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別說以後世眼光來看四百六十斤不是極限。

    就以古代的農業發展, 農具,蟲害, 水利, 化肥,能解決一半,產量也能往上升一升。

    這並非簡單的事, 但也並非做不到的事。

    這些東西都已經被紀煬寫到文書裏麵,交到知州案前。

    此刻吃酒,他也隻當酒話, 並不多解釋,反而指了指旁邊的魏大人:“化肥有沒有用, 可以問魏大人, 他是常華縣知縣, 他們那的糧食也增產了的。”

    魏大人自然明白其作用, 立刻點頭:“沒錯, 我們從六七月才開始用化肥,同樣增產不少, 這化肥真的有用。”

    魏大人肯定要幫紀煬說話, 隻要炫耀扶江縣事跡的時候能捎帶上常華縣, 就能讓更多人知道自己的“功績”。

    他不需要自己是最出風頭那個, 隻要有所成果,那就夠了。

    每個人想要的東西不同,做法自然也不同。

    等魏大人那張嘴說了又說, 在場的人基本已經了解化肥的功效。

    此刻看向紀煬的目光,全都帶著熱切。

    那, 他們能買化肥嗎?

    或者製作化肥的方子, 能給他們嗎?

    前者讓人激動, 後者更讓人坐不住。

    可惜“不勝酒力”的扶江縣知縣已經靠在椅背上睡著,直接被小廝手下扶到房間裏,讓他們沒有機會再問。

    糧食的重要不用多闡述,誰不想讓自己治下糧食豐收?

    第二天中午紀煬出房間,隻覺得周圍都是熱心人好心人,對他如親人般和善。

    紀煬也不推脫,隻說若有需要,盡可去扶江縣買化肥,隻要能做出來,他們肯定賣。

    至於製肥方子的事,大家心裏有數,想要這東西,肯定需要東西交換。

    常華縣為了能便宜買化肥,可是用一條官道來換。

    那他們呢?

    他們也看出紀知縣是個不吃虧的性子,如果他們想要便宜買化肥,甚至買化肥方子,又需要付出什麽?

    當然,這會在潞州城也不好細聊。

    大家現在都有公務在身,很難聊具體內容,不少知縣已經做好去扶江縣的準備。

    沒事,明年春耕還早,他們趕在春耕之前把化肥的事情談妥就行!

    跟著紀煬身後的淩縣尉都覺得,往年他來交田稅,交完也住客舍,但從來沒像如今這樣挺直腰板,這樣受人尊敬。

    有一畝地四百六十斤的產量,就是了不起!

    田稅的事情解決,剩下則要去見當地長官,也就是潞州知州。

    但什麽時候見,要看知州的安排。

    這時間各個地方知縣忙,長官們也很忙。

    紀煬把扶江縣的拜帖送過去,卻遲遲沒有動靜,看著客店裏其他知縣陸陸續續還鄉。

    隻剩下他跟豐邵縣黃大人還在。

    黃大人寬慰道:“你看還剩下的幾個縣,基本都是上縣,我們這些一般都是最後麵見長官,所談的事情更多。”

    淩縣尉跟平安一看,還真是如此。

    沒想到長官見下屬也是有不同的。

    既然如此,紀煬幹脆道:“好不容易來潞州城一趟,要不然你們去街上瞧瞧,把該買的買了,等見過長官之後,咱們就能直接回扶江縣。”

    黃大人瞧紀煬泰然自若,對比他這個年紀,實在難得。

    隻能說,不愧是伯爵府嫡子?

