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永夜無光(4)
  第90章 永夜無光(4)

    厲蘊丹記得扇飛惡魔時的手感。

    一巴掌用上十成力道,抽得是結結實實。哪怕沒灌入真炁,這力氣也足以崩掉惡魔的頭顱,打得他腦漿四濺。可事實是,她隻聽見了對方骨頭的哢嚓聲,看見了幾顆飛出去的牙,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甚至在她接近煙塵時,那道人影尚在蠕動。之後,他更是不借助任何力,直挺挺地從地上彈起,又伸出雙手扶正腦袋、掰好頸骨,皮肉傷迅速恢複,缺漏的牙也立馬長出。

    他於黑暗中睜開猩紅雙眼,看向厲蘊丹並行了一個紳士禮。接著,他瘋狂地在她的雷區蹦迪,三句話讓她狂砍他十八刀。

    “我以為來的是教廷的獵魔人,沒想到是一位綠眼睛的小公主。”

    “對殺不死我這件事感到驚訝嗎?”他攤開手,露出一個無畏又傲慢的笑,“親愛的,我擁有不死之身。”

    小公主?親愛的?

    不知為何,一些褒義詞從他嘴裏冒出來就變了味道。帶著令人生厭的油膩,以及像是對待寵物般的輕佻。就連被他注視著,都讓她感到惡心。

    區區蠻夷野鬼,草菅人命,禍害眾生。還膽敢對大厲帝王喊公主,如此言辭無狀、行容輕浮、不知尊卑,其罪當誅!

    可惜身邊沒有文武百官,無人替她數落這惡魔的重罪。要不然,光是九千歲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厲蘊丹出刀:“不死之身?嗬,我挺有興趣的。”她的眼神逐漸鋒利,“正好拿來試刀。”

    下一秒她瞬間暴起,一刀將吸血鬼攔腰斬斷。

    卻見他的兩截身體長出無數肉芽,迅速拚接在一起,黑色的燕尾禮裝搖身一變、變成巨大的蝠翼展開,他振翅飛上半空與她拉開距離。

    不料厲蘊丹反應很快,她跳起來一把抓住他的腳踝,將他頭著地地甩進廢墟內。

    轟鳴不斷、惡戰激烈,吸血鬼的綜合實力不及厲蘊丹,可他擁有再生之力和特殊能力,一時半會兒的還真不能殺死他。

    裂開的頭顱能愈合,斷掉的手腳能長出,他確實如他所說的是個不死生物,但他依然畏懼熾陽道的光與熱,害怕降魔掌的陽與剛。

    厲蘊丹一刀刀嚐試,以吸血鬼為練手基準,開始尋找它們的主要弱點,再調配出一套專用於獵殺魔物的實際操作法。

    然而,她的“練習”落在吸血鬼眼中就是“黔驢技窮”,隻以為她的本事僅此而已。

    想到這,吸血鬼不僅不跑,還覺得自己又可以了!

    “沒用的,沒用的!”他笑出聲,收攏蝠翼落在屋頂,再度化作一名紳士,“你無法殺死我,小公主。我沒有弱點,與黑暗長存。”他衝她伸出手,作出邀請的姿態,“或許,你也會喜歡在夜間飛翔的感覺。要不要選擇我的主人侍奉,你將跟我們一起享受永生。”

    厲蘊丹想不通他打架為何要說這麽多廢話,但她為了套取一些信息,還是耐著性子聽完了。

    她問:“你的主人是誰?”

    沒問“你是什麽惡魔”,主要是她頂著驅魔師的名頭,再問對方的品種會顯得學藝不精。

    誰知吸血鬼很謹慎,隻說道:“隻要你與我立下契約,我就帶你去見主人。”

    厲蘊丹:“先帶我去見你的主人,我再跟你立下契約,你在賣貨之前至少得讓我看看貨對不對版。”

    吸血鬼:……

    話不投機半句多,雙方沒二話又開始打架。不同於練手時的“放水”,厲蘊丹打算試試砍下他的腦袋——可就在這時,一名滿身髒汙的少女抱著一隻盆而來,盆裏盛著晃蕩的清水和三把尖利的銀色錐刺。

    她的眼中帶著刻骨的恨意,不管不顧地衝進戰區:“心髒!用銀樁捅穿他的心髒!”

    少女衝厲蘊丹大喊:“我有銀樁!用聖水浸泡的銀樁!”

    他們的小鎮被吸血鬼禍害得不淺,她早存了若是落進怪物手裏,就與他同歸於盡的心思。

    聖水和銀樁都是她們這一批“祭品”為殺死吸血鬼準備的武器,即使知道敗多成少,但懂得反抗遠勝過束手就擒。

    吸血鬼聽見了,他猛地從屋頂俯衝下來,直取少女心髒。霎時,厲蘊丹扯住他的翅膀一刀切,痛得他撕心裂肺。轉向失控,吸血鬼擦過少女的身側撞進了一座木屋。厲蘊丹與她擦肩而過,從水中取出一根銀樁。

    原來這一類惡魔要這麽殺……

    她單手扼住吸血鬼的脖子,將他扣進泥地。又舉起銀樁,凶狠地貫穿了他的心髒!

