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當然, 話是那麽說,但牧場先招的, 肯定還是懂一些養殖的百姓。

    如今在淩縣尉手下做事的捕快那軒, 他老爹,那老爹。

    就是第一個去應征的。

    這位那老爹聽他的姓就知道,他其實是關外長大, 從小放牧。

    之後跟關內的那娘子成親,這才搬到關內。

    可他放牧的技術是沒丟的。

    他過來應征,紀煬自然點頭。

    那老爹還有點感慨, 他原以為自己這放牧的手藝,這輩子都用不到了。

    剩下又招了兩三個懂點放牧, 又懂點牲畜病症的。

    這牧場的初始人員也就配置齊了。

    至於剩下的人?那等等再說, 現在還用不了那麽多。

    秋收之後, 牧場這邊開始種秋季牧草的時候, 再繼續招人。

    這消息一傳出去。

    太新縣既失望又高興。

    失望的是百姓們。

    現在誰不想給知縣大人做事。

    高興的則是裴劉鮑三家, 紀煬終於暫時不搶人了?

    但他們三家也知道。

    如果他們三家今年秋收,夏收的時候, 田租還要的很高, 稅費也定得極高。

    那這些佃戶們肯定會奔向紀煬那邊。

    現在隻是牧場可能招工的消息傳出去, 他們都要考慮今年的田租是不是要降一降, 至少讓佃戶們能留下。

    大概,這就是競爭的作用?

    紀煬自然知道這些人的想法,所以牧場的事做得不急不緩。

    現在著急也沒用。

    如今四月下旬, 天氣已經開始炎熱,如此熱的天氣, 不適合養羊, 也不適合種牧草。

    牧場的事可以暫時交給趙大人, 讓他按照自己的要求,按不同需求,分好四個季節的牧場,每個季節的牧場位置不同,內裏還要細分。

    這樣才能讓牧場的植被合理規劃,更好保護草地資源。

    趙大人接到紀煬要求,以及帶著那老爹等人規劃牧場的時候,怎麽也想不到,牧場的要求還有這麽多?

    其實那老爹都覺得知縣大人給的要求十分細致,不過仔細看看,其實很有道理。

    他這種從小放牧的人都覺得很對。

    放羊也沒那麽簡單。

    現在地是有了,但還不能稱為牧場。

    接近三千畝的草原,現在的草看著不錯,實際養殖的時候其實並不好,所以牧草種植也必須跟上。

    牧草豐盛,再合理放羊,才能成為初級牧場。

    至於放牧,也是有很多要求的。

    科學的放牧能讓更小的麵積,養更多的羊群。

    總不能趕著上百頭,上千頭羊,就讓他們隨便吃,隨便啃?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有規劃才行。

    而且羊吃草極為厲害,吃得也比馬牛這樣的牲畜粗糙,草根都能啃下來。

    所以養羊,必須要合理規劃。

    春天在哪放羊,夏天在哪,秋天在哪,冬天在哪。

    都有不同的要求。

    比如說春天,春天的羊剛過了個冬,所以比較瘦,就要選比較嫩,容易采食的草,讓它們恢複體力,而且要跟冬天的牧場挨著,容易趕過去。

    更要讓羊循序漸進,不能直接從枯草過渡到青草,還容易讓羊生病。

    夏天的要求又不同,主要是放牧的地方有要求,最好在涼爽幹燥的地方,畢竟夏天太熱,要讓羊胃口好,否則不長膘。

    秋天,冬天,更是不一樣。

    什麽時候去放羊,什麽時候趕回來,都有不同的要求。

    四個季節的牧場都要提前規劃好。

    而且規劃好牧場之後,這邊吃著,那邊長著,也能更大程度保持每個季節的牧草豐美。

    甚至要在四季牧場裏麵,再細分出幾個區別。

    這半個月吃上半塊,後一個月吃另一塊,輪回利用牧場,能更好保護牧草資源。

    這就是前麵說的,為什麽叫初級牧場。

    真正的牧場,看著一大片,其實內裏細致得很。

    牧場養得好,羊才吃得好,那肉質才會更鮮美,毛也會更柔軟。

    至於為什麽趙大人做?

