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第35章 第 35 章

  傅太太沉著臉, 對著傅嘉寧說:“胡鬧!”

  傅嘉寧對著傅太太做了個鬼臉。

  渾身舒坦的胡太太此刻決定給未來親家一點點臉麵,打個圓場,說:“傅太太, 小姑娘天真爛漫,也足見他們兄妹情深。”

  傅太太看上去好似十分頭疼:“兩個孩子都被我們寵壞了,還是令郎和令嬡沉穩貴重?”

  年太太心裏篤定了, 看起來兩人的婚事是必然會成了:“這還不簡單,以後讓嘉寧跟四小姐多處處,多學學就好了。”

  胡四小姐顯然也想和傅嘉寧搞好關係,說:“三妹妹和我一起去拿些茶點過來?”

  見傅嘉寧坐著不動, 年大少奶奶催她:“嘉寧, 快去呀!”

  “不了,我有朋友來了!”傅嘉寧指了指門口,華美百貨的大小姐和二小姐,還有一位穿著旗袍的小姐, 那位小姐對著胡四小姐這個點了點頭, 胡四小姐卻滿臉不屑,轉頭又對傅嘉寧說:“三妹妹, 走吧!”

  傅嘉寧卻看向她媽:“媽媽,婉兒姐姐和瑤兒來了, 我找她玩去。”

  “去吧!”傅太太也沒顧及胡四小姐的心情, 讓女兒愛幹什麽幹什麽去。

  傅嘉寧離開, 胡四小姐也不提要去拿茶點了,坐在她母親的邊上,胡太太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傅嘉寧拒絕胡四小姐本是平常, 一個是富商千金, 一個吟風弄月的才女, 兩人本沒有太多交集。

  然而現在胡太太不這麽想,自家女兒對傅家這位千金示好,居然被拒絕了。

  胡太太莞爾一笑:“如今這個時代,已經不是我們那會兒講規矩,講三從四德了。女孩子要和夫婿琴瑟和鳴,還要自身有才華,能跟上夫婿的腳步,否則借著新派,放棄了傳統約束,卻又不增進自身的素養,拿著刁蠻任性說成自由,反而是會害了她。”

  聽見母親這麽說,胡四小姐回過神來,扯了扯胡太太的衣袖略有不滿:“媽。”

  年太太想要接胡太太的話,卻發現胡太太這話說得也太不地道了,這不是暗示,是明晃晃地說傅家教女無方嗎?這是結親家的態度嗎?

  果然傅太太臉色微微一變:“胡太太,不是每一家都有你們家這樣的家學淵源,能養出四小姐這樣有才學,能在報章上發文章的姑娘。我家這兩個孩子,不過中人之資,不好跟尊府的公子小姐相比的。我們惟願兩個孩子一生平安喜樂而已。”

  胡太太看向正在跟自家兒子談笑風生的傅老爺,更何況傅嘉樹為了這次見麵還特地打扮,上層家庭的婚姻哪裏能憑著喜好?哪怕傅太太喜歡她女兒,這段姻緣也不是她能決定的了?到了他們這種階層更多的是考量利益了。

  “傅二的車子總算是到了。”一位公子哥兒站在門口吆喝了一聲,“走,我們替三妹妹一起罵他一聲‘庸脂俗粉’。”

  年輕人齊刷刷地聚集在大門口,等著傅嘉樹進來。

  眾人見傅嘉樹車子往停車場去。

  “既然他這麽誠心,等下索性讓他一不做二不休,跪下向四小姐求婚,好不好?”

  不知道誰出了這麽一個餿主意,得到了其他人的一致認同:“可以!今天求婚,下個月結婚!”

