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涅槃
  第78章 涅槃

  一支紅色的煙火衝天而起, 在黑藍的夜空中炸開一抹刺目的紅光,雖說今夜是燕王大婚的喜宴,煙火陸陸續續放了小半個時辰, 但這一支明顯不同於之前的煙火。

  “是我們侍衛的暗號, 有情況。”佛殿門前守著的小花立即站直了身子, 隨即抻了抻手臂, 大步衝過庭院,借著衝勁攀上殿前的圍牆, 雙腿一蹬躍了上去, 站在牆頭極目遠眺。

  明琬也跟著緊張起來,站在圍牆下不住張望,但什麽也看不到, 隻好焦急道:“如何?是聞致的信號麽?他可有危險?”

  “煙花信號是從長興街方向傳來的,應該不是聞致,他和陳王在一起,不可能出現在那兒。”小花轉念一想, 揣測道,“興許是我們放出去的另一撥人。”

  明琬站在夜風中, 隻覺得緊張得手腳都冰涼, 不放心道:“長興街離慈恩寺隻隔了兩條街, 距離甚近,不如你去瞧瞧, 萬一是聞致……”

  小花從牆上躍了下來,想了想, 朝跟來的另外四個侍衛道:“你們四個,去看看。”

  那四個侍衛直到半個時辰後才回來,身上都帶著傷, 其中一個傷勢頗重,顯然是經過一場惡戰。

  他們帶回來一個身負重傷,昏迷不醒的女人。

  那女子還很年輕,約莫也就十八九歲,胸口和腰部有箭傷。明琬解開她的鬥篷查驗傷處時,發現她裏頭穿的赫然是真紅描金的禮衣和羅裙,那是隻有朝中內命婦才有資格穿的婚服……而今日大婚的宗室內命婦,隻有一人。

  燕王新娶的正妃?她為何會被人追殺?

  殺她之人是誰?薑令儀呢?

  一時間思緒紛雜,領頭的侍衛抹了把下巴上沾染的血跡,朝明琬和小花匯報道:“屬下們順著信號傳來的方向趕去,看見長興街東邊的巷子裏頭,一群蒙麵的死士正在追殺此女。我們的幾名內應受了重傷,屬下想著能讓聞大人的內應拚死相救的,定是重要證人,便將此女帶了過來。”

  小花將佛殿大門打開一條縫,機警地朝外瞥了一眼,壓低聲音道:“那些內應呢?可有掩飾行蹤?”

  侍衛道:“他們說還有事未完成,要冒險再折回王府一趟。花統領放心,那些死士皆被處理幹淨,屬下刻意兵分兩路而行,繞路回的慈恩寺,沒有被人跟蹤。”

  “箭上有血槽,失血過多,需即刻拔箭止血。”明琬從懷中掏出隨身攜帶的帕子壓在女子腹部的中箭之處,吩咐道,“你們去向寺中了然法師要些幹淨的紗布和繃帶,還有金瘡藥……等等,箭矢有毒。”

  女子的傷口處,血液呈現出不正常的暗紫色,與明琬當初在畫舫落水時中的那箭如出一轍。

  拔箭時,侍衛們都很自覺地背過身去,守在門口。明琬接過小花燎燒過刀刃的匕首,替女子剜出箭頭,將帶血的箭矢置於鼻端,嗅到了淡淡的刺鼻味。

  “這羽箭熟悉……與當初暗殺嫂子和聞致的,是同一批毒箭?”小花看出了端倪。

  “這個味道我不會認錯。”明琬頷首道。

  “那便是李緒的人無疑。”小花了然,嗤道,“剛利用完忠勇伯便過河拆橋,連自己新婚的妻子也下得了殺手,說起來,七、八年前他也曾訂過親,女方亦是在新婚前夜暴斃,後來緊接著便是雁回山那場陰謀。如今這位忠勇伯家的姑娘又不知知曉什麽秘密,被他追殺至此。”

  明琬俯身替女子吸出毒血,然而收效甚微,毒素早已蔓延。她隻好利落地包紮好傷口,略一沉吟:“中箭太久了,失血過多且毒素入心肺,怕是凶多吉少。我上次中毒吃剩的藥尚且擱在府中廂房的矮櫃中,下邊數第二層,你們誰腿腳快的回府取一趟……”

  “不必這般麻煩,自上次嫂子遇刺,我們便留了個心眼,隨身攜帶了解毒丸。”小花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遞給明琬,“應急足夠了。”

  明琬將三顆全倒出來,但女子中毒已深,渾身打顫,牙關咬緊,根本不能自行咀嚼吞咽,明琬隻好將藥丸化開在水中,一點點哺進去。

  女子嗆醒了,渙散的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線,隻是意識還不太清楚,張著蒼白的嘴急劇喘息。

  明琬大喜過望,忙將鬥篷蓋在女子身上,扶她平躺,問道:“姑娘別怕,我們是救你之人。知道是誰要殺你麽?”

