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常華縣知縣一路走來, 不光是他,他身邊六七個小吏捕快臉色也有不對。

    沒辦法, 他們常年在縣裏做事, 稻田麥地不知看了多少,但像扶江縣這樣好的莊稼,還是頭一次見。

    路上還有不少百姓在田邊趕鳥, 互相說的也是大家莊稼種得如何如何好,不能讓鳥兒白白給吃了雲雲。

    “知縣老爺,他們的化肥好像真的起到作用。”小吏低聲道。

    “還用你說?”常華縣知縣皺眉, “不聲不響的,竟然弄出這樣大的動靜。”

    還把他的風頭蓋過去, 幸好他今年就要離任, 如果真讓扶江縣知縣做出政績, 對他豈不是很不好?

    可常華縣知縣心裏還是緊張的, 如果他早點過來, 早點讓化肥價格下來,那今年常華縣肯定大豐收。

    還愁沒政績?

    他們知州日日把產量掛在嘴邊, 自己沒事就往潞州跑, 最是了解的。

    這會後悔也晚了, 再後悔也不能讓時光倒轉, 重新給田地施肥。

    旁邊有機靈的小吏道:“大人不用自責,雖說現在化肥價格不低,但咱們縣不少人戶都買了的, 其實也能增產。”

    隻是不如人家這邊肥料用得足,用的好。

    但這話就不說了, 這會還是寬慰知縣老爺吧, 省得他生氣, 再責罰下人們。

    騎馬走了大半天,他們這一行八人終於到了扶江縣,第一感覺便是,他們這的路真差。

    不過這一行八人騎著馬,可讓扶江縣衙門的人眼饞壞了。

    八個人,八匹馬。

    他們整個扶江縣衙也沒這麽多馬啊。

    加上知縣大人帶來的兩匹,總共就四匹馬,看看人家,不愧是有名的富裕縣,真有錢。

    紀煬帶著平安,玉縣丞跟兩個捕快在門口迎接,淩縣尉帶著其餘人還在修水渠,沒空過來。

    紀煬好笑道:“別眼饞,回頭咱們也買。”

    “別!知縣大人,咱們就那麽點銀子,哪有閑錢買馬兒,人走就行了。”

    不等衛峰衛藍狠狠點頭,玉縣丞直接拒絕。

    他們真的沒錢!一點錢也沒了!

    紀煬頗有些遺憾,也知道這些話被下馬了的常華縣知縣等人聽到,還是麵色如常迎上去:“等魏大人許久了,這一路可還好?”

    魏大人便是常華縣知縣,此人今年三十六七,正是精明強幹的年紀,不怪他一心想升官。

    別看來的路上臉色難看,這會麵對紀煬,朗聲笑道:“辛苦紀老弟親自相迎,你我都是知縣,並無品級之分,無需這樣客氣。”

    紀煬笑:“您是正經進士出身,又早愚弟五年入仕,自然要親迎。”

    魏大人又朗聲笑道,這次多了幾分真誠:“好說好說,賢弟莫要客氣。”

    常華縣一行八人到扶江縣已經是傍晚時分,紀煬早已安排好酒席,請魏大人落座。

    菜色倒是常見,那酒則是原身的私藏,原身帶來的物件哪有差的,酒一打開,飄香四溢。

    魏大人看向紀煬的眼神更加熱切。

    不錯,是個上道的。

    來這第一日,自然是不談事的,但喝到差不多,魏大人都忍不住道:“你們那化肥到底怎麽回事,我怎麽聽說是鳥糞製成,這能增加產量?”

    不怪魏大人疑惑,隻是在外人聽起來確實匪夷所思。

    要說其他地方用糞肥的不是沒有,但都說糞肥不好用,容易讓莊稼的根燒壞等等。

    怎麽就扶江縣的能用?

    也因為這個常識,魏大人才覺得這消息很假。

    紀煬自然不說是糞肥充分發酵後的原因,隻是笑,看起來似醉非醉,好像不勝酒力一般。

    倒是魏大人是真的有些醉了,否則以他的圓滑,不可能直接問出這話。

    安排魏大人等人住到衙門後院,紀煬還是忍不住感歎:“人家可真是家大業大。”

    隨便帶出來的小吏就有六七個,什麽縣丞縣尉主簿肯定還有手下。

    再看看自己,沒法比沒法比。

    玉縣丞看看自家知縣,疑惑道:“知縣大人,您沒醉?”