  “就這樣!”宋舒彥作為傅嘉樹的好友,也跟著起哄。

  裏麵的胡四小姐聽見這話,更是粉色透到了脖子裏,唯獨傅太太不冷不熱,跟另外一位太太聊天,絲毫不像是要上杆子跟人結親的樣子。

  胡太太見傅太太不熱情心裏頗為不滿,拉著年太太的手說:“年太太,現在孩子們都崇尚自由戀愛,父母不會強行左右孩子的想法。希望他們兩情相悅,自己看上的以後才能長長久久。”

  年太太也認為傅太太過於拎不清了,這種事情,傅老爺樂意,傅嘉樹樂意,她不樂意有什麽用?她說:“就是這個道理,要理解現在年輕人的新思想,咱們這種做長輩的要看開些,他們喜歡誰,就由著他們去。”

  “是啊!我們家在這個上麵是吃過虧的,當年就是替老二早早定下了親事,鬧到最後還是離婚收場。所以長輩千萬千萬不要插手晚輩的事。這是我們從教訓中得來的。”

  傅太太聽到這句,十分讚同:“這倒是和我們想得一樣,我們夫妻倆說過,隻要孩子領回家,不論是什麽出身,他們看對眼了,我們就給他們結婚。絕對不會幹涉他們的婚事。”

  裏麵太太們正在陰陽怪氣地闡述她的新式婚姻觀,外頭傅嘉樹車子已經停穩,從駕駛座下來,下來之後還對著反光鏡,略微整了一下衣服,看了一下發型。看他這般小心翼翼,門口的人都快笑死了,果然是十分重視。

  不對!他怎麽沒有往這裏來?而是去了副駕駛的位子?

  隻見傅嘉樹拉開副駕駛的門,一隻穿著黑色高跟鞋的腳跨出了車子。這是什麽個情況?

  一隻白如雪的手搭在傅嘉樹的手上,這隻手上還戴著一隻璀璨的綠色寶石鑲鑽的鐲子,光這一隻手,一隻腳都給人無限遐想。

  這會兒人下車了,偏偏背對著他們,光看那個背影,黑色長裙包裹之下,細腰盈盈一握,看慣了無論洋裝還是旗袍都款款鬆鬆的,這會兒看到如此曼妙的曲線,誰不屏住呼吸?想要她的一個回眸。

  當然其中有人已經知道這是誰了!

  宋舒彥的心驟然收緊,明明他邀請了她一起來參加舞會,為什麽她拒絕了,又陪著傅嘉樹來?

  是了,她說的,已經有安排了,原來是這個安排。傅嘉樹是什麽意思?他不想跟胡家結親,也沒必要這麽羞辱胡家吧?

  所以秦瑜早就知道傅嘉樹不想跟胡家結親,自己在她麵前提傅嘉樹要來相看胡四小姐,在她看來就是自己在背後說好友壞話?在她眼裏他是不是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小人?

  他不在意傅嘉樹怎麽看他,但是他在乎秦瑜的看法。

  眾人等女郎轉身,偏偏傅嘉樹這個死東西,還磨磨唧唧伸手給女郎整理披肩,真是急死人了。

  傅嘉樹給秦瑜整理了披肩,才轉身跟門口的兄弟們招呼了一下,擺出姿勢讓秦瑜可以挽著他的胳膊。

  門口的兄弟們恨不能啐他一口,招手做什麽?他這個庸脂俗粉有什麽好看的?

  啊!女郎真的轉身了!有人文化素養高,腦子裏冒出來明眸皓齒,紅唇瀲灩,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珠光寶氣,通身富貴……

  缺乏詞匯,家裏驟然暴富的那個已經叫出聲了:“我的乖乖,這是王母娘娘下凡吧?”

  “說什麽呢?明明是仙女下凡!”有人及時糾正。

  “老兄幫幫忙,仙女有她那個氣勢?她走路那個味道,有個叫詞叫什麽碑睨天下?”這位自有一番道理。

  “睥睨天下!不會用詞,不要瞎用,好不好?”

  “誰都知道我文學造旨不高。”

  “造詣,能不能別亂用詞了?你的國文先生聽見了要去撞牆。”

  “可我說的就是沒錯,她就是王母娘娘的味兒。”

  跟傅嘉寧站在一起的唐瑤兒說:“我現在算是信了你和餘秀青的話了,太有味道了。別說你哥了,就是我都想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難怪傅嘉樹要仔細打扮了,站在這樣的大美人身邊,要是不仔細打扮,怕是會自慚形歲了吧?”

  “自慚形穢,要死了,真是造孽哦,我怎麽就站你邊上了?”

  傅嘉寧轉頭跟身後剛才口出狂言的哥哥們:“眾位哥哥們,來跟我一起喊,庸脂俗粉!”

