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穿花納錦(二)
  第八十章 穿花納錦(二)

    錦娘一愣,清熒便笑道:“您放心,工錢我一應照給。”

    “不不,您二位幫了恭哥兒和我家這樣大的忙,我怎麽好再向你們要錢?”錦娘連忙擺手,為難道:“我是、我是怕不能照葫蘆畫瓢,繡得一模一樣……”

    “我描述也或許有出入,更何況世間萬物,本就沒有毫無二致的。”清熒淺笑,偏頭對上徐辭若有所思的眼神:“您無需負擔太重。我就在一旁,說一句繡一句,也差不到哪裏,對不對?”

    徐辭已然明白過來清熒意欲何為,不禁垂眸一笑;曾老太卻不明就裏,隻以為兩人是要幫襯自家,總不好拂人好意,便也勸道:“罷了錦娘,便依兩位所言試一試吧。做得不好,咱們自行留下便是。”

    “……好。”錦娘咬唇應下,與清熒去裏間取針線布料。徐辭幫著曾老太將碗筷等收回廚房,正挽了袖子要洗刷,卻被曾老太半推半趕的讓了出去。

    他無奈搖頭,正見清熒與錦娘選好了幾塊料布。他雖知道清熒意圖,卻仍不免好奇走到屋外,聽她描述。

    今日略微冷些,錦娘擔憂清熒凍著,為她倒了杯熱水捧在手心。清熒脖子微微縮著,歪著頭確是回想模樣。

    “嗯……一塊方形淺褐色布料,左上角兩叢蘭花。一叢三朵,一叢兩朵。”

    錦娘最後猶豫的看她一眼,得到一個確定眼神,便再不多話,穩穩地將針線刺下去。

    清熒怕擋她光亮,隻敢在後麵探頭探腦。

    徐辭瞧著她過分可愛的模樣,嘴角不自覺揚起笑。

    “對啦!”眼見蘭花繡好,清熒一拍手,讚到:“錦娘姐果真手巧!”

    錦娘呼出一口氣,羞赧道:“是賀姑娘你描述的好……”

    “接下來,是右上角。”清熒一手抵著下頜,另一隻手仍握著杯子:“嗯……我隻依稀記得是有幾朵祥雲……”

    “兩朵。一朵金絲勾邊,一朵隻用銀線。”

    徐辭適時接過話去,走到清熒身側。

    錦娘一怔,轉頭正見徐辭並未看她,而是伸手去碰清熒未取暖的那隻手,像是在試她體溫。

    她回了頭,不由也被此景帶得心間甜蜜,抿唇依言落針。

    待到此處繡好,她向一側讓了讓,給清熒與徐辭展示。

    清熒點頭,正要再誇,卻聽錦娘低聲“咦”了一聲。

    ——就是這個。

    清熒心中一定。她麵上不動聲色,照舊讚了幾句,而後道:“左下角,繡四片綠葉。”

    “從左至右,高度交錯。”徐辭補充,捏了捏清熒手指,示意接到她方才輕輕撚了撚他指腹的暗示:“左邊數第二片稍微大些。”

    錦娘不語,垂頭換好絲線。最後收針時手上動作一頓,眉頭微蹙,囁嚅片刻,終究沒說出什麽話來。

    清熒與徐辭對視一眼,道:“最後便是右下角啦。我記得……應當是……”

    她語氣茫然若失,求助徐辭也不可確認。

    錦娘糾結良久,終於小聲道:“是、是否是……一隻葫蘆?”

    “——不錯!正是!”

    清熒被她點醒,驚喜道:“確是葫蘆!但具體樣子……”

    錦娘看著她笑了笑,頭一回自顧自繡起來。

    不多時,她將手絹從手繃上取下,遞給清熒,靦腆道:“姑娘瞧瞧,可是這款式?”

    清熒接過,一一看去,花草圖案栩栩如生,祥雲葫蘆小巧精致,確是繡技出色。

    清熒便點頭笑道:“真是好看,錦娘姐好厲害!您怎麽知道最後一處應當繡葫蘆呢?”

    錦娘便解釋道:“大概……兩月前,恭哥兒從外頭給我找了些活兒回來。我記得其中就有這樣一方手絹要縫補,圖式與你前頭描述的一般無二,我就想會不會是一樣的。”

    “具體是從何處取來的,您可還有印象?”

    清熒漸漸握緊手絹。

    錦娘皺眉回想,良久似乎想起什麽,麵色微微一變;隨即又自行確認了一般,神情略有惶然:“這、這……”

    她正猶疑著是否要說記不清,便聽不知何時候在門外的曾老太,聲線低啞,語氣平緩:“是恭哥兒自侯家取回來的。同一日,他還帶回了一隻布偶玩意兒,對你說補好了便留下給小花玩兒。”

    屋內三人向外看去。微涼夜色中,寒風漸起。曾老太衣裳單薄,身形佝僂,站在風中,卻如一道穩重如山的高牆,抵擋住刺骨料峭。

    錦娘倉促的叫了聲“娘”,趕忙取了件厚衣趕出去給她披上。

    清熒慢慢站起,與徐辭對望一眼,握著手絹,走到這對婆媳麵前。

    曾老太精神矍鑠,與清熒定定對視。就在徐辭要開口前,她卻移開目光,聲音幾不可聞:“如今的新安太守的父親——從前曾是附近書堂中的花匠。”

    徐辭與清熒愕然抬眸。

    錦娘大驚失色,嘴快於腦:“您、您怎麽知道?”