    “醉?”紀煬笑了,拍拍玉縣丞肩膀,“這個技能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原身的酒量,豈會在這種場合丟人?

    玉縣丞不由得拱手,厲害啊知縣大人,連喝酒的本事都這樣大。

    紀煬無奈搖頭,隻讓大家回去休息,明天還有硬仗要打。

    第二日上午,紀煬已經批了好幾個公文,常華縣知縣魏大人才姍姍來遲,顯然休息夠了的。

    一頓酒席過後,兩人自然親近不少。

    魏大人坐下來喝口小廝平安端上來的茶,微微吃驚:“如此好茶,可不多見。”

    紀煬笑:“魏大人喜歡,回頭帶些回去。”

    “可惜我出來時匆忙,並未把最好的銀絲冰芽帶來,隻有這幾口茶還堪喝。”

    承平國近年,茶色以白為貴。

    能叫銀絲冰芽的,可見其貴重,以魏大人的見識,隻在貢品裏聽說過。

    紀煬講得稀疏平常,聽到魏大人耳朵裏,就是另一種考量。

    不說還未見到的銀絲冰芽,隻講手頭這口小龍團,一嚐便知是上品龍茶。

    魏大人再去看紀煬,他通身官服,身上並無太多配飾,可打眼一看桌麵上的硯台,這硯台並不嶄新,甚至有些舊物之感。

    仔細看過去,讓魏大人倒吸一口涼氣。

    什麽敗家子!

    竟然用已經絕跡了的硯台批公文?

    公文有這樣大的臉麵嗎?!

    許是察覺到魏大人的目光,紀煬故作疑惑道:“魏大人,可有哪點不妥?”

    紀煬態度太過坦然,魏大人已經不知該說什麽。

    這會對扶江縣知縣的評價卻變了幾變。

    來之前原本以為是個不知所謂的土財主後人,仗著家裏有些銀兩買官做。

    可昨日喝的好酒,今日吃的茶,再看桌上隨手用的硯台。

    這可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

    最重要是這位通身氣派,就連身邊小廝也跟旁人不同些,而且這主仆兩人還有些中原汴京口音。

    汴京,那地方臥虎藏龍,誰知道是哪家公子。

    想到這些,魏大人已沒了來之前的底氣,反而有些後悔怎麽不早點結交。

    不說旁的,吃些茶水都值得過來。

    但再好吃的茶水,也沒讓魏大人忘記他要做的事。

    那便是談化肥價格。

    魏大人寒暄一陣,開口道:“常華縣跟扶江縣相隔不到五十裏,俗話說是親必顧,是鄰必護。咱們兩家關係一向很好,所以有個不情之請。”

    那便是化肥價格。

    在知道化肥作用之後,魏大人心裏已經確定,化肥價格一定要壓下去。

    而且常華縣購買價格是扶江縣三倍,這也太多了。

    價格一貴,必然有人買不起,買不起化肥,糧食產量就低,最終影響都是他的政績。

    魏大人鑽營歸鑽營,這點賬還是算得明白。

    此時聊到這事,先扯兩個縣距離近,平日我們常華縣也沒少帶你們縣,什麽收菜河運,都能想到你們。

    那你們這麽好的東西,怎麽能賣高價呢。

    反正總結起來是這個意思,隻是經過魏大人的口,自然變得婉轉圓滑很多。

    魏大人原本也不是這個態度,也是看到紀煬隱藏的身價,態度更不同了些。

    紀煬聽到運河的時候,歎氣道:“提到運河,不得不想到早幾十年,我看縣誌上說,原本規劃的運河也要通向扶江縣,隻是當時扶江縣人口太少,又拿不出什麽錢,這才掠過常華縣。”

    “如果那時候稍微拐個六七十裏,現在的扶江縣也不至於如此困頓。”

