較含糊,他若不願意,她還能找個借口圓回來。

  婚姻大事,本以為他怎麽也會權衡一番,或是問問彼此的情況再做決定,可沒有,對方回答得很快,幾乎脫口而出,“行,明日我去提親。”

  王芸怔了一下,幾股茫然、錯愕突然湧上來,又沒了反應。

  見她遲遲沒有動靜,裴安主動問道,“還有什麽話嗎?”今日做出選擇後,便沒有後悔藥。

  王芸此時腦子裏已一片空白,搖頭道,“沒,沒有了。”

  那便說好了。

  裴安起身,“是王姑娘先行一步,還是裴某先走?”

  不知從哪兒灌進來了一股涼風吹在身上,王芸終於回過神,跟著站了起來,客氣地道,“裴公子先走吧,來都來了,待會兒我再逛一下廟。”

  “行。”

  裴安提步往門口走去,身影從屏風後移出來,從王芸的方向,能看到半個身影,王芸這才猛然想起,自己出發前耽擱的小半個時辰。

  白忙乎了。

  什麽都沒瞧見,往後要是在街上碰到,估計還是認不出來。

  不知不覺王芸已探出頭,努力想從對方的一方衣角中,辨出日後能記住的痕跡,誰知對方腳步一頓,突然回過頭來,王芸慌忙縮回脖子。

  對方又立在那,沒動也沒開口。

  王芸不知道他要幹嘛,是還有什麽事要問她,還是他也覺得自己剛才的回答太過於草率。

  而裴安隻不過是在猶豫該怎麽稱呼她,斟酌片刻,他喚道,“芸娘。”

  她單名一個芸字,身邊不少人都喚她芸娘,突然從一個陌生公子口中聽到,心弦竟莫名一跳,下意識“啊”了一下,反應過來才點頭應道,“嗯。”

  “你出來,認個臉。”

  王芸愣了愣,便也徹底明白了,那日在茶樓,不隻是她沒看清他的模樣,他也沒看清自己的臉。

  誰能想到被傳得情投意合的兩人,竟然相互都不認識,心頭莫名湧出來了一股酸澀,說不出是什麽感受,大抵是同病相憐,都不容易,兩個被謠言所折磨的受害者,被逼到了要跟一個陌生人成親的份上,她忐忑,對方同樣也忐忑。

  認個麵是對的,免得訂了親,兩人麵對麵走過,要是認不出,豈不是令人唏噓淒涼。

  王芸先揭開了頭上的帷幔,才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既要認人,裴安也沒避開,目光毫不避諱地看向屏風後。

  南國國風開放,姑娘他見了不少,長的美的醜的都有,他沒什麽感觸,此刻隻為認清對方的長相,下回見了麵,不至於鬧出笑話。

  他看人習慣第一眼看對方的眼睛。

  是以,當屏風後的人走出來後,他的視線一眼便定在了對方臉上。

  照青玉的話來說,今兒就是要王芸燃燒自己,亮瞎對方的眼睛,十六年來,王芸從未這般認真收拾過自己。

  花了功夫,自然會有成效。

  本就是一張美人臉,白淨的雙頰兩邊塗了一層似有似無的胭脂,如宣紙上暈出來的一抹淡淡粉黛。容華若桃,柳眉杏目,麵孔白皙光潔,眸色清透,幾分忐忑和羞澀裹在其中,活靈活現。

  裴安倒是很少見過第一眼驚豔,第二眼還能穩得住的人,目光微微一頓,記住了跟前的這張臉後,繼續往下。

  王家老夫人雖然家教嚴厲,但從未苛刻過府上的哪個姑娘,王芸身上穿的料子,均是按著四個節氣,以時下最新的款式置辦。且她要去莊子,昨日陳嬤嬤還另外多給了幾件,主仆二人成心打扮,自是挑出了一套最合適她的。

  一絞一的鏤空紗上衣,外罩耦荷短臂,底下長裙亦為霜色。

  身姿婀娜婉約,清逸消瘦。

  裴安從不論人外貌,此時不得不承認,確實有幾分姿色,在蕭鶯之上。

  裴安看完了,不經意間上揚的眉目,緩緩落了下來,麵色平靜地等著她的打探。

  臨走前,青玉曾同王芸萬般交代,說沒有人頭一回相見,便先去看人眼睛的,特意囑咐她,要改了自己的毛病。

  王芸記得挺好,可頭一抬起頭,還是朝著對方的臉看了過去。

  除了邢風之外,王芸從未如此認真地審視過一個男子,人人都有辨美的能力,即便自己有美名在外也不影響審美的眼光。

  裴安今日一身,也是特意收拾過,玉冠墨發整齊地散在腦後,膚色潔白無瑕,五官深邃,雪色中衣外套了一件墨色寬袖圓領衫袍,雙肩袖口繡了雲紋。

  此時背光立在門口,身形如鬆,宛若一塊冷玉,清麗冷菱。

  比起邢風,五官棱角更勝一籌,唯有目光清淡寒涼,不如邢風的溫柔,多了一股壓人的凜冽。

  這回她敢斷定,之前確實沒見過他。若是以往見到,就憑跟前這張臉,定不會忘。

  不知不覺中,王芸的目光已在對方身上停留了好一陣,再次碰到對方的視線,才猛然回神,慌忙移開,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後,隻覺一股熱流從脖子衝上了耳朵。

  裴安見此,也挪開了目光,向她確認,“認清楚了?”

  應該是清楚了,王芸特意閉了一下眼睛,去回想剛才看到的那張臉,還好,有印象,於是點頭道,“清楚了。”

  “嗯。”說完裴安沒再停留,轉身拉開跟前的房門,光亮溢進來,門外含著雨水的冷風一大股湧入,一陣涼爽打在身上,王芸舒服了許多。

  ===第6節===

  得等人徹底離開了,她才能動。

  王芸也沒急著出去,回到了椅子上坐著,呆得越久,越覺得似是一場夢。

  直到青玉進來將她喚醒,“小姐,怎麽樣了,裴公子如何說的。”

  王芸轉頭看著她期待的臉,不忍心讓她失望,“明天來提親。”說完不由感概道,“青玉,我好像幹了一件大事。”

  在這之前,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嫁給邢風,從來沒有機會讓她去幻想,自己將來的夫君會是什麽樣。可短短三日,突然換了人,還是她自己找上門尋來的,活了這十六年,她何時曾這般有主見過。

  青玉蹙起來的眉眼瞬間舒開,緊緊捏住她的手,“小姐,您哪裏隻是幹了一件大事,您這分明是拯救了自己,了不起。”

  “你別誇我了,我自己什麽斤兩自己清楚。”她這是一條道走到黑,越走越沒了退路。

  青玉勸說,“您什麽斤兩?老夫人常說,您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任何事都不上心,二夫人在世時說您膽小,將來怕是什麽事都做不了主,眼下您看,王家的幾個娘子,誰有您能耐?不需要長輩使力,自個兒就能把親事敲定了,國公府雖是個空殼子,但您嫁過去,就是世子夫人,且姑爺還是狀元郎,,”

  青玉這才想了起來,“對了,姑爺樣貌如何?”

  王芸回憶那張臉,道,“老天爺關人一扇窗,總得給人打開另外一扇,不能當真將我逼死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