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115】-117
  115、【115】

  十一月底,穆雲朗領五千精兵雪夜奇襲戎狄大軍,衝天大火將戎狄的糧草燒得幹幹淨淨。

  之後,陸英與穆雲朗兵分兩路,東西兩邊包抄敵軍,阿赫舍接連敗退,丟盔棄甲。

  眼見著大燕軍隊來勢洶洶,快要打到家門口,戎狄王連夜寫國書乞降。

  國書送到紫宸宮裏,秦太後眼含淚水,用力的跺了跺腳,“不行,我兒一條命沒了,憑什麽他們要投降,我們就不打了?打,接著打,我要拿他們的命來祭奠我的阿崢。”

  宋清盈沒說話,隻將那封國書放在一旁,拿起穆雲朗呈遞的折子看了起來。

  折子上,穆雲朗分析了前方大軍的情勢,雖我方接連獲勝,但糧草所剩不多,再打下去怕是不利。

  丞相白晁也道,“太後,昭妃娘娘,窮寇莫追,如今戎狄已投降,再打下去萬一激怒了圖那哈,狗急跳牆,魚死網破,於我們而言,弊大於利。且閩州那邊情況不大樂觀,徐萬昌和宋步安不知從何處尋了個幕後軍師,心思縝密,精於謀劃,周將軍在他手下栽了兩回,已現頹勢……而且……”

  他稍顯停頓,而後在宋清盈與秦太後的注視下,語氣沉重道,“而且民間已有傳言,說陛下已經身死戎狄。”

  “這消息就我們少數幾人得知,民間怎會有傳言?”宋清盈表情一肅,“可查到傳言從何而起?”

  白晁神色凝重:“閩州。”

  宋清盈,“……?”

  刹那間,她腦中冒出個大膽的想法——難道霍致崢之死,與宋步安他們有關?

  叛軍之後的神秘軍師,不會就是傅容景這貨吧?小說裏不是經常這樣寫,主角先詐死,然後改頭換麵,踏著“為所有愛執著的痛,為所有恨執著的傷”的背景音樂,複仇歸來……

  草。

  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太後,昭妃娘娘,臣建議還是盡快召回陸將軍與穆將軍,商量平叛之事。”護國公也附和道。

  宋清盈也清楚憑著大燕目前的兵力和財力,想要一舉滅掉戎狄太困難。隻是就這樣退兵,她心有不甘。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戎狄既然乞降,就得拿出乞降的誠意。”宋清盈定定的看向兩位大臣,用商量的口吻道,“倆位大人覺得,本宮要阿赫舍一條命,可能要到?”

  白晁和護國公一愣,沒有否定,卻也沒立刻肯定。

  倒是秦太後先激動起來,“對!就該要了那個狗屁三王子的一條命,要不是這狗東西一直拱火,兩國不一定會打這麽一場仗!昭妃,你這主意好,我的阿崢沒了,他戎狄王的兒子也別想好過!一命償一命!”

  宋清盈心說,就阿赫舍那種人的命,哪裏配與霍致崢相比。

  嘴上卻沒反駁,隻靜待白晁他們的回複。

  不多時,白晁頷首,“這個條件,吾等可以與戎狄一談。”

  宋清盈攥緊的手指不動聲色的鬆開,“那好,隻要戎狄答應這一條,我與太後這邊對收兵就沒什麽意見。至於其他的條件,譬如賠款、以何處為兩國邊界、訂立和約等事宜,明日早朝上再議細則。”

  白晁與護國公先行告退。

  沒了外人,秦太後方才還維持的優雅坐姿一下子就塌了。

  她麵色頹然的坐在榻邊,喃喃道,“這仗,總算是要打完了。”

  之前她算著日子,盼啊盼,就盼著這仗能快快打完,兒子能早點回來過年。

  可現在仗總算打完了,可她的阿崢,再也回不來了。

  中年喪父喪夫,晚年又連喪兩子……這些時日,秦太後日日以淚洗麵,眼睛都快要哭瞎了。

  宋清盈端了杯熱熱的紅棗枸杞茶到她身前,溫聲道,“母後,喝杯茶水暖暖身子吧。”

  秦太後抬眸,視線落在宋清盈那張漂亮卻難掩憔悴的小臉上,眼眶又是一酸,她接過宋清盈遞來的茶盞,“好,我喝。你也坐下歇歇吧,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宋清盈扯出一抹艱澀的笑,“是。”

  秦太後慢慢喝了一口茶水,紅棗是甜的,可再甜也壓不住心裏的苦。她味如嚼蠟,幹巴巴的喝了半盞,看向宋清盈,“昭妃,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啊?”

  幾乎要強了一輩子的老太太,此刻也變得脆弱且無助,本能的去依靠一個看似靠譜的兒媳婦。

  在秦太後看來,宋清盈就是懶了點,除此之外,在國家大事方麵宋清盈比她要冷靜,比她要顧全周到的多。每次看到宋清盈麵對諸位朝臣那副淡定自若的模樣,她就下意識對宋清盈依賴幾分,想著不愧是金枝玉葉出身,應付大場麵還是可以的。

  如果宋清盈知道她在秦太後心中的形象是這樣,肯定會說一句:您謬讚了,其實我表麵穩如老狗,內心慌得一批。

  現下見著秦太後睜著一雙紅腫的核桃眼,巴巴的望著自己,宋清盈心頭歎道“我也想知道怎麽辦呐”,麵上卻不得不保持淡定,安撫著秦太後,“母後您別急,等大軍回來,咱挑個合適的機會宣布陛下駕崩的消息,然後再安排福寶即位……”

  秦太後驚愕,“福寶還這麽小,他當皇帝?”