    紀煬要準備忙夏收秋收了,隔壁文饒縣的趙大人不用啊!他在文饒縣實在很閑。

    牧場的事,應該是他到灌江府之後,忙的第一件正經差事。

    所以趙大人直接道:“紀知縣你盡管去忙,牧場就交給我們,等到你忙完秋收,這邊絕對做好規劃,按照你的要求一一劃分。”

    被朝廷選來派到灌江府的,必定能做事,隻是之前有所限製,沒找到破局辦法。

    現在說好要求,又無人阻攔。

    趙大人幹勁十足。

    紀煬笑著點頭,又在這三千畝的牧場裏巡視幾圈,這才回太新縣。

    牧場這邊剛開始建設,那邊三家都在商議減少田租的事。

    明顯已經感覺到壓力。

    既然這樣,那他這個牧場就沒白建。

    紀煬他們在這邊規劃牧場,牧場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個太新縣跟文饒縣。

    甚至連再往西的今安縣也聽說此事。

    徐銘在今安縣剛鬆口氣。

    有著紀大人給出主意,再有玉縣丞過來幫忙,拿著他宗室的身份狐假虎威,總算爭得一些權利。

    然後,然後就照葫蘆畫瓢!學著紀煬的手腕,他們那邊怎麽發展得太新縣,自己就怎麽發展今安縣!

    好不容易弄回來一點官田,分給無地的百姓們,就發現紀煬白嫖了一個牧場?

    不對,就跟東邊文饒縣知縣合作了個牧場?

    徐銘聽到這話,第一反應有點酸。

    為什麽啊,為什麽紀煬不親自到西邊的今安縣,而去東邊文饒縣。

    有紀煬在的話,他肯定會學得更快。

    雖然玉縣丞已經很厲害了。

    但想著紀煬,說不定會更強?

    徐銘想歸想,但之前吃了那麽多苦,現在肯定勤勤懇懇學習。

    玉縣丞又是個事無巨細的。

    衙門上下,從小事到大事,無一不精。

    有時候徐銘都覺得,玉縣丞來做這個知縣,估計都比他合格。

    至於那個什麽縣令,早就被護衛給扔一邊了。

    而且還招了本地窮人家的秀才過來幫忙,這算是忠心的,更是向著百姓的。

    這兩個秀才,還是韓瀟韓先生推薦過來。

    其中一個叫鄒驍更是厲害。

    今年秋闈他還要考舉人。

    徐銘本身便是舉人,幹脆給他們兩個複習,算是當做幫忙的酬勞。

    這兩個秀才自然高興,做事也更用心。

    有本地人幫忙,再讓護衛招幾個身強力壯的當捕快。

    一時間,他這衙門總算占住了。

    又因為他幫百姓要官田,要田地,百姓們也喜愛他。

    徐銘總算鬆口氣。

    雖然還有很多麻煩,但總能給汴京那邊交差?

    徐銘也沒忘,如今的情況怎麽來的,想了半天,還是如實寫信告訴梁王。

    對了,他還寫信聯係涼西州的兵馬。

    總算跟那邊取上聯係,雖然涼西州的指揮使不太想理他,可看在梁王麵子上,到底回信。

    有軍隊做底氣,再加上書信來往這事並未瞞著今安縣其他人,他也算正式在今安縣站穩。

    但是再站穩!

    他也是羨慕文饒縣的。

    有紀煬親自去!

    親自去!

    他們還要一起養羊!

    雖然現在剛剛開始,但以紀煬的能力,這事多半是能成的。

    徐銘剛跟玉縣丞說幾句,隻見玉縣丞表情古怪,隨後笑笑:“等知縣大人騰出手,自然會來幫這邊。”

    玉縣丞口中的知縣大人,自然隻有紀煬。

    徐銘這才發覺,自己好像爭寵一樣?

    這不對勁啊!

