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番外(一)
  第82章 番外(一)

  鹿鳴山春意盎然, 經曆了一個冬天的休養,獵場中水草豐美,禽多獸肥, 天子的號角一吹響, 隨行的官宦子弟們俱是揚鞭策馬, 爭搶著要拿下今年春搜圍獵的頭籌。

  薑令儀捧著一本書在遠處的樹蔭下發呆,不知在想什麽, 連明琬悄悄靠近也不曾察覺。明琬狡笑著, 從身後捂住了薑令儀的眼睛, 將她嚇了一跳。

  “琬琬?”薑令儀拉著明琬的手, 轉過身好脾氣道, “我就知道是你。”

  “在發什麽呆呢?對了, 這個給你, 恭喜薑姐姐成了正式的女醫官。”明琬從懷中摸出一套銀針遞給薑令儀,當做升遷的賀禮,“不過話說回來, 以薑姐姐的能力, 我還以為定會分去容貴妃宮中,怎的會被調配去了大皇子那兒?”

  風搖動樹影, 落下斑駁的暖意,薑令儀垂下眼睫,心事重重的樣子。

  明琬察覺到了她的擔憂:大皇子李緒素來不受寵, 又不久前摔壞了腦子,調配去他那兒自然是個冷門繁瑣的活計, 比不上在娘娘宮中服侍受重視。

  明琬安慰道:“大皇子那兒的待遇雖不及在皇後娘娘宮中,但好在最多隻需照顧他一時,等過幾個月大皇子康複, 能出宮建府了,薑姐姐自然是功臣,說不定能借機得到皇後娘娘的賞識呢。”

  薑令儀合攏手中的醫書,鬢角的碎發隨著春風拂動,輕聲道:“我並非在憂心前程的問題。”

  “那……還是因為你做的那些噩夢麽?”明琬試探著問。

  自一個月以前,薑令儀便斷斷續續做一些奇怪的噩夢,像是未卜先知似的。譬如夢見大晟半年後會在雁回山戰敗,死了很多人;譬如夢裏總是出現一個人模糊的影子,手持骨扇,看不清臉,如中魘般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還有滿是滔天烈焰的洞房,刺目的鮮血……零零碎碎斷不成章,明琬光是聽她的訴說都覺得壓抑得慌。

  “那些夢很真實,就好像自己親身經曆過似的。”薑令儀抱著雙臂靠在樹幹上,仰首望著葉縫中透出的細碎陽光。

  明琬也跟著在草地上坐下,依靠著她笑著說:“隻是一個夢而已,薑姐姐是因為準備侍醫考核太過勞累,所以才夢到這些,當不得真。何況,有聞家的‘小戰神’在,怎麽可能戰敗嘛!”

  聞致?

  薑令儀隱約記得些夢中關於聞致的片段,看著遠方那道眾星捧月般耀眼的身影,猶疑著喃喃道:“琬琬,你將來興許會和小聞戰神成親呢!”

  ===嫁給殘疾首輔衝喜 第76節===

  “我?和聞致?”明琬順著薑令儀的視線望去,隻見塵灰飛揚,馬背上的紅色戎服少年張狂自傲,炫技般一箭射落九天雲雁,坦然享受著眾人恭維。她像是聽到了個荒唐的笑話般,連連搖頭道,“怎麽可能!且不說我與他素不相識,門第的雲泥之別擺在眼前呢,薑姐姐定是糊塗才拿我來取笑!”