  宋清盈:“不然您還有其他人選?”

  秦太後,“…………你繼續說。”

  宋清盈道,“等他即位,文臣有白丞相和護國公,武將有陸英、穆雲朗、衛承昭他們,有這些賢臣幹將輔政,太後您垂簾聽政,朝廷照樣能正常運轉起來。再說了,孩子長起來也快的,再過十年福寶就是個少年郎了,也能獨當一麵了。秦皇十三歲登基,漢武十六歲登基,後來不都成了功高蓋世的君主嗎?隻要咱好好教導福寶,相信他也能成為陛下這樣的明君。”

  這話給了秦太後很大的激勵,她眼中重新燃起了光,“是了,老霍家就沒有孬的!福寶他爹和他叔父都是有本事的,他也不會差的!”

  婆媳倆閑話一番,見外頭天色暗了,先後離開紫宸宮。

  不過在宋清盈跨出紫宸宮門檻前,她被福祿總管叫住了,“昭妃娘娘,您請留步。”

  宋清盈腳步一頓,朝他看去,“大總管有事嗎?”

  福祿總管哈腰道,“昭妃娘娘,有一樣東西,先前陛下交代過奴才,要親手交給您。”

  宋清盈長睫顫了兩下,“什麽東西?”

  福祿總管道,“您隨老奴來。”

  宋清盈抿唇,跟著福祿總管往紫宸宮寢殿去。

  “陛下說了,是放在寢宮多寶閣最上頭的那個紫檀木匣子。哎,看來就是這個了。”

  福祿總管搬了張凳子,自個兒踩了上去,將那木匣子拿了下來。

  這匣子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上頭已經積攢了一層灰。福祿總管拿拂塵撣了撣,又拿袖子擦過一遍,才雙手捧給宋清盈,“娘娘,陛下打第一場仗時就與老奴提起這匣子,說是萬一他回不來了,就叫老奴將這匣子交給您”

  宋清盈托著那個並不算重的兩掌寬匣子,低垂眼眸,嘴角勾起一抹悲傷又嘲諷的弧度,“他倒是半點不忌諱,出征前還胡說那些。現在好了,一語成讖了……”

  可見人不能亂立fg。

  見宋清盈失落的模樣,福祿總管心底歎氣,從前昭妃多開朗明媚一人呐,現在這副樣子真是叫人看著都心酸。

  他不忍瞧,將腦袋埋得更低,“娘娘您先看著,奴才在外候著,您有事隨時吩咐。”

  待福祿總管退下,宋清盈捧著木匣子坐到次間的榻邊。

  榻邊的落地燈已經點亮,照出一片暖色的明亮,檀木的色澤顯得光潤且溫厚。

  宋清盈緩緩打開匣子,放在最上麵的是一本紅封皮的折子,上用金粉寫著“婚書”二字。

  方正茂密,筆力雄渾,氣勢莊嚴,正是霍致崢的筆跡。

  一時怔忪後,宋清盈的心開始咚咚咚的加速跳動。

  纖細的手指捏起那份婚書,徐徐展開,裏頭是用黑墨寫著——“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同心同德,白頭偕老。花好月圓,欣燕爾之,將泳海枯石爛,指鴛侶而先盟。謹訂此約。[1]”

  下麵寫著“霍致崢”三個字,上頭還按著手指印。

  宋清盈看著這行字,尤其是那明顯與整副字畫風不太符合的“同心同德,白頭偕老”這一行,不由失笑。

  這幾個字,是當初他捏著她的手,帶她練字時寫下來的。後來練完字他們就去睡了,她也沒注意到那張紙不見了。

  沒想到竟然被他拿走了,還裁了出來,貼在了這張婚書上。也不知道是他是怎麽弄的,紙張邊緣都弄成了紅色,要不是她的字醜的有些不和諧,倒很難看出是另外拚貼上去的。

  宋清盈輕撫過那行字,眼角濕潤,小聲咕噥著,“真是的,直接叫我寫不就得了,我難道會不寫?”

  瞞著她弄這些,活著的時候不給她,人沒了再讓人看到這個,是嫌她眼淚掉的不夠多嗎。

  她吸了吸鼻子,將婚書又看了一遍才放到一旁,繼續去看別的。

  再往下是一封信。

  宋清盈將那封信拆開,讀著讀著,鼻子酸了。

  “我曾答應你,在這段感情裏,我們彼此是平等的,你是自由的。宮中歲月冗長無趣,你向來不愛拘著。若不願再留在宮中蹉跎,我已給你安排好一個全新的、自由的身份。匣中令牌可供你自由出入皇宮,新戶籍業已備好。最有可能碰到的阻擾或許是母後,若她不願,你將此信交給她。此乃我遺願,母後嘴硬心軟,應當能理解。你出宮後,獨居或是再嫁,皆憑你心意。隻是再嫁的話,不用給我上香。”

  宋清盈眼淚水都在眼眶裏打轉,愣是被最後一句氣笑了。

  她甚至可以從這一行過於濃鬱的墨痕裏腦補出男人落筆時的模樣,肯定是緊鎖眉頭,一邊想著“這女人沒良心的,攔不住她改嫁,隻求別帶著新夫婿來上香,死人都得給氣活了”,一邊落下這行字。

  將信看完,箱子裏頭還裝著一塊做工精細的令牌,一處皇莊與千畝良田的地契,厚厚一遝麵值千兩的銀票,還有一本新戶籍。

  是單獨的女戶,她自己做戶主。

  宋清盈捏著那冊戶籍,再看那些豐厚的錢財,抹著眼睛,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你倒是大方,這些夠我花好幾輩子了。”

