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聲茶館殺人案 1
  第一章 相聲茶館殺人案 1

    一些邏輯會被哲學化,然後像暗流一樣,潛移默化的融入某個文化圈層,讓人中毒,然後發酵……

    9 月 30 日,下午 3 點 19 分。

    司機張啟開著黑色的豐田埃爾法商務車,開往位於天津市馬場道重慶路上的相聲大師馬榮祿別墅。

    作為全國炙手可熱的大明星他本可以買更好更貴的房子,比如老城裏鼓樓旁邊的金河府別墅區,也可以買明星政要的集中地,全是超大平層的日上海河高級公寓。但是他都沒有,他就喜歡馬場道裏的那座小房子,可能從事傳統藝術的人都有一個民國情懷吧。

    馬場道也叫五大道,在舊社會的時候是租界,以跑馬場得名。在民國曆史裏,最活躍的舞台在天津,天津的舞台中心就在馬場道。鬥敗的軍閥、下野的名士、失意的帝王,爭先恐後的來這裏做“寓公”,多少名人故居都集中在這一片小小的租界裏,少帥張學良、徳璀琳、軍閥曹坤、漢納根,還有年輕時的美國總統胡佛。名宅更是無數,倪家大花園,小德張的慶王府、溥儀的靜園等等等等,數不勝數。

    思想與這些人為伍,仿佛穿梭到了往昔,那些懷表禮帽配的長衫,沉香水榭般的旗袍。春花秋月的愛情,碧落蒼穹的誓言。那是個蒙昧而又開化的時代,那是個革命的時代,那是個交融與純粹的時代,那個時代帶著獨特的香味,那些車馬挑燈的流金歲月。

    這些曆史的痕跡像是濃濃的烈酒,熏染著馬榮祿少年之後的人生,讓他連浮沉也頗具詩意。當初買了下這座樓的時候他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那時候的他已經成名,千萬元規模的金額對於他來說早已經不會傷筋動骨。買下這座樓更因為它曾是馬榮祿非常喜歡的京劇大師夢小樓的舊宅,與麒麟童周信芳先生一樣,夢小樓在舊時代的天津也是個風流人物。私下裏非常時髦,周末的晚上一定要參加舞會,喜歡咖啡和西洋的甜點,台下穿的都是洋裝禮帽,手裏邊兒總杵著根文明棍兒。一手上佳的書法,精通水墨畫,還會寫新派詩歌。本有機會跟著國民黨撤退去台灣,但是他說人老了就不願漂泊了,雖出身浙江湖州可一輩子過來,心中天津才是真正的家。沒走了的夢小樓趕上了文革,晚年淒涼。膝下無子,大徒弟給他養老送終就是在這所宅子裏。據說老先生就死在後院的南高梅樹下。有人問他為什麽要栽梅花,他說梅花每年開得最早,當梅花開了就意味著春天要到來了,讓人在長冬裏有個盼頭。同樣,在失意時候,也有個盼頭。

    據說,當年徐世昌選定西康路的府邸之前,看上的也是這兒。後因為覺得這裏前庭的花園不夠氣派而放棄了。

    馬場道裏全是單行路,這是馬場道的特色,也是天津的特色。北京人最怕來這裏,一圈開下來,開著導航還得弄兩條違章回去。

    張啟的車被堵在了路中間。閃著大燈,前麵一輛白色的東風標致小轎車擋在他前麵。一男一女,男的開車,女的好像正抱著紙箱子往後備箱裏裝著什麽東西。

    馬場道裏邊全都是單行路,“嘀嘀”,張啟挑著大燈,一邊按喇叭:“怎麽回事兒?大馬路中間的,動換著呀!”前邊的司機搖下玻璃回頭指指點點的:“你著什麽急,著急你他媽飛過去呀。”

    張啟大怒:“他媽的!”抄起副駕駛上牛皮紙袋裏裝著的一瓶紅酒,‘嘭’的一聲關上車門,徑直走向前去要和那輛車的司機理論。他剛一下車,前麵那輛車就開走了,張啟往前緊追了幾步,又罵罵咧咧的回到車裏,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