    說到這話,魏大人也下意識點頭。

    古代水路之暢通是後世人無法想象的,以汴京來說,現代的汴京已經見不到四通八達的水路。

    但那時候很多人戶劃船變成到集市,下船便到自己家門口。

    誰讓在沒有汽車火車高鐵這種大殺器之前,水路是出行運貨最方便舒適還不容易有損耗的方式。

    所以每朝每代,多多少少都會修運河。

    當然像楊廣那樣召集五百萬勞工,花費六年時間,一口氣修兩千七百公裏的帝王還是少見。

    雖說後世有人評價這位帝王殘暴,可他修建的京杭大運河至今還在使用,到了現代還有些河段仍然在通航。

    不管他的真實想法如何,可運河到底是好的。

    由此可見,運河在整個國家的作用有多大。

    四五十年前,承平國也大肆修建運河,潞州這邊也不例外,隻是修運河一要人,二要錢。

    當時潞州知州主持修建潞州境內連接蘇杭運河之時,跟沿途各地說好,潞州城出一半,當地出一半,由此共同修建。

    隻是商議到扶江縣時,扶江縣位置屬於運河沿途修不修都行的地方,有他沒他都一樣。

    再加上沒錢沒人,規劃的時候便省下這段。

    讓運河直接從東邊的常華縣直接拐到南邊另一個縣城,扶江縣跟運河修建失之交臂。

    可就是差這麽一點。

    原本都是一樣的窮鄉,有了運河之後是四五十年後,常華縣人口一躍近三萬,扶江縣人口還不到兩千。

    也就是紀煬接手一年左右,人口多了幾十,已經是近些年發展快的。

    常華縣,扶江縣這兩個鄰居縣城,差距就是從運河開始。

    當年的扶江縣知縣早已不知去向,不知道他要是看到這一幕,會不會覺得心裏不好受。

    這會紀煬提起運河,常華縣知縣魏大人自然點頭。

    他說的確實沒錯。

    如果當時扶江縣也有運河,日子不至於這樣苦。

    但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再想也晚了。

    等會,不是在說化肥嗎,怎麽扯到運河了?

    下一刻魏大人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隻聽扶江縣知縣紀煬道:“如果能重修運河,那就好了,連化肥送到常華縣都能節省時間,價格肯定會更便宜。”

    這句話說完,衙門所有人全都看向紀煬。

    常華縣魏大人跟小吏們齊刷刷盯著他,扶江縣在旁邊跟著的玉縣丞兩個捕快也同時盯過來。

    所有人隻有一個想法。

    他們沒聽錯?!

    紀知縣在說什麽?

    重修運河?!

    還跟化肥扯到一起?

    難不成他們常華縣為了化肥能夠便宜,就給你們扶江縣修運河?

    這不是天大的笑話。

    做夢都沒那麽好的啊。

    他們就算買高價化肥,也不可能給你出修運河的錢。

    這是聽錯了吧?

    肯定是!

    誰料扶江縣知縣語不驚人死不休,又道:“方才魏大人也說了,兩個縣之間的距離不過五十裏,算是多出來的路程,直接把運河修到扶江縣城,也不到一百裏。召集五千人,不到一年便能完工。”

    “臨近常華縣的淩家湖,玉家湖,這裏的湖水也是運河的水從地下滲透,其實很好挖的。”

    “停,停一下。”魏大人直接打斷紀煬的話,近乎嘲諷道,“紀大人,我好像還沒答應吧?”

    “不過是讓化肥降價,值得我同你多修段運河?”

    “你是不是吃醉了酒還沒睡醒?”

    旁邊常華縣小吏們哄然大笑。

    修運河所耗費的人力物力財力,足夠買多少化肥了?

    扶江縣知縣當然是冤大頭嗎?

    竟在這癡人說夢。

    紀煬也不惱怒,反而笑道:“一時看來是虧的,但長久算下來,總是劃算。”

    他這話一說,眾人倒不笑了,隻覺得紀煬是不是瘋了。

    魏大人往後稍靠椅背,如數家珍道:“既然紀大人如此說,本官便教教你。”

    “想要修運河,需有人,如今陛下輕徭薄賦,不許官員私征徭役,放在更偏遠的地方或許沒人管,但這是潞州。”

    “想要額外征役,隻得付錢。”

    “那民戶銀錢幾何呢?”

