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賑災之事朝堂上爭執不定。

  而此時, 也不知是何人走漏了風聲,百姓得知渝州知府段承運是賢貴妃娘家人,罵聲逐日喧囂塵上。甚至有人大罵賢貴妃是妖妃助紂為虐, 不堪賢德之名。

  賢貴妃聽後,又是狠狠氣了一場, 並在皇帝麵前抹眼淚直呼冤枉。皇帝不忍, 不僅好生賞賜了番賢貴妃, 還連著三日留宿其宮殿。

  如此舉動,頓時令眾人看不懂了。

  夜幕沉沉,景王府書房。

  幕僚道:“殿下, 依屬下看, 我們的計劃恐怕得提前。”

  “不可。”顧景塵出聲。

  “為何?”幕僚道:“此時不一舉出擊, 待賢貴妃固寵後,我們恐怕再難有機會。”

  ===第69節===

  “此事不可操之過急,還得等一等。”

  “還等什麽?”

  少頃, 蕭韞開口道:“顧丞相言之有理,此事不可操之過急。”

  眼下局勢,按理說賢貴妃一黨已經岌岌可危, 他隻需再耐心幾日, 便可光明正大涉足朝堂。

  可如今, 皇上態度模棱兩可,似乎有意對賢貴妃娘家人做的事既往不咎。

  旁人不理解此舉, 但蕭韞卻看得清。

  無非還是平衡朝堂罷了。今日賢貴妃一黨被打壓得快喘不過氣,坐在龍椅上的那位又豈會容許旁人一家獨大?

  隻不過, 眼下形勢確實於他不利。

  思忖片刻, 蕭韞道:“再等一等。”

  幕僚見蕭韞和顧景塵兩人老神在在坐著, 卻是心急得很。

  “顧丞相, 我們到底等什麽?”

  “等東風。”顧景塵淡淡道。

  他打量了眼蕭韞,也暗讚景王實在沉得住氣,連他都有幾分快坐不住了。

  變數太多,誰也難保證宮裏的那位在想什麽,有時候需要乘勢而進。

  如今勢頭雖猛,但還差點火候。

  “火不夠旺,”顧景塵道:“再等一股東風。”

  “什麽東風?哪裏來的東風?”

  “現在沒有,製造一番就有了。”

  ,

  就在賢貴妃承寵沒多久,某日,突然傳出三皇子在城外打死難民的事。

  這件事,頓時令短暫安靜的朝堂又起軒然大波。

  三皇子此前因涉嫌刺殺景王,被皇帝禁足半年。而如今才過去兩個月,卻出現在城外,還惹出了打死流民之事。

  後來才得知,原來三皇子禁足期間並沒有安生待在府邸,而是帶著愛妾經常出城遊玩。

  前日,正是三皇子跟愛妾騎馬歸來的路上,遇到了幾個流民。

  那幾個流民是剛從常縣過來的,已經餓了多日,見了三皇子的馬車便不管不顧攔下要吃食。

  三皇子的愛妾何曾見過這樣的情況,被嚇得花容失色。因此,三皇子一怒之下讓人把流民打死了。

  此事一傳出來,百姓的怒氣像鞭炮似的炸開。

  沉寂沒兩天的禦史台又開始猛烈地彈劾,不僅三皇子,連同賢貴妃也彈劾了進去。

  這下,賢貴妃真是氣急攻心,病倒了。

  她頭上綁著塊抹額,一盞熱茶生生地砸向三皇子:“你誠心要氣死我!”

  “母妃,我,,”三皇子此時也是百口莫辯。

  他的確出了城,也的確帶著小妾,那幾個流民他隻是讓護衛攆走而已,竟不想,護衛下手重,鬧出了人命。

  “我知你蠢,竟不知你這般蠢!”賢貴妃氣得口無遮攔。

  這幾日為了伺候皇上,她放下身段學那些不入流的把戲,也累得不輕。

  眼看著快把皇上哄好了,竟不想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又鬧出這事來。

  眼下是什麽情況?