  傅嘉寧這一聲“庸脂俗粉”聲音不小,卻沒人跟上,不僅沒人跟上,還覺得這樣喊出來實在太冒犯佳人了,甚至站在她身後的那位退後了一小步,羞於與她為伍。

  居然沒有人應和她,傅嘉寧很鐵不成鋼地跺了跺腳:“你們一個個都是沒用的,說好的一起喊的。”

  秦瑜和傅嘉樹已經到了門口,傅嘉樹挑眉:“喊什麽?”

  “喊傅嘉樹是個庸脂俗粉啊!”傅嘉寧理直氣壯。

  傅嘉樹聽得一頭霧水:“我庸脂俗粉?”

  傅嘉寧用告狀的口氣說:“剛才年家大嫂嫂當著我的麵兒誇讚人家姑娘腹有詩書氣自華,說塗脂抹粉,珠寶滿身的都是庸脂俗粉。我被她這麽一說,可生氣了,總不能自認是庸脂俗粉吧?隻能把你剛才在家挑領帶挑袖釘的事兒給說出來了。要庸脂俗粉,咱們兄妹一起,這叫有難同當!”

  被傅嘉寧用這樣嬌憨的口氣說出來,年家大少爺皺眉往裏看坐在沙發那裏正陪著胡家母女說話的妻子。

  這種話怎麽能說?這不是得罪傅家這個老主顧嗎?他們是給兩家牽線搭橋,可不是尋仇的。

  傅嘉樹也真是的,來相看就相看了,看不上就算了,為什麽要帶別的女人來?

  現在傅嘉寧又當場這麽說,明擺著不給年家臉麵嗎?

  秦瑜看著珍珠鑽石上身的傅嘉寧,伸出纖纖手指戳傅嘉寧的腦袋:“傻子?你不會當場跟你那大嫂嫂分辯,所謂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不愛首飾可以讚一聲清雅雋永,愛首飾也可以說一聲雍容華貴這才是待客之道。捧一個踩一個的話術可不高明。你倒好還掉到人家陷阱裏,故意爆你哥哥的傻事兒,坑你哥哥?”

  傅嘉樹聽她維護自己,滿心都是甜水,控製不住的笑蕩在臉上。

  傅嘉寧被秦瑜這麽說,嘟起嘴巴:“我沒想到嗎?”

  秦瑜把手從傅嘉樹手臂上放下,轉頭仔細看傅嘉樹:“你自己看看你哥哥臉上哪有脂粉?”

  傅嘉樹得意:“就是,我哪兒有脂粉?我才不會娘裏娘氣!”

  傅嘉寧看著他哥,白了他一眼:“真是笨,姐姐說庸脂俗粉沒了脂粉,就隻剩下庸俗,連這個都不懂?”

  傅嘉樹:“???”

  眾人大笑出聲,那位文學素養不高的老兄到傅嘉樹身邊:“以後,我倆是難兄難弟。”

  傅嘉樹立馬變臉:“傅嘉寧,你等著!”

  宋舒彥看著秦瑜,心中真是千百種滋味混合,自己昨日邀請她來舞會是想讓她親眼看看傅嘉樹和胡四小姐的相親,卻未料傅嘉樹帶著她來,領帶和她的披肩一個顏色,袖釘也是祖母綠。

  為誰而挑領帶,為誰而挑袖釘?不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嗎?口口聲聲說沒有追她的想法,卻處處體貼接近她?

  傅嘉寧還嫌事兒不夠大:“哥,剛才眾位哥哥們說:要讓你當場跪下求婚。”

  “求婚?”傅嘉樹臉上露出羞澀之意,“別瞎說,還早,還早!”

  “你問舒彥哥哥,他剛才可是也跟著起哄呢!”傅嘉寧轉頭看宋舒彥,一派天真爛漫,“舒彥哥哥,你說是不是呀?”

  宋舒彥被她問得差點一口老血給噴出來,明明剛才說的是胡四小姐,傅嘉寧卻胡攪蠻纏,變成了秦瑜。

  眾人都知道眼前這位麗人,正是跟宋舒彥和傅嘉樹一起上報紙的那位,此刻剛好看戲。

  宋舒彥突然感覺一直嬌俏動人的傅嘉寧為什麽會這麽討人厭?

