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正文完)
  第160章 (正文完)

  考慮到隨行的人,以及之後會源源不斷通過鬼門穿梭兩地的人中,絕大部分都是普通人,或是道行不夠深的術士,顧之桑並沒有把第二扇門設立在雷劫中心,而是設立在雷雲的邊緣。

  天際烏雲混著還在醞釀聚集的電光,如同翻滾攪動的深海風暴,浩浩湯湯朝著劫難中心處匯集。

  一扇雕花大門高度超過三米,就這麽憑空浮現在小鎮的邊緣。

  從中走出一行人。

  為首的是個身形纖長,體態輕盈的年輕女子,張牙舞爪的鬼氣攜卷著在她的周身,吞吞吐吐間被悄然踩滅。

  其餘若幹術士來不及驚詫於鬼門的便捷,以及這略顯兒戲的使用的方式,都難掩臉上的驚愕,直勾勾盯著遠處。

  “那是什麽?!”

  在尋常人眼中隻是略顯陰沉,又雷雲的天色,但在這些玄師的眼中,他們幾乎看不到遠處城市的真麵目,隻能看到漫無邊際,遮天蔽日的沉沉黑霧。

  “怎麽會這樣?這鬼東西怎麽會變得這麽大?!”

  空氣中粘稠而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無孔不入,有年紀輕道行淺的術士望著那一望無垠的黑色,根本看不到任何希望,連聲音都帶著退意:

  “天將凶兆,吞雲昭日,這是死劫……是死劫!你們看看那東西,誰還能有回圜之勢啊?!”

  “等死吧,大家都等死吧,這是滅世的大災…”

  其語氣崩潰絕望,顯然是道心都被擊潰了。

  顧之桑倒是沒說話,但長秦道人被氣得白須直抖:

  “這是哪家的後輩?大敵當前如此不堪一擊,隻會動搖同僚的道心,還不把人塞回去省的在這裏丟人!”

  “我等玄門正道,得了天道的眷顧,就該擔起守護天下蒼生的使命,再有胡言亂語之人老夫親自替你們道觀清掃門庭!”

  不得不說,這白須白眉的長髯老道雖然古板,但正氣凜然。

  被長秦道人的怒氣一壓,周遭的惶恐情緒才堪堪抑製住。

  奚魁一直在掐指演算,可越算他越覺得前途渺茫,令人絕望,忍不住看向顧之桑:

  “顧道友,我觀察遠處黑霧的範圍,應當不止有籠罩一個小小縣城那麽大吧。”

  “你看得沒錯,現在我們所在的地方並不是豐都。”顧之桑沉聲說道:“我們在石城的外郊邊緣,目光所及之處,被黑霧籠罩在其中的城市也隻是石城。”

  “你們看天際的劫雲,正從四麵八方,源源不斷地朝著盡頭湧去,在最終點積蓄成功,並落下雷劫的地方,才是豐都。”

  “什麽?!”

  奚魁滿麵駭然。

  他和其他人都掏出手機看了眼周圍的地圖,發現果然如此。

  此處隻是石城的邊緣郊區,那麽還要再往南走百餘裏才是豐都。

  恐怕豐都城隻是詭異出現,並且最為嚴重的中心地,周遭圍繞著它的其他幾個縣級市,鎮子,都已經被不斷擴散的黑霧覆蓋了。

  預計牽連的地區絕對有數百平方公裏。

  這樣的嚴重性,讓連續接受打擊的諸人已經麻木了,同時每個人都生出深深的無力感。

  在絕對的壓迫和威脅性下,他們真的還有希望嗎?

  陸續有總部的人試探著從鬼門中鑽出,來到了石城邊緣,都被眼前世界末日般的一幕駭住了。

  電話鈴聲,匯報聲不絕於耳,一片混亂。

  “從衛星監測和磁場變化的信息反饋來看,可以確定以豐都為中心,以及邊緣輻射的周邊五個縣級市,縣城,都受到了波及,被‘黑霧’覆蓋……”

  “立刻派出靈組所有可以動用的人,和玄門的師父們一起去這個城市外圍,務必用一切方法,阻止它繼續擴散!”

  “聯係了幾座城市內多個警廳,以及警員,但電話沒有人接,也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裏麵的信號是正常的,因此基本能確定城市裏的市民們出事了……”

  “z市需要增派人手,拉警戒線的時候驚動了市民,我怕他們進入‘黑霧’籠罩的範圍……”

  “……”

  總部會議室內

  平常隻能在網絡上看到的一些大人物,此時都匯集在此處,商討對策。

  有人忿忿不滿道:“出了這種事情,消息根本瞞不了多久,市民們早晚會知道,會引起多大的恐慌大家想過嗎?”

  “不是說晏氏集團研發出了可以監測的設備,為何到了這種關鍵時刻掉鏈子,就失靈了?”

  另一人道:“我倒是聽說,這個晏承身份特殊容易失控,小時候在玄門遭受了許多痛苦,鑒於這樣的背景和過往,不能排除他有報複社會的傾向吧。”

  “我建議嚴查此事,相關人員必須負起責任……”

  首位一直沒有說話的老者歎了口氣,不怒自威:

  “這就是你們想了這麽長時間的主意?”

  現場一片寂靜。

  “拿不出一點有效的方案,隻會批判這個推諉那個,你們瞧瞧自己臉上的算計!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竟還在這裏各自為營!”

  老者麵帶失望,語氣格外沉重。

  他知道這些人中有的根本就沒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私下裏也有各種小心思。

  以前大家都心知肚明,聰明的政客絕不會扯下最後一層布。

  可特殊關頭就顧忌不了這麽多了。

  老者說道:”晏氏至少做出了實績的優秀企業,況且豐都事發突然,就算監測到了數據的變化我們也來不及反應。

  而你們呢?”

  “既然你們沒有可用的決策,就盡好各自的本分,我不允許有任何人在這種時候掉鏈子!”

  “……”

  總部的交鋒,遠在黑霧邊境的人並不知道。

  熙熙攘攘中,鄭如玉穿過人群,擠到了顧之桑的身邊。

  她的臉色在夜幕的燈光下帶著倉皇:“桑桑,總部的人想和你通話。”

  顧之桑頷首,接過手機。

  聽筒中傳出一道頗為蒼老,沉肅的陌生聲音:“顧指導,你好。”

  電話那頭不是靈組的總指揮白老。

  瞬息間顧之桑大致猜到了那頭是誰,神情正色。

  交代了一下情況,以及未來有可能發生的種種後果,她肅聲說道:

  “希望總部能明白這不是在危言聳聽,我說的這些可能性隻是我可以預見到的,一旦今夜豐都之災控製不住,這些未來絕對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實現——可能是幾天,一兩周內,並且隻會比預想中的更糟糕。”

  “我明白。”老者沉默半晌,才緩緩問道:“我還是想知道,如果是現在,顧之桑有幾成勝算?”

