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第66章 第 66 章

  周日上午十點左右, 車子進了上海,宋太太從傅嘉樹的車上下來換到老金的車子上,老金送宋太太和阿芳去宋公館。

  宋老爺第一次發現這日子過得如此……奇怪。

  明明最近忙到腳不點地, 上海這裏要抓緊, 青島那裏拍了電報過去,也安排了人過去,務必盡快落實下去, 執行跟上海一樣的策略。

  白天他坐鎮海東紗廠,讓兒子可以盡情放手幹。

  晚上不應酬的時候, 回到家,跟兒子大眼瞪小眼, 這老妻才來了幾天, 好似那個位子沒有她默不作聲地吃飯, 已經不習慣了。

  到了房裏,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之時, 就想小五帶著刁蠻的口氣纏著他, 小六一雙怯怯的眼睛望著他,男人怎麽能沒有女人?怎麽睡都不踏實。

  想著想著居然想起老妻帶著皺紋的臉, 心頭的那些火熱,突然就褪了下去, 睜開眼想著她該回來了吧?

  今天早上, 兒子問他是不是一起去廠裏,他說:「禮拜天, 我放自己一天假。」

  兒子走了, 宋老爺一個人留在家裏, 坐在陽台的椅子裏, 抽著煙鬥,喝著茶,看著報紙。

  海東在報紙上打了廣告「庫存清倉,買一尺送三寸。」

  開始了兩天,效果還不錯。

  他抬頭看遠處,一輛汽車停在自家大門口,大門打開,汽車開進來。

  老宋立馬站起來,三步並兩步往裏走,走到樓梯口,發現自己太過於迫切,站了一會兒,直到張媽說:「太太,您來了!」

  老宋抽著煙鬥,緩步往下走,看著門口,張媽已經幾年沒見阿芳,過去抱住阿芳:「阿芳,你終於來了。以後我們姐倆又在一起了。」

  阿芳抱住張媽:「阿英,我快忍不住了,馬桶在哪裏?」

  「哦哦!跟我來。」張媽帶著阿芳進衛生間。

  老宋下樓,到老妻麵前,淡淡地問:「回來了?」

  「回來了。」宋太太應了他一聲,「我等下跟你說說老家的安排吧!」

  「不急,先吃飯。」宋老爺問,「張媽,飯做好了沒?」

  「老爺,剛才我問您,您說少爺去廠裏。您就隨便吃點兒,所以我就讓她們包了幾個餛飩,不知道太太回來這麽早,我讓她們再去準備一些。

  「不用準備了。我帶太太出去吃。」宋老爺想到自己帶著姨太太們在上海的時候,跟他們吃遍了上海大大小小的餐館。

  「哦!」

  「你讓老唐把車開過來。」

  「車子少爺在用。」

  「那就算了。」宋老爺跟太太說,「原來這裏不是我,就是舒彥,一輛車夠用了。現在你來了,看起來不夠了,得去洋行再定一輛車了。我們去飯店吃飯,附近有家飯店味道不錯,走過去也不過十幾分鍾。」

  宋老爺去門口衣架上拿了帽子戴在頭上,又拿了手杖,笑著看向老妻,「還站在那裏做什麽?」

  宋太太還有一堆事要跟宋老爺說:「要不家裏吃點兒餛飩就好了?不要那麽麻煩了,我就想跟你說些事兒。」

  「我的太太,哪有那麽多著急的地兒?我們在家,還要張媽和阿芳忙活,讓她們老姐倆在一起吃頓安穩飯?」宋老爺就像攬著那些姨太太一樣,過來攬宋太太。

  姨太太哪個不是軟滋滋地到他身邊,老妻卻推開了他:「老爺請!」

  夫妻之間,非得這麽生分嗎?

  兩人分開兩尺距離,出了大門口,宋老爺說:「飯店離開此地不遠,你跟我走過去。」

  「聽老爺的。」宋太太跟著他。

  宋老爺大腳闊步,宋太太一雙小腳,()

