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七夕
  第67章 七夕

  一個人身居官場高位, 言行舉止多少會變的,即便自己不想變,環境也會逼著他變。

  譬如要是放在從前, 聞致從來不會說出“也可用別的償還”這樣一本正經的話來。而那“別的”, 明琬昨夜已經初步領教, 還未進行到最後已是難以消受, 真弄起來怕是得血流成河。

  她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積蓄,數著大大小小的碎銀,朝聞致道:“這裏有四十兩銀子,你先收著, 餘下的錢以後我會慢慢還你。”

  聞致看上去不太開心的樣子, 沒有收明琬的銀兩, 淡然道:“我說了, 不用你出。多年來我並未給你置辦過什麽, 這座院子就當送你了。”

  “不一樣的。聞致,你不欠我什麽, 不必事事想著‘補償’,否則我總覺得像是拿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終究難安。”

  “你非要分得如此清楚?”

  聞致皺眉想了想,又很快鬆開。想到什麽似的,他神色鬆了鬆, 伸手從那堆碎銀中拿走一兩,輕輕握在掌心道:“既如此,先收一兩利息, 餘下的就當做繼續聘你的診金。”

  這怕是全長安城最廉價的利息了。

  明琬瞠目結舌,半晌反應過來,狐疑地眯眼笑道:“首輔大人故意的吧?如此一來, 我半輩子都要‘困’在你身邊了。”

  “是。”聞致大方承認了,抬起深邃幽黑的眼道,“小明大夫沒得選。”

  那眼中蘊著極淺的笑意,讓明琬情不自禁想起昨夜他俯撐在在自己身上時,也是用這樣一雙侵略性極強的眼望著自己,攝魂奪魄。

  明琬忙垂下眼避開了視線,佯做研究需要采辦的藥櫃藥杵等物。

  見明琬沒再說話,聞致又看了她一會兒,才將視線落回自己的公文之上,執筆書寫著什麽。窗邊的陽光鋪展在他的筆尖,下筆行雲流水,留下落拓不羈的墨痕。

  七夕節前,藥堂已基本布置妥當,明琬招了幾個藥生和夥計,也不知聞致用了什麽手段查了一番,而後才首肯道:“這幾人,都可以放心用。”

  聞致說可以放心,那必定就是能放心了,如今萬事妥當,便定了七夕那日開張。

  明琬開藥堂本就是為了積攢經曆,藥材皆是貨比三家後用最好的,並不為商賈掙錢之道,於是開張之日並未大張旗鼓,隻是象征性地放了幾串炮竹,吩咐夥計們各司其職,又教會藥生們如何辨別整理藥材,便趁天黑前回了對門的府邸。

  聞致這處地點選得極佳,明琬隻需橫穿一條清幽的街巷便到了聞府後門,不過幾丈遠,又有侍衛守著,可以省去諸多麻煩。

  往廳堂行去,府中仆役正踩著梯,子掛點燃的燈籠,因為過兩日便是青杏和小花的大婚,窗扇和門扉上俱是貼了大紅喜字,襯著嫣紅的燈火和昏暗的暮色顯得格外喜慶。

  明琬情不自禁地頓住腳步,朝用細長鉤子挑掛燈籠的仆役們道:“左邊來一點,有些歪了。”

  正說著,身後驀地傳來一個低沉的嗓音:“明琬。”

  明琬回身,隻見聞致一身黑檀色常服,發髻以木簪半束,映著暮色和暖光負手而來。

  “聞致?是要吃晚膳了麽?”明琬神色輕鬆,笑著道。

  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裏像是會發光,是令聞致著迷的溫度。以前他一直以為隻有掌控在手中的東西才是安全的,明琬隻需按照他的布置按部就班地生活便好,卻忘了有些人注定向陽而生,如今看來,偶爾有點意外之喜作為調劑,似乎也勉強不錯。

  他將自己的心動與安然藏在眼底,於明琬麵前站定,看了眼漸漸黑暗的天色道:“今晚七夕,不在府中用膳,帶你去望月樓。”

  明琬眼中一亮,而後又顯出幾分踟躕來,猶疑道:“說實話,我如今有些杯弓蛇影,不若在府中拜月來得太平。”

  “上次是臨時決定,故而疏忽,今夜已提前準備,不會有事。”聞致淡然道,“小花他們也去。”

  這次並未用聞致常用的那輛馬車,而是換了輛新而簡樸的,一路便衣出行,混在車水馬龍的長安夜景中,絲毫不起眼。

  到了望月樓,小花打包了兩份點心,朝落座的聞致與明琬笑道:“聞大人,嫂子,我帶青杏去買些宵食,你們慢慢吃,不必等我們!”