  若是平時幾個賤民而已,死就死了。可如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她真是沒有精力再收拾這個爛攤子。

  如此,賢貴妃在宮殿打罵了一番三皇子後,對外宣稱閉門養病。

  此舉有賣慘嫌疑,隻不過三皇子打死流民是以挑釁百姓,禁足期間出城更是挑釁龍威。誰也幫不了他。

  於是,皇帝很快又下了道聖旨,減三皇子封邑,並把他扔去皇陵反省。

  直言,何時悔過了何時再回。

  盡管如此,百姓討伐之聲猶未平息,就在皇帝頭疼之際,中書省左丞上了道折子,推舉景王為此次賑災人選。

  這奏折是當堂揚聲念出來的,念完後,奇跡般地沒人反駁。

  由顧丞相帶頭附議,跟著陸陸續續金鑾殿下跪了一大半人也跟著附議。

  再之後,皇帝思忖了半日,於傍晚宣召景王入宮。

  父子倆難得地吃了頓晚飯,也不知期間說了什麽。第二天,皇帝下旨任命景王為此次賑災欽差,即刻前往渝州安撫百姓。

  至此,被廢黜了三年的前太子蕭韞,又以這樣醒目而耀眼的方式重新出現在世人麵前。

  ,

  蕭韞忙完回到瀾苑徑直朝書房走,陳瑜跟在身後稟報事情。

  “戶部已經派人來說都準備好了,還將賬冊也送了一份過來請殿下過目。”

  “如今渝州動蕩不安,一切還是以殿下安危為主。何將軍此次派人隨行護送,人馬現已駐紮在城外,隨時聽令。”

  “另外,顧丞相著人送了一箱子衣物過來,,”

  蕭韞腳步停下,轉頭問:“他送衣物過來做什麽?”

  “哦,這箱子衣物是送去甫州的。”陳瑜說:“去渝州會經過甫州,而顧丞相的幼妹正在甫州求學,就想著正好托殿下送去。”

  “,,”

  什麽幼妹,分明是顧景塵的小未婚妻。

  他倒是會托人辦事,居然都托到他頭上來了。

  蕭韞默了片刻:“罷了,屆時帶上。”

  他抬腳繼續走。

  “殿下,”陳瑜停了下,問:“明日殿下便離京,瀾苑這邊,,該如何安置?”

  一座宅子罷了,能如何安置?陳瑜這話無非指的是褚姑娘如何安置。

  蕭韞這幾日忙,倒是一時沒考慮這些。

  這會兒,他邊走邊思忖,說道:“跟往常一樣,每日接她回來,派人好生護著。”

  “是。”

  “還有,我不在的這期間,去尋幾個夫子過來。”

  “大概,,是哪方麵的夫子?”

  “琴棋書,,”想了想,蕭韞索性道:“罷了,拿我的帖子去請陸老先生來,屆時讓他教導小丫頭。”

  陳瑜心下驚詫,但又覺得此舉理所當然。

  陸老先生乃太子太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才學淵博,琴棋書畫更不在話下,曾親自教導過蕭韞多年。如今致仕在家中,許多人想拜入其門下也不得法。卻不想,他家殿下欲讓褚姑娘跟著陸老先生。

  殿下對褚姑娘果真比親閨女還上心。

  陳瑜思緒飄了一小會,見前頭的人突然停下來。

  蕭韞轉身,問:“她人呢?”

  陳瑜立即會意:“已經從書院回來了,正在清漪院。”

  蕭韞抬腳往清漪院走。

  “殿下,”陳瑜追問:“殿下不去書房嗎?幕僚他們,,”

  “還等著”三個字沒來得及說出口,蕭韞人就走遠了。

  ,

  阿圓剛吃完飯,正在逛園子消食。

  她手裏撚著朵適才剛剛從枝丫上掉落的芍藥,邊走邊跟兩個婢女說話。

  蕭韞送的這兩個婢女,阿圓後來給她們取了名字,一個叫桃素、另一個叫蓮蓉,桃素原本是叫桃酥的,可婆子們笑說這是個吃食的名兒,後來阿圓就改成了桃素。

  這兩人皆是十七八的年紀,這樣的年紀比阿圓大了五六歲,而且又是新來的,平日裏少言寡語,主仆三人幾乎沒什麽話說。

  阿圓是個省心的主子,向來事不多,也就沒派她們做什麽。以至於,兩人大多數時候像空氣一般,阿圓走哪她們就跟到哪。

  起初還覺得不大自在,不過這段時日相處得久了,阿圓也漸漸習慣了。

  這會兒,阿圓邊走邊百無聊賴地問:“你們家鄉遠嗎?”

  “回姑娘,遠。”

  “你們家鄉有土特產嗎?”

  “回姑娘,有。”

  “土特產多不多?”

  “回姑娘,很多。”

  “,,”

  就,,不能多說兩句?

