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霜台下(一)
  第四十三章 霜台下(一)

    清熒低頭見媚窗兒手指不自覺微微攥緊絹帕,轉眸又見她方才離開的桌上一疊切好的梨子果肉,心中微歎,且將適才對徐辭所言而生的疑惑擱置,伸手牽住媚窗兒柔荑:“雖說還遠未到最後一步,但也總算有些成效。因此今日來,告知姑娘。”

    媚窗兒聞言趕忙將兩人引進內室,倒了茶水,眼神殷切期盼。

    清熒望了眼徐辭,挑著重點將幾日所知大概說過:“因此就我等推斷,兄長不是殺害桃笛兒的凶手。而淳於崖說辭圓滿,神情所為也不似作偽,且無理由對桃笛兒下手。因此真凶仍逍遙法外,我們目前並無頭緒。”

    聽著並無頭緒,媚窗兒也已被這些所知驚得怔在原處。她好半響才顫動著嘴唇開口,不可置信道:“個中竟有如此緣由,竟是如此緣由……我相信公子不會殺人,但,淳於二公子與桃笛兒的真情,我竟全然不知,反而人雲亦雲,認為他用心險惡……”

    媚窗兒悔之不及,懊惱道:“我不明就裏,因自己的淺薄給兩位添了這許多麻煩,又何嚐不是傷害了已故的桃笛兒,又中傷了淳於二公子……此前徐公子來信托我查證酒壺一事,我問明淳於公子有之,心中、心中愈發懷疑他……而桃笛兒從前,因外界謠言痛苦難過時,我不但沒有支持她,反倒隨著外界所言暗暗指責她所愛之人,如今又……我……”

    清熒撫住她手,安慰道:“媚姑娘彼時隻是想同我們說出自己所知,而所知之事與實情不符,卻也不是出自本心。若要說不分黑白,先下定論的,倒是我。”

    媚窗兒噙著淚搖頭:“不,二女公子無需為我開脫……真實情況,公子知曉、桃笛兒與淳於公子自己知曉,唯獨沒有告訴我。我大概能猜到,他們是不願我跟著煩擾。但……我卻因他們的保護,反而對他們造成了傷害。我與桃笛兒一樣明白真情可貴,卻下意識否定了淳於公子的心意。淳於公子卻仍能在此關鍵時期站出來,為公子辨明清白。我實在……實在對他們所有人不起……”

    她一席話說得幾乎全無邏輯,顯是心亂如麻,顧不得許多了。清熒隻得連聲安慰,又見媚窗兒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確是難得的美人落淚圖景,不由得心中淺歎。

    徐辭從始至終一語不發,此時才開了口:“姑娘傷懷悲戚,我等自不能感同身受。但所幸目標一致,是為賀公子鳴冤、為桃笛兒魂靈安歇。桃笛兒居室內或有線索,可否容我二人查探?”

    清熒聽他三言兩語竟真止了媚窗兒抽噎,不禁暗暗投去一個欽佩眼神;又感歎媚窗兒終究是能聽進去好言相勸,分得清輕重緩急,便拍了拍她的手聊表寬慰。

    三人出了房間,走了不遠,桃笛兒閨房便在眼前。從外粗略看去,與其他姑娘的臥房並無不同,而定睛細看,才能發覺她房間窗欞細致堅固,絕非平常姑娘所用的可比。

    媚窗兒推了門入內,似知曉清熒疑惑,解釋道:“有一回有客人在樓上鬧起來,爭執之間竟然一舉擊破了窗欞。淳於二公子聽聞此事後,便著意將桃笛兒房外的木製位置都加固了一層。”

    說話間徐辭與清熒也進了房中。媚窗兒便立在一旁,眼眸仍紅,聲音微啞:“兩位請。自桃笛兒那日至小樓休息至今,除卻當日下午淳於公子曾經入內外,這房間沒有人再進過——事實上,自從淳於二公子將門框等加固過後,尋常人等便不會再往此處走了。”

    清熒點頭謝過,徐辭已著手開始尋找。

    清熒當先往妝奩匣子去,見其中珠光寶氣,各式俱全,且難得式樣精美,並無俗氣,心中暗讚。隨即便察覺竟不少首飾花樣都是桃花,心下一動,轉身問媚窗兒:“不知案發那日,桃笛兒所戴首飾,姑娘可還有印象?”

    媚窗兒一愣,顰眉回想:“她那日因身體不適之故,未曾如何打扮……若我想得不錯,應當還是戴了那支她最常用的桃花簪吧。”

    清熒忙道:“那你若見到,可能認出?”

    “可以。桃笛兒妝奩盒子裏的首飾,大多是淳於二公子此前特意尋人打造的,多有桃花樣式。那支桃花簪桃笛兒此前給我細細瞧過,暗處隱刻了一個‘笛’字,正能合上她名字。”

    她說著迎上清熒眼神,頓了頓動身到清熒身邊,翻了翻妝奩,確定道:“這裏麵便是桃笛兒所有首飾。我大概能確認,她當日是戴了那支桃花簪走。”

    “……好。我記下了。”

    清熒看似平穩回話,細聽去卻有幾不可聞的顫動。

    徐辭在一旁瞧她模樣,並未多語,而是徑自拿起桌上稍顯突兀的一本書冊,問道:“不知是淳於公子還是桃笛兒,有讀書之喜好?”

