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第51章 第 51 章

  吃過晚飯, 傅老爺請他們去邊上的一間會客室商談,傭人端上茶水之後,傅嘉樹去關上了門。

  “電話裏聲音太嘈雜, 我也不便多說,所以隻是提了一嘴。”傅嘉樹過來坐下, 轉頭跟宋老爺說,“宋叔、舒彥兄,我現在把整個事情詳細地說一下,秦瑜,我有遺漏的地方你補充。”

  “好!”

  傅嘉樹從禮拜天他們去吃東洋菜說起,聽著傅嘉樹的講述, 宋老爺拿出煙鬥點燃, 抽著煙, 漸漸地眯起了眼:“草他媽的田中, 他當年剛到上海,跟其他幾家東洋紗廠拚不過, 還來求我, 當時是我幫著他把兩船的白坯布賣到關外去, 才讓他站穩了腳跟, 把他叔叔田中次郎給趕了回去。這龜孫子,現在要這麽搞我?”

  傅老爺勸解宋老爺:“世範老弟,你生氣也沒用,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東洋布往上擠壓了英國布料, 往下也在擠壓國產布料,這一天到來一點都不稀奇。”

  宋老爺吐出一口煙:“這我自然知道, 隻是心裏實在不舒服, 誰來搞我都沒關係, 田中這個玩意兒來陰我,實在讓我咽不下這口氣。”

  “伯父,這更加說明東洋人沒有任何情義可言。真要把你往死裏整的時候,絕對不會手軟。所以我們更要做好準備。”秦瑜跟宋老爺說。

  宋老爺站起來:“這些年,東洋布逼得我們一再降價,毛利已經已經很低了,他們再這麽玩,海東廠還能撐一段過去,

  “就是說呀!幸虧這次兩個孩子剛好聽到這個消息,我們可以有先手準備。”

  “是啊!”宋老爺仰頭吐出一口煙,“跟他們拚價格,是玩不過了。現在說拿出項老板的殺手鐧,以質量取勝。海東廠能做到與東洋廠同樣質量已經不錯了。能招架硬抗,想要還手卻很難。”

  他想了一下:“舒彥,從明日起,機器上所有的布料,全部按照特一等品的標準去做。”宋老板站起來,“還有通知所有的經銷商,說我們要在市場上促銷,買一尺送三寸,多買多送,滿一丈再多一尺。無比把庫存裏的,當前機器上的,常規布料,趁著通富廠和東洋廠剛剛在商議合作,還需要時間反應,我們盡快把這些跟東洋布沒有辦法比的布料賣出去,減少損失。”

  “好的。”

  “通富廠要鋪貨,要人相信他的布料是東洋廠的白坯布,也是要時間的。等他們把布料送到櫃台上,我們和他們一樣質量的布料已經上了櫃台。我們的渠道比他們廣,除非東洋人拿出他們渠道給通富。”宋老爺說。

  “東洋人要搞傾銷,肯定會拿出渠道支持的。不過,幸虧有……”宋舒彥往秦瑜看去,“小瑜給我們出了改進方案,按照方案執行下去,我們應該這個質量這個價格還能承受。”

  “這個時候會有下一階段,那群龜孫,情願虧本也要逼我們出局,價格再往下降,我們能有什麽破局之法?”宋老爺抽著煙鬥皺眉。

  傅嘉樹拿了一份舊報紙給宋老爺:“宋叔,我和秦瑜已經想了一個辦法。您先看看這篇報道。”

  宋老爺見1925年3月13號的一份報紙上,一個標題《紡織廠裏關著多少童工?》

  這篇文章的標題實在有違當前那種標題勢必驚悚的味道,隻是闡述了紡織廠童工使用比例,而東洋紗廠的比例尤其高,甚至到達一半以上,還有部分是已經超過十五歲,但是是用包身工的方式進去的十五到十七歲的女孩子。

  “我們現在也在用童工。”

  “但是,我和舒彥兄已經有措施了,采用三班兩運轉,還是十二小時倒班,兩天白班,兩天夜班,兩天休息,休息的兩天,會請先生教工人識字。因為這種報道需要深度調查,所以需要時間。我和嘉樹兄商量了一下,等東洋人支持通富廠全麵鋪開,通富廠宣傳他們用東洋布到位的時候。這個報道橫空出世,開始鋪天蓋地報道包身工和童工現象,讓人們認識到,東洋紗廠在上海的大發展是因為上海的廉價的,無底線被剝削的勞動力導致的。每一塊布上都染著紡織女工的血。1925年5月30日的慘案,記憶猶新。”秦瑜跟宋老爺說。

  這是從紗廠開始的一場工人運動,宋老爺哪裏會不記得?

  秦瑜再說:“這個時候,海東廠在報章上向全國的紡織同行提出倡議:孩子是中華民族的未來,善待每一個孩童從我做起。並且分享海東與工人共同成長的模式實踐。”

  宋老爺眯起眼睛看著秦瑜:“倒逼同行采用跟我們類似的工作休息方式,逼著他們拉高用工成本?”

