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慢慢等(上)
  第45章 慢慢等(上)

    周日,沈思博的公寓窗外晴空萬裏,樹木花草都明媚;但屋子裏的兩個人仍舊在做屬於自己的艱難抗爭。

    下午的時候,沈思博選了一部輕喜劇跟周景桉一起看。

    兩人陷在軟軟的沙發裏,靠著彼此的肩膀;一邊像之前那樣玩著對方的手,一邊被不用費力理解的劇情逗得開懷地笑。

    不過總體來看,這天房間內還是很低氣壓。像有一小片烏雲溜了進來,走累了想要停一會兒,飄在上空不再動,還淅淅瀝瀝地落下小雨來。

    但連夜的雨,偏偏遇上了破了洞的屋頂。像是沒掌握好玩鬧尺度的調皮的神,體驗生活瞬間變成了極限挑戰。

    沈思博的項目出了新的問題。

    原先和分銷商的對接已經圓滿完成了,合同簽得很順利,打款也很及時。但可能是新的負責人對這部分業務尚且不了解,他們跟Glowing簽的合同,和前年簽的另一個合同有矛盾。

    分銷商原本有合作了很久的一個時尚運動品牌,叫Compre。當時簽合同的時候,由於Compre和分銷商的董事長關係很好,所以雙方定了“獨家分銷代理”的條件。

    這意味著,合約生效期內,Compre隻能找同一家分銷商進行合作代理;同時,分銷商在時尚運動品類中,也隻能承接Compre一個品牌。

    之前Glowing是做專業運動裝備的,和時尚運動不能算是一個品類,所以Compre當時看在長期合作的麵子上得過且過了。但是這次Glowing要推日常的休閑運動服飾,這就和Compre的領域重疊度很高了。

    行業內的交流都很順暢,消息也不至於完全封鎖;哪兩家公司走得近了,準備要合作了,哪家公司要做市場擴張了,準備推新產品線了;隻要有門路,稍加打聽也就出來了。

    Compre很快就知道了這件事,又因為分銷商那邊“政權更替”,跟Compre的關係不是很明朗,所以Compre的態度也很謹慎,調解不成的話時刻準備訴訟。

    從法理上來看,這種情況下,由於前年的合同簽訂時間更早,所以分銷商和Glowing的協議就是不能生效的。

    但無論是對分銷商,還是對Glowing,這次的合作都很重要,不可能接受合同作廢的情況。事關Glowing的整條新產品線,這時候再換分銷商已經來不及了,而且短時間內也找不到更合適的。

    分銷商和Glowing的態度都是,促成三方洽談,重新商議條款。

    沈思博周日晚上就收到了消息,幾乎是連夜看完了分銷商發過來的相關文件和資料。情況很緊急,當晚整個項目組的人都在加班,準備周一開一整天的會討論處理辦法。

    周景桉不知道沈思博到底是什麽時候睡的。第二天早上周景桉的鬧鈴響了的時候,沈思博就已經在洗漱了。

    周景桉按掉鬧鈴,迷迷糊糊地從床上坐起來,下床的時候甚至有些站不穩,但還是走去了洗手間。

    沈思博應該是剛剛刮完胡子,在回頭看周景桉的時候,用一隻手把刮胡刀放回牆上的置物架上。

    沈思博朝周景桉笑了笑:“早上好。”

    周景桉從靠著的門框上起來,邁了兩步走到沈思博身邊,向前輕輕跌進了沈思博懷裏,把頭靠在沈思博肩膀上:

    “今天也不在家吃早飯嗎?”

    沈思博一隻手摟住周景桉的背,另一隻手抬起來摸了摸周景桉的頭發:

    “嗯,我路上買點兒吃。”

    周景桉在沈思博懷裏輕輕抬頭,鼻尖湊在沈思博下巴一側,像小動物一樣聳了聳鼻子嗅了兩下:

    “你噴香水了嗎?味道和你很搭。”

    海洋調裏,帶著溫暖不刺鼻的幹淨皂感,仔細聞還能聞到很淡的白花香氣。

    沈思博彎了彎眼睛笑了笑,撥開周景桉額前的碎發,在他眉間吻了一下:

    “是須後水,一會兒就沒味道了。”