  放在一年前,看到這些,她肯定要樂瘋了。

  可現在,她不想要這些,她隻想霍致崢平平安安的站在她身前,比什麽都強。

  她想,她怕是真的愛上這男人了。

  不單單是喜歡,是愛。

  守著這堆東西,宋清盈枯坐著。

  輕羅燈罩下的燭火蓽撥作響,燭淚又積了厚厚一層。

  作者有話要說:[1]參考民國時期婚書。

  116、【116】

  十二月初的戎狄草原北風呼嘯,而比北風更為駭人的,莫過於王後哲珠的咆哮。

  “欺人太甚,簡直是欺人太甚!這些可惡的漢人,他們怎麽敢提出這樣無理的要求!汗王,你可千萬不能答應他們啊!”

  戎狄王坐在鋪著獸皮的王座之上,方臉鐵青,兩道粗獷的眉緊緊皺成一個川字。

  燕朝答應可以收兵,但提出了諸多要求,其他條件戎狄王還能接受,唯一較為棘手的是,燕朝人要求他們將他的第三子阿赫舍交出來,由他們發落。

  雖說他有九個兒子,阿赫舍也不是他最喜歡的那個,但阿赫舍是王後所生,背後有整個赫侖氏的支持。若真把阿赫舍交出去了,赫侖氏怕是要鬧起來……

  戎狄王抬眼,看著眼前宛若一頭發怒母獅般的王後,心頭又悶又煩,不由嗬斥道,“別再哭了,吵得本王都沒法想事了。”

  哲珠王後抹了一把眼淚,“那些大燕人要我兒子的命,我怎能不哭。汗王,阿赫舍可是你我的親子……”

  戎狄王擺了擺手,“本王知道。算了,你先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哲珠王後一噎,還想再多說兩句,但看男人一臉不耐煩的留個側腦勺給她,她眼中閃過一抹哀怨,不得不起身,先行告退。

  她這邊剛走出王帳沒兩步,就見前方一襲紅袍的娜麗王妃帶著奴仆姍姍而來。

  這狐狸精來做什麽?哲珠王後趕緊拿帕子擦了下眼角,調節表情,擺出尋常的威嚴模樣。

  “娜麗拜見王後。”

  哲珠王後“嗯”了一聲,揚起下巴,“你來做什麽?汗王正在處理國事。”

  “近日天氣嚴寒幹燥,我燉了一盅冰糖雪梨湯給汗王送來。”

  哲珠王後掃過奴仆手中裹得嚴嚴實實的湯盅,“湯送進去就成,你……”

  她後半句話還沒說出來,就聽帳內傳來戎狄王響亮的聲音,“娜麗進來。”

  哲珠王後,“……”

  娜麗王妃垂眸,嗓音一貫的柔,“王後,娜麗就先進去了。”

  望著娜麗那婀娜纖細的身姿,哲珠王後又是羨慕又是嫉妒,他們草原女人生過孩子,身材大都走形,變得膀大腰圓,容顏也不複從前。可娜麗生下阿斯諾後,身材依舊少女般苗條,容色也愈發嫵媚豔熾,這些年來一直盛寵不衰,將戎狄王迷得團團轉。

  一想到外頭傳言戎狄王想將王位傳給阿斯諾,哲珠王後麵色陰沉,“這個流著一半漢人血統的雜種,盡學些漢女魅惑男人的手段!她就是我們戎狄的禍害!”

  一天不除了娜麗母子倆,她心頭的刺就多留一天。

  另一邊,氈簾一掀起,娜麗王妃臉上的笑容隨之嫣然綻放,“汗王。”

  上一刻還在為是否交出阿赫舍而煩惱的戎狄王,這一刻見到美人兒的如花笑顏,心情頓時愉悅不少,“娜麗,我的解語花,來,坐到本王身邊來。”

  娜麗王妃接過湯盅,命奴仆退下,身姿搖曳的走到戎狄王身邊。

  給戎狄王盛了湯,又挨著他身旁,閑話了幾句家常,她試探地問,“汗王,方才我瞧見王後的臉色不大好,是出了什麽事嗎?”

  戎狄王歎了口氣,將大燕朝的要求與她說了。

  娜麗王妃驚愕,“竟提出這樣的要求,難怪王後眼睛都紅了。”

  “是啊。”戎狄王的眉毛緊擰著,“可如今燕朝大軍壓境,我們實在無法抵抗,除非破釜沉舟,與他們拚個你死我活……”

  他原以為娜麗會安慰他,沒想到她卻一副心不在焉的沉思模樣。

  戎狄王皺起了眉,“娜麗?”

  娜麗王妃回過神,討好似的往戎狄王身旁貼了些,放輕了嗓音,“汗王,娜麗說句逾矩的話,為了大局著想,要不您還是將三殿下交出去吧?”

  此話一出,戎狄王看向她的目光明顯銳利了幾分。

  娜麗王妃倒是半點不慌,美眸清澈如水,盈盈看向戎狄王,“這場戰爭本來就是阿赫舍先挑起的,汗王,維納王叔之死……您這般英明,難道不清楚真相嗎?”

  “娜麗,你可知你說這些,王後知道了,定不會輕饒了你。”

  “所以這些話我隻對您說。”娜麗眼圈紅了,嬌嬌弱弱往戎狄王懷中靠去,晶瑩的淚水說淌就淌,“汗王,今日我豁出去了,就算會遭您的懷疑與厭棄,我也要說。”

  “好好的怎麽哭了?”