    估計更大的官都見過了,所以並不在乎這點。

    紀煬倒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心裏早有成算,擔心也是無用的。

    他近日見了不少潞州官員,雖說每人性情不同,可大體來說都是不錯的。

    俗話說上梁不正下梁歪,如今下麵的梁都還不錯,足以見知州治下有方。

    那常華縣的魏大人,不就是被逼著做出政績,這才求到他麵前買化肥。

    不管動力如何,能推動做事就是好的。

    更重要的是,黃大人可說過,潞州城不讓亂說他的身份,也是知州吩咐。

    不管知州為什麽幫他隱瞞,可這對他有好處,紀煬自然記在心上。

    紀煬算是發現了,在扶江縣還隻是雜事纏身。

    到潞州城,就要開始動腦子。

    當官真難啊。

    還不如讓他去鄉野田間修水渠修道路有意思。

    隻是這次不得不來,可來了就要有成效。

    趁著知州沒召見這幾天,平安跟淩縣尉把該買的東西都買了。

    過了九月十月,馬上入冬,平安自然給少爺買些過冬的衣裳,紀煬過了今年生辰也不過十八,個子還在長,許多衣服有些不合身。

    除此之外,再有答應江小子兄妹倆的糕餅,以及多買些書本紙張。

    過冬的時候教導縣衙眾人識字這事也不能拉下。

    紀煬的意思是,今年縣衙裏識字的人多了,不如多開幾個房間,讓縣裏想識字的人都過來,不拘年齡性別,都可以過來。

    隻是人數有限,先到先得,所以要多買些紙張筆墨。

    玉縣丞這會已經在忙此事,等他們回去,冬日補習班就要開始了。

    也不知道扶江縣百姓願不願意報名。

    冬天天寒地凍不事生產,總要找些事情做。

    識字的人越多,對扶江縣越好。

    紀煬總不好看著自家縣城許多文盲吧。

    他們在外麵采買,紀煬在客舍讀書,以前沒讀過的,總要找補回來。

    原身要是好好讀書,他還能撿個現成的,現在也隻有自己學了。

    可紀煬的舉動看在其他人眼裏,則是另一種意思。

    黃大人瞧著,眼神莫名。

    他這樣的家世,又這樣的聰明,學不學又有什麽區別,不還是跟他們這些寒窗苦讀的平起平坐。

    說到底,不是正經科舉出身,還是會被看不起。

    官階爬得越好,這種看不起會越明顯。

    紀煬覺得他們看不起也沒錯,這種買官的荒唐事,確實不能提倡,若人人不把這當回事,那承平國才是完了。

    九月二十三,官方客店漸漸冷清下來。

    該回鄉的下麵官員都已經回去,隻剩下紀煬跟黃大人。

    也就是說,今年知州大人最重視的,就是他們兩人。

    但誰最後一個去,代表的意義又不一樣。

    黃大人竟然有些緊張,往年都是最後一個召見他,可今年他感覺出不同。

    隻怕紀煬會是最後一個。

    誰讓畝產四百六十斤的產量,再有背後化肥的功勞。

    還有糧食產量幾乎翻倍做底氣,扶江縣的紀煬明顯更為重要。

    黃大人自我安慰一番,發現就算去掉紀煬的身份,隻怕知州大人還是會更重視紀煬。

    所以等到知州府上通傳,讓豐邵縣知縣前去回話時,黃大人竟然有些坦然,笑著對紀煬道:“我便先行一步,紀大人稍安勿躁。”

    紀煬更加明白黃大人的本事,若說之前講黃大人能飛黃騰達那是恭維,但現在可不是了。

    有如此心性,又有如此手腕,實在厲害。

    紀煬起身恭敬送黃大人離開,讓黃知縣很是受用,心裏最後一點怨氣消失幹淨。

    還是快點去找知州回話,他好回豐邵縣啊!

    九月二十三吃過午飯,紀煬終於到了知州府上,還碰到迎麵回去的黃大人。

    知州還真是辛苦,這分明是連軸轉啊。

    黃大人表情輕鬆,還笑著對紀煬道:“就剩一個知縣了,估計留的時間要長些,可別著急。”

    紀煬到了才知道別著急什麽意思。

    剛踏進潞州城府衙,紀煬便被請到側廳喝茶,知州那邊則脫不開身。

    說是憲司那邊有事,就是管刑獄那邊,應該是有人犯案,要加急審理。

    這種事自然不好耽擱,耽擱一會說不定犯人便竄逃到他處,實在是禍害。

    紀煬身邊的平安,淩縣尉都吃了幾盞茶,那邊知州終於姍姍來遲。

    知州進門便看到坐著的紀煬。

    傳說中汴京紈絝,又是當年武侯的嫡長孫。

    他坐在那看著就比旁人身量高,劍眉星目,隱隱有些攝人氣質,舉手投足又有些驕矜。

    不是通身富貴養出來的,絕對沒有這股與眾不同的勁。

    紀煬看到知州進門,自然起身相迎,誰料知州擺擺手:“你是伯爵府嫡子,祖父母一個是武侯,一個是郡主。算起來也算陛下遠親,不需這樣客氣。”

    這話一說。

    旁邊的淩縣尉直接愣住。

    怎麽知州大人說的話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

    祖父是侯爺。

    祖母是郡主。

    陛下的遠親?

    伯爵府嫡子?

    淩縣尉連麵見知州大人的緊張都沒了,下意識看向知縣大人。

    這是真的嗎?

    他聽錯了吧。

    知州說完這話,原本想看紀煬反應,沒想到反而看到他手下的反應,驚奇道:“你在扶江縣也是瞞著的?”

    紀煬哭笑不得:“大人,您別打趣了,我這身份到底如何,明白人都清楚。”

    說好,那確實好。

    頂級盛世之家。

    說不好,那也是看不到的刀光劍影。

    紀煬無奈攤攤手:“若真的好,下官還會在這?”