    淳於崖素來遊手好閑,徐辭此話其實僅指桃笛兒。

    果然,媚窗兒一臉茫然神情,望了望那連名字都沒有的書冊,搖頭道:“未曾聽聞……桃笛兒性子活潑,不曾見她靜下心來讀些什麽。這本冊子……我從前也未見過。”

    她說話間徐辭漫無目的地將書冊盡數翻過,竟從其中不知哪一頁飄下一張單獨紙張。

    清熒與媚窗兒俱是一愣,然而湊上前去,見徐辭撚起那頁,其上所繪是幾個空心與實心的圓圈。

    “這是什麽?”清熒本要歪過頭去看,徐辭直接將紙展到她麵前,另一邊的媚窗兒脖子抻得酸痛,幹脆回到原位等著清熒答複。

    “其上墨跡,與這紙張……莫不是從兄長那處得來的?”

    清熒抬頭疑惑看向媚窗兒,媚窗兒一愣,頗有些尷尬的不答。

    清熒這才想起她此前甚至不知賀空與淳於崖交好之事,自然不會知曉兩人有無傳遞過東西。

    徐辭道:“無妨,左右淳於崖就在東城,見麵再問也不是什麽難事。照我想來,書冊不過是用以安放這紙張的容器。夾在書中,便不會輕易折損。因此此物必然重要。”

    清熒與媚窗兒點頭。徐辭又看向清熒,莫名所以道:“我方才大概翻看了一下房間,並未發現酒壺。”

    媚窗兒不解之間,清熒很快跟上他思路:“淳於崖除卻桃笛兒房間,還有自己府上可以放置酒壺。但若是兄長……酒壺若不在小樓,便隻會在媚姑娘房中。”

    媚窗兒並不知曉為何他們神情嚴肅的討論起酒壺來,喏喏道:“我房中……應當也不會有吧?若是有,我見過,自然也就知曉公子飲酒之事了。”

    “因此兄長要藏,必然會藏在你不會注意的地方,比如……”

    清熒眼眸一亮,看向徐辭。

    徐辭頷首,她明白兩人想到一處。徐辭便收起桌上那張紙,三人又回到媚窗兒房內。

    清熒對媚窗兒頷首致歉,先入了帷幕後看過內室,見一切收拾妥當整潔,並無不妥,才出來對徐辭一點頭。徐辭便對媚窗兒道了聲得罪,進屋後對床下俯身低看,片刻伸手夠出一隻酒壺。

    “陲邊酒肆。”

    他舉起酒壺,給媚窗兒看其上花紋。

    媚窗兒震驚,語無倫次道:“怎麽會……公子竟……”

    “媚姑娘信任兄長之心,真是毫無雜質。”清熒半響悠悠歎息,垂了眼眸:“兄長傾心於你之因,我多少理會些了。”

    媚窗兒怔在原地,並說不出一句話來。

    徐辭打開酒壺瓶蓋,示意清熒看去,果如此前他所購買的那隻同樣,其中一分為二,內有玄機。

    清熒緩緩道:“如此……這便是兄長所持的那隻酒壺了。案發時散落在小樓床鋪、地麵的酒壺碎片,並不屬於兄長。”

    “不錯。”徐辭確認:“由此可知,案發現場的那隻酒壺,應當是凶手帶去的無疑。”

    “……醉酒起意?可若是如此,門窗應當有毀壞痕跡。”清熒蹙眉,沉吟分析道:“不過便是飲了酒,也不一定便會醉酒。那麽……”

    “酒壯人膽、佯醉行凶、嫁禍栽贓。種種可能,便有太多,我們此時無法得知。”徐辭接過話去,思忖道:“我在意之處卻是,若是桃笛兒自行開門,見是陌生人而放其繼續入內的可能——有多少?”

    媚窗兒與清熒俱是一愣,隨即麵色凝滯。

    清熒道:“所以……你還是傾向於桃笛兒認識那人嗎?”

    “不無可能罷了。”徐辭皺眉:“畢竟,凶手不僅知曉桃笛兒何時會獨在小樓,且又能避人耳目,不被人察覺而入內。若說隻是漫無目的的行凶,那此人也太過好運了,正能選中未有男子在時的小樓,和身體不適的桃笛兒下手。”

    清熒沉思。

    媚窗兒惶惶不語,良久才道:“說來……我前一日夜深時未眠,從窗戶看出去,正見駱家公子與嬤嬤在樓下說話。”

    “駱家公子?駱定?”

    清熒詢問,媚窗兒點頭:“是。以前他原也來過適瑕苑,還同公子聊過幾句。但也是一段時間之前的事了。公子隻說是因駱公子父親與賀老將軍同在朝中任職,因此人情往來,彼此招呼。故而談話內容,我並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