  傅嘉樹瞪傅嘉寧,臉上掛著笑:“就知道胡說八道。”

  “哼!”傅嘉寧對著哥哥做了個鬼臉,過來勾住秦瑜的胳膊,看向邊上的姑娘:“秦姐姐,這是我的好朋友,也是你時常光顧的華美百貨的唐家的唐瑤兒。”

  秦瑜點頭:“你好。”

  唐瑤兒十分熱情地邀請:“秦姐姐好,我大姐正在跟陳六姐姐聊天,她很想認識姐姐。我們一起進去找她們可好?”

  “等等!我先帶姐姐去我媽那兒!等姐姐過去打了招呼,我就帶姐姐過來認識六姐姐和唐大姐姐。”傅嘉寧帶著秦瑜進去。

  女伴被妹妹給勾了去,傅嘉樹被邊上的兄弟勾住問他:“在搞什麽?你今天不是跟胡四小姐相看嗎?”

  傅嘉樹斜睨這位仁兄,嘴角微微勾起,帶著與他平日陽光個性完全不同的玩世不恭:“我怎麽不知道?我隻知道今天有舞會,所以邀請了舞伴來。”

  這位被他問得噎住,問題是有誰不知道?不就是沒放到明麵兒上來嗎?

  “年家大嫂嫂都曉得我們全家庸俗。”傅嘉樹抬起手,襯衫袖口是一顆大拇指指甲蓋大的方形祖母綠,價值不菲,“怎麽可能替我介紹不喜這等俗物與詩書作伴的人。嫁入我家,整日聽我爸談孔方兄,我媽和妹妹談哪個銀樓最近出了什麽新鮮的首飾,哪家百貨公司又到了歐洲新貨,豈不是要逼瘋人家?”

  對啊!等於當場說人家庸俗了,還怎麽結親?有這麽想要攀親的嗎?

  門口具體發生了什麽事,裏麵那些太太和要保持矜持的小姐們不知道,哪怕胡四小姐想要第一時間去看傅嘉樹,亦不能丟了自己矜持。

  剛才門口那群人喊得聲音太響,說讓傅嘉樹進來就求婚,她們都在等著傅嘉樹進來,成就一段佳話。

  所以在座的各位太太小姐把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門口,然而門口傅嘉寧挽著一位昳麗穠豔的美人進來。

  兩位姑娘,一個高挑,一個嬌小,一個黑裙配華美的墨綠披肩,端莊優雅,一個淺藍色西洋連衣裙,仙氣飄飄,一個祖母綠全套首飾,一個珍珠鑽石上身,一個雍容,一個嬌貴。

  這個景象誰都沒有想到,這是誰?她來做什麽?為什麽傅嘉寧挽著她?一係列的問題在各位太太和小姐的腦子裏打轉。

  看見眼前這個景象,胡四小姐臉上血色快速褪盡,就連胡太太的臉都鐵青了,而原本滿心篤定的年太太,此刻一口氣堵在胸口,不知道傅家今天算什麽意思?是不是擺明要得罪胡家?

  明明已經氣氛很不好了,還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一臉驚奇地問:“傅太太,這位小姐脖子裏的項鏈,是不是?”

  “就是那條。”傅太太溫柔地看著向她走來的秦瑜,“寶劍贈英雄,珠寶配……俗人,我是穆家的異類,特別俗的俗人,當年我若不是貪戀富貴,怎麽會嫁給我們家老爺?”

  這倒是提醒了眾人,傅太太的娘家,那是真正的書香門第。傅太太這個名門閨秀與商家小子私奔,誰人不知?

  這話說出來,年大少奶奶臉上掛不住了,原本傅嘉寧那麽說,還能說是傅嘉寧懂事為她解圍,現在她是明白了,人家當時是在諷刺。

  更加無法待下去的是胡家母女,剛才內心有多竊喜,此刻就有多丟人。

  傅嘉寧到傅太太身邊:“媽,哥哥把秦姐姐帶過來了呢!”