    曾老太淡淡瞥她一眼。

    錦娘立時噤聲。

    曾老太收回目光,輕描淡寫:“學堂聘人講學時,我曾在幕後代人授課,見過他們幾回。”

    徐辭三人皆不料內情如此,不由得麵麵相覷。

    曾老太隻做平常,任由小花跑來抱住自己顫抖雙腿。

    清熒看著這一幕,再揣摩曾老太適才所言,千頭萬緒,似乎逐漸理清了一個結點。

    她便暗暗碰了碰徐辭手臂,行禮道:“多謝阿婆指教,多謝錦娘姐繡藝。我們回去確認手絹圖樣,待有確鑿結果,必然告知二位。”

    曾老太心領神會,一扯嘴角。錦娘並不明白她們打什麽啞謎,也無意多加探究,將徐辭與清熒送出門去。

    清熒兩人回到客棧,丹兒正一人坐在房中發悶。見清熒回來,眼前一亮,叫了一聲,又明白她眼神示意,當先道:“沈大夫今日似乎收到一封信,用過晚飯後便將自己關在房中未曾出來了。”

    “可要去叫他?”

    徐辭偏頭看向清熒。

    清熒思量片刻:“他既然不想露麵,自然有理由。今日也天色不早了,咱們整理思緒,明日再商討不遲。”

    徐辭與丹兒點頭稱是。丹兒便去樓下尋小二取水,清熒也送徐辭走到門邊,見他果如自己所猜到的那般轉回身來瞧著自己,不覺輕輕一笑。

    徐辭便也笑起來:“怎麽?”

    清熒搖頭:“隻是覺得,緣分二字果真奇妙。誰人如何能想到,最初冷麵少語的徐辭公子,與曾經膽小怯懦的白景,竟會是同一人?我更不會想到……你會為我駐足。”

    徐辭定定瞧著她,目光柔情如水。

    他似乎需要努力組織語言,才能說出深藏於心的話語:“我會為你駐足,是因我若飛蛾,而你是明月。”

    清熒一愣。

    徐辭站在走廊暗處,望著身後有溫暖燭火的清熒淺笑:“小小火苗,尚能令飛蛾撲往,何況——我曾見過一夜清光。”

    他垂了眸,內心深處同樣驚詫著,自己竟會在此時此地,剖白本以為不會說出口的心事:“那晚沈遵禮來找我,我並非毫無觸動。你是皓月。皎潔、美好、寬容……你照亮的、吸引的,絕非我一個。若非彼時出現在你身邊的不是我,或許……”

    或許,幸運的真的會是旁人。

    清熒起先默然,隨後深深的望向徐辭。

    少年眼神下望,微微低頭,是他以徐辭身份出現在人前後首次流露出如此神態,無助,遺憾,踟躕不前。

    清熒突然低聲一笑。

    徐辭訝然抬眸,正望進她如熠熠明星的那雙眼瞳中。

    清熒雙目瞧著他,伸出手去要拉他的手。徐辭倉促地低了低頭,下意識將手遞過去,被清熒鄭重輕柔的握在掌心。

    清熒輕輕捏了捏他的指尖,使得徐辭的眼神落過來。

    “我不知,我在你眼中,原是這樣好。就如你也不知,你在我心裏,也是不可或缺、無人堪比的向往。”

    徐辭眼神一動。

    清熒淺笑:“你將我看作明月,卻自比飛蛾嗎?我覺得不妥。飛蛾窮盡一生,也飛不到天穹之上。但你不是切切實實,就在我身旁嗎?自相識至今,我多少能看出你有秘密,有顧慮……但我不在意。我在意的,隻有在我失意失落時陪伴在我身邊的你。天月或許時時懸在空中,未曾留意是否照亮了何人;但會抬眸注意到她的、會走到她身邊與她同行的,唯有你而已。”

    徐辭情不自禁,微微用力牽緊清熒柔荑。

    清熒妙目流波,一邊莞爾,一邊漸漸紅了臉頰:“若我在你心中是月,你在我心底便是夜色。無論如何,我們都會相遇,相知,我都會……戀慕於你。”

    徐辭似乎愣住了。他始終保持著牽住清熒雙手的力道。

    良久,清熒忍不住笑起來,嗔怪著搖了搖手:“怎麽樣啊,徐辭公子?我將心意這樣直白的說出來——你要不要再相信我一點?”

    像是這番話最後揮散了徐辭的顧慮。他長長地舒出一口氣,頓了頓,還是從心所願,將清熒攬進懷中。

    清熒不免麵容紅潤。

    徐辭氣息貼近她耳畔,壓低聲音,如竊竊私語,縈繞在她心間。

    “多謝你,願意這樣堅定的選擇我,肯定我。”

    “我自始至終,都完完全全的相信你。”他眷戀的低了低頭,仿佛要埋進清熒的肩窩:“我隻是……逃避相信自己。”

    清熒一時失語,隻能無言寬慰著輕拍他的背脊。

    徐辭卻倏忽淺淺一笑:“隻是有一件事,我甚至不甘於落在你之後,更信心十足,不肯讓步。”

    清熒好奇:“什麽?”

    徐辭輕笑,慢慢與她分開些許。

    清熒先是不解,緊接著瞪大眼睛。

    徐辭俯身下去,隻如蜻蜓點水,與清熒柔軟雙唇一觸即分。他卻不肯直起身來,隔著一段似有若無的距離,淺笑著瞧著清熒雙頰飛紅,眼神躲閃。

    他撫了撫清熒發絲,就勢把她靠進自己身前,耳鬢廝磨。

    “唯有心悅於你這件事……我有絕對的自信,居於世間所有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