    忽地,吸血鬼發出尖銳的嘶鳴,以銀樁為點,如烈火繚繞的“燒傷”飛快地擴散到他全身,令他的身體寸寸潰爛。先是皮,再是肉,最後是骨,他奮力掙紮著,能做的卻隻是將骨灰撒得更均勻一點而已。

    “哐當!”

    銀樁落地,吸血鬼死了。

    【叮!成功擊殺“黑暗血仆”1隻,完成難度等級為“庚”,獎勵300點。】

    接著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活人們摸索而來,漸漸聚集在這塊地方。

    不少人不能在黑暗中視物,隻詢問身邊的人情況如何,而能看清周遭事物的人掩麵而泣,越哭越大聲,像是要傾盡這些日子所受的苦,幾乎說不出半個字。

    最終,宣幽儀告訴他們:“結束了,驅魔師殺死了吸血鬼。”

    漸漸地,小鎮上的活人哭成一片。而在這哭聲中,他們迎來了黎明。

    ……

    厲蘊丹暫未離開塞拉什小鎮。一是出於居民的真誠挽留,二是想弄懂吸血鬼是什麽,三是對“聖水和銀樁”一說較為在意,想打聽這些知識從何而來。

    於是,她找到了昨晚的女孩。

    少女叫“塔伊娜”,年僅十六歲。在厲蘊丹找上她時,她正與別的少女一道在鎮外的溪邊擦洗身體和頭發。溪水冰冷,凍得她們牙關打顫,可為了清理身上的牛糞,她們還是忍了下來。

    見到她來,她們都以為她也來清洗身體,忙給她讓出一個位置。誰知她微微搖頭,隻將手探入奔湧的溪水中,用熾陽道幫著暖了水。

    不冷不熱、溫度正好,她們感激地朝她道謝,加快了清洗速度。

    家園亟待重建,夜晚又將來臨,要是入了夜卻沒建好木屋,恐怕會生出新的事端。因此,她們是沒多少時間洗浴的,如果沒整好住處,那隻能再睡牛棚。

    等最後一名少女離開,原地隻剩塔伊娜和厲蘊丹。她像是知道她找來是為何,便從隨身的布塊裏翻出兩根銀樁遞了過去。

    不想,厲蘊丹推拒了銀樁。

    塔伊娜:“您不需要銀樁嗎?”

    厲蘊丹:“我需要它背後的故事,至於這些銀樁,你們留著防身便是。”說著,反而掏出了昨晚用過的銀樁遞給她,“還給你。”

    比起她,她們更需要銀樁。

    為了請個驅魔師,這小鎮已是傾家蕩產。若是連三根銀樁都留不住,那這一鎮子的人以後得喝西北風了。

    聞言,塔伊娜愣了愣,頗有些難以置信地接過銀樁:“……其實我們付出的代價很少,不足以讓您對付吸血鬼,但沒想到您會過來,還是請您收下它們換一些錢吧。”

    厲蘊丹把話題轉回正軌:“銀樁從哪裏來?”思及吸血鬼死前透露的隻言片語,她抓住關鍵詞補充道,“教廷的獵魔人?”

    塔伊娜搖頭:“是阿卜薩婆婆留下的。”

    她說道,三年前有一位年邁的老婆婆進了小鎮,在教堂小住過一段時間。她有一頭灰白的發、鷹鉤鼻和灰藍色的眼,看上去陰沉又死氣,小鎮的孩子們都怕她。隻是,她比較青睞少女,時常教一些奇怪的東西給她們。

    “可是我們不認識字,而她的羊皮書上都是奇怪的字。”塔伊娜回憶道,“婆婆知道很多,她懂草藥、會做蠟燭,教我們在新月許願祈禱……鎮上的人說婆婆是個邪惡的女巫,可她給我們留下了銀樁。”

    阿卜薩婆婆消失在一年前的新月雨夜,走的就像是來的一樣神秘。隻是她雖然離開了,但留下的知識依舊在女孩間相傳,被她們掌握。

    塔伊娜:“婆婆說,水放在家裏隻是水,但放在教堂就是聖水。隻要我們在教堂打一口井,天天做禱告,那就是‘祝聖’,我們就會有源源不斷的聖水。”

    然而鎮上的大多數人不喜歡婆婆,也沒有按照她的意思打井。最終,還是她們幾個時常抬了瓦罐去教堂做禱告,這才有了昨晚的一盆子聖水。

    “聖水的作用有很多。”塔伊娜回憶著,“可以洗浴、喝、灌溉、浸泡,我記得一個配方,把槲寄生、黑刺李和羅勒放進聖水浸泡,再用鬆樹枝蘸取聖水灑在房間裏,可以讓住在裏麵的人免受惡魔幹擾。”

    “露絲曾經做過同樣的事,她說那幾晚她睡得很好,可是沒過幾天,她就被父母打傷了,他們不允許她變成一個邪惡女巫。”

    厲蘊丹:……離譜。

    她們被壓抑慣了,委實不敢反抗。可經曆了這一次惡魔屠鎮的事件,她們或多或少都產生了一些變化。至少,她們不會再對阿卜薩婆婆避而不談,相信家裏的大人是無法救命的,可聽婆婆的話可以殺死吸血鬼。

    難道死裏逃生,誰還願意做愚昧的羊羔,等著被宰嗎?