    好在這事很快揭過,今安縣事情漸漸走上正軌。

    紀煬扶持的兩個縣,西邊的今安縣,東邊的文饒縣,一邊是衙門走向正規,另一邊是知縣漸漸發揮作用。

    這些事情也讓他在整個灌江府,乃至灌江城更有些名氣。

    但紀煬並不關注這些虛的。

    現在擺在他眼前的,還是夏收的事。

    還有不到一個月,太新縣大部分麥田都要收獲。

    到時候田租,田稅,乃至太新縣慣有的苛捐雜稅都要找上門。

    現在已經五月初了,等到六月便是大部分麥子收獲的季節。

    縱然是種晚一點的官田麥子,他們在七月也會收獲。

    這是他到太新縣後,第一次經曆收獲季,肯定要格外重視。

    更別說,他最近那麽多動作,裴劉鮑三家肯定不會坐以待斃。

    他之前是用修橋跟裴家鉗製住他們,如今修橋也進入正軌,大部分材料也已經購買齊全,自然能騰出手看看如今的太新縣。

    所以,紀煬現在還是回到“主戰場”比較好。

    穩定好太新縣,他才能更好幫扶周邊兩個縣,有徐知縣跟趙大人做事,他其實還是放心的。

    特別是趙大人,看他對牧場的上心程度,也就明了了。

    紀煬回到衙門,韓瀟頗為怨念地看著他。

    之前因為懷疑劉地送來的書生有異心,他幹脆把四個秀才都給打發了。

    太新縣的兩個回太新縣,還到衙門做事,裴地那個拿了他的信件去潞州扶江縣。

    果然,最異常的劉地秀才,回到劉地之後悄無聲息。

    看來果然是劉家派來的探子。

    但也因為這件事,紀煬幹脆把玉縣丞離開時放下的一些公務,全都分給他和裴縣令。

    自己直接去西邊收拾牧場!

    紀煬走了,他也沒辦法直接丟下公務。

    等於說四月底到五月初這七八日裏,都是他在做事!

    做事他倒是不怕的。

    韓瀟不是個懶惰的人。

    但明晃晃幫官府做事,實在不是韓家人的作風。

    以至於淩縣尉跟衛捕頭見了,都害怕韓先生直接哭出來?

    最後還是淩縣尉大大咧咧道:“您一直在衙門住著,就算您覺得跟衙門無關,但別人不這麽認為啊。”

    衛捕頭還補刀:“就是,您就認了吧。要不然,您把事情交給裴縣令?”

    裴縣令算是三家在衙門的一根獨苗。

    雖然身上差事也不少,但全交給他,那不是把半年來的努力全都給荒廢了?

    韓瀟自然不肯。

    他太知道,按照紀煬的想法,以後的太新縣是什麽光景,怎麽會讓家鄉的努力功虧一簣。

    別說把差事讓出去了,他還要幫不在衙門的紀煬守好此處。

    所以這會紀煬回來,麵對的自然是韓瀟的哀傷目光。

    紀煬輕咳:“衙門一切都好吧?”

    “還好。”

    “公務順利?”

    韓瀟看過來,讓淩縣尉跟衛藍平安也忍不住笑。

    知縣大人就是故意的!

    他們算是看出來了!

    等坐到廳堂上,紀煬看了這幾日的文書,微微挑眉:“已經有百姓想要贖回自己田地,但是三家不允的事發生了?”

    韓瀟對這事也很重視,點頭道:“對,這幾家百姓,皆是修橋的人戶,修橋一天給兩百文,從二月十五開始,到今日的五月初八,但凡有心的人戶,已經存了不少銀錢。”

    在有機械的年代,修橋都是個重體力的活,更不要說古代。

    按照官府的規定,修橋修路的官方勞工價格,一直很高。

    因為給低了沒人願意來,所以紙麵上的價格居高不下,其中河工價格最高,基本都要官府出二百文,民間再補貼一百文,這才有人主動願意去。

    但在古代,官方價格,跟民間價格,實際價格,都是有差別的。

    一層比一層的低。

    這才是常態,就算泉州那邊,也是如此。

    可太新縣這邊,紀煬帶著裴家有意坑那兩家,價格自然直接按最高的官方價格。

    這就是劉家,鮑家肉疼的原因之一。

    至於一定要買最好的材料那種,都已經不想再提了。

    所以,一個勞役從二月十五開始做活,到五月初八,吃喝住全包,掙多少錢,就能存多少錢。

    約莫能有十六兩銀子,就算家裏花銷,也絕對不會超過五錢。

    等於大部分銀錢都能用來贖回田地。

    而太新縣田地常年被三家把持買走,所以價格一直很低,因為價格低了,他們才能找借口用低價收走。

    反正所謂的低價,窮苦百姓也買不起。

    如今三家田地價格,都在二兩到四兩不等,這說的還是上好田地。

    要是買他們手中把持的荒地,那價格更低。

    他們這些人,手裏的地就算荒著,也不會白白給百姓們耕種,實在不是東西。

    當然,他們三家也不會輕易賣地。

    現在拿著契約找上來的,基本都是當時以抵押的形式買走田地的農戶。

    買賣的意思不用說。

    抵押則不同,基本會以低於貨物本身的價格出售,但手頭有錢還能贖回來。

    前者的買賣是不能贖回的。

    當初這三家以為,如此窮酸百姓,怎麽可能有錢贖回,所以大多威逼利誘,趁火打劫簽署的田地契約,都不是買賣契約,而是抵押契約。

    紀煬在太新縣走動期間了解到這點,自然會鼓勵因為修橋手頭有銀錢的百姓,主動贖回自己的土地。

    有了自己的土地,以後隻用交國家的田稅,不再交主人家的田租。

    從別人的佃戶,變成擁有土地的真正百姓,這中間差別自然不用講。

    什麽監工,什麽主人家,那都不用管!