  美人垂淚,我見猶憐,戎狄王一時沒了脾氣。

  娜麗語調愈發委屈,“打從汗王收我入帳,王後一直看不慣我,這些委屈我還能忍受。可阿赫舍他……他實在太過分了。去年您的壽辰,他醉酒闖入我的帳篷意圖不軌。我掙紮反抗,拿匕首刺傷了他,他才沒得逞……”

  “混蛋!!竟有這種事!”戎狄王大怒。

  “他雖收了手,卻未死心,還說您已老邁,活不了幾年,按照草原的規矩,父死子繼,他照樣能得到我……嗚嗚嗚汗王,若真有那麽一天,我定陪您一同去長生天,也不願委身於他!”

  娜麗哭得梨花帶雨,戎狄王怒不可遏,“老子還沒死呢,他就惦記上老子的女人了!娜麗,你為何不早些與本王說?你若早說,我定親手宰了他!”

  “我不敢,阿赫舍威脅我,我若說了,他不會讓阿斯諾好過。我害怕……”

  “畜生,這個畜生!維納說的不錯,阿赫舍就是個黑心狼崽子!”

  “汗王,我今日與你說這些,是因為……”娜麗握著戎狄王的手放在她平坦的腹部,“阿斯諾要有個小弟弟了。”

  戎狄王的情緒由極怒又轉為驚喜,“你有孕了?”

  娜麗笑著點頭,麵帶嬌羞,“是。”

  戎狄王大喜,他年近六十,最小的孩子就是阿斯諾,這些年來再沒新的子嗣,他隻當他年紀大了,不能再生了。

  沒想到時隔八年,娜麗又懷孕了,這說明他寶刀未老,天神庇佑,又給了他新的子嗣。

  “汗王,娜麗希望您能一直陪著我和孩子們,您還要教阿斯諾騎射,看他成為一個像您一樣的大英雄,娶妻生子……”娜麗王妃一臉崇拜的望向戎狄王,仿佛他就是她的天,是他的全部。

  戎狄王胸口激蕩著無窮的滿足感,他摟緊懷中女人,信誓旦旦,“放心,本王一定會保護你和孩子們,絕不讓任何人欺負你們。”

  舍棄一個大逆不道的兒子,既能安撫愛妃,保護幼子,又能平息戰火,戎狄王覺得這筆交易好像並不虧。

  尤其當娜麗王妃把他伺候得通體舒暢,他更是毫不猶豫在國書上蓋了章。

  三日後,五花大綁的阿赫舍與國書一同送至大燕軍營。

  陸英和穆雲朗強忍著立刻剮了他的衝動,隻先狠揍了阿赫舍一頓。

  就在大軍要拔營撤兵時,戎狄又派了人過來,說是為表戎狄重修於好的誠意,戎狄王願將九王子阿斯諾送燕為質十年。

  陸英和穆雲朗:……主動送人質上門?他媽的還有這種好事?

  事態反常必有妖。

  兩人沒立刻應下,一邊派人調查這事是否有詐,一邊往京城傳信。

  經過調查,他們也弄明白了,九王子阿斯諾為質,是戎狄內廷爭鬥的結果——

  因著阿赫舍之事,哲珠王後一派和娜麗王妃徹底撕破臉皮。

  王後無法與戎狄汗王對著幹,隻得將矛頭對準娜麗。她聽取母族赫侖氏的建議,將阿斯諾送去千裏之外的京城,專心培養另一個兒子,六王子。

  阿斯諾如果死在燕朝自然最好,若死不了,遠在他鄉十年,就算回來了,草原也早無他的容身之地。屆時戎狄王已經老邁,王儲之位勢必是六王子的……

  哲珠王後和赫侖氏打得什麽算盤,娜麗王妃心裏明鏡似的。

  她也清楚這個時候,並不適合去求汗王。汗王對赫侖氏多少有些忌憚,如果自己賢德大度的同意,能博得汗王更多的愧疚和好感,同時讓汗王對王後越發厭惡……但事涉親兒子,她實在做不到理智。

  不曾想在她出發去求情時,阿斯諾攔住了她,“母妃,我願意去燕國。”

  娜麗王妃怔住,彎腰按住他的肩膀,“阿斯諾,母妃可以去求你的父汗,他那麽寵愛你,他……”

  阿斯諾搖頭,“母妃,王後不會善罷甘休的,隻要我還在這,她每見到我一回,隻會對我們的怒火更多一分。怒火會衝昏一個人的頭腦,誰也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可怕的事情。我如果被送去燕國,她也能消消氣,不會那麽著急對付我們。”

  “可是……”

  阿斯諾胸有成竹道,“母妃,你別擔心,我已經長大了。而且,我在燕朝會比在戎狄過得更好。”

  娜麗微怔。

  阿斯諾琥珀色的眼眸輕閃,語氣溫和,“母妃,你懷著身孕,需要好好休養,不用再為我操心了。”

  “阿斯諾,我的好孩子……”

  娜麗抱著阿斯諾,眼淚不斷往下流,有不舍、心疼、擔憂,還有欣慰與驕傲。

  ……

  不久,京城傳回旨意,同意戎狄質子隨軍入京。

  兩國於十二月中旬於幽州正式簽訂休戰文書,並重新劃定兩國邊境,至此幽雲十六州重新歸於大燕疆域。

  大軍日夜兼程的趕路,無奈風雪太大,還是沒趕上除夕團圓。

  直到大年初五,主力軍隊才抵達京城。

  那一日風雪稍收,處處張燈結彩,百姓們都不怕冷似的,一大早坊市街道都擠滿了人,等到軍隊一進城,兩邊就響起震天動地的呐喊——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大燕萬歲萬歲萬萬歲!!”