    兩人像是打啞謎一般,淩縣尉已經懵了,好在旁邊平安按住他,才沒讓他失態。

    知州這才正眼看向紀煬,心裏中欣賞,麵上卻不露,開口道:“坐吧,本官且問些問題。”

    這要問的,自然是扶江縣的公務。

    還有知州的諸多疑問,全都是公務相關,也是每個知縣,或者縣裏派來回話的人都要答的。

    區別隻在,事情少的縣問得極快,兩盞茶功夫就可以出門回鄉。

    事情多的則上不封頂。

    那豐邵縣的黃大人說過,他第一次來回話的時候,在知州這待了整整兩個時辰。

    縣裏上下問得清清楚楚。

    雖然知州大人不說,但大家都明白,這已經是在為年末官員考核做準備,甚至是考核的一部分。

    按理說扶江縣那麽點人口的地方,問題並不算多。

    隻是知州這次的問題竟然包括了:“水渠修建,用了多少人,使了多少料,費了多少米。”

    又問:“若不是北高南低的地勢,你又要如何修渠。”

    再問:“聽聞初用化肥時,百姓並不信任,你如何為之。”

    “五村之中,唯獨落下玉家湖,是為何事?民怨又該如何平。”

    “扶江縣淩家湖富於衙門,安否?”

    一連串的問題,甚至不給紀煬太多思考時間。

    最後還問了秦漢田稅與當今田稅優劣點等等。

    後麵跟著的平安跟淩縣尉都一頭汗,被問的紀煬卻還算妥帖。

    一問一答,頗有章法。

    偶爾有難懂的,知州稍加點撥,也有成效。

    與其說提問,不如說指點。

    問到最後,知州看他一眼:“做事不錯,讀書有些少。”

    倒不是說他學問少,而是他能拿出解決方案,卻不能引經據典。

    正經科考上來的人,動輒先賢雲,要麽什麽什麽書裏怎麽樣,用古人先賢來給自己的觀點佐證。

    紀煬吃虧便吃虧在這上麵。

    知州喝口茶,開口道:“披沙揀金,往往見寶。”

    紀煬剛一皺眉,就聽知州好言好語解釋:“唐人所說,越貴重的事物,越要經過艱苦磨煉。”

    “古人謂之修身。”

    紀煬其實隱隱明白意思,這再被一點,知道知州這是安慰他,來這潞州扶江縣一趟全當修身。

    紀煬笑著:“多謝知州大人點撥。”

    知州搖頭:“也不用謝,若不是當年你祖父戰功赫赫,哪有如今的太平盛世。”

    “當年我剛剛登科,便聽聞邊關大軍來勢洶洶。”

    “那時候怕得厲害,你祖父卻拍拍胸脯,隨後征戰四方。”

    這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如今老侯爺已經去世,朝中還記掛這些事的人並不多。

    不多,不代表沒有。

    知州對紀煬既有愛才之心,也有對當年他祖父的感激。

    兩人一聊,便已經到晚上。

    知州知此人並非池中物,開口道:“你送來的製肥良方,本官已經看過,很不錯。”

    紀煬聽此,精神一振。

    終於說到正題了!

    紀煬認真道:“農桑乃天下之本,更是朝廷命脈。化肥使用,絕對會讓糧食增產,這也是扶江縣糧食增產的原因之一。”

    “之一?那還有什麽?”

    來了,又開始考試了。

    “自然是防治蟲害,培育良種,興修水利。”紀煬道,“扶江縣以前田地不豐,水利不興,連買良種都困難。”

    “如此局麵,下官才想到製作化肥,來彌補上麵的缺失。”

    “現在看來確實有成效。”

    知州抬頭看看他,見紀煬一本正經要往修運河上麵扯,不由得好笑,幹脆給他交了個底:“你想用化肥的方子,換潞州給你修運河,也不是不可。”

    “如果這化肥真如你所說,真能讓天下田地像扶江縣如此增產,別說運河了,給你修個金身都是可行的。”

    “隻是運河是承平國經絡血脈一般,此事我會幫你報給通判,等他同意,再上報汴京。”知州又道,“劉通判那邊約莫沒什麽問題。隻看汴京怎麽說了。”

    這話的意思就是,知州同意了!

    運河的事,潞州已經同意!