  顧之桑抬眸,一雙瑞鳳眼挑起冷光:

  “三成,運氣好最多五成。”

  “五五開嗎,已經很好了。”老者語氣鄭重而誠懇:“豐都一事,就拜托顧指導了。”

  “我盡力。”

  掛斷電話,顧之桑一抬眼就看到鄭如玉眼巴巴地瞧著自己。

  初識時她也是一襲板板正正的製服,戴著眼鏡,語氣公事公辦。

  隨著總部把接觸自己的任務交給她,期間經曆了無數大小案子,兩人之間的關係就愈來愈近。

  她時常自詡是大自己十歲的姐姐,什麽都要照顧自己。

  此時此刻,她唇色泛白不安問道:

  “總部希望你進去對抗‘黑霧’,對嗎?”

  其實不用問也可以想到,現在顧之桑是總部唯一的底牌,這種事情隻有她能頂上。

  顧之桑說:“是我自己決定要去的。”

  “顧之桑,你一定要小心啊。”鄭如玉抿著唇說道。

  在其位謀其政,任其職盡其責。

  處於她這個位子,麵對的是未知的豐都老百姓,以及身後夏國所有人的安危,哪怕她清楚顧之桑走這一趟太危險,也說不出‘別去了’這句話。

  鄭如玉添補道:“你放心,上級已經在從總部調集資源,會盡快趕來的。”

  可以預料到的是,無論顧之桑能否成功,夏國都不會把全部的希望壓在她的身上。

  在不驚動太多人的情況下,首都可以動用的,應該起到一些作用的大型武器,都在緊鑼密鼓地想辦法運至豐都外圍地區。

  十分鍾後

  各個道觀,隱世的門派負責人,在安排好後輩和家族小輩接下來要做的事,並留下打量可以暫時壓製‘黑霧’向外擴散的符籙,便個個麵容悲愴視死如歸,一副即將為了夏國百姓去英勇就義的模樣,根本顧之桑往漆黑的濃霧中走。

  使用了疾行符後,這群道行最深的老一輩術士們行動得極快。

  被低沉霧氣籠罩的城市,就像是起了一層大霧。

  現在正值清晨,可被霧氣影響,城市內部的可見度還是很低。

  雖沒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可也是五米之外開始模糊,十米之後看不見任何東西。

  “這石城裏頭,怎麽靜悄悄的?”

  有術士壓低了聲音開口,心裏發毛:“都睡著了嗎?”

  不僅是安靜,應該說是死寂。

  一丁點聲音和動靜都沒有,仿佛整座城市中唯一‘活著’的東西,就是天際飄飄蕩蕩的黑霧。

  這不禁讓眾人擔心起石城的老百姓們的情況。

  畢竟進來之前他們聽說了,從黑霧籠罩了城市的那一刻,就再沒有一個人的消息從霧氣裏麵傳出,誰也不知道裏頭的情況到底如何。

  帶著探查的任務,這術士駕馭著疾行的法器到了一處平房外,努力貼著斑駁的窗戶往屋子裏看,試圖從玻璃看到黑漆漆的裏屋。

  他運氣好,碰上的這戶人家覺得縣城民風淳樸,沒什麽好遮掩的,就沒有拉窗簾。

  努力眨眼之後,他的確看到了一些模糊的景象,待適應了昏暗的光線,畫麵逐漸清晰,一聲驚叫聲從他喉中發出。

  他差點摔到地上。

  “怎麽了?”

  “死人!”術士滿臉驚駭,“屋子裏的人全都死了!一家幾口人,一動不動!!”

  “什麽?你看錯了吧?!”

  “絕對沒有,我親眼看到一個,一個中年男人瞪著眼睛看向窗子,臉色煞白,脖子上有一道被割斷的裂口,上麵覆蓋著厚厚的黑氣……”

  術士雙眼發直:“這些人不是失聯了,他們全都死了,全都被‘黑霧’殺了!!”

  有術士不相信,抬手用符籙破開另一棟平房的門和窗戶,將內裏的簾子卷爛。

  頓時那些橫七豎八,各種姿勢歪倒在床邊,或身體僵直躺在床上的人,都暴露在眾人眼底,在霧氣下若隱若現。

  所有術士都腳底板發寒。

  石城的人如果都死了。

  那麽其他被‘黑霧’吞噬的城市市民呢?

  他們粗略估計了一下,心底浮現一個數字:300萬。

  還隻是最保守的數量。

  這一刻無論進來之前做了多少心理建設,並下定決心要壯烈地就義,不少術士仍感覺到了深切的恐懼。

  他們將要麵對的不是一個惡鬼,一群惡鬼;

  是無盡的恐怖深淵。

  就在這時,聽到了這個聳人聽聞的消息的顧之桑隻是腳步一頓。

  她側目看了一圈翻滾霧氣中麵容扭曲,死不瞑目的蒼白屍體,冷冽的神情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回過頭她開口說道:“別看了,繼續趕路。”

  有人不可置信地瞪著她:“你有沒有同情心?這可是一座城,幾座城的人死了!你沒看到那些人的屍體嗎?”

  “所以呢?”顧之桑的目光陡然掃去,帶著些鋒芒:

  “你要把這些屍體全部運出去,還是要挨個給他們唱一首超度曲?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糾結這些有什麽意義,盡快前往陣中才是當下要做的。”

  聽著這幾近殘忍,冷漠的話語,不少術士都覺得她太冷血了,麵上露出不忿之色。

  但不等辯駁,顧之桑已經重新朝著豐都飛速疾行。

  這些術士糾結了三兩秒,到底不敢一個人留在這可怖且深不見底的死城,都驅使著疾行符籙緊緊跟在後頭。

  很快,一行人便進入了豐都城。

  到了詭異的爆發中心,四周的黑霧可以用‘濃稠’來形容。

  呼吸間眾術士隻覺得無數陰氣朽氣,隨著氣流湧入肺腑,小刀子似得剮著他們的血肉。

  更可怖的是,無數負麵情緒,那些隱藏在心底最深處想都不敢想的邪念,如同被打開的魔盒,瘋狂往外湧。

  哪怕是長秦道人和奚魁,也有些吃不消,眼底溢出絲絲紅痕。

  偏生天際的雷光電弧如密密麻麻的遊蛇,迸發出奪目絢爛的光芒,反而把半邊天照得通亮,讓被霧氣裹挾的眾人並未完全變成睜眼瞎。

  顧之桑一抬手,淡淡的光暈恍若黑暗中唯一的燭光,不斷變大,變亮,哪怕是周遭的黑霧也無法撲滅。

  她用陣法將身後的人都罩住,才讓逐漸陷入狂亂的術士們赫然回神。

  而後趕忙捏碎各自的防禦符籙,把自己包裹住。

  這裏就是陣眼。

  天空是聲勢浩蕩的劫雲和雷電,陸地上則覆蓋著可以把一切聲音,光線都吞噬的黑霧。

  黑與白的交錯,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這座城都毀掉。

  “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正當所有人陷入茫然時,其中一人忽得瞪大眼睛,死死盯著某個方向。

  他指著那處:“你們快看,那裏是不是有一個人影?!”