  陸英和穆雲朗他們騎在馬上,聽到這聲聲呼喊,眼眶都紅了。

  若陛下真的能萬歲,那該有多好。

  兩邊有百姓沒瞧見皇帝騎馬,也小聲議論起來:

  “怎麽隻看到陸將軍和穆將軍,沒看到陛下啊?”

  “就是啊,八月份大軍出征的時候,陛下騎著馬出城,嗬,別提有多威風了,那真真是天兵天將、神仙下凡的氣勢!”

  “我之前聽人說,陛下他好像在戰場上遭埋伏,遇到不測了……”

  “呸呸呸,這種話哪能亂說,小心官府把你抓去打板子!”

  “就是,陛下可是真龍天子,要長命百歲的。你們瞧見那兩輛馬車沒?我一親戚是在軍隊裏當夥夫的,他說陛下和威遠侯府的衛小將軍是在戰場上受傷了,好像是傷到骨頭了,這鬼天氣冷的要命,他們不好騎馬,都在馬車上坐著呢。”

  這麽一解釋,眾人恍然,紛紛點頭稱是,“傷筋動骨一百日,那是得好好躺著休養,不能亂動。”

  在百姓們的議論聲中,大軍走過主街,進了皇宮。

  作者有話要說:沒想到疫苗第二針反應這麽大,低熱頭疼,今天不肥,明天補償(起碼6千字)QAQ

  感謝在2021,05,2117:07:51~2021,05,2216:40: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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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7、【117】

  大軍入朝,秦太後、昭妃、懷寧長公主等人親領百官於承天門迎接。

  望著遠處飄動的旌旗,福寶激動的扯了扯宋清盈的袖子,“小嬸嬸,回來了,叔父回來了!”

  風吹過宋清盈耳邊碎發,她一時間有些恍惚。

  是回來了,卻不是全都回來了。

  霍致崢戰死的消息,她與秦太後還一直瞞著霍蓉兒和福寶,就怕他倆控製不住情緒,泄露消息。

  此時福寶歡歡喜喜盼著叔父回來團圓,霍蓉兒也一臉緊張加期盼的盯著那高大的朱色宮門,想見到兄長,也想見到那個許諾立功回來求娶她的少年郎。

  隻有秦太後和宋清盈強顏歡笑,努力不讓淚掉下來。

  伴隨著一陣鏗鏘整齊的腳步聲,大軍自遠處走來,廊簷上的薄雪還未融化,灰白厚重的雲層後射出一道燦爛的金光,灑在兵將們明亮的鎧甲上,熠熠生輝。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大燕萬歲萬歲萬萬歲!”

  嘹亮的呐喊聲穿破天穹。

  陸英、穆雲朗及衛承昭一同上前給秦太後他們請安,並呈上與戎狄簽署的議和文書。

  “這仗你們打得很好。”秦太後強忍熱淚,笑著褒獎他們,“你們都是我大燕的棟梁,大英雄。”

  陸英他們心頭有愧,始終不敢看秦太後和昭妃的眼睛。

  霍蓉兒則是在一旁悄悄打量著衛承昭,她看到衛承昭又瘦又黑又幹巴,像根柴火棍似的,還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麽半年沒見,他就變得這麽憔悴滄桑了?

  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一圈,她看向宋清盈,低聲問,“小嫂子,我皇兄他會不會也黑得跟衛承昭一樣啊?”

  宋清盈愣了愣,掃了一眼衛承昭,輕聲道,“黑點瘦點沒關係,人能平安回來最重要。”

  霍蓉兒想想也是,再看衛承昭,覺得他雖然黑黑瘦瘦的,但周身的氣質比先前是要穩重內收了不少,想來此次征戰他經曆了不少。嗯,自己不能膚淺,也得多關注一下他的內在。

  接下來,秦太後半背半讀的發表一番致辭後,歡迎儀式暫時告一段落,兵將們先由領隊帶回營地。

  衛承昭傷口未愈,便先回了威遠侯府,穆雲朗和陸英被秦太後叫去紫宸宮問話。

  “小嫂子,皇兄傷得很重嗎?”霍蓉兒滿心困惑,“我可以去看看他嗎?”

  打從大軍入宮,為首那輛朱輪馬車就停在隊伍裏,全程霍致崢都沒露麵,哪怕是出一句聲。

  等歡迎儀式結束,馬車就由福祿總管護送至紫宸宮,聽說人是從馬車裏抬下來的,直接抬去了寢宮。

  霍蓉兒早聽母後說起皇兄受傷了,她隻當是小傷,皇兄身體那麽強健,應該沒什麽大事。可現在這個情況,她不得不緊張起來——皇兄這回好像傷得很嚴重。

  “太醫交代,陛下需要靜養,最好不要打擾他休息。”宋清盈輕聲安撫著霍蓉兒,“你別擔心,等陛下情況好一些了,你再去探望他?”

