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心光瑩(三)
  第四十二章 心光瑩(三)

    徐辭看了一眼不語的清熒,道:“是。胡嬸兒說出正確時間後,我同淳於崖做了對比,並無差別。他一路同賀公子從胡家飯館走回適瑕苑,回到適瑕苑後,便多少雙眼睛都瞧著賀公子在。下午等待懷聲樓晚膳時,我去了一趟適瑕苑前後門,也找到看門者。給了些錢後他們說,賀公子確實如我們此前所想,常於深夜從後門離開,因本不是什麽大事,且賀公子素日為人親和,看門小廝從未對旁人提起。案發那日,賀公子在亥時初離開了小樓,甫一出門便碰上來尋他的淳於崖。這也是小廝親眼所見。”

    “亥時初……之前咱們詢問更夫,他說在亥時中於東城見到了兄長。”清熒語速微快,微微握緊衣袖:“自適瑕苑走到東城……”

    她一邊想著,一邊皺起眉。

    丹兒掰著指頭算了算,很小聲說道:“似乎……似乎趕不及啊……”

    “人足力或許不及,但若是馬車呢?”

    徐辭聲音平穩,聽得人安下心來:“記得我方才說得,淳於崖被抓回淳於府嗎?他整個下午躲在適瑕苑內,本以為到了晚上,淳於府的家丁也該回去了,便同賀公子一同出來。誰知走了沒幾步,便被人抓上馬車。那些家丁一語不發,賀公子擔憂淳於崖安危,便隨著一同去了。到達西城時,離亥時中尚早。”

    “兄長確認淳於崖沒有大礙後,大概便遇見了曹賓。兩人便在東城酒醉,分開時兄長往回走,被更夫瞧見,正是亥時中。”

    清熒緩緩說出最末這三個字,深深吸一口氣:“至此……所有的時間點,都對上了。駱定所說的那種可能,並不存在。”

    她胸腔中憋著千百情緒,一時之間難以紓解,梗在心頭,酸澀湧上眼眸。

    清熒用力的眨眨眼睛,垂下頭去,聽見身側丹兒與薑垂不約而同地顫抖歎息,突然覺得有了向前走了一大步的實感,情誌一鬆,悶氣抒發飄散。

    徐辭眼底幾許欣慰,看著三人如釋重負模樣,又提醒道:“如今證據,已經足夠駁斥此前駱定荒謬言辭。但以我之見,不要急著將我們已知的情況說出去。他昨日能想出更易時間的招數,明日還不知會再生什麽伎倆。何況——”

    “何況我們如今,對真凶其實一無所知。”

    清熒接過話去,歎了一聲:“此案走到如今地步,隻證明兄長清白遠遠不夠。否則案件懸而未決,別有用心之人總有機會再做文章。我們不能一直被動的見招拆招。再進一步,或許是我同為女子的私心……桃笛兒及她腹中孩兒,總需一個真正的交代。”

    丹兒昨晚回來晚,並不知桃笛兒一屍兩命之事,此時未忍住一聲驚呼。薑垂便同她講述昨日在墓山經過。

    這兩人說著話的同時,清熒也轉眸看向徐辭:“我還有一事不明。若如淳於崖所說,那時那名女子是心生攀附之意,腹中孩子也不是淳於崖的。媚窗兒卻說是淳於崖打掉了那孩子……這卻又怎麽回事?”

    “我也同他提了這疑惑。媚窗兒雖同桃笛兒要好些,但這等第三人之事總歸是閨閣中事。最親近的朋友也總有隱瞞吧。媚窗兒大概也不忍多問桃笛兒,桃笛兒也不便解釋,最重要的,是淳於崖對自己的名聲本就毫不在意。他自身都無辨白之心,旁人說得什麽,更加不會理會。”

    “……你的意思是……”

    清熒睜大眼眸,徐辭頷首:“那女子的孩子,是駱定尋人以淳於崖的名義打掉的。駱定諸事聽從駱旗門,此舉也必然是得了他的授意。”

    清熒氣急,已發生之事卻無能為力,半響手掌落在桌麵上,不輕不重一聲脆響:“如此戕害人命,罔顧生靈……這便是駱旗門為官之道!”

    “此人心機深沉,不可不防。”徐辭微微蹙眉:“此時細想,到現在為止,駱旗門所作所為可稱得上是‘秉公遵法’。明白的試探、荒謬的假設、出言明了的得罪,俱是由駱定說出。而你隻看還算與駱定相熟的胡氏夫婦便知,西城中知曉駱定與駱旗門關係的,恐怕寥寥無幾。縱使真有一日捅破這層關係,駱定也不過是一介平民,行為舉止並不能越過官階,去代表為官的駱旗門。”

    “……我不明白,駱定的情況,不是同裴銘相似嗎?”丹兒懵懂發問:“卻為何又說,裴銘之意便是裴大人之意呢?”