  小腳腳趾卷曲在腳底下,腳趾著地磨著地麵,走一會會就生生地疼。宋太太扭扭捏捏走,勉勉強強跟上他。

  兩人一起來到拐了兩條街的一家飯店,宋太太暗暗鬆了一口氣,跟著老爺一起進了飯店。

  宋老爺拿著手杖在前上樓去,宋太太扶著扶手往樓上走,小二給他們安排了一個靠窗的雅座。

  宋太太坐下,掏出帕子輕輕壓了腦門上的汗水,聽老爺報著菜名,宋老爺菜名報了一半才想起老妻在傅家吃莧菜梗的樣子,問:「你有沒有什麽愛吃的?」

  「我不挑食。」宋太太隻想緩緩腳上的痛楚。

  宋老爺又點了一個湯,小二唱了菜名下去,宋老爺從筷籠裏抽了筷子遞給老妻:「老三最是喜歡這裏的走油蹄髈,隻是她注意身段,不敢多吃,每次都是……」

  說到半當中,宋老爺發現不妥,立馬轉了話題:「回去怎麽樣?順利嗎?」

  「順利。小瑜把聘禮全部退還了。絲毫不要。」

  「這孩子。她就是拿了又怎麽樣?給海東廠出了那麽多主意,這些東西又算得什麽?」宋老爺歎一聲,「這幾日,按照她的想法細細做下去,發現她真的考慮得麵麵俱到。」

  「原本想要把阿芳留在老家,幫老二半年。隻是我離不開阿芳,所以把她給帶了上來。」

  「應該的,阿芳是你的貼心人。放在老家就那點子事,老二又不信任她。肯定要讓她回來。」

  小二過來上菜,先是四個冷碟。宋老爺跟太太說:「這個花雕醉雞很入味,你試試。」

  宋太太伸出筷子夾了一塊,吃了一口,放下筷子:「但是,我怕老二剛開始管家做得不周到,所以隻能有勞大姐幫忙看著。」

  「這樣也好,大姐是董家的管家太太,她最是重規矩。」宋老爺想了想,「你出來了,剩下那幾個一個月用不了那麽多錢吧?一個月的供給降兩百,變成八百大洋?」

  一千大洋,自己的開銷都不在裏麵,她還在被說小氣,現在八百?宋太太想要跟他解釋,隻怕是他又要說:「在上海,一個工人一天幹十二個小時,一個人一個月就十五塊錢,加上三塊錢的夥食就是十八塊。傭人包吃住的,一個月就給四五塊,我給你算算……」

  宋太太索性說:「你比照上海這裏辦。鄉間總歸不像上海這麽花銷大。上海能開銷,鄉間總歸也夠了的。」

  「嗯。」

  宋太太又說,「我出來了,舒華也大了娶了媳婦兒,又娶了姨奶奶。我想著舒彥也不可能回去常住,就是回去住,那也有新宅子。所以我就做主,讓老二帶著舒華一家子搬進正院。我把我那些東西,趁著這次傅家幫忙,全搬來了上海。」

  宋老爺聽見這個,皺眉:「還沒定怎麽分家,你這樣要讓老二以為自己就能繼承老家的財產。不太合適。」

  他果然沒有在意自己說的東西都搬來上海了,宋太太順著他的意思:「我也知道不合適,可總不能我走了,讓小六一個人留在正院?再說了,這麽多子孫了。就這麽一個宅子,也確實不夠了。你可以考慮一下,老家是不是要擴建了。或者給舒華也像舒彥一樣建一個宅子,不就好了?」

  聽老妻這麽說,想想確實各個姨太太總歸要有各自的院子,老宅現在已經局促了,宋老爺說道:「等這陣我忙完,回去一趟,給老二也建個宅子。」

  「還有一件事,那天我請了年太太和方太太許太太來家裏打牌,趁著這個機會,跟她們說了,是舒彥把小瑜當成妹妹看,沒辦法做夫妻……」宋太太把找的說辭講給宋老爺聽,「這樣一來,兩家人麵子上也好看,也不要讓外頭的人亂嚼舌根。你說呢?」

  「這樣很好。」熱菜上來,宋老爺拆開了酥爛的走油()

  蹄髈,夾了一塊帶筋的肉給老妻,「嚐嚐。」

  宋太太低頭吃肉,宋老爺看著她花白的頭發,看看老家這麽點破事兒,就讓她操心成這樣,其實她做得偏差些,難道自己會埋怨她?她啊!就是瞎操心。以後在上海了,讓她少操心,多帶她出來吃吃飯看看戲,宋老爺暗自下了決定。

