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98章

    十月二十一, 臨時加開的小朝會,各部尚書侍郎, 以及幾位大學士, 學士,宗室等人都到齊。

    來自灌江府的信件在眾人手中一一傳閱。

    然後是一片寂靜。

    就連支持紀煬的人,此時都變得異常沉默。

    他們沒看錯?

    真的沒看錯?

    最後還是林大學士開口:“其實, 不止太宗說過,要收複失地,許多聖上都說過。”

    怎麽講呢, 哪個皇上還沒口嗨過幾句,要收回以前的領土?

    但說歸說, 做歸做。

    不是盛極一時, 怎麽可能把失去的土地再要回來?

    但紀煬就是要回來了。

    看那信件裏寫, 古博城百姓看到承平國隊伍的時候, 還歡欣雀躍。

    這裏麵沒有他的使力, 那誰信啊?

    明明是灌江府內憂外患的時候,他竟然搞了個雙贏的計謀, 雙贏不是雙方都贏, 是紀煬贏兩次。

    既安定灌江府, 把亂臣賊子捉拿, 更讓故土收回。

    這兩樣功績,如果不看他是自己私自聯係兵馬的份上,封侯拜相, 一點也不為過。

    聽到私自聯係兵馬這幾個字。

    皇帝輕咳:“諸位愛卿還有什麽看法。”

    從九月二十收到第一封文書。

    接連第三份文書。

    也就過去一個月時間,吵了多少次架大家心裏都有數。

    一方說什麽紀煬妄自尊大, 矜功自伐, 竟然做出這種目中無人之事。

    貿然在灌江府發兵, 他眼裏到底有沒有朝廷,有沒有皇上,有沒有王法?

    說的反賊,到底是誰!

    不會是紀煬自己吧?

    其實這話,大家都不信,紀煬何苦要反,以他的年齡,以他跟娘子的身份,還有他在朝中千絲萬縷的聯係,他就不會反。

    真要反,就會像當地豪強那樣按兵不動,找準時機。

    再又說紀煬好大喜功,不聽約束,更教難製。

    這在你們武將裏,那都是要斬首的。

    武將聽到這話,立刻反駁:“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這句話你都沒聽過?涼西州指揮使都在,你們有他懂?還有那個武知縣,他不懂?”

    林大學士一黨立刻道:“紀煬並非有意陛下,隻是邊關距離汴京太遠,若真等汴京回信,那機會稍縱即逝。如果把事情拖到第三次關市,那當地豪強又會囤積多少私兵?”

    “難道要他看著對方屯兵,魚肉百姓,犯上作亂,視之不理?”

    “再說,他最後一封可是請罪書,更說了一會絕不再犯,這就說明,他跟涼西州指揮使不是個自尊自大之人,反而謙遜有禮,是個矯矯不群,又成仁取義之人!”

    “對!成仁取義!明知道出兵作戰,會讓許多朝臣不滿,對自己仕途有害。可他還是選擇了為承平國犧牲!不顧自己的名聲前途,也要為承平國解除這個隱患!”

    紀煬的支持者們,說得也簡單。

    人家明明可以等著朝廷回信,然後再做打算。

    可那要等到什麽時候?

    開個關市,從上半年問到下半年,終於成了。

    那打仗呢?

    送信過來,等著他們吵出個結果?

    黃花菜都涼了!

    到時候當地豪強起兵謀反,你負責?

    紀煬分明是舍小我,成就承平國!

    梁王見自己這方節節敗退,嗤笑道:“你們把紀煬誇到這種地步,是忘了他那些鬥雞走狗的日子?”

    “這裏麵還有涼西州指揮使的功勞,更有灌江府其他知縣的功勞!”

    “反倒是他,也沒那麽厲害。”

    “想當年他放浪形骸,難道都忘了?”

    說到這件事,工部的右侍郎田興誌,紀煬在潞州的老上司開口:“人雲亦雲的話,還是不要信。”

    “不過我倒是聽了灌江府幾個知縣的傳言,裏麵有好有壞,不知是真是假。”

    灌江府。

    幾個知縣的傳言。

    有好有壞。

    不知誰先笑出聲,引得眾人似乎都想到什麽。

    連皇子嘴角都帶了笑意。

    又不知是誰捂嘴道:“是那個,還沒上任,就被山賊擄走的知縣嗎?”

