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慢慢消(下)
  第13章 慢慢消(下)

    沈思博在S市一中過得也並不順利。

    沈思博本身沒有做體育特長生的打算,打籃球也隻是愛好。可去了一中以後,每天的訓練都成了必須,比賽前周末還會加訓。參加比賽的時間和上課時間撞了,也永遠是比賽優先。

    想要幫周景桉調整狀態的目的還沒達到,反而是自己的學業先出了問題。

    轉機出現於某個周末,當沈思博拿著自己的數學月考試卷發愁的時候,周景桉恰好悄無聲息地路過,在他身後一起看了會兒試卷。

    沈思博過了好久才發現周景桉在自己身後,忙欲蓋彌彰地伸手去遮那少得可憐的分數,漲紅著臉吞吞吐吐地說:

    “我……我發揮失常,粗心了而已。”葽要

    周景桉的表情幹淨又冰冷,語氣平靜無波:

    “選填題裏一共六道因式分解,你錯了四道,這是你沒掌握,不是粗心。假設這張卷子裏因式分解的題再多百分之十,你應該就不及格了。”

    沈思博又羞赧又尷尬,像是被扯掉了遮羞布一樣,莫名有些生氣,皺著眉頭滿臉的不耐煩:

    “反正已經考完了,我也及格了!假設隻是假設!”

    周景桉仍舊冷著臉,麵無表情,不緊不慢地說:

    “隻是覺得你需要一點幫助,願意的話可以來問我。”

    說完就回了自己房間。

    沈思博還沉浸在丟臉又惱怒的情緒裏,盯著卷子的眼神像是要把它燒出兩個洞來;正擰巴著,周景桉就重新走了出來。

    周景桉就站在臥室門口,也沒走近,隻是一動不動地看著沈思博。

    沈思博這次發現了,有些茫然又疑惑地與周景桉對望,等了很久,周景桉才開口:

    “你以前從來不對我撒謊的。”

    沈思博瞬間心中一緊,雖然周景桉的表情還是那樣幹癟平淡,沈思博卻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委屈。

    沈思博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用他能做到的,最堅定的眼神看向周景桉,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

    “以後不會了。”

    周景桉還是站在原地,上下晃動著眼皮,沒走也沒說話。

    沈思博莫名覺得心痛,像是怕自己還稚嫩的臉做不出足夠嚴肅正經地表情,隻能用手勢彌補。

    沈思博有些呆傻,又很一本正經地舉起右手三根手指,說:

    “下不為例,我跟你保證。”

    周景桉眼色微微一變,像是有些驚訝;不過也隻有一瞬,他便重新走回了臥室。

    沈思博在從周母那裏了解到更多情況之後,也有意地多關注了些心理知識。有人說,比起得到幫助,或許他們更需要發現自己還可以幫助別人。

    沈思博就記住了這一點,每天攢著好多問題,下了晚自習回家,就一個一個要周景桉給自己講。

    周母找的房子就在S大附近,周景桉每天都會回家。沈思博下晚自習之後再坐車回來時,周景桉往往已經洗過了澡,換好了睡衣在書桌邊等他,好像給沈思博講題已經是某種睡前儀式。

    周景桉的幫助對沈思博很有效果,知識漏洞一個一個填補上了,分數排名自然也越來越好看。

    但這並不意味著沈思博的籃球隊訓練可以懈怠,高強度的訓練加上腦力活動,沈思博每天回家的時候整個人都像是散了架一樣。

    有一天,沈思博睡到半夜的時候肌肉酸痛,被痛醒了。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來時,看到對麵周景桉沒關嚴實的房間門縫裏,亮著昏黃的燈。

    沈思博按亮自己的運動手表,已經是淩晨三點了。他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光著腳沒一點聲音地走到了周景桉房間門口。

    周景桉彼時剛剛從噩夢中醒來,雖然已經沒有最開始時夢得頻繁,但每次夢到都還是會留著眼淚醒來。

    沈思博推門時看到的,就是滿臉淚痕坐在床邊,雙眼空洞無神,一眨也不眨的周景桉。

    “你幹嘛……”

    周景桉話還沒說完,沈思博就徑直走來了床邊,弓了身子去抱周景桉。

    因為周景桉坐在床上,高度差太大,沈思博便在床邊用膝蓋著地,跪了下來,緊緊地把周景桉圈在兩臂之間。

    沈思博在籃球隊的訓練已經讓他的上臂肌肉很有力量了;周景桉最開始嚐試掙了兩下,沒掙開,便也沒再掙紮,也沒主動去抱沈思博。

    沈思博卻緩緩鬆了一隻手,輕輕落在了周景桉後腦勺,順著頭發摸了兩下。

    周景桉心中猛地一跳,一種說不上來的奇異感覺順著脊椎蔓延到了全身,四肢也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周景桉顫抖著聲帶,在沈思博肩膀上問:“你……在幹什麽?”