  眾人聞聲看去,仔細辨析,果然在滾滾的濃霧的半空中看到了一個懸浮的人形。

  “過去看看。”

  就在他們一點點朝著那人形靠近時,一道凜冽且氣勢磅礴的力量貼著他們呼嘯而過,狠狠擊打在一人的身上。

  眾人驚愕回頭,便看到隊伍裏一直默默無言的虛空道人被這股力量掀翻,狠狠跌出十餘米,摔在地上。

  出手之人是顧之桑。

  還不等有人出聲質問顧之桑為何要忽然對虛空道人出此狠手,他們便聽到鐵器撞擊地麵的聲音。

  一柄細而尖銳的尖錐,覆滿了可以讓地級玄師當場暴斃的詛咒和符紋,從吐出一大口鮮血的虛空袖子裏掉出。

  這下眾人啞然,意識到應該是虛空道人先想偷襲隊伍裏的人,結果卻被顧之桑提前發現並製服。

  奚魁麵色難看。

  因為他剛才離虛空道人最近,也是最有可能被偷襲的人。

  “多謝顧道友出手相救。”他拔出長劍,直指虛空道人:“虛空長老,我並未得罪過你吧?”

  倏忽,天際凝聚了許久的巨大的雷光,在這個時刻終於搖搖欲墜從天而降,狠狠劈在了不遠處——就在那個半空中的人影身上。

  這道雷實在凶險,蕩起的風波吹起了眾人的衣角,吹得顧之桑鬢角的發絲鼓動,露出一雙銳氣逼人的眼眸。

  眾人不由看了過去。

  刺眼的電光慢慢淡去,霧中被照亮的人影露出了廬山真麵目。

  終於看清那人麵容的所有術士,都陷入石化和呆滯,神情愕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狼狽爬了起來的虛空道人滿眼狂喜,跌跌撞撞朝著那個方向跑去。

  “老祖宗救我!!”

  顧之桑鳳眼一眯,提前挽花,桃木劍落下之時,帶著洶湧的力量的劍光直直朝著虛空道人的後心斬去。

  一聲悶響,虛空道人明明也是個地級玄師,卻被她直接斬成兩截。

  從始至終周身還包裹著電弧的人,都麵帶笑容並未出手相救。

  甚至在虛空道人的魂魄剛一離體,他便直接把對方的魂魄吞噬掉了。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眾人反應過來後,長秦道人又驚又怒,不可思議吼道:

  “振河道人?怎麽會是你?!你竟與邪祟‘黑霧’狼狽為奸,你擔得起玄門正統嗎?”

  奚魁也強忍著震怒:“難怪都到了這麽緊迫的時刻,你也不願出關,協力清除黑霧,因為你就在與虎謀皮。”

  電光的長袍男子,正是乾清門振河道人。

  他聽到這些對自己的指控,反而更加得意,撫著胡須大笑兩聲,盯著顧之桑意有所指:

  “顧之桑,好久不見。”

  “你們想得太簡單了,不是他倒戈了黑霧,而是他現在就是黑霧。”顧之桑聲音冰冷:“振河道人已經被奪舍了。”

  極度的震驚和憤怒下,術士們並沒有聽出振河話裏的怪異。

  按理說,他和顧之桑從未見過。

  可他剛剛說的不是‘終於見麵了’,而是‘好久不見’。

  隻有顧之桑心裏清楚,這是振河體內的黑霧借他的口,與自己敘舊。

  他們的確是八百年的‘故舊’。

  自己當年渡劫失敗時感應到的那一抹毀天滅地的腐朽氣息,應當就是‘黑霧’的本體作祟。

  準確得說,振河道人身上的現象不是普通奪舍。

  他本人的魂魄並未被抹除,隻是和‘黑霧’融合,並占據了主導。

  他過往的記憶仍然存在,可內心留下來的,隻有扭曲的欲望和各種負麵情緒。

  從二十年前他修行走火入魔,被蠱惑著犯下罪孽隻為了滿足私欲,就注定了他的結局。

  振河道人,一直以來都是顧之桑懷疑的第三人。

  他是目前這個世界唯二的‘天’級玄師,引領玄門,諸多凶案慘案的背後又有乾清門人的影子……

  顧之桑怎麽信得過他。

  如今他立於雷劫之下,被天雷劈打卻毫無損耗,顯然已經壯大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

  立於豐都之內,更像是他在主動等候顧之桑等人的到來。

  長秦道人咬牙:“振河,你到底想幹什麽?你要毀了這個世界嗎?!”

  振河——準確的說是黑霧,無辜地攤開雙手:

  “錯了,大錯特錯!”

  “本尊在創造一個全新的盛世,在改寫虛偽得令人作嘔的‘道’!”

  “從今天開始,本尊才是此界主宰,是全新的‘天道’,更會成為三界六道的主宰!”

  他聲音愈來愈大,到最後幾乎震耳欲聾。

  顧之桑心道果然沒錯。

  '黑霧’真正想要蠶食的對象,是天道。

  天道崩殂式微,也是由於在被它一點點侵蝕。

  不待眾人驚駭,‘振河’指尖一彈,瞬間帶起鋪天蓋地的漆黑霧浪,將眾人席卷。

  顧之桑眼前一黑,意識逐漸模糊。

  她看到了一些藏在霧氣中的幻境。

  天地混沌初開,開了智的人族出現於六道,就勢必代表著‘欲望’的出現。

  開始時人類的欲望很小,吃飽穿暖,不餓肚子。

  當社會開始構建,王權更迭交替,人的欲望便從單純的填飽肚子,有了更多層次的追求。

  '黑霧’——或者說一團根本叫不出稱號的東西,就從這裏開始孕育。

  起初它明白自己的來源,清楚意識到了自己與人類息息相關。

  那時候的它還很懵懂,隻是單純想要親近孕育了自己,為自己提供力量的人類,想要融入到人的族群中去。

  於是它費盡所有力量化出實體。

  剛一露麵,便被無數人類驚恐又嫌惡地盯著,他們說自己是怪物,是邪祟,把它好不容易凝聚的實體打得潰散。

  它沒有消失,因為人的欲望永遠不會熄滅。

  每每到了戰亂年代,窮苦時期,都是它力量增長最為迅速的時候。

  那些年代裏留下的一些怪物傳說中,其實有不少都存在它的影子。

  然而它化了形又被消滅,這樣反反複複幾次,它終於意識到人類對它的排斥和痛恨。

  明明每個人都有欲望,可他們卻認為直麵欲望,是一件很羞恥的事情。

  它開始隱藏自己,在暗中觀察人類,並生出諸多不滿和憤懣。

  憑什麽善就是正確,惡卻要被消除。

  隻因為天道向善,要求修行者克製人欲,所以同樣是從天地間孕育出的它就要被唾棄,被鄙夷。

  何其不公!