    他們要把自己的田地買回來!

    十六兩銀子,可以買好幾畝土地了!

    就算二兩一畝地,都能買七八畝,認真耕種,也夠一家吃喝。

    反正手裏有田,心裏不慌。

    紀煬看著韓瀟整理出來的百姓訴狀,心裏安定幾分。

    好事,大家都開始要田地了。

    雖然現在隻有十幾戶人家遞了狀子,但沒關係,隻要頭一家做成,就會有前赴後繼的百姓前來告狀。

    民意不可違。

    縱然汴京皇上都要思索片刻,更不要說此地的豪強。

    但這些狀子又沒那麽急,百姓也知道,他們至少要等夏收秋收過了再說。

    收獲之後,又是新的一季,更是新的開始。

    紀煬笑:“不錯,再收集一些,人越多,到時候越好辦。”

    韓瀟自然點頭。

    他也沒想到,紀煬竟然不是靠軍隊,也不靠上麵權勢,靠的竟然是當地百姓。

    那些,連韓家都忽視了的百姓。

    隻等收獲季節一過。

    有田地的百姓種田,沒田地的百姓放牧。

    再加上官田的補充,三家恐怕會損失慘重,如果他們想挽回一部分百姓給他們種田。

    那條件必然不能像如今這般苛刻。

    甚至今年的田稅田租,都要再想想。

    紀煬跟韓瀟的猜測沒錯。

    現在裴家,劉家,鮑家,三家各自都在商量今年的田租的事。

    到收獲的時候,不僅紀煬要把重心放到太新縣,他們自然也如此。

    石橋那邊已經修得差不多,不需要再去費工費。

    其實多往那邊看幾眼,那都在肉疼。

    不過石橋修好,以後也是美名,還方便他們運送貨物,又能跟裴家之前的事一筆勾銷,算是勉強認下。

    但要讓他們看著紀煬真拿牧場的事,來跟他們搶佃戶?

    這實在不能容忍。

    搶佃戶就是搶收益,沒有佃戶,他們會有那麽多糧食?

    都跟他們搶錢了,態度肯定要大變。

    此刻居中的裴家,裴家主都意識到這個問題,把裴縣令喊回家商議。

    裴縣令其實知道一些,也明白知縣大人真正的意思,是把田地回歸百姓,是讓大家有個合理的種田收成。

    他不是為自己,隻是為百姓。

    認識到這點之後,裴縣令好幾天沒睡著,夢裏都是以前受苦的百姓。

    以前還能裝作視而不見,但跟著知縣大人,才真正了解他們有多少疾苦。

    特別是知縣夫人,她是汴京貴女,又是當地父母官的娘子,每日都去給百姓們看病,了解百姓們最真實的生活。

    那些東西都形成文字,在衙門裏放著。

    知縣他們並不阻攔他查看卷宗,越看下去,裴縣令越愧疚。

    所以這會裴家主找他出主意,裴縣令一時有些說不準。

    過了許久才道:“我在衙門,肯定不會讓咱們裴家吃虧。”

    “到時候牧場招人,我多多選用劉地,鮑地的人,咱們這邊不會有太大變化。”

    裴家主其實剛才想發火,因為有人私下跟他說,覺得裴縣令要“叛變”,要倒向紀煬那邊。

    可這會聽裴縣令的話,算是說到他心坎上。

    不錯,不愧是裴家人。

    但裴家主還是道:“即便是如此,讓紀煬這麽一攪和,今年的田租還要減少點。”

    “否則這些人還真要跑了。”

    就連幾個私兵都想去放羊,說潞州扶江縣那邊,但凡跟著紀煬搞事業的,全都發家了。

    不說扶江縣的化肥作坊,就說那邊香粉作坊。

    如今汴京揚州那邊都喜愛他們那的花粉當香料。

    不就是跟著紀煬才發財的。

    如果牧場也能發財,他們真的想去。

    私兵都能動心,何況普通佃戶。

    想要留住他們,肯定要減田租。

    想到這,裴家主還是肉疼。

    裴縣令適時道:“家主,有些話我不知能不能說。”

    就見裴家主直接瞪過來。

    裴縣令道:“朝廷派了許多知縣來灌江府,看來肯定要讓此地權利收到手中。就算沒有紀煬,還有旁人,總會有厲害的人將此收回。”

    “一國之力,非我等可以抗衡。”

    “不如順勢為之,也好保全裴家。”

    這是裴縣令心裏早就想說的話。

    他讀過書,在衙門真真正正做了半年的差,跟的還是紀煬。

    朝廷真想收拾他們,有的是法子。

    如今派來知縣降服,其實已經給了麵子。

    若跟隔壁今安縣那樣,直接派個皇親國戚過來,還能調動隔壁的兵馬。

    到時候裴家就算再抵抗,也是個死。

    那定江關的吳指揮使,別看平時還行,但真出事,裴家主都知道,吳指揮使不僅會看著他死,還會幫一把,讓他快點死。

    當地百姓?