  霍蓉兒在安危方麵從不胡攪蠻纏,她抿了抿唇,點頭,“那行吧,我過兩天再去看他。”

  宋清盈鬆口氣,抬手拍了下她的肩,“大軍剛返朝,我與母後應當有許多事要忙。這兩天還得你多照看著福寶。”

  “這不用你說,他是我侄子,我自會看住他。倒是你和母後,忙起來也得仔細自個兒的身子……本來皇兄回來,你們應該可以歇口氣的……唉,皇兄快快好起來吧。”

  霍蓉兒搖頭晃腦歎息了兩聲,就帶著福寶離開了。

  宋清盈與秦太後一同往紫宸宮去。

  丞相、護國公、陸英和穆雲朗他們已經在殿內候著,見過禮後,幾人直接談起國事來。

  這一談,便到了傍晚。

  秘不發喪不是長久之計,他們商議之後,決定先對外宣布陛下重傷,給朝臣與百姓一個適應的過渡期。等京中局勢稍穩,再宣布皇帝病故,扶霍淮即位。

  翌日一早,依舊是秦太後與宋清盈上朝,不過這一回,卻帶著三份聖旨。

  第一封聖旨是慶戎狄之戰大捷,犒賞三軍,大將陸英、穆雲朗、衛承昭皆加爵位,陸英封英國公,穆雲朗為武安侯,衛承昭加封為威遠公,成為京中最年輕的公爵,其餘諸將論功行賞。

  第二封聖旨是阿赫舍作為引起兩國戰火的主犯,三日後於菜市口斬立決。另以通敵叛國之罪,滅西城郎將龔恩九族,同日行刑。

  第三封聖旨則是命穆雲朗為平南大將軍,七日後領一萬精兵赴閩平叛。

  聖旨一下,百官高呼陛下英明。

  得知爹爹再過沒多久,又要去別的地方打仗,桑桑小嘴撅得高高的,淚水兒在眼眶裏打轉,委屈得很,“怎麽又要打仗!爹爹你都離開我這麽久了,才回來又要走,你是不是不要我啦?”

  穆雲朗看著半年沒見又長高不少的女兒,粗糙的手掌輕拍著她的小腦袋,溫聲哄道,“桑桑乖,爹爹怎麽會不要你呢,你可是爹爹的命。隻是國家有難,南邊還有一群壞蛋想要造反,想要破壞我們的好日子,爹爹得去打敗他們,我們桑桑才能無憂無慮的上學堂,吃糕點……”

  桑桑撇嘴,“可是我想爹爹,每天都想。”

  穆雲朗心頭一酸,女兒命苦,生下來沒了娘,自己這個當爹的又不能一直陪著她……

  “爹爹向你保證,這回從閩州回來,就在家好好陪著你,好不好?”

  對上自家爹爹誠懇的眼睛,桑桑懂事的點點頭,“那好吧,說話算話哦,爹爹你可別騙我。”

  穆雲朗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好,爹爹與你拉鉤。”

  …………

  大軍回朝三日,三日皇帝都沒上朝,朝野內外難免有所非議。

  宋清盈他們按照計劃,對外放出皇帝病重的消息,並放出皇榜,遍尋名醫。

  百姓們見這動靜,又是擔憂皇帝的病症,又是慶幸皇帝還活著,紛紛責罵前陣子造謠皇帝病逝的人。人還沒死呢,就說人死了,那心眼子得多壞多髒啊!這般造口業,死了可是要下拔舌地獄的。

  自登基以來,霍致崢勤政愛民,頒布了不少利民的旨意,且此次禦駕親征,一舉收複丟了幾十年的幽雲十六州,是以在百姓眼中的威望極高。尋求名醫的皇榜一貼,不少百姓或是自發去廟裏給皇帝祈福,或是將自家珍藏的藥材獻去官府,又或是提供名醫的線索,當然也有各地的名醫揭皇榜,想要進宮一試……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且說回這邊,百姓們看完皇榜,另一邊又有一隊官兵敲鑼打鼓,京中百姓們伸長脖子一瞧,嗬,好家夥,要砍腦袋了!

  密密麻麻的人像是溪流般往菜市口擠去,不少百姓還掏腰包買了菜葉子和臭雞蛋。

  等官兵押著那形容狼狽的戎狄王子阿赫舍,以及賣國賊龔恩的九族往刑場走時,爛菜葉子、臭雞蛋、石頭等嘩啦啦的一股腦兒朝著他們砸去。

  “該死的戎狄人,去死吧!!”

  “賣國賊,呸!賣國賊不得好死!”

  “多行不義必自斃,報應,活該!”

  午時的陽光分外明媚,手起刀落間,那噴灑的血都被照得格外豔麗。

  這一日的京城菜市口,血流遍地,屍首運了一車又一車。

  夜裏劊子手去酒肆吃酒,還揮著手與食客們埋怨著,今日活計太多了,砍頭砍得他手都酸了。

  那負責砍阿赫舍的劊子手則是大呼痛快,說戎狄人瞧著高大,但脖子照樣軟。那三王子跪在地上嚇得尿都出來了,著實可笑。

  又過去四日,穆雲朗領兵去閩州。

  臨走前,桑桑像前兩次一樣,被宋清盈接進昭陽宮裏照顧。

  也不知是天氣太冷,亦或是心裏太難過,舍不得分別,當天晚上桑桑就發了高燒,開始說胡話。

  宋清盈披著外衫,去偏殿照顧了她大半夜。

  聽著桑桑有氣無力的喊著爹爹,宋清盈心疼不已,柔聲安慰她,“沒事的,桑桑,你爹爹很快就會回來的。”

  桑桑似是聽進去了,努力撐開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宋清盈,軟綿綿的叫了句“小宋姐姐”。

  宋清盈握著桑桑的小手,“嗯,我在。”

  “我知道…我爹爹很厲害的……他說了,他要報答你與陛下的知遇之恩,一定會打勝戰回來的。”

  “是,你爹爹是個難得的將才,是個英雄。”

