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馴夫
  第71章 馴夫

  明琬調整了幾個方子, 配合針灸,聞雅已有好轉,這兩日已能在明琬的陪同下去庭院中散散步, 曬曬太陽了。

  和煦的秋陽下, 聞雅一身素衣, 越發顯得肌膚勝雪, 發如堆墨,隻是氣色仍有些蒼白。庭中石桌上刻著棋盤, 明琬與聞雅下棋, 勸道:“阿姐要多出來走走,這些病症越是悶在家中,便越是捂而不散, 難以痊愈。還有那些參茸之物不能再吃了,阿姐身子虛,承受不住那般大補之物。”

  聞雅將白子輕輕按在棋格之上,低柔道:“當年, 我阿娘亦是得了這病,憂思而亡。”

  “阿姐!”明琬攥著棋子, 嚴肅道, “病中切忌胡思亂想, 大悲大喜。這並非什麽絕症,隻是要多花些時間長期調理, 而且,當初病發時就該立即就醫, 拖了幾個月能不嚴重麽?”

  聞雅淡然笑道:“並非沒有就醫,隻是礙於禮教諸多不便,隔簾問診, 胡亂開的藥不頂用罷了。”

  “我越發覺得,以後得多收些女徒兒。越是高門大戶,便越是在乎名節,之前在杭州時,便有知縣夫人身染惡瘡,礙於男女授受不親的教條不願就醫,等我趕去時,她已是藥石無醫了……連命都沒了,還在乎那些作甚呢?”

  明琬歎了聲,趁著聞雅不備按壓一枚棋子,彎著眼睛道:“阿姐小心,我要贏了。”

  聞雅看了眼棋盤,隻稍加思索,便露出了然的笑意:“你的棋,可是阿致所教?”

  明琬手一抖,心虛問道:“阿姐如何知曉?”

  “你這局先是斜飛落子,看似毫無章法,實則已暗中埋好了點,隻待一步步結成網,便可一舉絞殺對方白龍,這是阿致慣用的打法。”聞雅嫻靜如初,不急不緩地在左下角按下一枚棋子,力挽狂瀾。

  “咦,怎會如此?”明琬見棋局扭轉,不由沉下心來,匆匆撿走被絞殺的白子。

  “我棋藝一向不如阿致,當年總是敗在他這招‘羅網’之下,夫君不忍見我受欺負,便將自己關在房中冥思苦想數日夜,終於想出這招‘破軍’,專克阿致的‘羅網’之術。”見明琬棋路已亂,聞雅笑著落下最後一子,圍殺黑龍,“這是兩敗俱傷的打法,但每次,我都能險勝半目。阿琬,你輸啦!”

  明琬得聞致親傳,半年來在親友中已是未逢敗績。今日栽在聞雅手裏,她頓時小孩兒心性上來,忙不迭將黑白棋複原,央告道:“不行不行,我們再來一局!就一局!”

  聞雅卻是溫柔搖首:“不行的,阿琬!我隻會‘破軍’這一招,若你換個打法,我必輸無疑。”

  明琬隻得悻悻作罷,趴在桌上道:“姐夫對阿姐真好,連博弈都要為你撐腰。”

  說罷,她想到如今的沈兆已成了泉下枯骨,不由鼻根一酸。‘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世上最徹骨的分離莫過於此。

  好在聞雅並未察覺明琬情緒的微妙,笑著道:“夫君有時很幼稚,當年出征前,他還在門口的桃樹上給我刻了字。”

  “真的?”明琬來了興致,問道,“我可以去看看那些字麽?”

  “當然。”聞雅扭頭輕咳一聲,眼中蘊著溫柔的波光,朝明琬招手道,“來,我帶你去看。”

  門口最大的那株桃樹的上果然刻了字,在粗糙的枝幹背麵,因年份久遠需仔細才能辨別得出,上麵刻的是“摯愛吾妻,一花一念,一葉一思”。

  沈兆為愛妻種下桃樹,出征前悄悄刻下小字,期望每一朵花、每一片葉能替他傳達對聞雅的想念。

  年複一年,花開花謝,大概誰也不曾想過,那個穿上戰甲的混世魔王會一去不回。

  聞雅白皙的指尖輕輕撫過桃樹皴裂的枝幹,目光柔和,沒有絲毫哀戚怨懟,仿佛要透過那幾行模糊扭曲的小字看到了另一個人張揚的身影。明琬一直以為聞雅是嬌柔脆弱的,從未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覺得她堅韌無比。