  女子咳了幾聲,張開的嘴微微翕合,似乎想要說什麽。

  明琬將耳朵湊在她唇邊,方聽見她氣若遊絲道:“燕王……謀逆……晚宴是……陷阱……”

  話未說完,她緊攥著明琬袖袍的手一鬆,再次陷入了昏迷。

  明琬腦中轟鳴一聲,來不及消化這個宛若驚雷的消息,立即將她的話立刻轉述給小花,吩咐道:“派一個人去告知聞致此事,另外再一人拿紙筆來,按我的方子去抓藥,無論如何都要保下她的性命!”

  傷勢較輕的兩名侍衛領命各自散去,還未歇上一口氣,又聽見遠處街巷中隱約傳來了鑼鼓警戒聲,人們奔走相呼,不知在吵嚷著什麽。

  明琬幾乎立即站直了身子:“外頭是什麽動靜?”

  小花出去了一趟,很快回來道:“燕王府走水了……奇怪,李緒作甚放火燒自己的房子?這也是他陰謀的一環?”

  一刻鍾前,燕王府。

  燃燒的燭盞自素白的手中墜落,金紅的火焰順著堆積的薄紗飛速蔓延,很快點燃了垂地的帷幔,又順著帷幔點燃了月門的木框。

  “小薑!”

  李緒急火攻心,竟是噴出一口鮮血,垂死之人般猛烈地掙紮起來。可縱使他有鐵石心腸的毅力,在藥效的作用下,也隻能堪堪抬起扭曲的手指,努力伸長,伸長,顫抖著,拚了命似的要去觸碰那站在烈焰之後,展開骨扇的薑令儀。

  烈焰升騰的熱浪扭曲了薑令儀紅妝豔麗的臉,滿堂嫣紅的喜綢與金紅的火焰交織,像是一朵巨大的蓮,將一襲嫁衣的她輕輕包裹。

  房間被從裏頭閂上,聽到動靜趕來的暗衛似乎在砸門,外頭吵吵嚷嚷的,李緒已經什麽都聽不清了,滿心滿眼都是他那決然站在烈焰中的新娘。

  “小薑,過來……”李緒伸長了手,赤紅的眼中有什麽在翻湧。

  熱浪鼓動薑令儀的嫁衣,撩起她披散的秀發,就像是一隻展翅欲飛的蝶。

  李緒蒼白的唇幾番蠕動,似乎在說些什麽,火焰燎燒房柱的嗶剝聲那麽大,而他也敵不過藥效撐到了盡頭,薑令儀聽不清他的話,但能從他的眼神中猜出,無非是拿她的親朋威脅她屈服,故技重施罷了……

  “已經無所謂了,殿下愛殺誰便殺吧,人死了一了百了。殺到最後你會發現,逼死我的人其實是你,殿下真正該殺的,是你自己。”薑令儀道,“這些年我一直在想,自己為何會走到如今的地步?為何殿下總有無數種手段使我屈服,而我卻抓不到殿下任何弱點……所以我隻能賭一把,就賭,我才是殿下最大的弱點。”

  不知是否是火焰扭曲的關係,李緒的臉色十分可怕。

  “殿下也會害怕嗎?原來在殿下最甜蜜的時候親手了結這場噩夢,親眼看到殿下算盤落空,是如此痛快!”薑令儀後退一步,滿臉即將解脫的冷靜與輕鬆,執著骨扇道:“李緒,我要去一個你永遠都追不到的地方,這段孽緣,終於可以結束了。”

  砰——

  門扇被撞開,暗衛們一擁而入,扶起榻上癱軟無力的李緒:“殿下!”

  “救小薑……救她!”李緒死死望向薑令儀,用盡了全身力氣,也隻發出破碎的些許氣音。

  “都別過來!”薑令儀將骨扇的利刃抵在了自己脆弱的頸項上。

  烏發,紅袍,還有骨扇上折射的寒光,在烈火中交織成一幅淒美的畫卷。下一刻,頭頂燒塌的房梁坍塌,轟然砸在李緒與薑令儀之間,像是裂開一條巨大的鴻溝,跨越了生與死,也分割了光與夜。

  薑令儀算得很準,暗衛們來得及時,火焰不會傷及中藥癱軟的李緒。她是個大夫,從行醫的那日起便向藥王像及天下蒼生發過誓,隻救人不奪命,盡管她如此恨李緒,她依然不會殺他。

  她逃不掉了,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願這場火能照亮燕王府的陰謀與黑暗,這是她最後的風骨。

  骨扇寒光閃過的同時,熊熊燃燒的木料砸下,隔絕視線,為薑令儀的涅槃落下了最後的帷幕。

  李緒瘋了。骨扇寒光閃過的同時,熊熊燃燒的木料砸下,隔絕視線,為薑令儀的涅槃落下了最後的帷幕。

  ===嫁給殘疾首輔衝喜 第73節===

  李緒瘋了。

  “小薑!小薑——!!!”