  傅老爺從瓷罐裏抽了一支雪茄點燃:“大部分廠商不會長期這麽做的,但是會有部分廠子跟進,至少也能幫部分工人爭取了權益。另外呢!海東的名聲會好起來,隻要質量夠好,就能跟項老板的固本肥皂一樣的產品。不懼與任何洋貨的競爭。”

  “這就是正向循環。我們跟記者向飛商量過了,建議他在報章上發跟蹤連載,跟蹤幾個海東工人學校的孩子,五到十年的變化,希望這些孩子讀了書之後,能成為工廠車間的工頭,領班,甚至是經理。知識改變他們自身命運的同時,也為企業帶來了收益。最後真正實現,企業和工人共同發展。也會有對照組,在沒有這樣的機會下,大多數人都是為了果腹而奔波,沒有任何的希望和未來。”

  秦瑜說完這些,長歎了一聲,她也希望每個人都能改變命運,沒有這樣的對照組。但是,能讓宋老爺在這樣的境況下,改變海東廠,進而讓全社會來關注這個現象,一定程度上能幫到這些孩子和那些在紗錠前的女工。這可能是她能做到的極限了。

  “那就這樣,嘉樹和小瑜負責跟賀小姐和向記者聯絡,世範和舒彥父子倆,先做好應對衝擊的準備,世範,你要不要跟同行業去打聲招呼?”

  “我打折了,他們就知道了,到時候再說也不遲。”

  秦瑜不得不說宋老爺究其根本還是一隻老狐狸,自己要占領先機,不過這也無可厚非,商業競爭本就殘酷。

  眼見商量完了要各回各家,站在邊上,臉上還沒褪去青紫的傅嘉樹說:“我今天跟秦瑜說了一下一個宣傳海東布料的辦法。你們要聽聽嗎?”

  “你說。”

  傅嘉樹說起了他的改編《碧玉簪》方案,聽到王玉林跪在地上求原諒,宋舒彥臉差點抽筋,又聽傅嘉樹大言不慚地說要加一個小將軍的戲份。

  他聽得差點把手裏的茶杯砸他腦袋上,還要海東送布料?他咬牙切齒:“做夢!”

  “舒彥,在商言商,這不是一個很好的辦法嗎?聽紹興文戲的大多都是女子,不僅要華美大戲院,其他兩家百貨公司搞,武漢、天津、北平和南京的經銷商,也送票。上午演傳統場,下午和晚上演新編的戲,搞他個兩個禮拜,把這個戲給我搞熱了。”

  “父親。”宋舒彥低叫了一聲,他到現在還不知道秦瑜是什麽人嗎?為什麽這時候還幫著傅嘉樹?

  宋老爺掏出懷表:“時間不早了,你母親舟車勞頓,讓她早點兒回去歇著。”

  宋舒彥無可奈何,跟著出去。

  兩位太太在外頭聊天,見他們出來,傅太太問:“聊好了。”

  “聊好了。”傅老爺笑著說。

  傅太太把宋太太送出門:“明玉,就這麽說定了,禮拜天早上我們一起回去。”

  “好的。”

  一家三口上了車,上了車宋舒彥一個人默不作聲,這個形勢下,他必須留在上海,但是傅嘉樹可以陪著秦瑜一路回寧波。想著他們能相處一路,宋舒彥怎麽可能開心得起來?

  宋老爺今天在飯桌上,他就不高興自己兒子分不清輕重緩急,居然因為傅嘉樹要陪秦瑜回去,他也想要去?

  宋老爺沉聲:“舒彥,你要拿得起放得下。”

  “父親,傅嘉樹他剛才已經在私底下跟我說了,他會追求秦瑜,我……”

  “你以為我瞎嗎?而且他要改《碧玉簪》結局,就是在我這個長輩麵前挑明了。這下你是吃悶虧了。人家不僅占著理,你是世交,雅韻也是世交,你負雅韻在先,他也勸過你,不算是對不起你了!而且今天人家任你打了,還給了你這麽個大情分。你能說什麽?”

  宋太太從包裏拿出一張存單,遞給宋舒彥:“你傅伯母今日給我一張八百大洋的存單。”

  父子倆不知道大太太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宋太太說:“嘉寧生日,你給她買了一件稀罕的禮物,與她跳了開場舞,你傅伯伯和傅伯母,都認為這個禮物太過於貴重,不太合適。所以禮物讓小丫頭收了,錢還我了。話裏聽音,我聽得臊得慌,人家沒打你沒罵你,隻是私下勸自家女兒。”

  宋舒彥手裏拿著存單,低著頭,現在想來之前做的每一件事,都讓他懊悔莫及。

  宋老爺見兒子悶悶不樂,勸:“男人當以事業為重,怎可陷入兒女情長?大丈夫何患無妻?”

  宋太太看向斑駁光影中的宋老爺,他在埋怨:“明玉,你今天在場麵上實在不知輕重。說你一聲胳膊肘往外拐,想來我是沒說錯吧?我剛才是給你留了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