  或許隻有見過離人心傷,方能學會珍惜當下所擁有的人。此時站在桃樹下,明琬竟有些許想念遠在長安的聞致。

  在洛陽的第十七日,聞雅病情基本穩定,倒是沈硯和含玉兩個孩子吃多了牛肉幹,燥熱咳喘,眼睛都快紅成兔子。

  明琬讓仆役們在後院中搭了一個簡易的土灶,砍幾截新鮮的竹竿擱在灶台上烘烤,再用兩隻搪瓷碗擱在竹竿盡頭的地麵上,讓烘烤的竹瀝水一點點滴在碗中。竹瀝對熱病有奇效,隻是頗廢時辰,明琬搬了小凳坐在灶邊守著竹瀝一滴一滴落入碗中,閑來無聊,便命芍藥從房中取了之前買的梅果飴糖。

  打開油紙包一看,不禁怔然。

  當初在馬車上餞別時,聞致告訴她:“若是想我了,便吃一顆。”明琬付之一笑,不以為然,誰知不知不覺間,飴糖竟隻剩下了最後一顆。

  聞致可沒有說,糖吃完了該怎麽辦。

  正瞧著這顆糖出神,忽見前方月門下轉過一個男人的身影來。

  明琬正在想哪個小廝敢不通傳就來後院,卻驟然覺得那抹身影有些熟悉……不,十分熟悉。

  再定睛一看,來的那人身姿挺拔頎長,鬢如墨裁,麵容清冷俊逸,眸色沉穩似有汪洋,不是聞致是誰?

  明琬以為自己在做夢,倏地站起身,盯著緩步而來的聞致許久,嘴唇張了張,卻發不出聲音。

  直到他在階前站定,明琬才小心翼翼地喚了聲:“聞致?”

  “嗯。”低沉清冽的嗓音,是聞致無疑。

  “真是你!”明琬眼中笑意蕩開,三兩步邁下台階,不可置信道:“你怎的來了?”

  明明是陰沉的天色,聞致眼裏卻像是落著暖光似的,從懷中摸出一個油紙包來,低沉道:“想著你的飴糖該吃完了,便送些新的過來。”

  這也……真是太巧了些!

  明琬將手中的那顆飴糖藏在身後,笑著看聞致:“隻是送糖?”

  聞致也望著她。

  “還有,接你回家。”他道。

  ……

  沈夫人好像並不歡迎聞致的到來,盡管她並未苛待什麽,但明琬還是察覺出了些許端倪。譬如自聞致進門,沈夫人便沒有露過麵,隻是讓府中管家代為接見。

  仔細想想,明琬嫁入聞家這些年,從未見過沈家人與聞致有過往來。

  倒是聞雅很開心,連帶著氣色都好了許多,還悄悄對明琬道:“阿致這個人,明著說是來探病,其實是為想你而來呢!否則,他是定不會踏入洛陽沈家的。”

  聽了此話,明琬越發篤定沈夫人與聞致有隙,便問道:“阿姐,聞致與沈家不和麽?”

  聞雅聽了一頓,許久才輕歎一聲,看了眼獨自佇立在簷下的聞致一眼,低聲道:“不是不和,從前兩家關係極好。隻是沈夫人隻有我夫君一根獨苗,自……那場戰敗後,她心中多少有些難以釋懷罷了。”

  原來如此。沈兆當年是為聞致而亡,萬箭穿身,沈夫人應是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故而才對聞致避而不見吧。

  一場戰敗,毀去的不僅僅是七萬條性命,更是七萬個無辜的家庭。所以,李緒之罪不可饒恕。

  夜裏鋪床,明琬坐在榻邊拍打著鬆軟的被褥,隨口問道:“你的侍衛們呢?就這般出來,就不怕長安出事麽?”