    梁王老臉一紅。

    他就知道!

    這些人早晚會提起來!

    也沒想到是這個時候提起!

    讓他想給徐銘掙功勞都不行!

    其實說實話,徐銘後麵在玉縣丞等人的幫扶下,其實做得還算可以。

    隻是開場太過丟人。

    現在都丟到汴京朝堂上了!

    紀煬在這事上從未多說,可沒辦法,人都八卦啊。

    還是這種攻擊政敵的好八卦。

    林大學士輕咳,把場麵拉回自己這邊:“寧興縣的武知縣,跟太新縣的吳將軍,他們兩人就是當地有功的臣子。”

    “這兩人帶著將士們衝鋒,跟古博城內裏起義軍會和,這才用最小的傷亡,拿下古博城。”

    “想必梁王說的其他有功之臣,就是他們吧。”

    “還有太新縣的玉敬泉玉縣丞,當地大家韓瀟,又去維護當地治安,也很不錯。”

    這事一提,梁王臉上紅裏開始透黑。

    林大學士看似在提其他有功之臣,提了吳將軍,武知縣,玉敬泉,韓瀟。

    實際句句不離一件事。

    你們回到正題!

    目光都看過來!

    紀煬的人,打下了古博城!

    那四個人當中,有三個都是太新縣的人,紀煬作為太新縣知縣,底下的人都有功,他沒有?

    不管你們怎麽說。

    紀煬。

    拿下了古博城!

    隻這一條,還有什麽吵的必要嗎?

    就算功過相抵,那也是功勞大於過失。

    這點嘴再硬的人都沒法反駁。

    有本事,你也去掙一塊領土?

    而且能在這個小朝會上的大臣,都明白古博城跟灌江府幾個關口的聯係。

    有了古博城在前,在兩側築起通向關口的城牆。

    城牆內裏,按照舊時的根基,直接用來屯兵。

    這不是一座城池的好處,是古博城跟太新縣之間可以容納十萬屯兵的土地,盡數回歸中原王朝。

    前朝丟的國土,他們今朝給打回來了!

    等到千百年的史書上,都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還能踩著前朝!證明今朝的正統!

    更別說古博城的防禦體係,跟灌江府完美契合,這就是前人留下來的古代關口。

    有了古博城,那麽漫長的邊境線搖身一晃,全都是自己的土地,隻留一座雄關在最西邊。

    承平國的西北方,徹底穩固。

    用大白話來說就是,麵子裏子都有!

    以前想著灌江府都亂,大家也沒多想古博城,人家那邊也經營不少時間。

    現在呢?

    現在回來了!

    皇帝都有點懵的事,更不要說別人。

    其實這會爭吵的眾人想到古博城,也有點恍惚。

    但紀煬不至於說謊吧?

    能拿下灌江府,已經是潑天的功勞。

    根本沒必要說謊啊。

    等目光被林大學士帶到古博城,再帶到那份“請罪書”。

    你還請罪?

    梁王歎口氣,嘟囔一句:“他也算我們勳爵了。”

    林大學士:?

    武將眾人:?

    再說一遍,他算什麽?

    分明是我們的人!

    看,當文官,林家女婿,文官啊。

    他祖父可是武侯,他外祖父也是武將。

    這還帶兵,不是武將?