  “伯母。”

  “小瑜,坐!”傅太太站起來拉著秦瑜在她身邊坐下。

  珠光寶氣的三人組對陣號稱“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母女二人。

  眾人發現可能世間真的有“腹有詩書氣自華”,然而應該不是胡家母女,畢竟在對過三位,尤其是那位小姐的映襯下,容貌還在其次,是那種眉目之間的舒展,是淡定和從容。

  再看胡家四小姐,剛才還是滿臉溫柔,大約是受到心境的影響,此刻略帶鷹鉤的鼻子和略高的顴骨,全部顯現出來,那種刻薄相就出來了。

  這還怎麽比?給人拎包,可能大家還嫌棄這個胡四破壞了美好畫麵。

  傅嘉樹也在此時擺脫了那群兄弟走了過來,站在傅太太邊上:“媽。”

  胡四小姐看著站在她對過的傅嘉樹,依然如第一次在路上碰見的那般豐神俊朗。剛剛她竊喜,他為了今日相看仔細打扮,現在見墨綠色的領帶,袖口上跟那個女人身上首飾相同的祖母綠袖釘。

  他精心打扮是為了誰!還用說嗎?如果不想來相看就不要來了,何必這樣羞辱人呢?

  不知道是何居心,傅嘉樹就是像炫耀似的,站了一分鍾說:“媽,我去爸那裏。”

  他剛要邁步,轉過來低頭跟秦瑜說:“等下第一支舞跟我跳,不許接受別人的邀請。”

  “知道了。你自己忙去!”秦瑜半是嗔怪,半是忍不住笑的口氣說。

  遠處宋舒彥看兩人眉來眼去,心頭酸得冒泡,而近處其他人也是心內全是疑問。

  “傅太太,這位小姐是?”有位太太問。

  “我是秦瑜,銘泰洋行紡織機代理部經理。”

  傅嘉寧早就跟她說過悄悄話了,說哪位是胡四小姐。秦瑜銳利的眼光落在胡四小姐臉上,悠悠說出一句:“也是胡小姐口誅筆伐的主角之一。”

  胡四小姐強忍酸澀,坐在這裏已經是她最大的極限,現在這個女人當場來挑釁她,這個極限被突破了,她的聲音尖銳:“秦小姐何必自作多情代入?”

  “自作多情?”秦瑜像是聽到了多麽可笑的事一樣,笑出聲,“我想問一下,全上海灘有幾個目前正在和兩位大家公子走得近的懂英語和德語的女性?隻差沒指名道姓了。還說我自作多情?胡小姐是敢做不敢當?”

  秦瑜說話慢條斯理,表情恬淡,相比之下,胡四小姐從見秦瑜進來,就開始坐立難安,此刻表情也是緊張難看。

  一直都誇她美女才女,人淡如菊,此刻在濃豔美人相稱之下,加上臉色難看,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在座的,傅嘉寧抱著媽媽的胳膊,靜靜地看好戲,年家婆媳從傅嘉寧帶著秦瑜過來就懵逼到現在,而胡太太則是已經忍無可忍,隻是用自己這個書香門第的殼子強壓著。

  胡四小姐強撐:“你遊走於兩位公子之間,難道是我第一個說?難道不是之前報紙上早有報道?”

  年太太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會是這麽個局麵,不是說得好好的嗎?傅家錢莊是百年老店了,胡家二少爺是銀行界的新貴,兩家結親是各取所需,天造地設,怎麽就一會會兒,變得劍拔弩張起來?這傅家就算是不願意,也沒必要帶這個女人來砸場子吧?

  場麵上年家大少奶奶勸:“胡小姐,秦小姐,何必為了這麽一點小事鬧得不開心,今天是來跳舞的,大家不要傷了和氣。”

  秦瑜問傅太太:“這位是?”