  漸漸的,它生出一個念想:

  它想要無窮盡的力量,想要世界因為欲望而存在,要人類陷入欲望狂歡的深淵……

  所以它要取代天道,成為這個世界上的‘道義’。

  有了這樣驚世駭俗渴望的它,在暗處蟄伏了千萬年,不斷汲取著人世間的力量。

  想要正麵對抗天道,難上加難。

  因此它便想到了一個卑劣無恥,卻快速的‘捷徑’:

  偷竊那些出現在曆史洪流中被天道眷顧的,‘氣運之子’們的氣運。

  所以近三千年來愈來愈困難的飛升,並非是人族在變差,而是很多渡劫之人被無形的力量從中做梗,灰飛煙滅。

  待天道終於發現它的存在時,發現自身道法逐漸崩壞的原因時,已經晚了。

  彼時人道出現了一位‘天生神性’的不世天才,肉骨靈胎,名為顧之桑。

  她生來就是要入道修行,成為至高無上的先天神的,身上帶著大氣運,也是難得一見的堅毅心性,或許是可以扭轉乾坤的節點。

  然而那不斷壯大的‘黑霧’,也盯上了她。

  如若能夠吞噬此人的魂魄,將她的氣運據為己有,它的能力可以再上一層,真正地與天道抗衡。

  因此它便蟄伏在顧之桑的身邊,於她渡劫時給予她致命一擊。

  滿心以為自己要成功的‘黑霧’萬萬沒有想到,會有一個病怏怏的凡人頂著雷擊,把它即將吞噬,絞碎顧之桑魂魄的本體力量生生扯了出來,替她擋了這最後一擊!

  待它掙脫那凡人,隻是眨眼間的功夫,顧之桑的魂魄便消失了。

  它清楚定然是天道出手,護住了顧之桑。

  也護住一絲回圜的契機。

  千年謀劃毀於一旦,怎能不讓‘黑霧’又怨又恨,更何況這阻止它,壞了它好事的人,還隻是一個毫無修為的凡人!

  一個因為善良,心軟,並且九世都是如此的爛好人;

  它最痛恨的一種存在。

  在此之後的八百年,天道和已經凝聚成‘惡’念的強大欲望,保持著一種詭異的平衡。

  天道無法強硬地將它消滅,也因道法崩殂,不可能再有人能夠打破桎梏飛升,連接人道和仙庭的通道同樣被毀。

  襲擊顧之桑失敗,暴露在天道眼皮子底下的‘黑霧’,也處處受限,能力增加停滯不前;

  但它知道,天道目前最後的依仗和一線生機,也就在那個被救走的顧之桑身上。

  當‘黑霧’感受到世界的力量開始回轉,生機開始湧現,它便開始滿世界地搜尋。

  一個新生的孩子降生了。

  天生命孤,被孤兒院收容。

  '黑霧’知道,這是天道給予給顧之桑的轉世。

  它感覺到了危機,卻並不覺得擔憂。

  八百年後的今天網絡發展,人類的欲望更是達到了空前的高度,隻要隔著網線稍稍挑逗,就能激化無數矛盾,引起無數邪念。

  它很強大,更有足夠長的時間用來布局,勝券在握。

  '黑霧’給這一世的顧之桑鋪了足夠多的暗樁。

  乾清門一脈從始至終,就是它布局中最重要的一環。

  從振河道人的師父埋下隱患,在振河道人修行卡頓時,侵入他的道心。

  它操控著玄門第一宗的掌門人,去參與了那些拐賣,器官摘取的案子,從中吞噬了大量的魂魄和生機。

  誰能想到以救死扶傷,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玄門正統,才是一切慘案的幕後主使?

  '黑霧’又按照推演的其中一條可能的人生軌跡,推演出這個轉世的顧之桑未來會為了建設孤兒院,進入娛樂圈賺錢,和幾個小女生組成團體出道,最後火遍世界,收獲無數喜愛的信仰。

  為此它提前找到了組合中的一個女孩兒,侵入,並留下烙印。

  這個女孩兒會變成一條幸運的錦鯉,是它棋盤上無往不利的‘將軍’。

  從她和顧之桑碰麵的那一刻,屬於氣運之子的運氣,就會源源不斷被她汲取。

  她越好運,顧之桑便越倒黴。

  最後天道寄托了無數希望的‘生機’,會變成一個連喝水都塞牙,走路都會絆倒的黴神,被全網厭惡,唾棄,不可能再從那些網民的身上獲得一絲一毫的信仰和生機……

  顧之桑猛然睜開雙眸,抬手擋住仍如洪水般傾瀉的黑霧,側目對身後意識恍惚的眾人說道:

  “都退後百米,這已不是你們能左右的事態了。”

  從恍惚中回歸神的奚魁眾人明白自己的無力,紛紛往後退。

  此處隻留顧之桑一人,與被融合的‘振河’麵對麵。

  她心念一動,能感受到識海中不平靜的波動。

  剛才那一幕幕畫麵,應該是係統讓她看到的,讓她在瞬息間了解了諸多隱藏的真相。

  難怪自己渡劫失敗,卻並未灰飛煙滅。

  她意識模糊前看到晏回山朝著自己奔來是真的,那爛好人以肉體凡胎,生生擋住了黑霧的侵蝕,給了天道奪走她魂魄的機會。

  之所以晏回山做得到,是他九世善人的命格和功德,生生扛下了那一擊。

  顧之桑腦海中碎片閃爍,什麽都明白了。

  晏承應當就是晏回山的轉世。

  他與生俱來的陰煞體質,不過都是當年那一擊留下的後遺症,深深刻印在魂魄中,如附骨之疽。

  期間八百年,天道也一直在修補她破碎的魂魄。

  而重新轉世的機會已經足夠逆天,這些隱秘自然也不能告知她,否則就會破壞道法守恒。

  天道隻能抽出一縷本源力量,化為係統,進入她的識海中。

  剛剛那些碎片,是振河在攻擊她時,係統從黑霧中偷到的記憶,屬於‘黑霧’的。

  意識到隱藏的記憶被偷取的‘振河’麵色陰沉,緊盯著顧之桑道:

  “顧之桑,你應該看到這天道多麽無能了吧,事已至此你認為自己還有翻盤的機會嗎?絕不可能。”

  “本尊已經成為了此道的主宰,你抬頭看看這無力的雷,能耐我何?”

  他緩緩張開雙手,在電閃雷鳴中笑容肆意:

  “不如這樣,你向我投誠,我可以考慮讓你成為本尊創世之後的第一個神。”

  “做本尊手下的神,可比守著那岌岌可危道貌岸然的天道,來得更有前途。”

  係統:?!!