    沈思博去上班之後,周景桉也去洗漱了。

    沈思博家裏的吃的東西不少,冰箱裏有雞蛋和植物奶。周景桉隨便吃了點兒,忽然想到,上次周母送去宿舍的東西好像也還沒吃完,不知道能放多久。

    周景桉有些糾結,但破冰這種事總需要一方主動。而且對方是自己的母親,自己作為晚輩,先服軟也沒什麽。

    反正周景桉最近也沒什麽事兒忙了,簡單收拾了一下,就換了衣服出門了。

    周母住的房子離沈思博和周景桉住的地方稍有點遠。周母還住在最開始來S市的時候住的小區,隻是換了個小一點的房子。

    周景桉是打車過去的,在小區門口買了一串青提,拎在塑料袋裏想帶給周母。也很巧,周景桉出電梯的時候,周母正拎著垃圾從門裏出來。

    周母本來鞋都換好了,但在看到周景桉的一瞬間,立刻又拎著垃圾退回門裏,一時間手忙腳亂地要把門關上。

    周景桉無奈,趕忙小跑了兩步到周母門口,把手扶在門邊,有些喘又有點怯地小聲叫了一句:

    “媽……”

    周母雙眼滿是明顯的血絲,看著站在門邊不準備走的周景桉,毫不客氣地咬牙翻了個白眼;僵持一陣,還是鬆了手,讓周景桉進來了。

    周母這些年都是一個人住,家裏雖然小,東西多,但收拾得很整齊。

    白色的瓷磚地板上完全一塵不染,布藝沙發上的軟墊擺得端端正正;照周景桉看來,像是不曾住過人的樣板間。

    周景桉走到沙發前坐下,茶幾上的塑料果籃正好是空的。周景桉看到,便把自己買的那串青提拿出來擺在裏麵,對周母說:

    “媽,吃水果。”

    周母看著周景桉的動作,和他臉上完全沒意識到有什麽不對的表情,一時有點失語。周母長出了口氣,也坐下了,但沒跟周景桉坐在同一個沙發上。

    落座後,兩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麽,從何說起。明明矛盾很清楚,但就是沒有兵不血刃的解決方法。

    周景桉覺得空氣有些僵硬,率先開口:

    “媽,今天沒去社區活動中心畫畫嗎?上次來的時候聽你說喜歡來著。”

    周母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沒朝周景桉看,兀自冷冷地說:

    “喜歡,是啊,我是喜歡。我還喜歡每天山珍海味,喜歡吃香的喝辣的,喜歡看你結婚,喜歡抱孫子。喜歡頂什麽用?我哪還有心思畫畫。”

    周景桉猝不及防地被噎了一下,明明很確定自己沒做錯,但此時還是有種莫名的心虛,好像確實是自己對不起母親一樣。

    周景桉盡量把語氣放得很和緩:

    “媽,我知道你短時間內接受起來有困難,我也理解。但我也不是能控製自己愛上誰或不愛誰的。現在事情已經是這樣了,我們可以商量,可以調和解決,就別慪氣了吧……”

    周母的呼吸明顯急促起來,轉臉麵向周景桉:

    “什麽叫你沒法控製?你試過控製嗎?那麽多姑娘追你你都不答應,沈思博你就答應了?你跟沈思博認識都多少年了!要是十幾歲就互相喜歡談戀愛,我或許還能相信是你沒法控製;怎麽你們都控製這麽多年了,現在控製不住了?這是什麽道理!”

    周景桉強忍著自己想要提高音量的衝動,盡力保持冷靜;像給基礎最薄弱的學生講題一樣,一字一句說的清清楚楚:

    “以前我沒往那方麵想,現在我覺得,用性別框定愛情太狹隘,所以決定跟沈思博在一起。您也知道,在沈思博之前我根本沒有過女朋友,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周母聽得愈發怒火中燒,兩隻手顫抖著捏在一起,連說話的聲音都在跟著顫抖:

    “周景桉,你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什麽叫用性別框定愛情太狹隘?愛情本身就是社會框定出來的!不然為什麽辦結婚證得是一男一女?能說明什麽問題?說明康莊大道你不走,偏要走那旁門左道是吧!”

    周母越說越激動,牙關、腮肉都在以肉眼可見的幅度顫抖,仿佛一口氣上不來就要昏過去一樣。一雙眼睛用力地瞪著周景桉,狠厲得快要冒出火。

    周景桉有點被周母的表情嚇到,遲疑著沒再辯下去;緩緩垂下眼簾,做了個深呼吸:

    “媽你別著急,我也不是要你現在就接受。我今天來就是表個態,我很在乎你,不會不管你的態度,但我同樣也不會放棄沈思博。”

    周母“騰”地一下站起來,臉色如紙般煞白,腳步不穩,用手狠狠抓進沙發的靠背扶著,嘴裏倒抽著冷氣兒:

    “周景桉,你爸要是還在的話,你一早被打出家門了!”

