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番外(四)
  第85章 番外(四)

  明琬從月洞門出, 剛轉入回廊,便聽見身後傳來了沉穩的腳步聲。

  她用眼角的餘光瞄了一眼,加快了步伐,身後跟來的那人也疾步而行, 在回廊拐角處追上了她。

  “喂!”聞致踩著廊柱騰空而起, 一個鷂子翻身落在她麵前, 擋住了去路。

  “喂你個頭, 我沒有名字的麽?”明琬瞪了他一眼,轉身換個方向往回走。

  “明琬!”不知是方才跑得太急了,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聞致清俊的臉上帶著些許薄紅,急促道,“你把話說清楚了再走。”

  明琬停了腳步,回身反問道:“我說得不夠清楚麽?”

  聞致筆直地站在她麵前,暗紅的武袍張揚無比,皺眉壓低聲音道:“就算是說氣話,也要注意場合吧?男人們私下開開玩笑本就無傷大雅,你何必動氣?如此小肚雞腸,如何入我聞氏族譜?”

  明琬氣極反笑,“哈”了聲道:“你以為, 我方才是在說氣話,欲擒故縱?人人都要覬覦你家族譜上的一個名分?”

  “喂,差不多行了!”聞致撇過頭, 靠著廊柱冷淡道, “不要名分,你做妾也好外室也罷,我是無所謂。”

  應付眼前這個自大的家夥, 簡直比應付脾氣最糟糕的病人還要麻煩!

  “我再說一遍,那晚我們之間什麽也沒發生!我不要你負責,也不想成為你的擋箭牌或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任務’,你別一廂情願了!”

  “就算是我方才失言說錯了話,你也當著外人的麵羞辱我了,還沒鬧夠?我……”

  他頓了頓,幾乎是紅著臉咬牙切齒道:“我不要麵子的嗎?”

  明琬深吸一口氣,轉到聞致麵前站定,望著他的眼睛道:“聽著聞致,你醒來的時候沒有穿衣裳,是因為我給你潑了三盆冷水降火,衣裳全濕了,我怕你傷寒感冒,所以才將你的衣裳脫了!那晚我太累,趴在榻邊睡著了,不知怎麽醒來時就到了榻上……但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

  聽了她的解釋,聞致麵上的血色漸漸褪盡,盯著她道:“你說什麽?我明明瞧見床榻上有血……”

  “那是你自己的血!”明琬的視線落在他勁瘦的腰肢上,氣鼓鼓道,“當時你腰上有刀傷,忘了麽?”

  死一般的沉默,連空氣都充斥著尷尬二字。

  聞致的樣子看上去非但沒有輕鬆些許,反而越發冷硬凝重,臉僵得幾乎要泛出綠光來,半晌咬牙啞聲道:“既如此……你為何不說清楚?”

  明琬反唇相譏:“你也沒問哪,誰知道你表麵正正經經的一個人,腦子裏竟想些烏七八糟的東西!何況,我今日就是來向你解釋一切的,誰知撞上這麽一出。”

  聞致冷淡清高的俊顏有了一瞬的龜裂。

  他胸膛起伏,像是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忽的抬手狠狠薅了一把廊外盆景樹的葉子。明琬懷疑,若不是顧及她在場,這位羞憤交加的“小戰神”一定會氣得當眾表演一個倒拔垂楊柳。

  但他沒有做任何出格之事,隻是將唇抿成一條白線,握拳轉身,背對著明琬啞聲道:“你走。”

  極度的難堪與羞恥磨去了他話語中的鋒芒,使得他的嗓音沙啞無比。見明琬沒有動作,他壓抑著情緒,加重語氣道:“走!”

  明琬遂不再管他。

  回偏廳時正巧碰見前來尋她的丁管事,隨後明琬拜見了宣平侯夫人和聞家阿姐,向她們說明了情況。

  說來也是奇怪,方才麵對聞致時她尚且鎮定自若,但麵對說話溫聲細語的宣平侯夫人和聞家阿姐,她反倒忐忑起來,尤其是硬著頭皮解釋清楚誤會後,看到兩位大美人臉上的驚愕與失落,越發覺得於心不安,好像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但宣平侯夫人並未苛責什麽,反而細聲安慰她許久,說這件事是自家兒子的錯,要等侯爺回來商議後再做決定,定會給明家一個合理的交代。