  “我呸!桑桑你別信它的鬼話!”

  顧之桑沒回應係統,隻是輕嗤一聲:

  “算了吧,你想要構建的世界我無法苟同。”

  “如果一個人連道德和底線都沒有了,拋棄了秩序與理智,隻憑著欲望行事,那人和牲畜又有什麽不同。

  盡管現在天道有時也蠻不靠譜,但我並不樂意換個頂頭上司。”

  '振河’冷笑一聲:“冥頑不靈,給臉不要。”

  “我還是覺得過去單純善良的你比較可愛。”顧之桑扯了下唇角。

  最初的‘黑霧’,也隻不過是個想要融入人類社會的靈物,卻逐漸扭曲至此。

  似是被戳中痛點,‘振河’的神情陡然陰沉。

  這一刻他完全不像個活人,如一具高高在上,睥睨螻蟻的屍體:

  “你,該死。”

  “等你被本尊淩遲處死後,本尊會留著你的魂魄被萬鬼啃食,萬蟻鑽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還要你親眼看著這人世界的變化,欲望會席卷人間,所有人都將是忠於欲望的奴隸!而你在乎的那些人,還有晏承,全都會灰飛煙滅。”

  顧之桑雙手提劍,一抹奪目璀璨的金色,沿著她纖白的指尖倏忽騰起,火舌似得卷上坑坑窪窪的細長桃木,映襯在平行的眼眸中,於那一對漆黑的瞳孔中拉出一條熠熠生輝的金色細線。

  她的靈魂正在燃燒。

  無數功德和信仰之力,被她壓縮凝聚在手中的劍中。

  '振河’還在說話,她下盤一個用力,便貼著地麵疾行,並拔劍而起。

  '砰’地錚鳴,帶著劍光的功德之力擦出一條金色的星火。

  顧之桑這一掠便百十米,瞳色沉沉。

  “劍很利。”

  '振河’老神在在,被幾乎連根割斷的手臂,慢慢愈合:

  “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集聚如此多的功德之力,真是令人羨慕,嫉妒,果然是生來就要成為上位神的天才。”

  “我找來對付你的那些蠢貨,還是太次等了。”

  一簇稠黑如漆的霧色,驟然朝著顧之桑的眼睛麵孔迸發,詛咒的力量一旦沾上皮膚表麵,就會令她血肉都被融化。

  她矮身退後半步,將桃木橫在齊肩的位置,避開‘振河’的攻勢後,略一蓄力。

  “天才,隻有在隕落的時候才是最美的。”

  '振河’頓了頓,落在顧之桑身上的視線中,帶著一種惺惺作態,令人作嘔的欣賞:

  “比如現在。”

  隻見顧之桑壓著殺招,周身的力量還在騰發。

  金色的氣焰包裹在她的周身,哪怕是在極度的黑夜中,也無法熄滅這一抹光輝。

  映襯著那張超脫凡俗的麵孔,給她憑添了幾分神性。

  '振河’心裏清楚,顧之桑這是在把體內所有的力量,功德與生機,全部都壓在劍勢上。

  憑借著她半神的魂魄力量,再加上這一年多來在人世間積蓄的深厚功德,以及信仰之力,賭上一切去造勢的劍招,的確可以讓她擁有比肩神明的力量,無限接近正神。

  並斬神。

  這也是‘黑霧’之前為何不願意與她麵對麵杠上的原因。

  但時過境遷,它已不是八百年前的‘惡’。

  現在的它,吞噬了無數的欲望和恐懼,掠奪了上百萬人的生機氣運,最為重要一點——

  它吞噬了近400萬凡人的生命和魂魄。

  這些人魂魄的生機,壽元,全都化為它的養料,一夜之間讓它成為了超脫六道的存在。

  現在它連真神都不懼,又怎麽會怕一個拚盡所有,也堪堪隻能使出神的力量的人。

  它肆意躲避著顧之桑揮劍而來的熠熠閃爍的金光,恍若在玩弄一隻跳鼠。

  “你們很信任晏承的發明吧,多少蠢笨如豬的凡人每天為了去救一個人,阻止一場自殺發生,把那監測陰氣的小玩具奉若聖經,戰戰兢兢地供著它。”

  '振河’都知道。

  凡俗的官方與活躍在一線的警員們,每天為之做的努力,它全部都能看到,像在看一場猴戲。

  看著無力的俗世為了自救,累死累活,多麽有趣。

  “這不過是我的小把戲,瞧你們忙前忙後,有什麽必要呢。”

  '振河’假意歎息,實則洋洋得意。

  它布的局遠遠比這些凡俗的螻蟻想得更廣,手底下除了賀照生,還有不少好用的電腦人才。

  畢竟網絡,才是讓它成功之路大大加快的捷徑,它又怎麽會忽視對網絡的掌控?

  晏氏可以開發監測陰氣的係統。

  它自然可以讓手底下技藝高超的黑客開發病毒,反入侵晏氏電子產品裏的係統插件,讓那小玩意兒失靈。

  當全夏國的官員,警署的注意力,全部都聚焦在那係統監測的紅點時,自然也就無法注意到小小縣城中悄無聲息發生的一切。

  等他們發現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從晏氏開發出監測陰氣的係統開始,‘黑霧’原本設想的遍地開花,在全球各地引發動亂掠奪生機的謀劃,便有了新的變化。

  它要破而後立,直接噬天改命,要用這400萬人的生命和魂魄作為它成功的墊腳石。

  事實證明它成功了。

  就算顧之桑和天道知曉了一切,又能奈它如何?

  它也知道百裏之外,那些政府的人正在往這邊運送大型武器。

  在‘黑霧’看來更是螳臂當車可笑至極。

  對於‘振河’的嘲諷,奚落,顧之桑恍若未聞,依然在燃燒自己的魂魄,去做著‘無用功’。

  當最後一絲功德之力,都從她的魂魄中剝離,她手中可笑的桃木劍迸發出一道刺眼的金光。

  這一束光芒終於衝破黑霧,直指雲霄,成為了方圓百裏內唯一的光亮,與天際的雷電交融。

  石城周邊,無數焦急等候的人,以及現在正在直播遠在千裏之外的總部眾人,都看到了那一柱衝天的金光,似有所感。

  在這一刻,無數人在心底祈求,許願,希望顧之桑可以像這道金光,帶著他們衝破‘黑霧’的桎梏。

  那道金色的長虹在無數念力的加持下,更是凝固。

  '振河’眼皮跳了跳,微微眯起。

  它不得不承認,這一擊讓它感覺到了危險。

  如果是之前的它,碰上這樣不顧一切的劍招,可能真的會被劈得灰飛煙滅。

  但400萬人魂的生祭,讓它的自信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

  現在的它被這麽劈上一擊,肯定會受傷,但絕對不致命。

  反倒是顧之桑,恐怕是把她自己所有的力量,功德全部傾注,孤注一擲了。

  “來吧,本尊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那些凡俗之人親眼見證了‘救世主’隕落時,臉上那絕望的表情了。”

  顧之桑的臉色慘白,如同薄紙。

  別的不說,這‘黑霧’是真的碎嘴子。

  劍落之前,她周身的氣勢反而降了下來,金色的氣焰逐漸熄滅,那雙向來古井無波的眼瞳中跳動著瘋狂。

  眼瞧著她臨到死前還勾起的笑容,‘黑霧’不知為何,此刻才生出了一抹不詳之感。

  它心中失笑,覺得自己多慮。

  顧之桑拿什麽,去填補數百萬生魂的差距?!