  阿圓沒法子,每回跟這兩人說話都是這樣,聊三兩句就聊不下去了。

  罷了,她懶懶地歎了口氣,想著消食完就回去練琴。

  然而才走上台階,阿圓似有所感,猛地抬頭,就見遊廊盡頭出現個身影。

  那人正朝他走來。

  “沈哥哥?”

  蕭韞背著晚霞,光輝在他身後忽閃忽現的,閃入阿圓的眼睛,令她看不真切。

  她努力眨了眨眼,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自從上次在酒樓吃飯過後,她已經多日沒見蕭韞。此時,見果真是蕭韞回來,她提著裙擺跑過去。

  ===第70節===

  適才臉上懨懨的情緒早已消失不見,隻剩歡喜。

  “沈哥哥回來啦?”

  小姑娘像隻蝴蝶似的奔過來,蕭韞不自覺地勾起唇。

  “吃飯了嗎?”

  “吃了,”阿圓說,隨即麵色愧疚道:“我以為沈哥哥今日不回瀾苑,便自己先吃了。”

  也不知從何時起,兩人都習慣在一起吃晚飯。隻要蕭韞在瀾苑,不論談事多晚,阿圓都會等他。

  蕭韞也知曉,凡是到了晚飯時辰,哪怕正在談事也會停下來,先陪她吃飯。

  這習慣由來已久,在阿圓心裏已然成了每日必做的事。隻不過這些日子蕭韞不在,她就總覺得少了什麽沒做。

  “無礙,”蕭韞說:“我已經在外頭吃過。”

  “嗯。”阿圓點頭,又笑起來,唇邊兩個深深的小梨渦。

  “沈哥哥忙完了嗎?”她問:“明日不出去了吧?”

  她目含期盼,眼睛亮晶晶的。

  蕭韞喉嚨滾了滾,沒忍心開口,而是問:“小丫頭有事?”

  “唔,也不是什麽大事,”阿圓說:“我又學了一支曲,明日想彈給沈哥哥聽。”

  “既如此,那今日便彈給哥哥聽。”

  “哎呀,”阿圓不好意思:“你今天突然回來,我都沒準備好呢,萬一彈錯了呢?”

  怎麽說,她也得練一練啊。

  跟在身後的陳瑜心裏感慨,褚姑娘見到他家殿下後臉上的變化又怎麽瞧不出來呢。褚姑娘這般依賴他家殿下,才幾日不見就如此,若是得知殿下將離開一年半載,那豈不得傷心?

  蕭韞也是這麽想的。

  遲遲沒開口跟她說。

  阿圓問:“沈哥哥既是吃過飯了,這會兒過來有事?”

  “沒事,過來看看你。”蕭韞說。

  阿圓一聽,又笑了:“我正在消食,一會兒回去了我煮茶給哥哥喝,我前日剛學了泡茶。”

  “為何學這個,婢女做就是。”

  “可我想親手給沈哥哥泡茶呀。”

  唉!陳瑜再次感慨。這褚姑娘一句一句地往他家殿下心裏灌蜜,這不是誠心讓殿下心軟不舍得走嗎?

  此時別說殿下了,他都不舍得啊。

  蕭韞眸色溫和,抬手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好。”

  兩人沿著遊廊走,又下了台階。

  阿圓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頭說近日的趣事,說得高興了還轉身倒退著走。

  手裏捏著那朵芍藥,輕輕搖晃。

  “花糕看著傻裏傻氣,但很是聰明,它抓不到糖酥,竟知道借用椅子爬上桌去,沈哥哥你說好笑不好笑,,”

  “夫子年紀大了,那天講學竟不知不覺睡著,等下學了醒來看,學堂裏都已經空空蕩蕩,,”

  “世子哥哥昨日過來了,送了許多東西,有我的,還有沈哥哥的,連花糕和糖酥都得了一份,,”

  都是日常瑣碎之事,但此時蕭韞卻眸子含笑,聽得津津有味。

  時不時,伸手虛扶她,怕她這麽退著走摔倒了。

  阿圓說了一會,想到什麽,然後問:“沈哥哥喜歡什麽樣的顏色?”

  “嗯?為何問這個?”

  “中元節要到啦,屆時我休沐去鋪子裏買繩子,我給沈哥哥做一條手繩如何?”