    徐辭道:“駱定所說家父皇恩等話語,不僅寬泛,且目的是為逼我等退卻。同時,駱定之所以對其父言聽計從,是因駱旗門屬意的、自認的接班人,乃是他的長子駱義。駱定為在駱家爭一席之地,才自願做這些駱義不必做得醃臢勾當。相較而言,裴銘昨日帶著裴府家仆、仵作等,於光天化日下驗屍,並無遮掩之意,更無隱瞞自己身份之舉。最重要的是,裴銘昨日帶著此物。”

    徐辭從懷中取出一枚令信。丹兒立刻恍然大悟。

    見徐辭將東西妥帖收好,清熒道:“無論如何,兄長清白分明,總是去了一樁心事。自案發至今已有八日,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明日我同徐辭公子前往適瑕苑再查,薑管事仍去裴府,如果可以,暗中探查金鋪典當等流水,或有無可疑生人出入建康。凶手既然帶走首飾,若未出城,必然會尋機出手。丹兒依舊到飯館,盡力打聽案發那幾日是否有陌生人在小樓附近徘徊。”

    她語氣篤定平穩,丹兒與薑垂點頭應下。

    徐辭思索片刻,補充道:“丹兒姑娘若有餘力,還請在意一事——近來市場中是否有臉生者前去做工。若果真有,隻問到大概位置即可,不要刨根究底,待明晚再一同商議。”

    “臉生者做工……我記下了。”

    丹兒默念幾遍,鄭重點頭。

    清熒望向徐辭,兩人目光相接,彼此露出淺淺笑意。

    次日,四人各依所言出門。清熒扮作了少年模樣,青天白日下竟尚無那夜潛入適瑕苑時驚慌——老鴇識得徐辭,還以為他是淳於崖的手下,哪裏敢再多嘴多問,哈著腰將兩人請進了苑內。

    “您若要尋媚窗兒,她這幾日雖也不太出來見人,但我可絕對沒虧待於她!”老鴇搓著手賠笑:“淳於公子前兒親自來了一回,提點我們的話不敢忘,您二位放心便是!”

    “哼,諒你也不敢虛與委蛇。”徐辭冷哼一聲,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拂了拂一旁凳子,示意清熒落座,隨手抓起一把桌上甜糖,手上挑挑揀揀,嘴上不閑:“昨日同淳於公子說話,他道有些舊物還擱在桃笛兒房中,但我擔憂他見之傷情,便先行前來收拾一二。桃笛兒房間未曾動過吧?”

    老鴇一愣,隨即趕忙道:“自然、自然!桃笛兒去了也沒多久,再說若無淳於公子意思,我們怎麽敢動她的東西?您二位若要去的話,我給您引路?”

    “嗯。”不冷不熱一聲應答,徐辭將糖果拿了幾顆,餘下的扔回桌上,走到老鴇身側,正擋住清熒身體。他隨著老鴇往樓上走,似笑非笑道:“嬤嬤做生意可真是藝高膽大。若換了是我的人涉及命案,唯恐避之不及,您倒痛快,上趕著給我們行方便。”

    老鴇渾身一抖,但徐辭在她身後跟著不停步,她也不敢停下,戰戰兢兢道:“您、您這話著實抬舉。適瑕苑如今大半的錢都是淳於公子投進來幫襯的,咱們總得知恩圖報不是?再說桃笛兒這姑娘也是可憐……”

    “若真如你所說,便請嬤嬤從一而終,時刻記得淳於公子恩惠。”

    踏上二樓,徐辭站定,冷冷看著老鴇:“我不管適瑕苑除了淳於公子之外還收了何人的好處或威脅,但算是出於好心,提醒嬤嬤一句。您身在江湖,自當知曉牆頭草多半沒什麽好下場。莫要自己以為搖擺不定,兩邊不得罪,兩邊都討到了好處,到了最後,連怎麽被連根拔起的都不知道。淳於公子投資適瑕苑,是因桃笛兒之故;旁人許諾好處,又是出於什麽心思——您心中應當有數。莫要到了最後關頭,方才恍然大悟,悔之不及,偷雞不成蝕把米。”

    徐辭語氣陰冷,配上未加掩飾的狠戾,隻瞧得身後的清熒不禁訝異,竟也隱約生出不應當有的畏懼。

    老鴇似乎全未料到他有此幾句,一個激靈,半響回過神去:“您……您是聽說了什麽?”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聽說什麽,原不打緊。要緊得是從何處聽說,聽何人說,為何會聽說。”

    徐辭四兩撥千斤,瞧著老鴇瞪大雙眼,綴上一句:“您隻想想,我為何會知曉,也便能明白另外那人是否真心實意。”

    老鴇怔在原地,徐辭見狀不再多語:“桃笛兒房間我會詢問媚窗兒。嬤嬤且請自便。”

    他說罷並不給老鴇反應時間,拉著清熒便走到媚窗兒房前敲門。

    清熒站到他身前,待聽媚窗兒應了聲,推了門走入內。

    媚窗兒並未在一眼能瞧到之處,而是撚著手帕從一側簾幕後走出。見是清熒二人,既驚又喜,連忙迎了上來,神情激動:“二女公子、徐公子。您二位來此,可是、可是案情有何進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