  明琬出了宣平侯府的門,如釋重負,心想她和聞致都真夠傻的,竟然把事情鬧到這般田地,就是不知宣平侯會不會記仇,排擠明家……

  釋然過後,悵惘與擔憂也接踵而至。

  宣平侯的答案來得很快,過了五六日,便差丁管事親自送來了帖子,邀請兩家人於十六日在望月樓小宴。

  “阿爹,我不想去,太難堪了!”赴宴當日,明琬無精打采地趴在案幾上翻看醫書,一想到要見聞致那張冰冷自傲的臉便渾身不自在。

  “此事還是當麵談清較為妥當,總拖著不解決,會耽誤你正經的姻緣。”明承遠穿上了自己最體麵的衣裳,坐在明琬身邊勸道,“何況聞家禮數周全,想來也是通情達理,爹也會陪著你,給你撐腰,不讓你受委屈。”

  說到底,她隻是醫官之女,有何資格拒絕高門大戶的邀請呢?

  明琬不想給父親添麻煩,隻好起身回房梳洗,換上一襲淺碧色羅裙,鬟發上點綴著輕靈的珠花,不施脂粉已是天然純淨,清清落落地隨父出行赴宴。

  望月樓被提前清場了,清淨雅間內,聞家人已先行一步到齊,不僅宣平侯父子在場,連聞雅和沈兆夫妻亦在。

  明琬隨父行禮問安,聞致站在宣平侯身側,一襲暗青色的武袍勁挺無雙,亦起身朝明承遠拱手回禮,自始至終沒有看明琬一眼,冷得像是一座俊美無儔的冰雕。

  宣平侯坐姿如鬆,依舊是中氣十足,開口道:“按禮,本該邀請明公和令嬡來寒舍小宴一場,但又怕旁人見了會多生口舌,有損令嬡清名,隻好讓明公屈尊來酒樓私談。”

  明承遠不卑不亢,頷首道:“令侯爺費心了。”

  “都是我家小子不省心,未弄清實情致使牽連了令嬡……”說著,宣平侯麵色瞬間沉下,轉首喝令聞致道,“臭小子,還不給明公和明姑娘賠罪!”

  聞致大概已經挨過訓了,聞言垂眸起身,端起酒盞朝明承遠道:“是我之過錯,明公……”

  又轉向明琬,頓了頓,聲音明顯低了不少:“明姑娘,我向你們……賠罪!”

  明琬以茶代酒,跟著父親執盞起身,聞致已收回手將酒一飲而盡,姿態豪邁灑脫,而後一抹唇上的酒水坐回位置上,重新凝成一座冰雕。

  沈兆眼睛滴溜溜轉了圈,忙起身活絡氣氛,端著酒盞與明承遠和明琬一碰,笑著打破僵局:“來來來,久仰明太醫和小明大夫大名,沈兆敬你們一杯!”

  杯盞碰在一起,發出叮當清脆的聲響。

  宣平侯夫人似乎還有話說,與丈夫對視一眼。宣平侯會意,待侍婢們上齊酒菜,關上門道:“不過兩孩子有此奇遇,陰差陽錯間,亦是天定的緣分。我與夫人商討過了,令嬡無論樣貌品性,皆與我那不成器的犬子相配,即便沒有此誤會,聞家亦想將親事繼續下去,不知明公意下如何?”

  “啊?”

  “不行!”

  明琬與聞致異口同聲,目光撞在一起,負氣似的,激起起滋啦四濺的火星。

  聞致都這般篤定地說了“不行”二字,明琬也不好再說什麽,索性垂下頭倔強不語。她看到桌子底下,沈兆狠狠地踩了聞致一腳,示意他閉嘴。

  “逆子!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你放肆?”宣平侯沉聲訓斥兒子,絲毫不留不情麵,最後是沈兆和侯夫人打圓場,這場宴會才得以繼續下去。

  沈兆是個十分有趣健談之人,隻是大家各懷心事,隻能勉強維持明麵上的平和,至於菜式如何,基本已是味同爵蠟。

  自那以後不久,邊疆動亂,聞致隨宣平侯出征,議親之事被擱置。

  再次見麵,是三個月後的初秋之時。

  平亂大捷,皇帝為功臣設宴接風洗塵,宴請了朝中所有權貴子弟及誥命女眷。明琬本來沒有資格赴宴的,但大皇子李緒邀請了薑令儀,而薑令儀為了壯膽,便又請求李緒將好友明琬也帶上。

  宮宴上衣香鬢影,樂舞飄飄,往來鴻儒名士不絕,仿若天宮仙境。

  “這大皇子未免太好說話,薑姐姐不過提了一句,他便果真和禮部那邊打了招呼,給我遞了請帖。”

  明琬與薑令儀坐在最末端不起眼的角落裏,正好方便交談。她看了眼心事重重的薑令儀,撚了顆葡萄道,“大皇子雖說壞了腦子,行事與稚童無異,但對薑姐姐是真心好,幾乎有求必應,薑姐姐因何不開懷呢?”

