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你沒追到寧輝?”

  玉清派主峰偏殿, 靠在榻上看書的掌門道玄驀然坐直,尋常長相的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訝異之色。

  他師弟曾是一腳踏進大乘期的修士, 那寧輝不過一個媲美元嬰期的魔, 絕無可能在穀山手下逃脫。

  在他麵前,一隻五彩幻蝶懸在半空中,靈力鑄就的翅膀有一下沒一下地舞動著, 傳來穀山不著調的說話聲:“沒, 追丟了。這個寧輝吧,實在是無恥至極, 每回我要抓到他了,他就用無辜百姓的性命威脅我……”

  “……”越聽越不靠譜, 道玄心念一轉便明白了, 出言打斷, “你放了神識在寧輝身上?”

  秋夜月靜,晚膳後, 三三兩兩人家搬了竹木椅在巷口的大樹下閑聊。

  穀山身形與牆角夜色完美融合成一體,掠過人潮, 一步一街,雙唇翕動:“嘿,多年不見, 掌門師兄還是如此了解我。”

  道玄懶得搭理師弟,他將書放在一旁的茶幾上,問:“如何,可有什麽收獲?”

  “魔族在定陽城也有窩。”穀山難得正經,“我看到了, 但未輕舉妄動。師兄, 定陽城可有我們的人?讓他們盯一盯, 若這些魔沒有動靜就先不管,我繼續跟著寧輝,看看能不能找到魔巢,到時再一舉拿下。”

  “有倒是有。”道玄起身,朝殿中香爐走去,沉吟片刻,叮囑道,“師弟,魔族狡詐,小心魔族以寧輝為餌誘你上當。”

  “嘿嘿,我心中有數。”下個拐角便是家,穀山忽而一停,縮在牆角鬼鬼祟祟探出頭瞅了眼,壓低聲音,“對了師兄,師弟還有一事……”

  道玄以為與魔有關,麵色慎重:“何事?”

  穀山背貼著牆,撓癢癢時道袍跟著往上縮了小半寸,露出一雙半破的鞋:“有五人堵在我家門口催我還債,我想想,我大概欠了兩百兩?不多,也就二十個靈石,師兄,你看看,能不能先支我點唄……”

  道玄添香的手微微一頓:“你不是有徒弟?”

  “我那逆徒出息了,幾年沒見都有媳婦了。”穀山雙手縮在袖子裏,可憐巴巴,“我好幾百歲的人了,總不能拖累兩個小娃娃罷?”

  道玄繼續添香,仿佛什麽都沒聽見,自言自語道:“突然間想起來,我好像還有事情未做?”

  他抬頭,對著五色蝶,“師弟啊,定陽城一事我會找人安排,好了,先這樣,師兄要忙了……”

  還未等穀山開口,道玄輕撫長須,衣袖一拂,直接滅了這五色蝶。

  很久以前,在道玄還不是掌門之時,穀山就忽悠上任掌門預先支取了百年俸祿,到現在還沒還清年份。

  想支取,當他這個掌門是死的?

  穀山的小院破落不堪,進去先是窄窄的堂屋,擺了張瘸了隻腿的方桌,下方墊著塊磚頭,勉強保持平穩。

  雖然簡陋,但其實收拾得還蠻幹淨,也沒有異味。

  堂屋右側,是個雜物間,此刻門被緊鎖,裏頭,簡歡和沈寂之相對而坐。

  兩人麵前擺了一堆夜明珠、瑪瑙眼等珠寶。

  這些都是他們搜遍了整座暗殿,摳出來的,還有一些是暗嬤嬤這些魔族爪牙的所屬之物。

  他們綁了對方,交給梅院的人看守,順道抄了這些人的家。

  數十顆夜明珠將小小的雜物間照得宛若白日,雜物間裏擺著許多空酒壇,空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酒味。

  沈寂之慢吞吞地從芥子囊裏掏魚牙齒,視線落在眼前這堆東西上,在心裏飛快計算。

  這趟暗殿之行,最值錢的自然是魚尾,和一顆地果的價格差不多,大概能賣十萬。

  魚牙齒沒那麽值錢,加起來兩萬左右。

  珠寶看著多,但其實隻是小頭,去當鋪當個幾千兩,兌換過來,差不多三百靈石。

  若不是因為這鬼魚王和魔結了契,導致妖丹成了魔丹,被他們當場毀了的話,這趟收獲會更大。

  總之,眼下全部加起來,十二萬左右。

  那每人就是六萬,加上他即將擁有的兩萬一,他就能有八萬一。

  有點……緊迫。

  沈寂之將最後一顆牙齒放下,輕抿唇角,看了簡歡一眼,眸中帶著幾分深思。

  分贓這件事,已不是第一次做,兩人按照對半分的原則,很快便把東西分好了。

  簡歡去拿魚尾:“完整魚尾賣的價高,先放我這,到時賣了再分你,沒異議罷?”

  沈寂之剛想搖頭,一個略顯猥瑣的聲音突然響起:“逆徒,徒媳,分東西呐?”

  “……”

  簡歡和沈寂之警覺回頭,隻見半空之中,小胡子滑稽的老道士憑空出現。

  穀山提提道袍,低下頭,像拍西瓜一樣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它怎麽也值一顆牙齒罷?”