    當地百姓擁護知縣還來不及,他那內裏許多私兵也是百姓的兒子,不會真的幫他打。

    這種情況下,結局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裴家主雖然愚蠢,但隱隱有這樣的感覺,可聽到裴縣令這種喪氣話,直接一腳踹到他的椅子上。

    裴縣令直接從椅子摔下,左手哢吧一聲,該是骨折了。

    裴家主也沒想到自己這侄兒如此脆弱,趕緊扶了起來,讓人去找大夫。

    這也讓裴家主冷靜下來,揮揮手:“讓我再想想。”

    裴縣令並未再說其他,臉上表情雖然痛苦,但也有點釋懷,終於把該說的說出來了。

    這些話他憋在心裏許久,終於找到合適的機會。

    隻是斷了個手,這也不算什麽。

    裴家陷入沉思。

    鮑家暫時沒有大動作,但鮑主簿跟鮑家主商量之後,送了封信到灌江城,那邊有他們的一個親戚,鮑家每年都去孝敬。

    如今有事,肯定要跟那邊聯係。

    但鮑家主跟鮑主簿齊齊歎氣。

    雖說他們沒那麽容易認輸,可不知不覺中,真讓紀煬找到命門。

    本以為看好土地就行了,現在還要看好人。

    但人怎麽管?

    其他他們會管,用土地,用欠債,現在呢?

    在知縣的鼓動下,似乎這些都會漸漸失效。

    拿著鞭子去抽打?

    這倒是個好辦法,可現在稍微動動鞭子,這些人便會一窩蜂去找那個叫衛藍的捕頭。

    那捕頭帶著汴京來的家丁,身強力壯的,又有點功夫,很難有人是對手。

    這些人還忠心耿耿,什麽招數都沒用。

    也是,人家伯爵府出來的人,怎麽會看上他們這群邊遠之地的土財主。

    可之前兵禍的時候不來,天災的時候不來,人禍的時候還不來。

    現在呢?

    現在鮑地好不容易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他們來了?

    憑什麽?

    他鮑家,也是一點點打拚出來的。

    給上麵多少官員送禮,打點多少匪賊,才有了如今的家業。

    讓他們放手,怎麽可能。

    再試試,就不信那麽年輕的知縣,還真能做成什麽事。

    可今年田租的事,肯定不能跟往年那樣,還是稍稍減少點,等跟裴家,劉家坐下來商議商議。

    要減租就一起減。

    但減租歸減租,這次交田稅,也沒那樣簡單。

    好讓紀煬知道,鮑劉裴這三地,他還不能完全說了算。

    劉家的想法比鮑家還要不同。

    劉家也沒想到,紀煬會這麽難纏,低調的做了那麽多事,還慫恿抵押土地的百姓去贖回自己的田地?

    進了劉家口袋,就是劉家的。

    贖回等於割他們的肉。

    之前官田少,也就算了,如今民田可不少。

    這些田地被贖回,他們肯定也不再是佃戶,那以後怎麽讓他們去幫忙運送貨物,怎麽給黑市做事?

    難不成還要雇傭他們?

    豈不是還要給錢?

    修橋的事夠他們花多久了?

    劉家主的金牙閃著,他在上麵的人點撥下,已經明白上次裴家要起兵,完全是紀煬一手造成。

    之後他再充當好人從中調和。

    但他得到什麽?

    得到那破政績?

    得到兩座他自己都用不了幾次的石橋?

    天下間真有為百姓做事的官員?

    他不信。

    這人肯定有弱點,要麽就是想靠這些升官發財。

    可鮑家給的金子他也不收。

    難不成,色?

    聽說他娘子貌美如花,普通顏色也入不了他的眼吧?

    上麵的人說,讓他找到紀煬的弱點,不能讓他任意妄為下去。

    可哪有那樣簡單。

    算來算去,隻能在今年交田稅的時候動動手腳。

    到時候總要找到這個知縣的錯處。

    隻是不管怎麽算,今年的田地租金他們肯定要減免一些,讓那些佃戶們安心給自己種田。

    養什麽羊,種什麽牧草。

    還要自己的田地?