    周景桉覺得胸腔中像是瞬間被刺入一根利刺,從前胸到後背,滴著血貫穿了身體。

    已經不是痛可以界定的感覺,反而更像是一種虛無的恐懼,對萬物泯滅、死亡降臨的恐懼。

    周景桉腦子裏一下子空白了,看著周母臉上不加掩飾的濃烈的痛苦,徒勞地動了動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麽。

    周母稍稍緩過勁兒來,低著頭衝周景桉有氣無力地揮了下手:

    “你氣我氣夠了嗎?夠了就回去。什麽時候把你跟沈思博的事處理掉,什麽時候再來找我。”

    周景桉已經六神無主了,也不知道這場談話要怎麽繼續下去;看周母的神情不似作假,似乎真的被氣得不輕,周景桉也擔心繼續留著會出事。

    周景桉隻好從沙發上緩緩站起來,慌亂的目光掃過,落在了那串自己剛買回來的青提上:

    “媽,那水果您記得吃,我先走了。”

    周母一隻手扶著沙發靠背,另一隻手緊握成拳按在自己心口,衣服的褶皺鋒利得刺眼。

    周景桉沒等周母的回應,他知道自己等不來什麽好臉色。周景桉低了低頭,從周母身側走了。

    周景桉一路走到門口,路過門口的廚房時向裏麵掃了一眼。案板上擱著剛切好的青菜段,和兩顆沒剝皮的,帶著水珠的鮮豔的西紅柿。

    周景桉想起周母剛到S市,給他陪讀的時候,經常做的西紅柿雞蛋麵。周母會在煮麵的最後一煎扔青菜下去燙,然後跟麵一起撈出來,再澆上熱騰騰的西紅柿雞蛋澆頭。

    周景桉那時候飯量很小,不怎麽吃得下東西;周母總會變著法地說著勸服的話,讓他多吃點。

    但今天,周母甚至並沒說一句,哪怕是客套的,要周景桉留下吃了飯再走的話。

    走到房門口,周景桉默默地把目光和思緒又收回來,看到了剛剛周母想去扔卻沒扔成的垃圾。

    周景桉蹲下身把垃圾袋提了起來,薄塑料摩擦響動,被房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蓋住了。

    周景桉預想過比這更激烈的場麵,也覺得自己應該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真的碰上了,真實又清晰的細節畫麵撲麵而來,又是另一種不同的衝擊力。

    周景桉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了,這將會是艱辛無比的過程。但好像不管接不接受,理不理解;親眼看到母親這樣抵觸的表現,還是會覺得無力而難過。

    愛人是自己選的,路也是自己選的。

    周景桉知道自己做了想做的選擇,知道自己在承擔相應的後果,但這些認知並不影響他失落。

    繞路去扔了垃圾,剛想往小區門外走,周景桉就接到了沈思博的電話。

    周景桉盯著手機屏幕看了一會兒,有些鄭重地按了接聽鍵,把聽筒湊到了耳邊。

    “喂,周老師,吃飯了嗎?”

    沈思博熟悉又溫柔的嗓音從手機裏傳出來,周景桉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催淚的歌。

    周景桉不想沈思博聽出來自己在哭,所以即便沒吃,也隻是悶著嗓子發出了一個簡單的音節:

    “嗯。”

    沈思博確實沒聽出什麽異常,仍舊用原先的語氣,略帶抱怨地說:

    “這麽幸福啊!我一會兒還有會要開,不知道幾點結束呢……現在是開會的break,我抽空跟你打電話是想請個假,今晚要和Compre的人一起吃飯,工作應酬,推不掉的。應該會回來得晚點,不用等我啦。”

    周景桉找了個小區裏的長椅坐下了,用手背悄悄把眼淚擦了擦,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語調和狀態,帶著輕快的笑意說:

    “辛苦我們思思了!但不論多忙飯還是要吃的,尤其如果喝酒的話,千萬不能空腹去。”

    沈思博拖長了音調回道:

    “知道了~,真是怪事兒,思思這個名字有這麽朗朗上口嗎?”

    周景桉在電話另一頭輕笑了兩聲,又聽沈思博接著問:

    “周老師中午吃了什麽啊?給我點兒外賣參考?”

    周景桉來不及現想,隻能講出自己腦海中第一個出現的食物名稱:

    “我吃了西紅柿雞蛋麵,很香。”

    “噢……好!”沈思博很快接上:“下午我應該也要開一下午的會,給我打電話我可能接不到,有事發消息給我就行,我們休息的時候我會回你的。”

    “好,你安心工作。”周景桉說。

    “break的時間到了,我得掛了。”沈思博頓了一下,忽而飛快地開口:“我愛你。mua!”

    隨後就像是害羞了一樣,迅速掐斷了電話。

    周景桉被沈思博這一出逗得笑了好久。

    在長椅上的滿眼淚花,好像全是因為這個可愛的舉動而笑出來的一樣。

    作者有話說:

    今天這章好多字,一會兒就沒有啦~

    大家都要好好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