  ……

  木門嘎吱一聲被打開,簡歡三人出來,朝左側臥房走去。

  穀山拋著手裏的魚牙齒,優哉遊哉,一臉心滿意足。

  這下,‘劉滸’這個身份的債能還清不說,還能管一陣子的酒了。

  後頭,簡歡和沈寂之並排跟著。

  她打量著前頭的穀山,臉色古怪:“哎,一顆牙齒就能把你師父打發了?”

  虧她剛剛以為,得三等分呢。畢竟這次暗殿的事,確實是多虧了沈寂之的師父。

  那要換做她是穀山,她肯定不願意隻分到一顆牙齒的。

  沈寂之回她:“據說,以前我師父去秘境殺妖,就隻是殺妖。”

  ===第124節===

  簡歡瞪大雙眼:“隻是?”

  “對。”沈寂之頷首,“他不撿屍,全留給隊友。”

  簡歡無法理解:“為什麽?”

  沈寂之沉默片刻:“雖然我沒問過,他也沒說過,但我猜測……”沈寂之微微一頓,“他那身劍體,就是這麽被揍出來的。”

  欠錢不還,確實很欠揍。

  簡歡小聲嘀咕:“我覺得那些債主,好可憐哦。”

  聞言,沈寂之側頭,目光靜靜地注視著她,語氣平平:“那我呢?”

  至少就現下來說,他師父的賬可是已經全清了。

  簡歡:“……”

  臥房的木板床上,梅宜睜開了眼。

  她頭針紮一般的疼,半撐著身子從床上爬起,猝不及防對上了三雙眼睛。

  梅宜一怔,覷見沈寂之那張酷似故人的臉時,纖細的身子微顫,她匆匆挪開視線,落在牆角的柳綠和樂師身上時,驚了下:“柳綠……”

  “他們隻是昏睡過去了。”穀山手一揚,外頭堂屋裏的凳子便出現在了他身後,他坐下,翹起二郎腿,破了個洞的鞋子一晃一晃,“你和我徒弟他們說,那是……”

  穀山笑了下:“仙原石?”

  梅宜低頭不語,手下意識抓緊了大紅碎花被褥。

  穀山搖頭,看著麵前心思頗重的女子,不由想起了當年,那個很容易害羞,一眼就能看透的小姑娘。

  世事無常啊。

  他語氣裏含著幾分惋惜,看著梅宜的眼神很複雜:“你自己和他們說清楚罷。”

  一旁,簡歡已經好奇得不行了。

  她快步走過去,坐在床邊,問道:“梅姐姐,所以沈寂之體內的東西,不是仙原石?那是什麽?”

  梅宜深吸了一口氣,她閉眸又睜開,抬頭看向沈寂之。

  沈寂之靠在窗邊,明明談論的是他的事,他自己反倒一副置身事外的清冷模樣。

  “是魔原石。”梅宜輕聲,她的目光從沈寂之的臉,緩緩朝上,透過那扇簡陋的小窗,黏在了頭頂那輪彎月上,喃喃重複了一遍,“不是仙原石,是魔原石。”

  月色皎潔,梅宜癡癡地看著,唇角輕輕上揚:“我先前和寂之說得那番話,其實大多數都是真的。隻是,我把魔字換成了仙字罷了。你身上的魔原石,有千年前魔神花帝海的修為傳承,還有他的一縷殘念,是他給自己留的一條生路。衝破魔原石,你。”

  梅宜目光倏然轉向沈寂之,變得冰冷:“就會入魔!”

  簡歡側頭看了眼垂眸不語,神情難辨的沈寂之,心裏有一股暗火在燒,她用牙齒輕咬舌尖,一字一句問梅宜:“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為什麽要這麽做?”梅宜笑了,笑著笑著,一顆顆眼淚往下砸,“因為我想出來啊!”

  她揪著自己的衣領,麵目猙獰,“因為我想出來,我不想再在暗殿待著了,不想對一個我厭惡的男人曲意逢迎,不想看那片虛假的天!不想此生此世都困在暗殿之中,不見天日!”

  “我等你們很久了,很久很久了……” 梅宜哭得肝腸寸斷,聲嘶力竭,“十年前,我在路上偶遇寧輝,被寧輝看上,被寧輝關在暗殿裏,師父也因救我而死。我試過了——”梅宜握著拳,纖細的手上青筋暴起,“我殺不死寧輝,我逃不出暗殿!身邊丫鬟勸我蟄伏,說隻要活著,總有一天,能有機會出去的。我就等啊等,怕寧輝膩了和殺了其他女人一樣殺了我,我就悄悄在身上塗會令人上癮的花膏。就這麽等著等著,等了十年,我都沒有等到任何人來……”

  女子聲音漸漸低下去,如夜色一般輕柔。

  “為什麽啊?!”梅宜忽而厲聲,看向穀山,眼裏閃現著憤恨之色,帶著淡淡一縷黑氣,“穀峰主,您是我師父的好友,我師父出事,您都不來查查嗎?!”

  穀山放下二郎腿,沉默。

  活到他這個歲數,好友也是多年一見,無事不會聯係。

  幾年前,他心血來潮,到寧漳城來找梅宜師父喝酒,到時,才知道好友已逝。

  梅宜的師父醫術高,但修為不高,旁人說是采靈藥時,被妖獸所害。

  這七百多年的歲月,穀山有太多認識的人死於妖獸,他聽到之時,沒有懷疑,隻覺得悵惘。

  他便索性自封修為,留在了寧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