  桑桑點點頭,又反過來安慰她,“小宋姐姐,我沒事的,你趕緊去睡吧。我知道你為了陛下的病,最近一直睡得不好,還偷偷掉眼淚……你別擔心,陛下他那麽好,他會快快好起來的。”

  宋清盈怔了怔。

  桑桑彎眸朝她笑了下,又實在受不住困倦般,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望著小姑娘天使般安詳漂亮的容顏,宋清盈扯了扯嘴角,“我寧願他是病了……”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皇帝病重越久,端倪也越多。

  眼見穆雲朗已經領兵抵達閩州作戰,皇宮這邊也不再隱瞞,正式對外宣布皇帝病逝的消息,並當眾宣讀遺詔——侄霍淮即位,太後秦氏與昭妃宋氏輔政。

  朝野內外一片嘩然,但有了先前那十幾日的病危鋪墊,眾人震驚之後,倒是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

  喪鍾敲響,宮裏宮外一片縞素。

  金棺極盡華麗,裏麵卻沒有屍首,隻有霍致崢尋常穿得幾件衣物及他死前穿得那套染血的鎧甲。

  得知真相的霍蓉兒跪在淺黃色蒲團上哭得快要斷氣。

  這半月來,她幾次三番想去紫宸宮探望皇兄,但都被各種理由拒絕。就連衛承昭都拒絕見她,將他自己關在威遠公府中,半步不出。

  霍蓉兒心裏煩悶,便趁著守門太監不注意,偷偷溜進了紫宸宮寢殿。沒想到寢殿的床上半個皇兄的影子都沒有,蓋得嚴嚴實實的被子下麵隻放了個長枕頭。

  經不住她的追問,宋清盈還是將真相與她說了。

  如今看著那描金黑漆的牌位,霍蓉兒的眼淚落個不停,皇兄在的時候,她還總嫌棄他古板嚴厲……可是現在,那個麵上總愛板著臉教訓她,私下裏卻默默對她好的皇兄,沒了。

  霍蓉兒哭得傷懷,秦太後也哭得不能自已,險些在靈堂上哭暈過去,把其他人都嚇得不輕。

  宋清盈原以為她憋了這麽久的眼淚,這回總算可以光明正大的哭,她一定要哭個痛快。沒想到真的到了靈堂前,看到那棺材、牌位、四處布置的白皤,她卻哭不出來了。

  她就靜靜的跪坐在蒲團上,盯著靈堂桌上的白蠟燭出神,腦子裏一片空白。

  靈堂裏哀聲不斷,大冷天的,香燭青煙彌漫撩得人眼睛紅。

  無人注意的走廊角落裏,桑桑穿著素淨的白襖子,偷偷的掉眼淚。

  “我還當是誰在哭,原來是你個小漢女。”

  冷不丁冒出來的聲音把桑桑嚇得一個哆嗦,她慌張的轉過頭,當看到身前那個穿著狐裘錦袍的戎狄九王子時,方才的慌亂轉而被一陣憤怒代替,“你!你怎麽躲在身後嚇人!”

  “我可沒想嚇你,隻是碰巧路過,是你自己膽子小……”阿斯諾聳聳肩膀,上下打量桑桑一眼,又伸手摸了下她腦袋上紮起的小鬏鬏,“還真像個膽小的兔子。”

  桑桑瞪著一雙淚汪汪的圓眼睛,小肉臉也氣鼓鼓的,“你無禮!女孩子的頭發不能亂動的!”

  阿斯諾一怔,連忙收回手,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哦,不動就不動唄。”

  漢人就是規矩多,摸個頭發怎麽了?

  桑桑抹了一把眼淚,左右看了看,見周圍就她和阿斯諾兩人,她問,“你個戎狄人為什麽會在我們這裏?你走,你不要在宮裏,這裏不歡迎你!”

  阿斯諾皺了下眉,很快又恢複尋常神色,故意道,“誒,我就不走,我以後就住在你們燕朝了。不僅如此,我還會在你們太學讀書,如果我沒記錯,你和那個小世子也是在太學讀書吧?……哦對了,他馬上就要當皇帝了。他當了皇帝就不能跟你一起讀書了,不過我可以陪你一起……”

  桑桑像是小貓炸毛般,小短腿原地蹦躂了兩下,急得眼淚都出來了,“不要!我才不要!”

  阿斯諾,“……”

  桑桑抽噎道,“你們戎狄人都是壞蛋,大壞蛋!如果不是因為你們,我爹爹不用離開我那麽久,那麽多叔叔伯伯也不用死。還有陛下……嗚嗚嗚,陛下那麽好一個人,小宋姐姐那麽喜歡他,可他也被你們戎狄人害死了!”

  一想到小宋姐姐憔悴哀戚的模樣,桑桑哭得更傷心了,“我討厭戎狄人,討厭你!”

  小丫頭個子小小,哭聲卻大得很。

  見她鼻子和臉頰都哭得通紅,又一口一個“壞蛋”“討厭”,阿斯諾眉頭皺起又鬆開,也不知道怎麽安慰,索性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不準哭!”他道。

  “嗚嗚嗚……”

  桑桑嚇住了,大眼睛眨了眨,晶瑩的淚珠兒“啪嗒”就往下掉。

  落在阿斯諾的手背上,他像是被燙到一般,眉心皺起,“你不哭了,我就放開你,行不行?”

  桑桑的眼淚繼續往下掉。

  阿斯諾有些無奈,漢人女子怎麽這麽多眼淚?泉水般流不斷似的。

  “小兔子,如果我告訴你,你們的皇帝沒有死,你還哭不哭?”

  “……?”