    沒有他們這些大家族庇護,他們有今天的日子嗎?有活頭嗎?

    世上總有這些不要臉的人,把別人的辛苦成就,歸結於自己的能力。

    跟現代老板說,不是我給你提供工作,你能有工資,是一樣耍流氓。

    完全忽視了,工人,農民,都是依靠自己的雙手創造價值,根本不是所謂提供崗位那些歪理。

    劉家上麵的人,不止跟灌江城有聯係,還有些不好說的關係。

    他家搞黑市的,在邊關搞黑市,自然還要跟塞外聯係,幾個部落,幾個國家,都有他家黑市貨物身影。

    動他家,那是做夢。

    看看前前後後,誰動他,那就是跟他所有客人過不去。

    可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暴露太多。

    黑市已經夠高調的了,那點田租的蠅頭小利,上麵的人也勸他該讓還是讓。

    不要揀了芝麻丟了西瓜。

    說到底,還是紀煬一來,直接破壞這邊平衡。

    如果他再過分點,上麵的,關外的,隔壁的,可都要出手了。

    裴,劉,鮑三家想法不同。

    各自都有應對的方法,但唯一相同的是,趕在夏收之前,把田租的事定下來,看看今年減免多少。

    佃戶們種田。

    三成給官府,四成是田租,再有接近兩成鼠耗,再加上還田租利息跟種子農具的利息。

    往年到手不到一成。

    等到來年再種田,說不定還要欠著債款,繼續欠新一年的田租。

    直到全家賣田賣糧賣兒賣女也還不上的時候,你這一家人,就成了農奴。

    任打任罵,還要白白做勞工。

    往年一直這樣,今年有些不同。

    今年人家佃戶們有新出路了,一部分人去了官田當佃戶,用農具免費,田租跟種子免利息。

    再有一部分人修橋去了。

    損失這兩部分人,已經更讓三家感到肉疼。

    如果等牧場建起來,讓他們去放牧種牧草,加上田地贖回。

    那就不是肉疼的事。

    為了挽留這些佃戶,他們現在坐在一起,商議同一件事。

    減租。

    主動減租。

    既是向知縣“求饒”,也是讓佃戶們不要亂跑,好好種田。

    反正給他們一點蠅頭小利,就夠他們吃喝的了。

    但減多少?

    這是個問題。

    減少了,佃戶們不滿意。

    減多了,他們肉疼。

    那些銀子拿慣了的,早認為這些銀子就是他們的,讓他們還回去,就以為是在割肉。

    熟不知這些銀子錢糧,是他們長長久久吸血而來。

    裴家主是個愛財的,鮑家主是個愛糧的。

    劉家主什麽都愛,看他的大金牙就能明白。

    這三人坐著,旁邊裴縣令,鮑主簿,劉縣丞,也在。

    放在之前,他們這群人在這,還用考慮這回事,那明擺著小衙門。

    如今是不成了。

    算下時間,這才過去多久?

    裴縣令並不開口,他這會手心都是汗。

    方才從衙門出發的時候,紀知縣喊著他說了幾句話,問他對江南那邊印象如何。

    江南?

    水墨迤邐之地,跟西北的孤煙雪山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要說哪裏好,分辨不出來。

    可裴縣令對江南的印象自然不錯。

    他自幼長在邊關,自然對繁華之地有些向往。

    等他說完,紀知縣喃喃幾句:“我有個好友說,那邊有個知縣年邁,突然離世,正要找個年輕有為的接任。”

    “信件都寫到我這了,看來確實很著急。”

    紀煬說罷,讓裴縣令自己去忙。

    可裴縣令從縣衙走到裴家。

    忽然頓住腳步。

    找個年輕有為的接任?

    多少人不能接任?

    為什麽信件寫到知縣大人這,知縣大人又是從不說廢話的。

    裴縣令意識到什麽。

    心跳加速,充滿不敢置信。

    不說什麽江南不江南,便是換個地方,也會讓他心跳快速。

    他在太新縣當縣令,說是縣令,其實就給紀煬打雜,雖說這事他也辦得開心。

    但跟去另一個地方,真正當知縣比,那有可比性嗎?