  說罷,他牽著青杏的手一溜煙兒跑了,將偌大的廂房留給聞致夫妻。

  桌子上有一碗如雪晶瑩的奶酪冰糕,上頭撒著桂花蜂蜜及些許幹果碎,見之誘人,明琬一邊以大夫的口吻歎道:“秋日食涼,於脾胃不益。”一邊又忍不住連連舀著吃,直到吃了大半碗,身旁的聞致強硬地將她手中的冰食碗取走,換上一盞山藥湯推過來,告訴她,“你喝這個。”

  山藥養胃,但明琬不愛喝。她隻抿了一口便悻悻放下了勺子,皺眉道:“有些許寡淡,不好喝。”

  聞致放下沏茶的壺,盯著明琬嘴角片刻,隨即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側首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似是片刻釋放的情動,又好像隻是為了嚐一嚐她唇上沾染的味道。

  明琬還未反應過來,他已放開手坐直身子,疏冷端莊地評論道:“我倒覺得,湯味不錯。”

  若非看到他薄紅的耳廓,明琬險些就要信了他的鬼話。

  窗外月華如洗,華燈綿延,方才的一吻仿佛蜻蜓點水,在彼此心間留下一圈蕩漾的漣漪。

  明琬掩飾般喝了一口湯,想起什麽,她滿身亂摸了一番,而後從懷中找到一隻玄青色的繡花香囊,遞至聞致麵前道:“對了,這個給你。”

  聞致神色微動,接過那隻香囊摩挲片刻,低低問:“你繡的?”

  “……”明琬調開視線,心虛道,“我不會做女紅。”

  聞致垂著眼,清冷落寞的臉色。

  明琬忙補充道:“但裏頭的草藥包是我做的,昨日才新配好的方子,你疲乏時便聞一聞,能安神解乏。你知道的,我隻會做這些。”

  聞致神色回暖,嗅了嗅香囊,隨即皺起眉。

  明琬眼中劃過些許笑意,吟吟道:“初聞有些不習慣,但是療效極好的,我已自行試過了。”

  “嗯。”聞致應了聲,不加遲疑,立即將香囊掛在了自己腰上。

  但有些心病,是難以僅憑藥物舒緩的。明琬清楚這一點,隻能慢慢來。

  街上有人在表演儺戲,驅邪納福,吞刀吐火,熱鬧聲連高樓之上都能聽見。晚膳快用完時,小花和青杏掐著時辰歸來了,各自手中拿著一串糖葫蘆,還有幾個凶神惡煞的儺戲麵具。

  小花分給聞致和明琬一人一個,又將其中一個憨厚圓臉的麵具往青杏麵上比了比,打趣道:“你們瞧,這張小圓臉像不像我家杏兒?”

  還真有點像。

  “我的臉哪有這麽胖!”青杏不服氣,一跺腳朝明琬告狀,“小姐,你看他!”

  “沒說你胖,多可愛!”小花明知青杏會生氣,但仍忍不住逗她,又拿起自己的半截麵具罩在臉上,恍然間仿佛又回到了當年。

  明琬正看得有趣,忽覺眼前一黑,聞致將一個輕輕覆在明琬臉上,替她係好繩子道:“別動。”

  從麵具的眼洞下望去,他深邃的眉目間蘊著一抹冷沉的鬱色,顯是對明琬過多留意小花的不滿。

  小花都要成親了,也不知聞致在介意個什麽。

  “你也戴上。”明琬禮尚往來,替聞致戴好麵具。

  麵具凶惡醜陋,但因他氣質絕塵,質感絕佳的黑檀色袖擺垂下,頗有幾分天人下凡之姿。

  “既是都戴上了麵具,誰也不認識誰,不如我們一起去街上走走?”小花興衝衝提議道,“瓦肆間有猴戲和雜耍,那猴子還會作揖討錢,太有趣了!”

  明琬沒有立即應允,望向一旁的聞致:“你累不累?”

  麵具下,聞致清冷的嗓音傳來,起身道:“走吧。”

  上一次和聞致並肩行在燈火璀璨的街市之中,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聞致十九歲,腿還未好,明琬推著輪椅帶他閑逛,他送了她一盞琉璃燈,還在車中吻了她,事後又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不認賬,氣得明琬不行。

  現在想想,當初的憤怒與委屈已被時間衝刷得極淡,幾乎沒留下多少痕跡,唯有此時的溫暖安寧如此清晰。

  喬裝過的侍衛不近不遠地四散跟著,小花和青杏在身後打情罵俏,不知小花又做了什麽,青杏氣得軟乎乎喝道:“花大壯!你等著!”