  桑桑定定的看向阿斯諾,帶著懷疑。

  阿斯諾見她眼淚止住了,笑了下,“我說真的,不騙你。我還知道他現在在哪。”

  桑桑眼睛睜得更大了,伸手去掰他的手指,示意他鬆開。

  阿斯諾鬆開她。

  桑桑皺起眉,“你是騙子,陛下他都在棺材裏麵了,怎麽會沒死呢?”

  “棺材裏是空的,根本沒有人,我之前還見了你們皇帝一麵。”

  “你胡說,我不信。除非你說你在哪裏見過陛下?”

  “你想知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這麽大的秘密?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我要在你們燕朝住十年。”阿斯諾漂亮的琥珀色眸子閃著亮光,認真道,“這十年裏,我要你陪我玩。”

  桑桑撇了撇嘴,“你要我跟你交朋友嗎?”

  阿斯諾“嗯”了一聲,想了想,補充道,“好朋友,比那個小世子更好的朋友。”

  桑桑雖然不大情願,但想到阿斯諾說陛下沒有死,又有些糾結。如果陛下真的沒有死,那小宋姐姐就不用那麽難過,阿淮哥哥也不用當皇帝,還有公主、太後她們都不用哭,又可以高高興興的了……

  幾息之後,桑桑仰頭看著阿斯諾,“我可以跟你做朋友,但你得跟我去昭妃娘娘麵前,不然我哪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

  阿斯諾攤手,“去就去。”

  …………

  紫宸宮偏殿,宋清盈端著杯盞的手都在顫抖。

  沒死。

  霍致崢沒死。

  她將茶盞放下,扭過身子擦了下眼淚,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勉強調整好情緒,鄭重的看著麵前不過八歲的小男孩,“你方才說的話,都是真的?”

  阿斯諾點頭,稚嫩的臉上帶著與年齡不符的認真,“是真的。那戶牧民是專門去戰場上撿屍的,撿到你們皇帝時,他傷得很嚴重。他們本來都想把他埋掉了,正好我去我舅父家玩撞見了,就給了那牧民一筆錢,讓他照顧你們皇帝……我人現在在大燕朝,我沒必要騙你們。”

  大燕人最是重情義,他救了他們的皇帝,不求他們善待,起碼能保證他在大燕的安全。他之所以有底氣來大燕為質,就是因為手中有這枚“保命符”。

  如今見到昭妃這副激動的模樣,阿斯諾就知道自己這枚保命符很靈。

  宋清盈強壓住心底翻滾的情緒,連珠炮似的問了阿斯諾許多事。

  阿斯諾一五一十的說了。

  宋清盈從榻上起身,眼含淚水,鄭重的與阿斯諾道了謝,“九王子,多謝你告知我這些。”

  阿斯諾客氣道,“昭妃娘娘言重了,我來大燕是與你們交好的。而且我臨來之前,我母妃特地讓我轉達,她很喜歡你之前送她的那份禮物。”

  宋清盈朝他點了下頭,又吩咐宮人好生招待他,轉身就跑去找秦太後他們。

  殿內一下安靜下來。

  桑桑看了看門口消失的背影,再看麵前的阿斯諾,也沒之前的厭惡了,“你……原來你真的沒有騙人。”

  阿斯諾攤手,“我說話算話,那你開始答應我的事,還作數嗎?”

  桑桑聞言,脆生生應道,“那當然!我爹爹說了,做人要言而有信!你沒有騙我,那我也不會騙你!”

  說著,她朝他甜甜笑了下,“以後在大燕,我就是你的朋友了。”

  ……

  皇帝未死,尚在戎狄。

  得知這消息的秦太後、霍蓉兒以及幾名心腹大臣皆是喜極而泣。

  歡喜過後,又謹慎起來,畢竟這消息出自戎狄王子之口,可不可信?會不會有詐?

  他們想從長計議,可宋清盈沒辦法再等下去了——

  這個消息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縷光,哪怕有可能抓不住這光,她也想試試,萬一呢?

  萬一霍致崢就在戎狄等著,等她接他回家。

  宋清盈捏緊手指,美眸堅定,“我去!我帶一隊護衛,悄悄地過去。真要有詐,不論是被戎狄王抓了,還是被別的什麽人抓了,你們也不用救了,就當我隨陛下去了,我自願的!”

  秦太後他們還想再勸,見她態度堅決,也知道勸不動。

  一番商議後,便也同意由宋清盈帶著十六名精兵,偽裝成商販,前往戎狄尋人。

  兩日後,宋清盈帶著寶蘭坐上了離京的馬車。

  車輪轔轔向前,她在馬車裏聽到街邊百姓們的瑣碎議論——

  “哎喲喂,真是奇了!聽說是昭妃娘娘最後給陛下整理儀容時,發現陛下還有一口氣,這才急急忙忙將人從棺材裏請了出來。太醫看過後,說陛下先前斷的那口氣又續上了!”

  “這說明咱們陛下是真命天子,上天保佑,命不該絕啊!”

  “是啊,我小時候也聽人說過,賢明的帝王都是天上的紫微星變得,到了閻王爺那裏,閻王爺不敢收的。”

  “隻是不知道陛下什麽時候能醒過來,聽說現在還不省人事呢。”

  “人都從閻王殿回來了,也應該快醒了吧!”

  宋清盈伸出手,纖細的手指輕撩起窗簾,她抬眸往外看去。

  天明氣清,積雪初融,光禿禿的枝椏上冒出一抹新綠,兩隻麻雀兒在枝頭嘰嘰喳喳。

  冬天已經過去,春天還會遠嗎?

  她一定會把他帶回家的。

  作者有話要說: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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