    “前年,昌盛三十一年,臨安府修築城牆,支付工匠每人每天三百文。”

    “還是前年,紹興府修築海堤,勞力每天一百二十五文,米三升。”

    “去年,昌盛三十二年,彭州整修河堤,支付勞力每天二百二十文。”

    “就說扶江縣是小地方,每日支付的銀錢不需這樣多,算是一人一日一百五十文,可按你所說,召集五千人,修十個月差不多結束。”

    “紀大人算算,這是多少銀錢?”

    “不算各種材料,單人力要付銀錢二十三萬往上。”

    “紀大人再算算,這二三十萬兩銀子,夠買多少化肥?常華縣又憑什麽跟你攤這份錢?”

    不怪常華縣知縣生氣。

    隻是修運河所需的數字實在龐大。

    想要用化肥降價來談條件,讓常華縣幫扶江縣一起修運河?

    他是傻子嗎?

    常華縣是傻子嗎?

    幫扶江縣修運河對常華縣來說本就百害而無一利。

    還想讓他出錢?

    魏大人臉色冷淡:“紀大人,想法雖好,但也要切合實際,不要急功近利。”

    紀煬表情未變,倒是身後平安有些忍不住。

    就算不行,也不至於這樣嘲諷吧?

    不過紀煬倒是看出些魏大人的本事,他看著鑽營,其實對這些東西聊熟於心,換了其他官員隻怕也不會把數據信手拈來。

    可紀煬既然說出,自然有他的道理,這會麵對嘲諷也不生氣,隻能稍稍歎氣:“所以我也隻是想想,一時多說了。”

    這話便是給台階了。

    魏大人一口氣沒提起來,要不是看在他們扶江縣莊稼長得實在好,他又趕在今年離任,真想起身就走。

    買什麽化肥,不買了!

    再想發火,又想到紀煬是汴京人,隻能忍了又忍。

    紀煬給了台階,魏大人還算勉強接了:“紀大人還年輕,需要學的東西多著呢。”

    常華縣一行來的第二日不歡而散,連中午飯魏大人都跟紀煬一起吃,直接帶著小吏們去縣城唯一一家飯館吃飯。

    飯吃的自然也不盡如人意。

    其中幾人的吐槽甚至傳到衙門裏。

    紀煬眼看平安捕快等人生氣,朝他擺擺手:“不用著急,愛說什麽便說。”

    “你們也去勸勸縣城百姓,讓他們不要為難常華縣的人。”

    幸好紀煬說得及時,否則扶江縣有些百姓都要衝過去揍人。

    憑什麽這樣說他們知縣?

    他們知縣的好,是你們能懂的嗎?

    眾人見知縣大人處變不驚,好像一切盡在掌握,心裏不由得安定。

    下午扶江縣的人在衙門辦公,常華縣的人則在外麵閑逛。

    主要魏大人看見紀煬就來氣。

    剛對他印象好點,誰知道他獅子大張口,想要化肥降價,給他修運河?

    大家還是冷靜一下吧。

    隻是轉著轉著,魏大人發現不僅扶江縣東邊的稻田長得好,西邊的麥田也不差。

    這一片片的麥田,看著他都喜歡。

    如果不是化肥太好,他真的想走!

    好在冷靜一天之後,常華縣眾人來的第三天,終於開始聊化肥的事。

    魏大人這裏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紀大人,我知道你有心為扶江縣做事,但還是那句話,要切合實際,你說些差不多的,咱們看看合不合適。”

    經過昨天紀煬要多修運河的事,今日也不廢話了。

    紀煬倒還跟之前一樣,甚至換了種上好的茶葉過來。

    於是魏大人想法就變成,眼前這位就是個家底厚的大少爺,什麽都不懂!好大喜功!

    不過接下來的商談還算暢快,紀煬絕口不提運河的事,隻是每每跟運河有關,都會稍稍歎氣。

    讓魏大人有點想打人!

    這小知縣怎麽那樣難纏?