  她必死無疑!

  驀然,顧之桑未曾持劍的左手抬起,豎在胸前。

  那纖白如玉的五指向下按壓,拇指裏扣與其餘指尖成結,食指指天,小指微微翹起,呈現出一個繁複而神秘的手印。

  她手印於胸前定住,唇型優美,色澤淺淡恍若白薔薇的雙唇微啟,吐出一句:

  “破!”

  那聲音不大,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一字箴言。

  可'撲通’一聲。

  '振河’感覺自己這具身體裏的心髒,狠狠一顫。

  這是什麽情況?

  心中的不安感在加大,‘黑霧’沉了臉:

  “罷了,無聊的遊戲和表演結束了。”

  它身形動了。

  無數漆黑如墨的霧氣不斷聚集,收縮,它要把顧之桑直接轟碎。

  吐出一字箴言的顧之桑唇色更淡,仿佛隨時都要被霧氣吞沒,但她眉眼淡漠,看似平靜的皮囊下藏著極致的癲狂。

  頂著幾乎絞碎肺腑的壓力,那隻手掌結印變換,三指朝天,中指和無名指貼緊掌心。

  又是一字箴言從唇齒間吐出:

  “立!”

  深淵黑霧已近在咫尺,這一瞬間,顧之桑終於動了。

  她單手提起了幾乎變成赤金色的桃木劍,洶湧回旋,可以斬神的劍光實在太快,帶著嗡鳴直指‘振河’。

  黑霧中的男人想要躲,卻發現自己一條小腿忽然失去了知覺。

  他神情驟變,想要抬手對抗,抬起的一瞬間才驚覺自己的三根手指也失去了知覺,不受掌控!

  他清晰看到那三根手指的皮下蠕動著,不斷凸起鼓包,似是有什麽東西要從這具皮囊中鑽出!

  這顛覆了他認知的畫麵讓他來不及思考,失去控製的指尖成了致命的破綻和弱點。

  其他地方被黑霧牢牢裹住,唯有這三根手指的皮膚,眨眼間便被金色劍光削斷。

  無數灰蒙蒙的,被壓縮成小小一個點狀的魂魄,從手指的缺口處溢出,往外飄蕩。

  而那一道劍光,正沿著皮囊的破口處鑽入,如同電鑽狠狠絞碎他的骨骼血肉,摧毀他的力量。

  '振河’仰天嘶吼著,節節後退。

  一邊後退,與這具身體融合的‘黑霧’本體也在被金色的功德之力溶解,連帶著這幅軀殼也開始扭曲,融化。

  越來越多灰色的魂光,從破口不斷變多的皮囊中鑽出,飄出去後慢慢變化,逐漸變回了人形。

  放眼望去,就像是漫天的灰色飄絮,與閃爍著特殊光芒的螢火蟲。

  '黑霧’在本體不斷潰散中,終於意識到了什麽。

  它不斷溶解的濃稠手臂抬起,指著顧之桑:

  “你…算計本尊…!”

  “那些人魂……是假的!!”

  從它皮囊中鑽出,並變回原形的鬼魂聽到了這句話,回頭衝它做了個鬼臉,笑嘻嘻道:

  “地府老鬼,如假包換,死了122年。”

  耗盡所有揮出驚天一劍的顧之桑,用桃木劍撐著虛軟的身體,終於露出了一個真摯的笑容:

  “蠢貨,終於發現了。”

  “隻可惜已經晚了,去夢裏構建你的新世界吧。”

  一道蓄謀已久的驚雷狠狠落下,正正砸在那團不成人形的濃霧之上。

  顧之桑抬頭看了一眼光色斑斕的天,輕哼一聲:

  “這下解氣了?”

  係統:“哼哼。”

  霧,在緩緩散去。

  天際的第一抹晨光終於透過烏雲,灑在了寂靜的城鎮中。

  床榻上,熟睡的市民逐漸蘇醒,覺得自己神清氣爽,似乎睡了一個許久未有的,香沉的覺,一夜無夢。

  他坐起身伸了個懶腰,身邊的妻子也動彈兩下。

  隨著被子被拉走,一張薄薄的,約莫和成年人高度差不多長的人形黃紙,就這麽飄飄忽忽掉在了地上。

  依稀能看出是顆圓滾滾的頭部的地方,不知被什麽撕裂了,中間裂開一條縫,隻有兩邊零星一點紙張連接在一起。

  “喔!這什麽鬼東西?怎麽擱咱們床上?!”

  “婆娘,婆娘你醒醒,瞅瞅這是什麽玩意,是不是你弄的……”

  像這樣的發現,這樣的對話,不斷發生在每一間蘇醒的小屋。

  中氣十足的怒吼聲響起:

  “哪個勾吧養的,把老子的窗戶和大門都給整碎了?!”

  “出鬼了,窗戶,門碎成這樣,咱一家老小竟沒一個人聽見的??”

  “……”

  ——

  三天之後,確認‘黑霧’本體被消滅,危險徹底解除後,夏國境內的警戒期才算結束。

  那些仍然存在的大小案子,都是秋後螞蚱,沒了最後的boss為他們遮掩撐腰,蹦躂不了多久了。

  至於乾清門,偌大一個玄門第一道觀卻隱藏著如此多的醃臢。

  被‘黑霧’寄生的老掌門振河道人,以及代理掌門虛空,都私下參與並運營著跨國人口,器官販賣的勾當,不知害了多少人。

  無論是震怒的官方,還是過去有仇的門派,都趁機清掃。

  一夜之間,乾清門在玄學界人人喊打,淪為三流。

  至於其餘大小門派,也被勒令審查餘孽。

  顧之桑從總部出來的時候,身邊負責人幾乎是屏息凝神,畢恭畢敬。

  畢竟誰不知道,那一道斬破了‘黑霧’的金光,是出自眼前這位超級大佬。

  更何況在黑霧逐漸散去後,他們更是遠遠看到天際沒有散去的雷雲,再次落下斑斕的雷光。

  一共九道,聲勢浩大。

  落完之後,萬裏霞光驅散了天際的陰霾,恍若有林鳥樂聲。

  半個多小時後,顧之桑獨身一人從遠處走來。

  據同她一起進入黑霧的奚魁道長等人說,她已經曆了雷劫,徹底踏入了傳說中的更高層次了。

  現在她不僅僅是功臣,更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真神仙,哪還有人敢指派她去做事。

  正準備回家,一道熟悉且氣急敗壞的聲音從後麵叫住了她。

  “顧之桑你站住!”