    政務這事,他已經很熟了。

    雖說換個地方,換個做法,可裴縣令已經有些信心。

    最關鍵是,去了其他地方,那就是名正言順的知縣,而不是現在這種被推上來,名目跟由來都打個折扣的七品官。

    換個地方,這些尷尬身份都會不見,那就是重新開始。

    其實他一直在想,等紀煬真正掌握太新縣,他這個尷尬的縣令會怎麽樣。

    現在紀煬給出答案。

    跟著他,那就調到其他地方重新開始,而不是現在朝不保夕。

    不跟著他,下場如何?

    裴縣令不敢想象。

    這個想法出現在腦海裏,以至於他在三家談話裏顯得很呆,讓裴家主瞪了他好幾眼。

    劉金牙先說了自己的想法,上次裴家主喊過劉金牙之後,這個稱呼已經伴隨他很久了。

    “利息減半,這總不錯了吧?已經夠好的了。”

    “要知道灌江府其他地方,還在加利息呢。”

    “也就我們這樣慘,欠賬還錢加利息,這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劉縣丞自然附和。

    但說到最後,鮑家主動道:“官田那邊,看樣子應該是不要利息的,裴縣令,你一直在府衙,有什麽消息嗎?”

    劉縣丞看過來,陰陽怪氣嗤笑:“縣令大人早就被籠絡了吧。”

    這話說中所有人想法,甚至裴家主都這麽想。

    所以目光都到了裴縣令裴宸身上,壓力來到他這邊。

    “我確實聽了消息,他不止不要利息。”

    “連田稅都要減半。”

    什麽?!

    田稅減半?!

    裴縣令努力解釋:“他說,汴京那邊一早有令,但凡開荒之地,朝廷的田稅都減半。”

    “不僅如此,官田的田租,他也準備減半,說這個是太新縣衙門的決定。”

    “內部說了幾次,估計很快就會宣布。”

    裴縣令說完,幾個家主全都不敢置信。

    紀煬官田那邊,原本那就隻要三成田稅,兩成田租。

    全都減半???

    豈不是隻要兩成半?

    而那些種田的,能得七成半???

    “你沒阻止?!”鮑家主立刻道,“他這麽做,那我們的佃戶肯定會有意見。”

    肯定啊,三家的佃戶,就算不加上苛捐雜稅,也要交七成的,加上鼠耗利息,能到九成。

    佃戶隻得一成。

    一成跟七成半相比。

    這些百姓到底會怎麽選,還用想?

    等著消息一出,別說太新縣了,其他縣城佃戶都會蜂擁而來。

    少要點田地他們都幹的!

    紀煬瘋了吧!

    他不賺錢的嗎?

    他好像,確實不賺錢?

    眾人咬牙,劉金牙也重複鮑家主那句話:“裴宸,你沒阻止?”

    “我怎麽阻止得了,我到底是外人。他們很多事都防備著我,這事還是我偷偷打聽到的。”裴縣令張口便來,絲毫不怕他們發現真相。

    畢竟如今的太新縣衙門,已經密不透風。

    自然他說什麽是什麽。

    扯到紀煬那,知縣大人也會幫他圓謊。

    但他這樣講,明顯是已經站隊。

    一句讓三家減租的事都沒提,但句句都在講,你們必須減租。

    不然跟官田那邊對比太過明顯。

    裴縣令已然發現,知縣大人教的招數真的很好用。

    在這三位當中,都是好用的。

    裴縣令又想到知縣大人說,若你們家主不信你,就故意動一動被他推斷的左手。

    果然,裴縣令喝茶的時候,右手拿杯子,左手卻動不了杯蓋。

    讓裴家主看了,瞪眼道:“我家侄兒的為人你們還不信?他姓裴!他可是這裏的人,靠近那邊能有什麽好處?”

    “誰不知道,等他站穩了,第一個踢走的就是裴縣令。我家侄兒會真心對他?”

    這個倒是真的。

    大家心裏想法差不多,等到紀煬站穩,裴宸的下場不會比劉縣丞跟鮑主簿好。

    眾人對裴宸的消息多了幾分信任。

    可一個隻收兩成半的田稅田租。

    一個要收將近九成。

    這對比太明顯了。

    一定要在紀煬公布決定之前,把他們這邊田租再減免一些。

    好讓兩者對比不是太過明顯。

    否則今天的冬麥,隻怕沒什麽人種了!

    紀煬啊紀煬。

    他這人就是來毀他們三家的!