    說到最後,紀煬終於道:“要不然咱們把官道重修了吧,從我們扶江縣玉家湖到你們常華縣那條官道,年久失修,不管是來往的貨商菜販,又或者運化肥的民戶,其實都不方便。”

    “這條官道若修好,兩個縣交流隻會更緊密。”

    紀煬說完,魏大人下意識想反駁,卻忽然覺得修條五六十裏的官道跟修八九十裏的運河相比,前者好了太多!

    按一裏官道造價八兩銀子來算,五六十裏官道不到五百兩,兩個縣分一分,多買點化肥就能補回來。

    而且這是在原有的官道上修繕,再出些各縣的勞力,總歸是比五百兩要少的。

    反正比什麽修運河二十三萬兩銀子要好!

    旁邊的玉縣丞眼神微睜,官道?

    玉家湖通往常華縣的官道?

    這路要是修好了,以後兩個縣之間來往,必然經過玉家湖,那對玉家湖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怪不得之前知縣大人說,玉家湖且等等,有他們的好處。

    這不就等來了?

    玉家湖那群人之前還覺得是自己的原因,可他哪有功夫管這些啊。

    不過玉縣丞也懶得計較。

    現在有了這個天大的好處,隻怕玉家湖的人一躍要跟淩家湖比肩。

    過往的牛車馬車都會經過玉家湖,那邊行路也會方便起來。

    他們知縣真是人好心善,扶江縣五個村,沒有一個拉下的。

    還根據各自不同情況調整,玉縣丞越來越期待,以後的扶江縣會怎麽發展。

    紀煬提出修路的事之後,順勢又道:“等官道修好,想必扶江縣有許多貨物更要走常華縣碼頭,但魏大人也知道,扶江縣百姓貧苦,有時候連運費都付不起,更不用說稅費,實在為難啊。”

    常華縣知縣剛在思考修路的事可不可行,心裏都準備答應了。

    他紀煬又說什麽?!

    用常華縣碼頭,付不起運費稅費?!

    這是在暗示吧?

    絕對是吧?!

    怪不得紀煬不跟常華縣其他人談化肥價格的問題,原來是在這等著他!

    都到這會了,魏大人自然也明白紀煬不是個好說話的,為扶江縣的事,他真是分毫不讓。

    紀煬接著繼續道:“兩個縣距離這樣近,魏大人又親自來了一趟,自然不會讓您白來,就算這事不成,那以後的化肥也會降到兩文五分一斤。”

    “當然,若是成了,每年淩家湖專門給常華縣準備一百萬斤化肥,隻要在這個數額內,一斤隻需要一文五分。”

    買賣不成仁義在,對比之前三文一斤,兩文七分一斤,現在談不成也能降價。

    談成的話,那直接降到一文五分一斤。

    至於說的一百斤以內,這個數字也算合理,如果常華縣買得太多,恐怕他們是要去倒賣。

    限製數量的原因為了防止他們肆意倒賣高價,從裏麵賺取利潤。

    魏大人喝口茶冷靜冷靜。

    總算再次審視眼前的小知縣,瞧他年紀雖小,又沒經曆過科考,還是富貴人家出身。

    沒想到賬算得這樣明白,連他都險些上鉤。

    這一步兩步走的,實在穩當,不知是他的家學淵源,還是自己聰慧。

    不管哪個原因,魏大人心裏隻覺得紀煬這人難纏。

    “紀大人好大的口氣,又要一起修官道,還要運費,商稅的優惠。如果當初修運河時,是你在這扶江縣,隻怕扶江縣的運河早就通航了。”魏大人沒好氣道。

    誰料紀煬竟然摸摸下巴:“你說得沒錯,可惜了,四五十年前我爹還沒出生呢。”

    魏大人一時語塞,有心想走,可扶江縣的上好麥田稻田又生生把他按下去。

    忍一忍,忍一忍。

    今年做出些政績就能去潞州當紀煬的頂頭上司!