  “他們在驛站候著,會隨時留意這邊動靜。”聞致以濕棉帕拭手,不知碰到了什麽地方,他的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半晌才動作遲緩地若放下帕子,若無其事道,“長安局勢告一段落,休沐七日。”

  一朝首輔,每日忙得卯時起、子時眠,平時能有半日休沐已是天大的恩惠,非節非赦的日子,何來七日假期?

  明琬坐在榻上看去,隻見燈火明亮,方才聞致遲緩的動作並未逃過她的眼睛。她心中一沉,問道:“聞致,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有我在,能出何事。”聞致緩步而來,長眉鳳目在燈火的浸潤下顯得格外幽深,坐在明琬身側道,“不早了,睡吧。”

  說罷,要去吹床頭案幾上的燈盞。

  明琬一手拉住他,一手護住燈盞,皺了皺鼻子道:“聞致,你將衣服脫了。”

  聞致短暫愣神,而後揚起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笑意,順勢含住她的耳垂沉聲道:“想要?先把燈滅了,還是說,你想我看著你……”

  ===嫁給殘疾首輔衝喜 第67節===

  “嘖,別打岔!”明琬耳根一熱,推開他惱怒道,“你為何不敢當著我的麵寬衣?你的衣裳下藏了什麽?身上的藥味從何而來?”

  聞致麵色不改,灼然的視線巡過她的眉眼,輕淡道:“我沒事,隻是,一點擦傷。”

  “一點小傷,能讓你清閑七日?啊,算了!”明琬又急又擔心,冷著臉驟然起身道,“反正我隻是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首輔大人遭遇了什麽,又何須向我匯報?我管不著你了……”

  聞致果然鎮定不起來了,身形僵硬,盯著明琬的動作道:“阿琬,夜深了,你去哪兒?”

  “去和阿姐睡!”

  “……”

  聞致從身後擁住了她。

  過了很久,久到明琬以為他不會開口時,低沉的嗓音自耳畔傳來:“林晚照死了,我……受了一點傷。”

  林晚照,那個手持獸紋腰牌的雁回山背叛者,李緒身邊的幕僚走狗……明琬都快忘記這個可恨的名字了。

  她深吸一口氣回身,心中千言萬語,開口卻隻是心酸無奈的一句:“……你傷到哪兒了?”

  包裹嚴實的衣裳被層層褪下,明琬看到了聞致腹部纏繞的繃帶,有些滲血,混著藥水凝成紅褐色。她取了藥重新給聞致包紮,腰腹處的刀傷還很新鮮,那場血戰應該就是前兩天發生的事。

  聞致開始吻她,像是大仇得報後的痛快,又像是劫後餘生後想要確認什麽,修長結實的臂膀像是兩道禁錮,緊緊地將她圈在懷中,攫取她的意識和呼吸。

  明琬漸漸地不能承受,紅著臉掙開他道:“放開……你不要命了?傷著呢!”

  聞致根本不聽她的,他試圖征服她的意誌,眸中暈著小別後急於占有的瘋狂。

  明琬太熟悉他這種眼神了,能將人生吞入腹的強悍,隻是這一次,她不會再讓他得逞。

  她順勢攀住聞致的肩,在不壓到他傷處的情況下用力翻轉,兩人間的地位頃刻間翻轉。明琬跪坐榻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倒在榻上的聞致驚訝的眼睛,意味深長道:“聞致,你要學會好好聽人說話才行!你那些手段稍加一點可以說是調劑,若總是這般我行我素、用力過猛,我不會喜歡的。”

  說罷,小明大夫趁著聞致受傷無力,精準地掌控了他的穴位,如願以償地看到他的眼尾和耳尖浮上了一層薄紅,墨色的眼睛滿是驚愕。

  聞致有些亂了,呼吸急促道:“明琬,你放手!”

  聞致素來習慣掌控一切,而不是被掌控,這令他本能地抗拒。

  明琬加重了按摩的力度。作為一個大夫,她很清楚什麽樣的穴位最是活血難捱。

  “以前我也讓你放手,你可曾聽過?被人忽視的滋味如何?”

  “……”

  “說,滋味如何?可喜歡?”

  “……不喜歡。”

  “這就對了。”明琬咬了他一口,帶著大仇得報的狡黠笑意,“以後要好好聽人說話啊,首輔大人!我說不要,就是不要。”

  作者有話要說:  她真的隻是個大夫。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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