  她腳步一頓,輕咳一聲回頭身去,視線掃過時目光流轉,那種截然不同的氣質與隱隱的壓迫感,頓時讓鄭如玉的氣勢矮了三分。

  鄭如玉悄悄打量她兩下,仍有些惱意:

  “你躲著我,是怕我追問你當日隱瞞我的詳情嗎?虧我那麽擔心你。”

  她擔憂得跳腳,實際上人家早就布好一切了。

  顧之桑自覺理虧,語氣軟了三分:

  “抱歉,不是我不想告訴你,而是這件事是高度機密,總部知道的人也隻有白司令。”

  當初麵對‘黑霧’,哪怕是她也毫無頭緒。

  是賀照生的提醒,以及晏承係統的發現,給了她新的思路。

  沒錯,賀照生被抓之前的最後一句話,是提醒。

  它在告訴自己,‘黑霧’的團夥中,還有擅長使用電腦的人。

  在那個微妙的,因為晏氏的係統被抓捕的環境中,發出了這樣一個提醒,難免耐人尋味。

  顧之桑回去之後,便詢問了晏承,如果手段高超的頂尖黑客,是否有能力破獲監測係統。

  晏承並沒有被質疑而感到生氣,而是十分認真地開始反複測試,最終得出的結論是:

  有一定可能。

  一旦係統被破獲,意味著他們將感應不到‘黑霧’的動作,以及一些暗藏的蹤跡。

  但是那段時間,全國各地都在密集地爆發案子,似乎她所擔心的事情並未出錢。

  可越是如此,顧之桑越是確定有問題。

  '黑霧’是在用係統沒有問題的假象,去隱瞞係統有問題的真相,它一定想要利用這個信息差,去布一些關鍵的局。

  沿著這個思路,顧之桑反複對比夏國各個境內的紅點分布,案件情況。

  最終在那個有著前車之鑒的豐都,察覺到了蛛絲馬跡。

  首先,相對於其他城市案情頻出,豐都雖然也有案子,但都是小打小鬧,似乎隻是有人刻意營造出這裏也深陷‘黑霧’侵襲的假象。

  其次,顧之桑特地帶了於風清來了一趟,但是她卻沒有在周邊的地下察覺到任何黑霧分身。

  這才是顧之桑確定此地有詭的原因。

  因為其他任何一個城市,於風清都能多多少少有所發現。

  唯有這裏。

  而此處,又是‘黑霧’第一次大範圍吞噬人魂的地方,‘黑霧’將此處選為最終的老巢非常合理。

  這裏是它大肆殺戮的開始,也會成為它成神的見證之地。

  更何況還有鬼城,陰陽連接處這麽特殊的背景。

  基於自己的第六感與種種線索,顧之桑大膽把豐都,敲定為最重要的戰略點,並在此地進行布局。

  首先不用擔心此地有‘黑霧’的眼線,在它還沒有破壞此處老百姓的手機係統前,它既不會提前暴露係統的bug,也一定會盡量降低豐都在官方眼中的存在感;

  而降低存在的方法,就是令分身沉睡,不讓泄露的陰氣被監測係統察覺到。

  隻要它還沒開始行動,豐都就是夏國內最安全的地方。

  從於風清連一丁點陰氣都感應不到,說明顧之桑的初步猜測是正確的。

  確定‘黑霧’分身沉睡,顧之桑便偷偷進入了豐都。

  她在此地,以及周邊各個市都布下了陣法;

  為了以防萬一,連相鄰省份的邊緣都布了陣。

  隻要陣法開啟,就會讓陣中的百姓們徹底陷入沉睡,並且被陣法隱匿氣息,隔絕任何神識探查。

  緊接著最為關鍵的一步,是顧之桑的選擇。

  她把自己放在‘黑霧’的陣營,站在對方的角度去想,如果自己是對方的話會怎麽做。

  從某種程度上,徹底消失了同理心和人性的顧之桑,會和‘黑霧’很像;

  她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以人魂生祭。

  如果‘黑霧’和她想的一樣,準備以這種慘無人道的手段操控整個豐都,那麽這將是一個巨大的契機。

  一個徹底消滅‘黑霧’的契機。

  當對方吞噬了無數生魂,自以為力量達到巔峰時,便會主動停止作亂,並在人世間現身;

  屆時如果那些填充進它本體裏的力量都是假的,將會是顧之桑翻盤,並找到破綻的機會。

  為此顧之桑專門跑了一趟陰曹地府,去和十殿閻羅談了很久。

  她想要做一場大局,讓鬼魂來代替活人,進入‘黑霧’的體內。

  要知道人之所以特殊,就是擁有生機和氣運,這些能量都隱藏在魂魄中。

  但鬼卻都沒有了。

  若是計謀成功,‘黑霧’自以為吸收了數百萬生魂,實際上就都是一群毫無力量的空殼子。

  這些蟄伏在它內部的鬼魂們,關鍵時刻還能配合顧之桑,起到更大的作用。

  然而剛開始商談的時候,並不順利。

  對於地府而言,人間的霍亂其實對他們沒有太大的影響。

  況且數以百萬計的陰魂放入人間,萬一顧之桑的猜測是錯誤的,這些被放走的鬼魂中又有一些蔫壞的,趁機流竄到陽間,更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但談了很久,十殿閻羅還是同意了。

  畢竟‘黑霧’雖短時間內對地府沒什麽影響,可一旦陽間覆滅,誰知道那鬼東西會不會打起陰間的主意。

  於是在十殿閻羅的支持和幫助下,地府全體鬼差出動,參與這次行動。

  再其次是豐都以及周邊城市籍貫的老鬼們。

  即將受災的老百姓裏,多多少少都有它們的後人朋友,秉承著這層關係,許多當地的老鬼也不會故意作亂。

  再有不夠的數量,再從表現良好,從未犯過事逃過跑的良鬼中抉擇。

  十殿閻羅也沒想到,這樣一個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竟然有那麽多鬼積極報名,簡直供不應求。

  對於地府陰魂來說,這是一件再稀奇不過的事情。

  從來隻聽說過鬼害人,人怕鬼,還從來沒有它們鬼魂去當英雄救世界呢!