    再說了,反正過了今年,自己就不在常華縣,開口免了扶江縣商稅又如何,倒是運費不能少,那涉及常華縣船家大戶們的利益。

    魏大人不愧是官場體麵人,不管心裏多氣悶,為了化肥,為了政績,還是跟紀煬你來我往談起條件。

    等到夜幕降臨。

    兩個縣之間的商談這才結束。

    等魏大人去用晚飯,紀煬跟玉縣丞,還有已經回來的淩縣尉看著今日商談內容。

    扶江縣供給常華縣的化肥,則從三文一斤,變成一文五分一斤,一百萬斤以內都是這個價。

    條件是兩個縣一起修官道,常華縣出三分之二,扶江縣出三分之一,督建兩個縣共同出人,七月開始修,到十月差不多結束。

    還有扶江縣百姓去碼頭運送貨物可以免除過常華縣的稅費,隻是船運價格還要同船家商議,這個魏大人做不了主。

    等於說三個條件同意兩個,雙方各有讓步。

    這點要求,紀煬跟魏大人可沒少費口舌。

    隻是每每覺得紀煬獅子大開口的時候,魏大人不由自主想到他開口就是修運河,好像又能接受,那點火氣又沒了。

    魏大人心底有火,但總覺得發不出來。

    什麽新官上任三把火,怎麽紀煬都上任一年了,還這樣雞血。

    做那麽多有用嗎,如果上頭關係不搞好,哪有那麽容易升遷,若是上麵長官見他把扶江縣建設得好,再把他派到更窮的縣呢?說不定還會說什麽能者多勞這種話。

    也隻有愣頭青才會這麽做!

    魏大人自我安慰一番,總算平息怒氣,跟身邊小吏道:“這次可沒人再堵本官家門口,讓本官來說情了吧?”

    “不過幾百兩銀子修個官道,對常華縣來說小事一樁。”

    常華縣一行八人在六月十九離開,算是在扶江縣待了四天時間。

    走的時候,紀煬把早就收拾出來的小龍團送上,才讓魏大人有了笑模樣。

    別的不說,紀煬這的茶還真是好,也不知道他家到底做什麽的。

    此事定下後,兩個縣的百姓全都歡欣鼓舞。

    對常華縣來說修路的幾百兩不算什麽,路修好了,他們買化肥更方便啊。

    雖說價格還是比扶江縣多了些,但也知足。

    至於扶江縣貨物運來稅費這種事,當地長官自然做得了主,這也算不了什麽,他們扶江縣能有多少貨物,不值當。

    而扶江縣這邊則更要興奮。

    修路的好處不用多說,瞧瞧還在修水渠的玉家湖人就知道,他們自從知縣大人安慰過之後,幹活一直很賣力。

    現在得了準消息,更是恨不得現在就能完工,然後趕緊回去修官道。

    玉家湖附近的官道修好,以後整個扶江縣去常華縣都要經過他們那!

    他們買賣個什麽東西也方便。

    還真是好飯不怕晚,知縣大人果然沒忘了他們!

    這下再麵對玉縣丞,個個都不好意思得很,也深知他們錯怪玉縣丞,忙不迭地修複關係。

    玉縣丞也是個好玩的,根本不理他們,顯然對玉家湖既無怨懟,也無期盼,跟其他人一樣,有什麽好說的。

    一時間,扶江縣西邊的兩個水渠進度再次加快,估計七月中旬便能完工。

    以後馬家灣跟三江村百姓取水用水都會方便許多。

    兩個縣高興得很,一邊急著買化肥,一邊趕緊完工等著回去修路。

    中間夾在著收夏稅的事,也是忙得腳不沾地。

    夏日前交的稅多是布匹為多,百姓們早已習慣,又因為今年日子好過,各村收得不算艱難。

    隻是紀煬看著有些皺眉。

    商稅就不說了,多數商人不事生產,利潤可觀。

    農稅一年兩次,夏天收布料,秋天收糧食,怪不得百姓日子不好過。

    這還是當今陛下體恤的結果,若不體恤呢?