  “這是年大少奶奶。”

  秦瑜略微帶笑地看了一眼年大少奶奶:“年大少奶奶放心,今天沒什麽可傷和氣的,道理不辨不明。我是來跟胡小姐講道理的。這件事分兩麵看,一方麵,我欽佩胡四小姐的好文采,也為她為女性權益大聲疾呼而喝彩。另一方麵,報紙記者無良,不分是非黑白,不講事實,隻想博取人眼球,潑髒水於我頭上。而胡小姐,作為一個為女性發聲的新時代女子,人雲亦雲,沒有了解事實,妄自下判斷,甚至說我自輕自賤,貶低侮辱我的人格。”

  “難道你沒有跟宋先生和傅先生過從甚密?”胡四小姐憋紅了臉反問。

  這姑娘現場反應完全沒有她筆下那麽犀利,實在讓秦瑜有些乏味,隻是準備好的台詞不能不說:“胡小姐,你一直說婦女要解放。婦女要平等。首先我們先得有平等的工作權吧?也就是婦女走出去,既然工作了,免不了要接觸異性,在我們麵前的同事、客戶、供貨商絕大多數都是異性,如果因為工作交往,就要被打上自輕自賤的標簽?請問,女性該如何走出去?是讓男性在外麵給我們建好女子工廠,女子商場,女子公司,然後我們仔細兩邊看看,有沒有男性在邊上?沒有!我們再伸出我們的腳,探出去一步?請問,這叫走出去嗎?應該隻是換了一個籠子吧?”

  麵對秦瑜的如珠話語,胡小姐先是冒冷汗,眼神閃爍,她隻是想要發泄一下心頭的不忿,在報紙上寫了這麽一篇文章,壓根沒想到秦瑜會讀到,也沒想到傅嘉樹會把她帶過來。

  而且見到真人,被她這種眼神壓製得剛剛還能說兩句話,現在她腦子一篇混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被逼急了的胡四小姐,眼淚奪眶而出。

  紙上可以大談特談,到了現實裏,秦瑜才說了兩句,都沒有針對她個人,已經先哭出來了?秦瑜十分嫌棄這種以為哭了就能贏了的女人,典型的我弱我有理。

  胡太太摟住女兒,轉頭去尋她的兒子:“胡瑞,你快過來!”

  秦瑜:這是叫家長的節奏?她可沒家長可叫。

  馬上有人有人糾正了她這個思維,傅太太跟女兒說:“嘉寧,去叫你爸爸和哥哥過來,不要當你姐姐父母雙亡,就沒人撐腰了。”

  “哦!”傅嘉寧轉頭就跑正在聊天的傅老爺那裏。

  這?大家都搞不明白了,傅家算這位秦小姐的什麽長輩?

  胡二少見到秦瑜和傅嘉樹進來,就知道這親是結不成了,雖然心頭恨傅家這般不給麵子,卻也無奈,本就是自己想要利用傅家的財力,現在人家不想給你利用,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他還在跟傅嘉樹閑聊兩句,裝作毫不在意,當然他內心也希望自家母親和妹妹能夠拿得起放得下,別結親不成結成了仇。

  此刻被母親這麽叫過去,又見傅嘉寧來叫傅老爺和傅嘉樹,暗道:“不好!”

  見太太小姐那裏鬧出動靜,其他也紛紛跟了過來。

  見到兒子過來,胡太太心定了,兒子有本事,見兒子過來立馬告狀:“你妹妹就寫了一篇豆腐幹大的文章。隻是舉個例子,未曾指名道姓說誰。這位秦小姐來了就逞強口舌之利,口口聲聲說你妹妹汙蔑她,簡直……”

  聽母親這樣說,胡二少認為這個秦小姐未免太不地道,今天他們這樣來年家的舞會已經非常過分了,他不計較是他肚量大,不代表他完全沒脾氣:“秦小姐,我妹妹隻是舉個例子,你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你何必與一個小姑娘斤斤計較。”

  秦瑜還沒出聲,傅太太開口了:“胡家二少爺,你說這話,怎麽就那麽怪的啦?你妹妹是小姑娘?我們小瑜就不是了?她比你妹妹也就大上一兩歲吧?你自己問問令堂,小瑜哪一句說錯了?你妹妹捕風捉影,小瑜就該被她在報紙上被罵自輕自賤?護短也不是這麽護的。但凡小瑜承受能力差一點兒,這會兒就該跳黃浦江了。還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想要給小瑜扣莫須有的帽子嗎?”

  傅太太一口氣蹦出了那麽多話,還沒舒坦,又看向胡太太:“胡太太,你們家規矩實在大,四小姐看見一個姑娘跟人家小夥子多說兩句話,就筆如刀鋒,削得人體無完膚。不過,既然這麽大規矩,既然看不得人家姑娘跟小夥子聊天,為什麽要來參加今天的舞會?跳舞嗎?男男女女總歸要摟摟抱抱,這不是更加自輕自賤?”