  “我……”夢境的碎片模模糊糊,關於聞致的畫麵並不多,薑令儀也不敢妄斷,勉強撐出一個笑來,“大概,真的是我想多了。”

  三月春,午後的陽光已有些燥熱,兩人在樹下閑扯了片刻,明琬臉頰曬得發紅,便朝著遠處樹林旁的小溪一指:“天太熱了,我去溪邊洗把臉。”

  薑令儀道:“我陪你去,”

  “不必啦!你就在此處歇息吧,洗了臉我就要回營帳去,看看永安公主的火降了不曾。”說著,明琬將薑令儀按回樹下坐著,朝她揮揮手,沿著傾斜的草坡跑遠了。

  和煦的春光下,她背著藥包跳躍的身影,像是無憂的林間小鹿。

  明琬掬了一捧清澈的溪水潑在臉上,抬首間,忽見溪邊陰濕處生長著兩株野生的金線蘭,這個是藥食兩用的絕佳藥材,太醫署的藥園中雖有種植,但產量不高且藥效折損,不及野生的珍貴。明琬見之暗喜,忙向前將兩株金線蘭小心采下,兜在衣擺中。

  這等陰涼之處,金線蘭必定是一窩窩散布著,明琬沿著四周尋覓,果然又采到了十來株大小不一的。

  她采得太入神,不知不覺間,頭頂的暖陽被林木的蔭涼取代,回過神來時,她已進入到了樹林的之中,四處都是岑天的古木,悄寂幽深。明琬抻了抻酸痛的腰,不敢走得更深,唯恐撞見野獸,便兜著一衣擺的草藥欲返回。

  剛轉身,便聽見一人高的灌木叢後傳來了細碎的談話聲。

  “……還是找太醫看看為好,皇子獵場遇刺非同小可,若不是有聞致在,那支箭就不是射在三殿下臂膀上那般簡單了。”說話的是個吊兒郎當的年輕男聲。

  “別,沈兆!”一陣踩踏樹葉的窸窣聲後,受傷之人帶著微微痛苦喘息的聲音傳來,“這事若鬧到父皇那兒去,定是一場軒然大波,父皇將獵場的安全交予我的人打理,現在出了問題,不是丟我自己的臉麽?何況這場春獵是給聞致的慶功宴,中途停止有傷國運,父皇定會雷霆震怒……”

  “那就這樣算了?再說你這樣血流個不停也瞞不住,總會被發現的。”

  “都別廢話了,叫個嘴嚴的太醫來處理傷口要緊。”另一個人接上話茬,是極為清冷的少年音。

  林中受傷的是三皇子李成意?

  遇刺?誰要殺他?

  明琬後退一步,衣擺掛在荊棘上發出哢嚓的細微聲響。林中那幾人察覺到了動靜,清冷的嗓音低喝:“誰?!”

  明琬驚慌之下朝後跌倒,正巧一支羽箭擦著她的頭頂飛過,釘入身後的樹幹中。一條暗紅戎服的身影從灌木叢後躍出,見到跌倒的明琬和散落一地新鮮草藥,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毫不留情地拉弓對著她嚇呆的臉,冷聲質問道:“何人鬼鬼祟祟竊聽?”

  十七歲的少年,輪廓英俊精致,劍眉鳳眼,鼻高唇薄,垂眼看人的時候帶著一股目空一切的桀驁之氣。

  隻一眼,明琬便猜出了他的身份,聞家的小戰神——聞致。

  “我、我才沒有偷聽,隻是采草藥路過!”明琬望著近在咫尺的鋒利箭尖,咽了咽幹澀的嗓子,又怕又惱道,“你能否先將箭收起來,這樣指著人很危險的!”

  “咦?穿著太醫院的藥生服,小姑娘是大夫?”一個白色武袍的年輕男子撥開茂密的灌木叢走了出來,嘴裏叼著根狗尾草,依舊是吊兒郎當的語氣,“聞致,這不是現成的大夫送上門來了麽?”