    沈思博或許是還沒完全清醒,才說出了平日裏從不會說的煽情的話。他把周景桉抱得更緊,聲音悶悶的:

    “小時候你都是這樣安慰我的,我覺得很管用,所以也想這樣安慰你。周景桉,你已經難過太久了,我會覺得自己很沒用……”

    長大後的周景桉其實並不習慣摸頭這樣的親密舉動,連周父周母都很少這麽對他,因為他會義正言辭地讓他們不要這樣。

    那個晚上之後,沈思博成了迄今為止唯一一個被允許摸周景桉頭的人。

    其實周景桉的心理治療到第二年就停了,藥也停了。

    因為周景桉之前專攻數學競賽的時候有學過大學的內容,加上課程成績有一部分平時分的構成,所以大一的成績並不特別差,也沒有掛科。

    大二時周景桉已經不會每天都回家去住了,沈思博也成功結束了體育特長生的“義務”,兩人都隻有周末會回去陪陪周母。

    再到後來,時間才像是慢了一步一樣,開始發揮它抹平傷痛的作用。

    隻是傷痛或許會走,疤痕卻還是留住了。

    沈思博還是會很害怕周景桉哪裏想不開,再次回到之前那樣的狀態。周景桉即便已經向前看了很久,那道生命裏的深淵卻依然還在,隨時有被凝視和凝視他人的可能。

    周景桉覺得,十三年或許真的有點太長了,這次回老家,或許就是冥冥之中被贈予的一個,和過去和解的機會。

    而沈思博在身邊,周景桉好像更有了種力量和勇氣,去直視這個他一直不敢麵對的地方。

    兩人並肩在這裏坐了很久,都沉默著。

    這條奪走鮮活生命的殘忍街道,在入夜後,也有溫柔又愜意的晚風。

    周景桉不知何時已經濕了眼眶,眼前的燈光和街景都在眼淚中模糊抽象了起來。

    “沈思博,”周景桉忽而悶悶地開口:“你說,這條街今晚這麽美,會不會是因為爸爸?”

    沈思博微微側了臉,有些忐忑地去看周景桉的表情。

    周景桉臉上仍然掛著微笑,但很淺表,在淚光中顯得很苦澀。

    “沈思博,”周景桉又喊了一次沈思博的名字:“我有點想他……”

    說著周景桉的眼淚如雨珠,從眼眶邊沿劈裏啪啦地滾落下來。

    沈思博像是咬破了一顆蓮子一樣,嚐到迫在眉睫的苦味的同時,不知道下一步是要咽下去還是吐出來。沈思博手忙腳亂了半天,還是先從口袋裏給周景桉取了包紙,一手搭在周景桉的肩背,默默看著周景桉擦眼淚擤鼻涕。

    周景桉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跟沈思博說這種話,他隻哭了一會兒,很快就不再哭了;隻是眉宇間仍舊有些憂傷和疲憊,兀自漫無目的地看著前方稀疏的車流。

    沈思博不知道可以怎樣幫他,安靜了一會兒,開口道:

    “願意的話,我的肩膀可以送你。”

    周景桉這次倒沒扭捏,話音剛落時腦袋就枕了上去。

    沈思博的肩膀很舒服,硬邦邦的骨頭都被肌肉裹了起來,暖暖的。還有些從衣服裏透出來的,海洋調的止汗露香。

    周景桉心情好了些,跟沈思博貧嘴:

    “什麽叫把你的肩膀送我?這種話不都用‘借’的嗎?”

    沈思博調整了一下肩膀的姿勢,好讓周景桉枕得更舒服些:

    “為什麽要說‘借’?我就沒打算收回來。”

    周景桉輕聲笑了,心中有種又甜又軟的,美好得不是很真實的感覺:

    “你送我了,萬一以後需要給別人用怎麽辦?”

    沈思博想都沒想一下,回答得順理成章,理所當然:

    “都送你了,實在要用的話就讓他向你借咯。”

    幹淨爽利,仿佛給出去的是一件本就屬於周景桉的東西。

    作者有話說:

    這章好長喔……狗勾小沈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