    不用紀煬多費口舌,知州早就明白他想做什麽。

    再想想方才那些問答,全都是些細枝末節的事,知州都曉得的那樣清楚,顯然把他在扶江縣的底摸透了。

    不愧是一州之長,就是厲害。

    紀煬起身,深深一拜:“四五十年前,扶江縣沒趕上修運河那一閥,如今終於能補上。”

    知州看著他,更覺得好玩:“這才哪到哪,能不能修還要看朝廷意思。”

    說著,又招手讓他坐下:“但以你報上去一畝四百六十斤的豐收,多半會同意。”

    隻是說完這些,知州正色道:“你也要知道,若真報上去,對扶江縣,對潞州,對我跟通判來說都是好事。”

    “對你,卻未必。”

    潞州城出了這樣豐收的政績,又有如此增產好物,還把方子直接獻上。

    跟知州所說一樣,對扶江縣來說,修運河修官道都不在話下,對潞州長官們,更是好事一樁。

    年末考核,必然有大大一筆。

    可這事報上去,紀煬的名聲徹底捂不住。

    到時候汴京反對修這小小一段運河的,可能並非反對修運河本身,而是反對紀煬。

    所以,對誰都是好事。

    對天下百姓,對蒼生萬民,百利而無一害。

    除了紀煬。

    紀煬反而笑了:“怕什麽,我難道一輩子龜縮於此?”

    在知道紀家那團亂麻的時候,就知道會有這樣的後果。

    紀煬挑眉道:“如今的貧瘠之地一畝稻子四百六十斤,還換不回來我一個平安?”

    “再說了,就因為我要隱忍,要讓扶江縣百姓放棄垂手可得的運河?”紀煬道,“那我做這些,還有什麽意義。”

    在知道上報豐收的時候,紀煬就明白必然會引起汴京那群人的警覺,甚至會對他不利。

    可因為這樣,就不報了?

    不拿這份政績來換運河?

    那他可太愧對百姓們的信任。

    知州再次看向紀煬,其實他也就是問問。

    製肥良方已經在他案邊,他絕對不會為了一個紀煬就讓它束之高閣。

    此時不過隨口試探而已。

    這一試探,倒讓知州對紀煬又有幾分不同。

    明知會有危險,也還要做的人並不多。

    不過以紀煬的聰明,必然能化險為夷。

    事情聊到這,差不多也就結束了。

    紀煬想用糧食豐收的功績,用糧食豐收的源頭來換扶江縣永永遠遠的運河,此時已成了大半。

    後麵平安跟淩縣尉忍不住欣喜。

    看似不可能的事,竟然真的要成了!

    誰料他們知縣大人竟然不走,反而淺淺喝口茶,清清嗓子道:“知州大人,其實下官還有個不情之請。”

    知州看向他,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要說那運河,九月上報,十月汴京的消息,再討論一個月,最快也要明年開春修建。這時間也太久了。”

    “不如知州大人現在就幫扶江縣一個小小的忙?也好讓百姓看到豐收的成效,明年更加奮起耕田務農。”

    好嘛,這是來要東西了。

    想想紀煬這份製肥良策即將帶來的轟動跟政績,知州好脾氣道:“那你想要什麽看得到的東西?”

    紀煬再次起身:“想要扶江縣通往潞州的官道。”

    不等知州說話,紀煬繼續道:“還有官學,扶江縣該有官學了!”

    還真是不客氣!

    官道,官學?

    扶江縣到潞州近二百八十裏路,少說耗費銀錢兩千二百兩。

    官學倒是好建,但學校好建,先生難請,看紀煬這架勢,必然要他幫忙尋摸個願意去窮鄉僻壤教學的先生。

    真是兩個大難題。

    知州既無奈又好笑:“一個要錢,一個要人。哪有那樣簡單?”

    “既如此,你們扶江縣出多少,需要潞州府衙貼補多少?”

    紀煬故作驚訝,極為認真道:“啊?我們扶江縣沒錢啊。”

    說著便要掏出自家賬冊:“您看看,賬目上就剩十兩銀子,估計需要潞州城全出。”

    十兩銀子?!

    你們剩十兩銀子就敢要官道,要官學?

    知州氣急,哪有這樣的不客氣的小子!

    就這紀煬還補充道:“再者請夫子的銀錢,我們扶江縣也沒有。”

    直到知州府官員送紀煬出門,紀煬還在門口揮著賬本:“知州大人,官學的筆墨紙硯,我們也買不起。”

    “您要不然也讚助點?”

    還讚助?!

    要不然把潞州稅收全貼給你算了!

    知州剛想回這一句,忽然覺得,以紀煬的性格,隻怕會滿口答應才是。

    不行不行,還是關閉府門,不讓這個討債鬼進門了!

    汴京有名的潑皮,果然名不虛言!

    淩縣尉看得目瞪口呆。

    全天下能把自己長官逼到關閉府門的,也就他們知縣大人獨一份了吧!

    可他怎麽看,怎麽覺得知縣大人越帥氣啊!

    如果這些東西都能要過來。

    官學,官道,運河。

    扶江縣百姓做夢都能笑醒!

    作者有話說:

    紀煬:白嫖的快樂你們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