  總之陰間鬼魂數量眾多,湊齊數目倒不難,難得是讓鬼魂偽裝成活人。

  為此十殿閻羅和顧之桑又專門找了陰陽兩界的紙紮行業的人與鬼,以最快的速度,剪出數百萬張人形黃紙。

  俗話說紙紮物燒到了陰間,就有了實體。

  可若是裏頭鑽入了魂魄,便足以讓鬼魂有了‘身體’,視覺上和活人完全不能比,可若是騙騙沒長眼睛,空有神識之力的家夥,綽綽有餘。

  為了萬無一失,以防細節上出差錯,顧之桑甚至給每一張紙人都加了一道咒術——

  當紙人被驅動,短時間內外形可以模擬真正的人體。

  這些剪好的紙人,被縣城當地的警員們帶著,以檢查家中線路,普及防詐騙app為由,來到每一戶的家中,趁機把紙人放到這些市民家中。

  裏頭附著的鬼魂,會自己躲在床下,貼著床板,靜靜等候顧之桑的傳喚。

  前麵所有的準備工作做好,已經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

  最後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

  打信息差。

  在‘黑霧’以為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可以破譯係統時,主動重做監測插件。

  這一次不僅要自己攻破插件上的漏洞,還得想辦法把漏洞堵住,並針對各種病毒做出解決,抵禦的辦法。

  這關乎到能否重新捕捉到‘黑霧’的動向。

  時間很短但技術層麵的要求太高,顧之桑知道這很難。

  可當她提出這場豪賭之後,官方核心層麵和晏承都選擇了傾盡一切,去把這最後一步跟上。

  當天晚上晏承便帶著他手底下開發係統的核心團隊,進入了國家部門。

  在最嚴密的安保措施下,和國家頂尖的網絡技術人員,一起研發新的咒術編程,並融入到監測係統。

  不用想顧之桑都能猜到,過程有多麽艱辛,勞累,好在最後他們成功了。

  所有人都成功了。

  他們把新的監測插件放入了反詐騙app,隨著app自動更新,悄無聲息植入了市民們的手機裏。

  當‘黑霧’悄然來臨,還在攻擊豐都市民們手機裏的係統時,全新的,隱藏在反詐騙app裏的係統,便監測到了異樣。

  而後顧之桑開啟了守護大陣,讓所有的周邊百姓陷入沉睡,並掩蓋他們的氣息。

  無數薄薄的黃紙人,從床板之下爬了出來,爬到了床上,蓋在那些熟睡的百姓身上。

  紙賦予了魂魄身體,也讓鬼魂們短暫地擁有了一點觸感。

  被那股‘黑霧’入侵魂魄的感覺,是真的不好受,簡直像生吞了幾斤爛泥巴。

  它們源源不斷被吸入‘黑霧’的本體。

  '黑霧’隻能感覺到無數的魂魄入體,填充著它的本體,卻並不知道自己吸進來的都是一群什麽東西。

  也就是這數百萬的地府陰魂,配合著最終顧之桑凝聚出的驚天一劍,將一個堪比天道的存在徹底消滅。

  現在說來,這計謀環環相扣,十分精妙。

  但顧之桑提出來時,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這相當於把很大一部分的資源,都押在了豐都上,為此所做的所有準備,都基於顧之桑的推斷是準確的。

  一旦她猜錯了,那麽這些布置很多就白費了。

  除此之外,知道這件事的人要盡可能少,也就意味著少數可以知道的人,要做的準備工作太多太多。

  像顧之桑全天都在跑,白天在陽間跑,晚上去陰間剪紙人。

  至於其他人——如晏承和他的團隊,國家網絡技術人員等等,每天的辛勞不比她少。

  最終算來,其實還是她這個一舉成仙的人獲得的好處最多,最明顯。

  不過顧之桑知道,其他為了這一年為之努力,付出貢獻的人們,都增加了功德和氣運。

  地府的陰魂們,也可以縮短排隊時間,提前投胎。

  這是一場由陰陽兩界攜手,共同贏得的勝利,不屬於任何一個個體。

  隨著‘黑霧’被斬,盡管因它而死的人無法再複活,但那些氣運和壽命,都回到了自己主人的身體裏。

  這也算是災難之後最寬慰人心的消息了。

  成仙之後,顧之桑選擇了留在人間。

  其中很大一部分緣由,是在知道‘黑霧’——也就是人類的欲望合集體是不會消失的,或許數千年後,它還會慢慢凝結起來,顧之桑就不想去仙庭。

  她準備作這凡俗的人仙。

  '黑霧’凝結出一次,就殺它一次。

  多有意思。

  很奇妙的是,突破最後一層桎梏後,她對情緒和情感的共情反而更好了。

  鄭如玉皺了下鼻尖:“好吧,那我原諒你了……”

  “所以你是真的,成仙了嗎?”

  顧之桑微微挑眉:“不像嗎?”

  像,鄭如玉心裏想。

  現在的顧之桑身上帶著一股出塵的仙氣兒,看上一眼就能立即和其他人區分開來。

  可又有些不像,仿佛比成仙之前還多了點人氣兒,也沒有作為仙人的自覺。

  忽然,鄭如玉發現她的視線頓住了,似乎是在看自己的身後。

  她扭頭一看,發現是個熟人。

  晏承。

  '黑霧’被斬後,太多人都來恭喜她,但顧之桑遲遲沒見到晏承的人影。

  原來是新的插銥嬅件做成功後,後續還有維護,升級,盡管他很像親自出來迎接顧之桑,但還是為了大局一直做到圓滿。

  遠遠相隔著,顧之桑細細打量著晏承。

  青年更瘦了一些,頭發長了一些,令他氣質更加溫和。

  他就這麽局促地站在那裏,仿佛不知道該如何上前,如何開口。

  這一瞬間,顧之桑便看出了些熟悉感來。

  鄭如玉見狀,很自覺地離開了,走的時候還衝她擠了擠眼睛。

  顧之桑心中的情緒很複雜,但她並未著急分辨。

  如果她猜得沒錯,九世善人——準確得說應該是十世。

  這一世的晏承忍受著陰煞之苦這麽多年,從未為禍人間,手下帶領的晏氏為上萬人提供了更好的工作機會,更是為了消滅‘黑霧’做出極大貢獻,是不折不扣的好人,善人。

  十世為善,原地成神。

  她還有太長久的壽命。

  他們還有很長遠的時間,可以慢慢來。

  顧之桑微微昂首:“回去嗎?”

  晏承一驚,一雙眼眸定定看了許久,而後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

  “嗯,回去。”

  “我身上有點髒,該好好清理一下……”

  “你肚子餓麽,回去做還是在外麵吃。”顧之桑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任何問題。

  因為前段時間自打晏承搬到自己的公寓後,他便每天像個田螺先生一樣,除非真的有事要忙,否則飯都是要做的,碗筷他也不讓自己洗,家務做得也很勤快……

  不過後麵二者顧之桑都研發出了清潔符籙,可以玄學除穢。

  晏承默默走近,和顧之桑肩並肩同步。

  他說話時會經常側目,很認真在聽,此時聲音醇厚微沉:

  “回家做吧,外麵吃終歸不太健康。”

  似是察覺到顧之桑下一句話要說什麽,晏承無奈補充一句:“盡管神仙不需要考慮健不健康。”

  顧之桑:“好吧,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