  手繩有驅邪之用,這是大塑百姓們過中元節的習慣。阿圓往回每年都會給她爹爹和娘親編一條,她編製這個最是在行。

  蕭韞腳步停下來,目光柔和地看著小姑娘。

  默了默,開口道:“不必做,哥哥得離開京城一段時日。”

  阿圓臉上的笑緩緩淡下來,細細的黛眉蹙起:“又要走啊。”

  “嗯。”

  “去多久?”

  “興許兩年。”

  阿圓一頓,還以為自己聽岔了:“沈哥哥說多久?”

  她驚訝又慌張的模樣,令蕭韞心裏揪了下。

  也不知怎的,竟是不忍心起來。

  “原本是兩年,”他說:“但可以早一點回,大概,,一年半。”

  蕭韞打定主意,盡早處理完渝州的事情。

  阿圓過了許久才消化這件事,也沒問他去做什麽,隻是悶悶地“哦”了聲,手指揉著那朵芍藥。

  蕭韞視線落在那朵七零八落的花上,仿佛她揉的不是花,而是自己的心。

  也跟著七零八落。

  他緩緩吐出口氣,說:“阿圓放心,哥哥一定會盡早回來。”

  阿圓蔫蔫地點頭。

  “你就不問哥哥去做什麽?”

  “那哥哥是去做什麽?”

  “哥哥即將入仕,這回是去辦差的。”

  聞言,阿圓抬頭,眼睛又亮起些光芒:“哥哥是給朝廷辦差?”

  “嗯。”

  “那等哥哥辦差回來,是不是就可以入仕做官了?”

  “可以,,這麽說。”

  “太好啦!”

  阿圓高興起來。

  她一直覺得沈哥哥給人做文章不是什麽正經事業。男子都講成家立業,也有先立業再成家的,但她的沈哥哥連份像樣的事業都沒有,她都替他愁以後日子該怎麽過,甚至擔心沈哥哥恐怕媳婦都討不著。

  這下好了,沈哥哥有差事了,而且還可以做官,下半輩子的生活也變得有盼頭起來。

  見她臉上一會歡喜,一會兒欣慰,蕭韞問:“你為何如此高興?”

  “我當然高興啊,”阿圓說:“沈哥哥有差事做,那沈哥哥就不是無業遊民了。”

  “,,?”

  蕭韞心情複雜:“你平日是這麽想的?”

  “不是我這麽想,而是,,”阿圓一言難盡:“沈哥哥平日除了做文章,就是賞花遊湖打馬球,總覺得跟街上那些遊手好閑的世家子別無二致。”

  “,,,”

  旁邊的陳瑜差點要笑出聲,見他家殿下臉黑,又不得不忍住。

  可不是閑麽?殿下被廢黜,什麽事都不能明著做。在世人眼裏就是個閑散王爺,不幹點閑事怎麽行?

  被小丫頭這麽一打岔,蕭韞離別的那點情緒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捏了捏小丫頭的臉蛋,囑咐道:“往後不許偷懶,哥哥已經給你請了夫子,每日下學你得回瀾苑。嗯?”

  “嗯。”阿圓點頭。

  “要經常寫信給哥哥,事無巨細匯報你的學業,可知?”

  “知道啦。”

  “還有,不準跟曹家小郎君見麵!”

  阿圓一愣:“曹家小郎君是誰?”

  蕭韞幽幽道:“你同窗的哥哥。”

  “,,哦。”

  見她這態度,蕭韞不放心,又叮囑道:“未及笄前不準偷偷喜歡旁的男子,你還小,涉世未深容易被騙,可明白?”

  阿圓臉一紅,嘟囔道:“我還小呢,沈哥哥竟與我說這個。”

  蕭韞莞爾,手上用了點力:“聽明白了?”

  “明白了!”阿圓臉頰疼。

  暗自撇嘴,沈哥哥真是越來越霸道了。

  蕭韞見她敢怒不敢言,最後惡劣道:“小丫頭近日胖了許多,該忌口了!”

  阿圓氣,“啪”地打開他的手。

  ,

  翌日,阿圓起床時就得知蕭韞離開了京城。

  與往日那些平淡的清晨一樣,阿圓穿好衣裳後,洗漱、吃早飯、去上學。

  生活似乎沒什麽變化,隻心底開始有了期盼與掛念。

  她依舊每日下學回到瀾苑,看書、練琴、作畫。偶爾跟從夫子出門遊學,偶爾也給蕭韞寫信。

  偶爾,還會去馬場見白蛟,一待便是一整天,放肆而自在。

  就這麽地,時光如盛夏的風,悄悄吹來又走,阿圓也不知不覺長大了。

  ===第71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