  薑令儀撚著腰間的香囊,張了張唇,千言萬語不知該如何訴說。

  “還是因為那些奇怪的夢?”明琬試著問。

  薑令儀點了點頭,道:“大皇子的臉,我和夢見的那個壞人生得一模一樣。在夢裏,那個壞人將我逼得很慘,我每次一見大皇子,心裏就莫名害怕得慌……可是,大皇子心智不全,眼睛幹淨得像個孩子,我又有些動搖……”

  明琬想了想:“所以,你在糾結大皇子到底是不是你夢見的那個人?那個噩夢,究竟會否應驗?”

  薑令儀頷首,柳眉輕蹙:“琬琬,我夢見他害死了七萬人,就在兩個月後……我真的很怕。”

  “別怕,薑姐姐,夢都是反的呀!”明琬安慰她,拿起一串葡萄塞在她手裏,“來,吃葡萄。”

  “哈哈小薑,原來你在這!我找到你了!”一道檀紫的身影從人群中擠出,抬首一看,是李緒那張溫潤無害的臉。

  雖說摔壞了腦子,行事像個八九歲的小孩子,但因其生得好看,竟一點也不讓人覺得矯揉違和,反而有種想要保護他的欲望。

  “池子裏新放養了一批鯉魚,很好看!我帶你去看!”李緒拉起薑令儀的手,挺起胸膛道,“跟著我,小薑!這裏人多,你別又走丟了!”

  “慢些,殿下……”薑令儀有點放心不下明琬一個人,被李緒牽走時,還不忘回首給明琬打手勢,示意她稍等片刻,她哄完李緒就回來。

  明琬笑著點頭,總覺得現在的李緒不像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思緒忽地被一陣笑鬧聲打斷。

  宮中肅穆,即便是絲竹或是談話聲,都是清淨高雅的,鮮少有這般恣意的笑聲。

  明琬循聲望去,隻見八九個衣飾各異、風姿迥然的少年簇擁著一人而來,為首的那人一襲紅色武袍,馬尾高束,眉目飛揚,耀眼得不像話。

  是聞致。

  明琬就坐在殿外門邊的位置,聞致眼睛一掃,看見了她,笑意有了一瞬的僵硬。

  而後他很快恢複常態,故意停在明琬麵前,繼續道:“……金銀珠寶哪有活生生的人有意思?皇上賞賜的那兩個美人,我就覺得挺不錯,溫柔體貼又賢惠,比那些毗鄰市井的粗野女子要好得多。”

  這句話含沙射影,別人不知道其中深意,明琬是曉得的。

  她不想在禦宴上同聞致爭執,但繼續聽下去又心緒難平,索性起身離席,去花園中賞菊散心。

  不知為何,聞致拋下那群“狐朋狗友”,也跟了上來。

  明琬聽到動靜回頭看時,聞致匆忙轉身,裝模作樣地研究道邊一叢垂瓣金絲菊。明琬不知道他葫蘆裏賣得什麽藥,裝作沒看見,拐個彎朝人少的地方走去。

  聞致也跟著拐彎,明琬忍不住了,回過頭退至路旁,朝聞致道:“世子先行。”

  聞致沒動,抱臂倚在月門下。

  明琬簡直要抓狂:“你到底想做甚?”

  桂子飄香,灑落一地金黃。馥鬱芬芳中,聞致不自在地換了個姿勢,過了很久,倨傲道:“我升官了。”

  “那恭喜。”

  “皇上賞賜了金銀良駒,還有……”

  “你是來炫耀的麽?”明琬瞪著他,不甘示弱道,“我對你的金銀珠寶和美人不感興趣!”

  真是無聊透頂,有什麽好炫耀的!去找他那些溫柔賢惠的美人便是,何必在這給她添堵!

  “所以……”身後,聞致說了句什麽,明琬沒聽清。

  心情糟糕到極致,她忍不住了,停住腳步攥緊拳頭,轉過頭憤憤道:“你到底要說什麽?”

  “……我說,所以老子到底哪點配不上你!!!”

  作者有話要說:沒精力寫成長篇哈,短短的番外,大家看著開心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