  “她?”聞致的長眉皺得更緊了些,思索片刻,而後不情不願地收了弓,大步走到明琬身邊,抬手將釘入樹幹兩寸的羽箭拔了出來,反手擱在背後的箭筒中。

  他乜了一眼明琬,依舊是那般趾高氣揚的神情,轉身進了樹林。

  那個叫“沈兆”的年輕人取下叼著狗尾草,笑著朝明琬做了個“請”的姿勢:“來幫個忙,小大夫。”

  還好李成意傷得並不太重,箭矢已經剜出了,隻需清理上藥,包紮好後便止住了血。

  明琬仔細做好手上的活計,輕聲道:“我隻帶了金瘡藥,若想做到行動如常,還需配上太醫署特製的鎮痛散……”

  “多謝姑娘,剩下的事我們自己會處理。”李成意臉色有些白,勉強裹好了身上的披風,蓋住傷處。

  明琬匆匆將繃帶等物收回隨身攜帶的小藥包中,轉身逃也似的出了樹林。剛跑到陽光下,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冷傲的聲音:“喂!”

  明琬下意識回首,隻見一襲紅袍的少年挽弓站在樹林的陰翳中,仿佛身後的一草一木皆化作千軍萬馬,生出一股極具壓迫的凜然氣勢來,冷聲警告她道:“方才之事膽敢說出去一個字,當心你的小命!”

  此人有病!幫了他的忙連句好話也沒有就罷了,還要遭受這般威脅!

  明琬是個遇強則強的性子,心中已是激起了怒火,憋了半晌,用最凶的語氣說著最慫的話:“知道了!”

  遂連散落的草藥也顧不上,紅著眼一路朝著營帳的方向逃去,倒不是想哭,純粹是氣的。

  就這麽個脾氣又臭又硬還目中無人的人,薑姐姐竟然說她會嫁給他?

  呸呸呸!一輩子不要再碰麵了才好!

  然而事與願違,明琬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麽快就和聞致撞上了。

  春祭花神節,明承遠被急召入宮問診,徹夜不能歸,青杏也歸家探望病重的母親去了,明宅空蕩蕩的。

  明琬本與薑令儀約好了一起出門看祭神大殿,又顧忌夜逛不安全,便做了男子打扮,誰知入夜忽逢大雨來,將正準備出門的明琬堵在了家中。這麽大的雨天,街上的花燈都打得七零八落了,沒法再拜祭花神,明琬心中頓時鬱卒無比。

  正百無聊賴,忽聞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穿透雨簾而來。明琬倏地坐直,以為是明承遠提前歸來了,便撐著傘急匆匆開門,欣喜道:“阿爹……”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猙獰古樸的儺戲麵具,青麵獠牙,在電閃雷鳴的天氣顯得格外陰森可怖。

  明琬嚇得驚叫起來,連連後退道:“鬼啊……唔!”

  嘴被捂住,戴著青黑麵具的少年噓了聲,單手攬著另一個似是喝醉的高大的少年,低聲道:“別怕,我是宣平侯府的侍衛。我家世子遭人暗算受了傷,敢問小兄弟明太醫在否?”

  明琬尚且穿著準備出門的男袍,難怪這麵具侍衛會認錯。她的視線挪至侍衛懷中攬著的那名昏迷的男子身上,果然看見了聞致那張被雨水浸透的臉。

  他像是喝醉了似的,雙眸緊閉,臉頰緋紅,呼吸急促無比,皺著眉似是十分痛苦。

  明琬是大夫,人命關天顧不得許多,忙道:“他怎麽了?我爹去宮中了,興許要幾個時辰才會歸來……”

  “來不及了!明大夫是太醫之首,我隻信得過他。”侍衛像是在躲避什麽追兵似的,警覺四顧一番,而後自顧自將聞致扶進了明宅平擱在椅子中,“那群人快追上來了,我得去引開他們……”

  “他們是誰?”明琬聽得緊張不已。

  “小兄弟既是明太醫的兒子,想必亦是精通醫術,我把世子暫且托付給你了。”說罷,戴著麵具的黑衣侍衛從後窗跳出,幾個起躍間消失在雨夜之中。

  “哎,等等!”明琬望著椅子中呼吸急促、昏迷不醒的聞致,頭疼道,“都沒說他的症狀,如何下手?”