    塔伊娜:“我好後悔以前沒有多學一點知識。”她歎道,“隻記得銀樁刺破吸血鬼的心髒能殺死他。”

    厲蘊丹:“除了這些,她還留了什麽東西給你們?”

    塔伊娜搖頭道:“沒有了。”

    之後,厲蘊丹旁敲側擊地問了些有關教廷和獵魔人的話題。遺憾的是,塔伊娜對此知之甚少,隻知道每個鎮子都會備一座教堂。

    而為了確認小鎮後續的安全,厲蘊丹又在塞拉什多呆了兩天。眼見宣幽儀的精神越來越萎靡,她便決定返程。

    宣幽儀:“中世紀的廁所,我一生之敵!”

    厲蘊丹:……

    但比起宣幽儀常呆一處的安居思想,厲蘊丹更想出去走走,尤其是在察覺這個試煉場有可學的新知識後,外出的念頭就越來越強烈。

    女巫、吸血鬼、獵魔人,聖水、銀樁、祝聖……為什麽要在新月許願?為什麽草藥能防止惡魔打擾?惡魔究竟有多少品種?一切的一切,她都想知道。

    不過,外出也得有因。她主動進入一個小鎮和被請到一個小鎮,兩者有著本質的區別。

    前者就像阿卜薩,怪異的外來者會被居民排斥,非但問不出有用的信息,還會被定義為“邪惡”。而後者不同,“請”字一用上,主動權就在自己手裏。

    厲蘊丹:“我們需要一輛馬車,經過吸血鬼這遭,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找我驅魔。”來的人多了,她遲早會有女巫的消息。

    宣幽儀不語,她開始盤算馬車和馬的花銷。

    是夜,兩人重返昆西小鎮。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她們用心經營“驅魔師”和“醫師”的形象與名聲,按部就班地融入原住民的生活。

    宣幽儀的療愈技能突飛猛進,淨化技能也在日漸變強。但最強的還是她的基建能力,厲蘊丹深感宣幽儀一個抵得上百八十個工部侍郎,她竟憑一己之力在小鎮推廣了衝水式廁所,還號召居民圍起籬笆牆養樹種菜,說是要實現什麽水果自由、蔬菜自由。

    厲蘊丹不參與她的“自由”,隻是常上街進入酒吧,請一些看得順眼的外鄉人喝一杯。聽聽他們說外界的風土人情、奇詭傳說,偶爾,她能收集到不少消息。

    比如,她所在的大陸名為“劄拉”,這個詞取自神秘的巫文,意為“物質豐盛,十分富饒”。

    而劄拉大陸上有十五個國家,她所在的國度名為“薩迪克”,亦是取自巫文,意為“正義之神”、“我心永存正義”。

    據說,巫文能讓人的內心燃起火焰,隻要念出來,身體就能被注入力量。然而在幾百年前的一場獵巫運動過後,巫文便失傳了。人們隻記得念法,卻忘記了寫法,久而久之,國度的名字失去了力量和歸屬。

    又比如,劄拉大陸上有惡魔不是秘密,因為它時常遭受惡魔的侵犯,所以每個國家都建立教廷、培養獵魔人來與惡魔作對抗。

    再比如——

    “你真是獵魔人中的一員嗎?”外鄉人看著厲蘊丹,感到疑惑,“他們是一群難以接近的人,總是穿著黑色鬥篷。雖然看上去很年輕,但聽說年紀都很大。我見過他們一次,即使隔得很遠我也能感受到壓抑,你跟他們不一樣,你給我的感覺很親切。”

    親切?

    厲蘊丹笑笑,繼續禮賢下士。

    又半月,厲蘊丹花了三個銀幣訂購的馬車總算做好了。經典的西式馬車,內有座位與小桌,外有燈盞和韁繩。它通體深棕色,低調典雅,比不得她的金輿,卻也夠用了。

    宣幽儀:“這車要拉動的話,至少得兩匹馬。但是馬的價格比較貴,小鎮上也沒有馬商,隻有酒吧有幾匹拉磨的驢……”難不成要以驢充馬?

    厲蘊丹:“我今晚出去一趟,明天就有良駒了。”

    次日,她帶回了扮成普通馬匹的天馬,並告訴它,看到那輛車了嗎?你以後的工作就是拉車。

    興衝衝出來以為要大展身手結果卻是拉車的天馬:……

    馬有了,馬車也有了,剩下的就是等待一個遠行的機會。厲蘊丹在一月半中是處理了不少事,但由於古代消息傳播不便,她等得比預期更久些才等到了“邀請”。

    來者告訴她,有一片養活了幾個鎮的湖泊出現了吃人的女妖。

    “她長得很像一百年前死去的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