  “來不及了殿下!為了您今夜的千秋大業,保命要緊!”暗衛們嘶吼著,不顧李緒瘋狂的眼神,將他扶了出去。

  骨扇輕搖的長安貴胄,披著美人皮的蛇蠍心腸,彈指間可令七萬人灰飛煙滅,直到薑令儀親手點燃洞房前,他依舊是溫潤如玉的,有著一切盡在掌控的氣定神閑。

  是的,他的小薑如此溫柔善良,他隻需開玩笑似的威脅兩句,就能嚇得她顫抖著說不出話來。小薑曾愛過他,給予了他這世上最幹淨、最炙熱的溫暖,讓他像個普通男子一樣見識了情愛的滋味。

  他們曾同住一個屋簷之下,一起賞過雪,看過月,一起放過天燈,許下了天長地久的心願……薑令儀太單純了,單純得如同一泓沒有雜質的秋水,一眼就能望到靈魂深處,讓她愛上自己實在是一件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事,直到有一天,她知道自己在她呈給皇後娘娘的藥丸中動了手腳。

  李緒用了些手段,撇清了薑令儀的罪責,將她從死牢中撈了出來。

  那天,薑令儀哭了,連哭起來也是這般柔弱美麗。而李緒隻是輕輕搖扇,笑得溫潤而涼薄,對她說:“抱歉啊,小薑。”

  一顆棋子的心碎,撼動不了他的內心,李緒一直是這般認為的,更何況這顆棋子單純又好騙,隻需過幾天冷靜一番,他稍稍軟語相哄,薑令儀便會傻乎乎再回到他身邊。

  那時,林晚照曾勸他:“殿下救回她作甚?她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死了才是最好的結果,將沒有價值的廢物放在身邊,隻會拖累殿下複仇的步伐。”

  李緒滿不在意地笑著,道:“小薑隻能是我的,無論生死,都隻能是我的。”

  但薑令儀逃了。

  那是她的第一次反抗,在李緒心中劃下不重不輕的一筆,直至此刻他才明白,他離不開小薑,她身上的溫暖安定,是任何女子都給予不了的。

  李緒花了四年的時間,將薑令儀從徽州隱秘的小村鎮找了出來,見到薑令儀驚恐的眼神,李緒心中空缺了四年的角落總算填補完整。他輕輕笑著,攬住薑令儀顫抖的肩,在她耳畔溫柔耳語:

  “找到你了,小薑。”

  雖然薑令儀不斷嚐試著逃跑,但在李緒看來不過是情趣般的調劑,算不得翻天覆地。小薑的牽絆太多了,親人,朋友,還有那些該死的師兄弟,隨便拎一個出來都能嚇得她乖乖回到身邊。就像是風箏飛得再高再遠,隻要線還在手中,便不用擔心她會離去……

  新婚之夜,洞房花燭,江山為聘,隻為撫平她心中的傷痕,換得她展顏如初。李緒這一生或許撒過很多謊,但至少今天是真的。

  他沒想到,風箏線還是斷了。

  一切都脫離了掌控,朝著不可挽回的方向轟然傾塌。

  已經晚了,太晚了。

  今夜北風如此之大,而洞房之中的紅綢燭盞又如此之多,隻稍兩盞茶時辰,火焰便已直衝房頂,滾滾濃煙漫上天際,驚動了前廳喜宴的賓客。

  “怎麽回事?走水了?”

  “好像是寢殿方向……”

  “等等,為何燕王府的門俱是鎖上了?爾等侍衛不去救火,拿著刀圍著我等賓客作甚?”

  很快有人發現了不對勁,火災一起,賓客們第一時間想要逃出王府,卻發現四周前後的大門皆有重兵把守。而衝天的火光,更是將原本藏在屋脊後的弓,弩手暴露無遺!

  “王爺,火勢太大,赴宴的人發現不對勁了……”暗衛看著已服了甘草水解藥的李緒,躬身等待他的指令。

  李緒隻是靜靜地看著燃燒的寢殿,許久,他噴出一口血,彎腰捂著嘴,指縫間淅淅瀝瀝一線殷紅,忽的低低嗤笑起來:“你賭輸了,小薑,本王不會有弱點……”

  可當他抬手,卻摸到了滿臉的濕痕。

  陳王府。

  李成意一身甲胄,從外頭匆匆進門,朝燈盞旁研究棋局的聞致道:“燕王府有動靜了,予之,還不動手麽?”

  聞致一襲黑袍如墨,皺眉片刻,按下一枚棋子冷然道:“未到時機。”

  皇上多疑,尚未親眼看到叛軍逼宮,是不會信李成意的。

  正想著,一隻信鴿撲棱著翅膀落在窗台。

  聞致起身,取下鴿子腿上的短箋,隨後眉頭一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