    定的三點半車一定要到,馬榮祿習慣提前到後台跟老搭檔黃明府“對活”,好多年的規矩了。張啟這會兒心裏有點兒著急了,平時都是定的三點半張啟兩點半過點兒就到了。因為剛從國營企業出來過來開車那會兒,他總愛掐著點兒過來接人,可每回掐點到時馬榮祿都已經穿好了衣服在大門口等他了,時間長了就跟他遲到了似的,自此以後就越來越早。讓主家等著哪行啊,別看台上馬榮祿怪賣壞帥,抖包袱把人逗得前仰後合的,可骨子裏他是個非常嚴肅的人。再加上馬榮祿平時為人不怒自威,張啟也有點怕他,就更是格外的遵守時間。

    做馬榮祿的司機已經九年了,從來沒有遲到過。但是最近的他因為小額貸款的問題搞得生活煩亂不堪。作為大明星的司機兼助理,他是兩份兒工資加獎金,收入非常可觀。今年年初的時候在市中心購買了一套公寓,商業貸款兩百萬,期間是 30 年,每個月等額本息的還款是 18000 元左右。兩口子攤開賬本正經算過,雖然有壓力,但隻要日子過得節省不做太大的花銷,沒有大的意外就肯定沒有問題,甚至還能存一部分小錢。

    可是意外還是發生了,張啟之前在國營單位開班車的時候,落下了個喜歡耍牌的毛病,當時工資有限,雖然也見點兒彩,但還多是屬於‘’小賭怡情‘’。鬥個地主打個升級什麽的,一把牌下來最多也就是四五十塊錢。可是隨著當了馬榮祿的司機,口袋裏有錢了,私下賣一把馬榮祿簽過名的扇麵兒,幾千塊就到手了。來錢容易了,這兩年越玩兒越大。在牌館裏動輒輸個五千一萬的。白天開車,晚上一打就是一宿的牌,因為這事兒沒少跟老婆吵架,就說那吃喝嫖賭莫沾身,隻要沾上了就一定得撕塊肉下來。

    張啟錢越輸越多,數額越滾越大。也不敢告訴老婆就去找小額借貸,本就是工人出身,沒有財會意識。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借了超過 50 萬了,加上高額的利息,張啟每個月最少還款還得 3 萬塊。

    每個月 5 萬多的時候,這個事兒就蓋不住了。

    這可難壞了他,他也不敢找馬榮祿張口,他知道他是個正直的人,如果找他張口,馬先生都不會正眼瞧自己,自己在馬先生心裏攢下的那份信任也會打了水漂,他明白他這種工作吃的是“信任”飯。張了口不僅不會拿到錢,反而還有可能丟掉工作。

    張啟瞞了又瞞,蓋了又蓋,準備私自把房產抵押的時候,銀行給他老婆打了電話,還是讓老婆知道了。房子不能沒呀,老婆替他四處借錢,借遍了家裏所有的親戚,家裏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就在上個月,不堪重負的老婆終於向他提出了離婚。

    這件事搞得張啟整個月都表現得極為煩躁,像今天這樣要遲到也不是第一次了。

    快到四點的時候張啟剛到,馬榮祿早已經穿好了衣服坐在門廳那兒等他了。

    “怎麽著,又堵車了?馬榮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穿著一件亮黑色的疙瘩派褂子,說是中山裝不是中山裝,說是華服不是華服。手上拿著當天演出用的節目筆記,笑嗬嗬的看著張啟,夫人裘英這時候把一個保溫杯拿過來遞給張啟——那是馬榮祿的專用飲水杯。

    曲藝界的老藝人都有這麽個毛病,——愛找個專門的人,給他拿著這喝水家夥。就一個人專門負責,絕對不許旁人碰。打哪年說起這事的咱不知道,反正梅蘭芳梅先生就這麽幹。主要是大角靠的都是自己那金嗓子,怕仇人下毒。唱戲的不能出音,說相聲的不能說話,再會多少段兒也沒用了,徒弟都教不了,也就沒了飯了。後來好多人也效仿,解放後公安係統比舊社會發達好多,藥品管控也特別的嚴厲,再想給別人下毒都不好弄藥到了。加上文化市場豐富,曲藝日趨衰落,本身這個習慣就沒什麽意義了,也就少有人堅持了。可馬榮祿身上不僅有老藝人的風骨,還有老藝人的情懷,成名立腕之後他就也開始效仿梅先生讓張啟做了他的執杯之人,也說明他對張啟是多麽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