    不管是不是,降罪是不可能降罪的,他跟涼西州指揮使當機立斷,還用最小的傷亡打贏兩場戰役。

    如果不是收回故土的風頭太大。

    估計很多都會研究他這次打法。

    報上來的傷亡遠遠低於大家對戰爭的估計。

    耗用的軍費也少之又少,完全拿著最少的錢,打最勝的仗。

    武將那邊嘖嘖稱奇。

    不管進攻古博城,還是接管灌江府,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計謀。

    人心,天氣,時間,都被他運用得十分妥當。

    如此天縱奇才,不愧是武侯後人。

    紀煬是有功的。

    這點已經不得爭辯。

    隻是怎麽賞,這還要吵一吵。

    灌江府所有有功之臣,要怎麽恩賞,新回來的古博城,又要怎麽處置。

    皇子已經習慣了。

    吵吧吵吧,反正肯定會結果就對了。

    不過他私心裏,還是想給紀煬大大的賞賜。

    他那樣的臣子,實在太厲害了!即使知道身為皇子,不該對臣子升起崇拜之心。

    但有點忍不住怎麽辦?

    汴京紛紛擾擾,灌江府歲月靜好。

    靜好的有點過分了。

    灌江城內百姓很有些恍惚,怎麽沒有隨時使壞的小吏,也沒有欺壓百姓的豪強。

    還把之前欺壓他們的人給抓起來了?

    城中還用雷溫兩家的宅子修了收容所,專門收留孤寡老人跟無人照看的孩子?

    城中所有東西的物價也被官府管控在合理範圍,以次充好,倚強淩弱的場麵少之又少。

    如果有什麽不對勁,隨時都會有新上任的兵士過來阻攔。

    聽說這都是紀知縣跟涼西州指揮使訓練出來的兵士。

    以後就是他們日常巡街。

    誰家有事,直接去報官就好!

    官府裏的人全都變了,報官不要錢,官司贏了也不要錢,更不會收他們往年十幾年的稅收。

    紀煬看著賬冊上,實在覺得荒唐。

    如果你是灌江府普通百姓,昨日去山上砍柴進城來賣,砍柴要交山澤稅,進城門要收過路費,找個地方擺攤要支用錢。

    賣出柴火還是要商稅。

    等到中午時分,柴沒賣出去,但腹中饑餓,隻好去買個燒餅。

    吃燒餅的時候發現今日的燒餅一點鹹味都沒有,攤販說,沒辦法鹽價太高。

    這時你很疑惑,咱們灌江府產鹽啊?

    產鹽,鹽就要便宜?

    肯定不行啊。

    這種日常必需品,灌江府可是隨意調整價格的,保證榨幹最後一文錢。

    沒鹽就沒鹽,吃過燒餅繼續賣柴。

    然後來了個豪強惡霸,明明二十文的柴,他偏要三文錢買走。

    你不肯,自然起了爭執,惡霸把人打得頭破血流,進了衙門。

    如此明顯的官司,衙門也隻能判你贏。

    本以為贏了官司,總會得點賠償?畢竟都被打得這麽慘。

    那惡霸算是賠了五文錢,你剛要走,衙門把你攔住:“不行,官司贏了,也要給些辛苦錢,十文。”

    等於進了衙門,贏了官司,倒賠五文?

    你還是不肯給,差役直接把你拿下,然後扔到地牢當中,天不亮被驅趕去種田曬鹽,天黑回來給口剩飯。

    好不容易熬到刑期結束,終於回到家中。

    家裏來了鄉紳爪牙,問你田租為什麽還不交,順便把明年的也交了,他家要蓋個大花園,缺錢。

    鄉紳爪牙走後,裏長過來又問,今年的勞役你還沒服。

    這個“你”,就是灌江府裏,最普通的百姓。

    紀煬並未合上這些賬冊,而是一筆一筆的,撥亂反正。

    他自認並未做過什麽。

    隻是想讓此地百姓生活好一些,不那麽辛苦。

    夜深,蠟燭燃得更旺。

    從灌江城府衙,再到灌江城,最後放眼看向這個灌江府。

    北邊的太新縣衙門裏,同樣點著燭火。

    林婉芸帶著小白鶴小雲中認真處理太新縣公務。

    太新縣再往北看,古博城中,韓瀟玉縣丞,同樣燃著燭火。

    目光回看到灌江府內今安縣,文饒縣,太新縣,左右兩縣。

    一盞盞燭火點亮新的灌江府。

    與此同時,汴京出發的一束火把,正疾馳向灌江府奔來。

    帶著灌江府,帶著古博城的新生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