    越跟百姓接觸,越知道他們的辛苦。

    他這邊忙著扶江縣的事。

    那邊常華縣知縣魏大人又去了潞州。

    不怪他跑得勤,眼看任期就要滿了,總要知道自己明年去哪。

    化肥的到位也讓魏大人心裏安定些,雖說現在用上,肯定比不上扶江縣,但有進步就行。

    他們知州會看到的。

    魏大人到潞州,自然跟熟悉的人吃酒閑聊。

    等說到這次好不容易低價買的化肥,魏大人自然吹了又吹,誰讓這些人都是潞州官吏,跟他們說自己有多難多苦,這話總能傳到潞州知州,甚至通判大人也能知曉。

    這裏的潞州知州,可以當做整個潞州最大的官員,統管州內一切事務,一把手。

    通判則特殊些,按職位算,比知州官位要低。

    但一府之內所有事情又要通判的印章,這樣才能生效,誰讓通判都是陛下親自指派,算是監督知州。

    不過一般來說,通判也不會故意為難知州,大家都是同事,搭班子幹活而已。

    但關係也不會太好,若兩人勾結,也就沒有監督的作用了。

    這裏魏大人一心想讓知州知道他為常華縣做的好事,又想讓通判大人也知曉,也是正常的。

    反正好事嘛,肯定要多說說。

    隻是講到扶江縣知縣紀煬的。

    魏大人故意誇張道:“你們知道最開始,紀知縣想要什麽嗎?”

    “現在給他們扶江縣修官道,已經是我們常華縣吃虧對吧?”

    “可剛開始,他不想要官道,他想要的是什麽,你們猜猜。”

    “不行,必須猜。”

    “誰要能猜到,我就把剛得的好茶小龍團給他。”

    這誰能猜到,一圈人猜了許久,都沒猜到答案。

    最後魏大人身邊的小吏開口道:“大人們猜的都不對,那小知縣紀煬胃口大著呢!”

    “他想的是,重修運河!”

    “把運河多修一段,連接到扶江縣!”

    此話一說,酒桌上的官員們麵麵相覷,隨後大笑起來。

    唯獨有兩個官吏倒是並未說話。

    其中一人開口道:“你說他叫什麽?”

    “叫紀煬,怎麽?這名字你聽說過?還是認識?”魏大人聽此,連忙正色道,甚至還想找補兩句。

    問話的官員微微吃驚,不過還是道:“並不認識,隻是好奇而已。誰敢開口說這樣的話。”

    開鑿運河,即使是多修那麽一點,都是州內大事。

    雖說不算太長,但陛下那邊都要過目,雖說隻要當地同意了,當地也有錢,陛下跟知州都不會反對,反而會讚成。

    但哪有紀煬這樣,借著有個不知名化肥的便利,張口讓隔壁縣幫他們修運河?

    這不是做夢?

    幫忙修官道已經不錯了。

    眾人嘻嘻哈哈,方才問話的官員發現另一個官員也是沉默,試探道:“你認識這位?”

    另一個官員趕緊搖頭:“運河的事,隻是覺得巧了。”

    這兩人都不跟著笑話,但原因卻有些不同。

    頭一個覺得紀煬這名字耳熟,似乎是個不得了的人物。

    第二個則心驚運河之事,他叔叔在知州大人身邊做事,也聽知州大人提起運河的事,等明年的時候,一個是要清淤,二是看看哪裏可以擴修,好讓水路更加通暢。

    畢竟水利之事,不是修完就結束的,以後的維護,擴張,都要逐步進行。

    旁人覺得扶江縣知縣重提運河之事異想天開,他倒認為這個叫紀煬的知縣有些前瞻。

    兩人想法不同,倒是相同地閉上嘴。

    酒席過後沒幾日,這話自然傳到潞州知州耳朵裏,其他還好,聽到扶江縣紀煬的時候,知州下棋的手頓了頓,隨後若無其事繼續琢磨棋譜。

    紀煬的身份他自然知曉,潞州城不少品階高的官員都略略知道些。

    也就是同魏大人吃酒的官員官職都低,暫時接觸不到汴京那邊,自然不知他們笑話的人,正是汴京伯爵府的嫡長子。

    說起伯爵府,往上數一輩那是侯府,是紀煬祖父在戰場上得來的爵位。

    隻是這爵位並非世襲,到紀煬他爹這又沒什麽功績,自然削減一等,但那也是伯爵府。

    放眼汴京也能數得著。

    當初知道伯爵府嫡長子要來汴京,潞州知州下意識想拒絕,可人家汴京那邊已經定下,他自然無法拒絕。

    不過去年五月到扶江縣,中秋還知道送份禮過來,平日也是不生事端,這就行了。

    潞州知州也沒要求太多,隻要這位伯爵府嫡長子在他州內不出事,並且不惹事,他並不關心其他。

    可能是那邊太過安靜,他竟然都快忘了州內還有個這樣的麻煩人物。

    這會聽人提起,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紀煬是不是太安靜了,安靜的有點異常?