  吃過飯,兩人下樓,走到門口,卻見張媽和阿芳帶著一輛黃包車在門口,阿芳一見太太出來,立馬跑過來:「太太累了吧?我們上車。」

  張媽跟宋老爺解釋:「太太是小腳,走不得遠路。阿芳問了我地方,叫了黃包車等著。」

  宋老爺看著阿芳扶著太太,這才想起,剛剛坐下的時候,老妻拿著帕子皺眉擦額頭,看著手裏裝風度的手杖,埋怨:「明玉,你怎麽不說呢?」

  「不妨事。」宋太太上了車子。

  阿芳和張媽跟在車子後,宋老爺略微愣神之後,落在了後麵。

  張媽笑著跟阿芳說:「我就說你太著急了吧?太太不是沒事嗎?老爺一個大男人,想不了這麽細。」

  阿芳似乎有些不太高興:「回來的路上,但凡略微長一點兒的路,傅二少爺必然是會叫黃包車跟著。聽太太說去的時候,傅二少爺還叫了黃包車,兩位太太坐在車上,這是太太這輩子第一次好好逛西湖,夜裏她跟我說了,她看到了白娘娘和許仙見麵的斷橋了。」

  聽到這裏宋老爺低頭,他的女人中,就老妻一個是小腳,跟著他常年在上海的老三和老四,一直到這家飯店吃飯,她們走路一直利索,自己太大意了。傅家那個小子,也太會拍馬屁了。

  回到家裏,因為阿芳急著出來找太太,沒吃東西,張媽讓人給下了餛飩,兩人一起去吃東西了。

  宋老爺見太太今天倒是不著急去副樓房間,他陪著她一起坐在客廳:「這下把老家的事都卸下了,是不是心裏寬鬆了?」

  「是啊!」宋太太回答,「老爺,雖然說你這次沒讓小六過來,不過你總歸是不能少了伺候的人,想來不用兩三個月,還會有新的姨太太進來。我也想明白了,既然我在老家不管這些事兒了,也不想來上海再操心這些。原本我打算要租一套房子住。小瑜說她那裏房子大,就她一個人住著,讓我搬過去跟她住。我等下就搬過去了,我們娘倆互相照應著,你們父子倆也不用替我擔心。」

  「誰跟你說會有新的姨太太?」宋老爺聲音提高問老妻。

  宋太太一臉奇怪:「不是……這不是很正常嗎?你什麽時候沒女人?」

  「你不是我的女人?」

  簡直不可理喻!宋太太沒好氣:「老爺,你這就是蠻不講理了。我說的女人是什麽意思,你知道的。我回來是跟你說一下,老家的情況,把底兒交給您了。等下金師傅過來接我,我還得去小瑜那裏點收老家過來的東西。」

  阿芳和張媽吃過餛飩出來,宋太太跟張媽說:「阿英,我帶著阿芳去跟小瑜住,你這些年一直伺候老爺和少爺,加上你男人也在這裏,就不用跟過去了。」

  其實,宋太太在路上是考慮過的,兩人都是自己的貼身丫鬟出身,要不要都跟在自己身邊,考慮到阿英有家有口,而且剛才坐黃包車的時候,阿英替老爺說話,跟誰時間久了,心裏向著誰,也正常。

  「是。」

  宋老爺一個人坐在沙發上,他想跟老妻辯駁,說自己不是那種一天沒有女人就活不下的,可這種辯駁顯得多麽蒼白無力,而且很奇怪,自己為什麽要辯駁?自己身邊有姨太太不是很正常?

  有了姨太太會影響到她嗎?轉念她若不是這般敏感,怎麽可能把自己身子糟蹋成這樣?罷了!罷了!她覺得哪裏舒服,就讓她去哪裏待著吧!

  不一會兒,傅家()

  的車子進來,開到門前,傅嘉樹和秦瑜從車上下來。

  宋太太出去:「怎麽是你們倆?」

  「嘉樹兄帶我去訂了一輛車,我們雇一個司機,接送我上下班,平時在家裏,您出行也方便些。」秦瑜跟宋太太說。

  「你這孩子,怎麽也不說?這不是你伯母要用的車嗎?我也想去訂車呢!車子多少錢?司機我安排人找?錢我來出。」宋老爺走過去說。

  「不用。才這點錢。再說我也要用的呀!」秦瑜跟宋太太說,「嬸子,我們上車。」

  宋老爺看著老妻帶著阿芳上了車子,秦瑜和傅嘉樹,倒是一個叫他「伯伯」,一個叫他「叔叔」,跟他說「再會。」老妻壓根沒有側頭,任由車子帶著她走了。

  老宋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