  路邊赤膊的漢子飲一口烈酒,對著手中火把“噗”地一聲,扭曲的火舌直衝五尺多高,嚇得圍觀之人“嗬”地一聲連連倒退,擁擠的人群撞在一起,那頂碗的雜耍藝人失了平衡哐當哐當摔碎兩摞瓷碗……

  明琬被擠得難以前行,卻見一旁的聞致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帶著她在路邊簷下佇立片刻,等到騷亂的人群平息,這才繼續牽著她前行。

  兩人的手指握在一起,便再也沒鬆開。

  見有人在飛天畫橋上放織女燈,期望天燈能將他們白頭偕老的願望托給天上的仙人。明琬見了,便停下腳步仰首道:“杭州多水,紙燈並非放往天上,而是擱在河中,一片燭光印水,也別有一番風味。”

  “你去過?”聞致問。

  明琬絲毫不設防,誠實道:“去過兩次。”

  “和誰?”聞致的嗓音已沉了下來。

  明琬察覺到了危險,將麵具往頭頂一掀,挑眉看他。

  還未說話,聞致手下用力,將她拉入一旁的小巷中,順勢將她抵在牆上,圈在臂中,俯身看著她警覺道:“是不是那個姓章的?”

  明琬伸指敲了敲他的麵具,歎道:“我就不能和小含玉去麽?”

  聞致蓄勢待發的身形稍稍放鬆。巷口的光透過來,他掀開麵具的一角,微微朝她湊了湊,似乎想吻她的唇。

  明琬閉上了眼,然而等了許久,聞致隻是伸指在她唇上按了按,嗓音中帶著極難捉摸的笑意,低聲道:“聽話,走罷。”

  說罷,還真放開她走了。

  直到去畫橋放織女燈時,明琬都不想和聞致說話。

  也不知一旁的小花在織女燈上寫了什麽,青杏紅著臉要打他,小花笑著鬆手,天燈立刻飄飄蕩蕩升騰而起。青杏也顧不得鬧他,手搭涼棚遮在眉間,仰首道:“哇,好高啊!”

  明琬也放了燈,聞致問她:“所許何願?”

  明琬忘了自己還在生氣,倚在畫橋雕欄之上,懶懶看他:“你想知道?”

  聞致望著她。

  明琬轉身道:“不說話就算了。”

  “想。”聞致立刻道。

  明琬總算扳回一局,忍著笑道:“你同我回去,回府我就告訴你。”

  聞致腿疾時常複發,就算難受也會隱忍不說,今晚走走停停逛了一兩個時辰,明琬估摸著快到他的極致了,便拉著他找到小花,安排好馬車,入了聞府,一路將他拉去了僻靜的神堂之中。

  神堂中除了供奉聞家的列祖英靈,一隅的長明燈下還有明琬爹娘的靈位。

  聞致有些怔神,定定地望著明琬,不明白她為何帶自己來這。

  明琬抿唇一笑,看了聞致片刻,而後在父母的靈位麵前撲通跪下。

  “明琬!”聞致微微睜大眼,皺眉道,“你作甚?”

  “你不是想知道,我借織女燈許了什麽願麽?”明琬眼中映著長明燈的火光,一字一句道,“阿爹生前最擔心我們這樁姻緣不能善終,擔心我受欺負,但我想告訴他,我此生注定隻能和這個叫‘聞致’的男人糾纏到老了,別人都無法再使我動情!隻能盼他老人家在天之靈,多多庇佑……”

  話還未說完,明琬已被聞致拉了出去。

  聞致將她拉入廂房中,隨即關上門將她推至榻上圈住,目光灼灼地問:“明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我以前難以讓你爹喜歡,是我之問題,何必說這些讓他魂魄難安……”

  明琬道:“我喜歡就夠了,誰叫我臨死前都惦記著你。”

  “不許說那個字!”聞致打斷她,低沉篤定,“明琬,你不會死。”

  “聞致,我這人素來如此,走得決然,也愛得純粹。”明琬輕輕環住聞致的脖子,道,“我既答應要與你重新開始,必是全心全意,你不必時刻緊張……唔!”

  聞致堵住了她的唇,凶狠而野蠻,腰上的手臂緊緊箍著,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侵略性。明琬感覺自己肺腑中的空氣都快被擠出來了,隻好唔唔掙開,喘著氣瞪他:“你想殺了我麽,首輔大人?”

  聞致墨色的眸中翻湧著諸多情緒,將下頜抵在她的肩頭,帶著沙啞的情動低低道:“真想讓你,永遠屬於我。”

  ===嫁給殘疾首輔衝喜 第6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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