  傅太太剛剛翻了一個白眼,帶了一個嘲諷的笑,胡太太實在看不慣:“傅太太,你也不注意自己的身份,我女兒也算是你的小輩,有你這樣說小輩的?”

  傅老爺站在老妻身後,看向胡二少爺:“胡先生,作為一個公職人員,還請約束一下家屬,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明明是秦瑜小姐在為興華廠的紡織機奔波,嘉樹全心撲在製造國產紡織機,秦瑜小姐為他出謀劃策,我們全家都感激,也非常喜歡她。沒想到令妹寫文章,在悲憫堂子裏的女性的時候,再將她與那個餘美顏相提並論,拿她做例子,說她明明受過良好教育,卻選擇周旋於兩位豪門公子之間,甘願自輕自賤。莫說她本人,就是我們全家都十分憤慨。在我們夫婦眼中,小瑜就是我們疼愛的小輩,我們容不得別人無端的造謠。”

  宋舒彥這下是聽明白了,這位胡四小姐寫了一篇評論文章,說秦瑜自輕自賤?

  傅家夫婦都護著秦瑜,自己這個口口聲聲說要追求她的人,卻縮在一邊?

  宋舒彥走上前:“胡二哥,那日在馬場嫂子就說了一些不太客氣的話,當時我們就解釋得清清楚楚,秦瑜是銘泰的紡織機械代理部的助理經理,她在向我推薦德國科恩的印花機,因為科恩的老板喬希懂紡織機,嘉樹正在為紡織機焦頭爛額,所以我介紹了喬希給嘉樹,秦小姐德語流利,精通機械知識,給了嘉樹很大的幫助。為什麽四小姐還會寫這樣無端的文章出來?這不是汙蔑人嗎?”

  胡二公子看向自己妹妹:“你寫了什麽?”

  胡太太護著自己的女兒:“你妹妹不過是女孩兒家隨便寫了幾句,又沒有指名道姓的。”

  “我車子的抽屜裏有報紙。我給你拿去。”傅嘉樹說了這一句,快步跑出去。

  傅嘉樹拿了報紙進來,是兩張報紙:“這一張,是你們第一天在看賽馬之後,那些小報記者寫的。第二天令妹就刊登了這麽一篇評論文章出來。你看是不是很過分?”

  胡二少低頭看報紙,看見妹妹寫那些字句,他那天賽馬回去就知道這個秦瑜不是個好惹的,反正隻要婚後約束著傅嘉樹就好。說到底是兩個家族的聯姻,男人在外頭如何,有時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好,更何況他們都看出來了,宋舒彥在追求她。

  有宋舒彥在,宋舒彥的那個妻子,完全可以當成是沒有的。兩者相比較,她不選宋舒彥,去選有個門當戶對妻子的傅嘉樹?

  他讓妹妹沉住氣,沒想到小姑娘居然寫出這種東西?

  別說連相看都沒相看,就是結婚了,哪個大家少奶奶受了委屈,就到報紙上謾罵男人外室的?

  胡二少橫了一眼胡四小姐,作為場麵上行走的人,喜怒不形於色他還是知道的:“秦小姐,是我莽撞了!此事,是家妹之過,我替她向你道歉。”

  聽見哥哥替她道歉,胡四小姐本就因為傅嘉寧一開始說傅嘉樹打扮,讓所有人誤會。最後卻是傅嘉樹帶了這個女人過來,已經臉都丟盡了,又被這個女人當場下臉,現在哥哥還替她跟這個女人道歉,胳膊肘往外拐,胡四小姐哭著轉身就跑。

  胡太太是個小腳女人,心裏雖然著急,往外卻晃晃悠悠,胡二少爺見妹妹不顧場合,一言不發轉身就跑,心裏很不滿,卻也生怕出事,追了出去。

  約好了六點準時開始舞會,樂隊沒有接到主家暫停的消息,自然準時演奏起了鄉村爵士樂,音樂聲起,今天舞會的女主角跑了,被男主角帶來的小姐給趕走的,在場的人麵麵相覷,這舞還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