  明琬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聞致死沉的身子從廳房挪至一旁的耳房中。那裏被改造成了藥廬,放有一張寬榻,剛將聞致擱在榻上,便見一雙有力的臂膀纏了上來,炙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側,如羽毛刮過,令她毛骨悚然。

  明琬尚且是個十四歲的姑娘,當即嚇得猛地站了起來,轉身怒目道:“你這登徒子!想幹什麽……”

  而後發現不對勁,聞致這副麵色潮紅、神誌不清的模樣,明顯是中藥了。

  “我不娶她……你們休想!”聞致咬緊牙關,喘息著說出零碎的字眼兒,額上青筋凸起。

  明琬掃過聞致身上華貴的衣袍,再結合方才侍衛所說,大概能猜出前因後果:想必是哪家覬覦聞致年少英才,想以美色拉攏或是嫁禍,於是借口把人約出來,卻偷偷用了下三濫的手段,結果還是讓聞致給逃了……

  那人偷雞不成蝕把米,怕事情敗露後聞家會來算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派人追殺滅口。

  明琬忍著臊給聞致潑了三盆冷水,又喂了幾碗甘草水解毒,後半夜他才稍稍安靜些。

  春夜微寒,聞致身上尚且有傷,明琬怕他受寒,索性連衣服給他扒了,而後發現他腰側有刀傷,因為穿的黑衣服一直未發現,傷口滲出的血已染紅了床鋪褥子。明琬給他包紮完傷口,外頭雨停了,隱隱聽到雞鳴聲。

  她累極,渾身酸痛,精疲力竭,趴在榻邊埋頭就睡。

  睡了沒多久,又被人粗暴推醒。明琬迷迷糊糊睜眼,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爬上了榻,抱著枕頭睡得正歡,而她身側,赤著緊實上身的少年怒目相視,拚命用薄得可憐的被褥捂住身子,臉頰連著耳尖處一片緋紅,瞪著她一副要殺人的神情。

  明琬見他臉紅得厲害,伸手去摸他的脈象,嘀咕道:“難道藥效還未退幹淨麽?不可能呀……”

  “別碰我!”聞致像是被刺到般打開她的手,啪的一聲,咬牙質問道,“又是你……你為何會和我同床共枕?你是林家的人還是大皇子的人?小花呢?!”

  他還是老樣子,受了幫助連一句謝謝也沒有,反而惡語相向。

  明琬的手被打得生疼,徹底清醒了,捂著紅了一片的手背,忍著脾氣道:“什麽林家?什麽小花、小紅?你的侍婢還是通房?昨夜沒讓小花給你解毒,很失望是嗎?”

  “你!!”聞致攥著被褥的指節微微發白,一副受了天大折辱的樣子,低啞道,“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麽?”

  “做了什麽你感覺不到?我救了你!”明琬摔了枕頭起身,卻因起得太急牽扯到酸痛的肌肉,頓時捂著腰嘶了身,動作遲緩地穿鞋下榻。

  聞致的視線落在她睡過的褥子上,那兒有些許零星的血跡,宛若落梅,觸目驚心。

  “有何好看的?這褥子,我還沒找你算賬呢!”明琬扶著腰去夠桌上的茶壺,仰首咕咚咕咚一陣灌,心想被他的血染髒的被褥定要換新的!定要他賠錢!

  正將算盤打得啪啪響,明琬擱下茶壺長舒一口氣,回頭一看,頓時傻了。

  聞致不知在想什麽,連脖子根都是紅的,像是難以接受這個事實般,赤著眼看向明琬,涼薄的唇死死抿成一條線。

  “卑鄙……”他紅著臉說,而後垂著頭飛速穿好衣物,連腰帶也顧不得係,越過她氣衝衝地翻,牆走了。

  明琬一頭霧水,甚至不知道他在氣什麽。診金還未給呢,該生氣的難道不該是自己麽?

  簡直莫名其妙!

  作者有話要說:平行世界徹底放飛自我啦!

  小花:無論正文還是平行世界,我都是一個合格的助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