    知州聽罷,對心腹道:“去查查看,常華縣知縣所說真偽,再仔細查查紀煬在扶江縣所為。”

    “他們口中說的化肥,著重查看。”

    “如果紀煬真的做出這種好物,那就不同了。”

    知州一條條吩咐下去,手中的棋子依舊穩健,沒得到確切答案之前,他情緒並未太大波動。

    隻是對紀煬多了幾分欣賞。

    別人說他異想天開,要修運河,自己則覺得有這份膽識,不虧是老侯爺嫡孫。

    若想都不敢想,也就隻能止步於此了。

    有可能是紀煬出個不可能的條件,以此來談後麵的修路的事,兩者對比顯得後者更好完成。

    能做到這樣就不錯。

    小小年紀,又在那樣的情況下長大,知州心裏對這個汴京有名的紈絝,倒是有些好奇。

    不管哪種情況,伯爵府嫡子都跟汴京傳言相差甚遠。

    知州見心腹離開,繼續專心跟同自己對弈。

    與此同時,扶江縣。

    玉縣丞看著水渠完工,心裏一時激蕩,忍不住對紀煬道:“知縣大人,你那一招真厲害。”

    “說是修運河,其實是想修路。”

    “咱們這邊水渠還沒完工,常華縣那邊已經動工修官道了,他們的人從常華縣往玉家湖修。咱們再帶著人從玉家湖往常華縣方向,不出兩個月,這路必能修完。”

    紀煬一邊檢查水渠情況,一邊看安裝的水車是否正常,隨口道:“能修完就好,到時候運糧也方便。”

    旁邊負責監修水渠的淩縣尉看了看知縣大人,明顯有話想說。

    等沿途的水渠查看的差不多,紀煬才發現淩縣尉的表情。

    紀煬洗洗手,笑著問:“你跟你爹淩裏長是想問,為什麽官道靠近玉家湖,是嗎?”

    淩縣尉先是大驚,隨後點頭。

    玉縣丞其實也很好奇。

    要知道淩家湖,玉家湖,都在扶江縣東,隻是一個靠北,一個靠南。

    兩邊都往東走五十裏,都能到常華縣。

    所以如果在兩個村子中間修官道直通常華縣,其實對兩個村子都便利,不至於隻讓玉家湖一家靠近官道。

    可現在距離靠南的玉家湖越近,距離北邊淩家湖越遠。

    明明官道放到中間,是最公平的。

    而且淩家湖正在修路,說不定正好能讓村裏的路連到官道上,其實剛剛好啊。

    普通百姓都能看出來的,淩裏長跟淩縣尉更是奇怪,他們百思不得其解,若不是最近水渠收工太忙,淩縣尉隻怕早就問了。

    現在淩家湖到玉家湖,還要經過一大片荒地,然後再到官道上,去往常華縣。

    實在有些舍近求遠。

    紀煬看看他們兩個,淩縣尉跟玉縣丞並非反對知縣大人做法,隻是滿臉求知欲。

    知縣大人這麽做到底為什麽啊!

    紀煬笑,反而看向玉縣丞,開口道:“方才你說,我看似想修運河,其實想修路,隻是談的條件,對嗎?”

    玉縣丞點頭,紀煬又笑,看著遠處往東的方向,繼續道:“可我想修的,從來都是運河。”

    “不是借用隔壁的運河,也不是借此修官道。”

    “而是要把四五十年前沒修成的運河給補上。”

    “所以,我的目的一直是修運河。”

    “我饞運河真的很久了。”

    紀煬再次撥了下水渠流動的清水:“不著急,一切都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