    等三家口水紛飛商量結束。

    紀煬當天便知道他們的打算。

    在他這邊的擠壓之下,三家終於鬆口田租的事。

    首先田稅他們碰不得,他們又不是官府,種的田地也不是荒地,這點要照常交。

    隻能從租金那邊下手。

    田租跟種子利息全都免了,農具耕牛的費用今年一筆勾銷。

    再把田租減一成。

    但前提是,明年必須租種他們三家的土地,數量也根據各家人數有底線,繼續當他們家的佃戶。

    隻要同意,那上述所有減免,全都生效。

    不繼續租種,或者租種的畝數不多的話,減免就沒了,還要按照去年的交法。

    這一條條定下來,簡直讓三家心在滴血。

    當初以為紀煬索要官田,隻是要官田而已,那麽點田地好幹什麽?

    現在知道了,人家拿著官田在要挾人!

    如果隻有官田也就算了,現在一邊慫恿大家買回抵押的田產,一邊讓隔壁文饒縣趙大人開辟牧場。

    幾招下來,看似沒有關聯,實際招招都在逼著他們減租。

    紀煬聽到他們的附加條件之後,笑著挑眉:“倒是有應對的方法了。”

    裴縣令想到知縣大人說過的調令,再想到如今的情況,低聲道:“有了這一條,很多農戶都會續租吧。”

    畢竟九成的支出變成六成,之前欠的利息,用的農具耕牛也不要錢。

    這已經足夠誘惑那些欠債過多的佃戶了。

    紀煬笑:“我本就沒指望一勞永逸。”

    “牧場,官田,即將買回來的農田,畢竟數量有限。”

    “不少百姓確實要繼續種三家的田地。”

    “但今年能減,明年就不能減了?”

    紀煬把越來越多鄉親遞上來,請求買回田地文書放在自己眼前。

    等裴縣令離開,紀煬才笑眯眯道:“最重要的是,讓百姓們知道,對方並非磐石。”

    “隻要鬆鬆土,都是能動搖的。”

    減租這事,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他團結的百姓越多,這事就越好辦。

    等到某一天,說不定不用他出麵,就會有百姓自己推舉出來的人跟三家談判。

    紀煬把寫好的信件交給衛捕頭,信件分別寄到西邊今安縣,跟東邊文饒縣。

    這種減租免息的好消息,當然要讓附近所有百姓全都知曉。

    至於太新縣百姓。

    在第二日早上,睜開眼的那一刻,已經聽到外麵敲鑼打鼓的聲音。

    官田田租種子全部免息!

    田稅田租還要減半!

    一畝地的糧食,由原來要交五成,直接變為兩成半了!

    民田的田租種子也跟著不要利息,農具使用費一筆勾銷!

    田稅不變,田租減一成!

    太新縣百姓聽著兩個消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特別是官田的佃戶們。

    要知道往年一畝地,要交九成的糧食啊。

    今年?

    今年兩成半?

    不是在做夢吧!

    而那三家的佃戶們,雖然心裏對官田佃戶們泛酸,可到底跟之前不同,到底減免了那麽多東西。

    身上的擔子,好像忽然沒那麽重了?

    在即將迎來豐收的時候,這樣的好消息,讓整個太新縣喜氣洋洋。

    今年大家的糧倉裏,總要有糧食了吧?

    不少人喜極而泣,為即將的收獲哭泣,也為能得到自己應有麥子哭泣。

    這像是來之不易的勝利。

    太新縣衙門此刻擠滿前來慶賀的百姓。

    大家少見不幹農活,也不去修橋,都想親自感謝知縣大人。

    就算讀書不多,就算沒什麽見識。

    這群淳樸的百姓,心裏也跟明鏡一般。

    紀煬並未出現,隻讓淩縣尉跟衛捕頭出去,笑著告訴大家:“知縣大人說,等夏收秋收結束。想要買回抵押官田的,記得要遞文書,到時候統一到衙門來,爭取三天之內全都處理完。”

    “對了,不會寫文書的,就到衙門側門,那邊有個田秀才,說明情況後,他那邊會幫忙寫文書的。”

    “田租是少了些,但大家本來是有土地的,還是快快贖回土地,以後給自己種田吧。”

    三家派來的探子聽到此話,也一時愣怔。

    大家本來是有土地的。

    其實他們這些所謂爪牙,難道沒有嗎?

    可不知什麽時候,早就被大家大戶買走。

    原本最忠心的爪牙,此刻心裏也忍不住鬆動,即使隻有一瞬,那也是勝利。

    隨著田租減免的消息傳到各地,同時也掀起贖回田地的風潮。

    三家隻覺得眼前一黑。

    怎麽一件接著一件,樁樁件件都在挖牆腳。

    紀煬都不會累的嗎?都不鬆口氣的嗎?

    紀煬累嗎?不累啊,這會正喝茶看文書。

    他還樂在其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