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節:決戰
  第三十五節:決戰

    雲依回到了自己修煉了十幾年的山洞,但很奇怪,僅僅一夜之間,她竟然覺得這裏很陌生。古竺仙人正在洞內打坐,雲依不敢打擾,靜靜的候在一旁,她竭力安撫自己的情緒,盡量不把自己的緊張顯露在外,以防古竺發現什麽端倪。此時正值正午,一束陽光透過洞口直直的撒了下來,形成了一道明亮的光柱。

    “你回來了?”古竺並沒有睜眼,悠悠地問道。

    “弟子拜見師父。”

    “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樣了?”

    聽到這句話,雲依頓時被嚇得冷汗直流,她不敢抬頭,腦海中飛速旋轉,思考應對的策略。

    “你身上的毒怎麽沒有了?”古竺緊接著問道。

    雲依在心中重重鬆了一口氣,看來古竺並沒有發現什麽,她頓了頓,抬頭答道:“回師父,弟子行刺阿郎失敗,敗露了身份,本該命喪當場,但太康鎮的族長自知有愧於我,特意求阿郎為我療傷,阿郎年輕少謀,目光短淺,竟真的願意用天珠救我和族長女兒的性命,後來,弟子趁他們看管不嚴,便偷了已成廢石的天珠逃了回來,師父請看。”雲依說著就從懷中取出了天珠雙手獻上。

    古竺仙人緩緩睜開眼睛,盯著雲依手中的石頭注視了良久,那深不見底的眼眸射出的寒光讓雲依脊背發涼,極不自在,她感覺到自己後背已經濕透了,但她仍在努力撐著,生怕露出一點破綻。

    終於,古竺確定了雲依手中托著的就是已經被毒素浸染的天珠,他開始放聲大笑,自言自語道:“蓮苼啊蓮苼,我早就說過慈悲和仁義將成為你的墳墓。為了救兩個無足輕重的人,你竟然願意用天珠做代價,真是愚蠢到了極致。”

    “我問你,紫陽的身體恢複的怎麽樣了?”

    “回師父,紫陽十分虛弱,祠堂一戰中他幾乎耗盡了真氣,現在跟一個普通人毫無區別。”

    “好,沒有人能夠再阻止我了,事不宜遲,今日就是將他們趕盡殺絕的最好時機。”

    “師父,弟子覺得等重陽之日師父真身重塑之後再出山更為穩妥,屆時整個天下將無人與師父抗衡。”

    “我未得真身之前隻懼天珠,現天珠已毀,世間早已無能與我匹敵之人,我還何須再等!”

    “師父所言極是,我這就召集剩下的妖獸,我們再去圍攻太康鎮。”

    “不必了,這次我要親自去,讓他們再無任何還手之力。”

    “是!”雲依站起了身,心中的一塊巨石終於落了地。

    與此同時,太康鎮的百姓正在倉皇的轉移,這是紫陽真人的主意,為了不讓最後的大戰傷及無辜,他拿出了少衝觀中所有的銀錢給村民當作盤纏,讓他們舉鎮遷離此地,在一眾道士的幫助下,隻兩個時辰,所有的百姓就都收拾好了行囊,浩浩蕩蕩的離開了。

    百姓都走後,整個鎮子剩下的人就隻有賈府中的道士了,大家都知道決戰將至,他們沒有天珠,誰也不知道最後有幾分獲勝的把握,全府上下的氣氛緊張又壓抑,像極了暴風雨來臨之前的那一份沉悶。真人與諸位掌門還在議事廳裏候著,從早晨到現在,沒有人離開這間屋子,有的人在運功調息,有的人在品茶,有的人在沉思,就是沒有人說話。突然,玄姝腰間的金鈴響了,清脆又急促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顯的突兀又聒噪,擾的人心神不安。玄姝看了看腰間了金鈴又看了看堂上的紫陽真人,真人表情嚴肅,不怒自威,他率先站起了身,目光堅定的望向前方,說道:“走吧,他們來了。”堂下眾人也都站起了身,一行人跟在真人身後走了出去。

    來到院子裏,眾道發現古竺和雲依已經近在眼前了,雲依站在賈府門樓的樓頂上,古竺仙人則懸浮在更高的半空中,以睥睨天下的姿態俯視著院內的一切,很多資曆尚淺的小道是第一次見到古竺,單是他那由厚重又濃鬱的黑霧匯聚而成的身體就叫人不寒而栗,這一瞬間,他們甚至感覺連手中的劍都握不住了。

    “紫陽,你們做好受死的準備了麽?讓你們負隅頑抗了這麽久,是時候送你和你的師兄弟見麵了。”古竺挑釁道。

    “我們怎麽辦?”玄姝小聲問道。

    “交給我吧。”阿郎長舒一口氣,還是站了出來,他一躍而起來到了正堂的屋頂之上,這是他現在能到達的離古竺最近的位置。盡管他已經盡力不讓自己在氣勢上落於下風,但沒有了天珠法力的加持,他不能騰雲駕霧,還是不得不仰望著古竺,可即便如此,他也必須要強裝鎮定,他對著古竺喊道:“我們已經等你很久了。”

    “蓮苼,不,我還是叫你阿郎吧,畢竟沒了天珠,你就是個不入流的毛頭小子。”

    “沒錯,我是沒有了天珠的法力,但我師公蓮苼仙人的所有心法還在我腦子裏,當年他能打敗你,今天我同樣可以。”

    “蓮苼用了他所有的氣運和剩餘的壽命才勉強將我封印,就憑你,也妄想重現二十年前的情景?真是癡人說夢!”

    “我是不如師公強大,但別忘了,你也沒有恢複真身。”

    “好,那我就讓你這個不自量力的小東西看看,什麽叫你們觸碰不到的強大,這一次,我要把你們趕盡殺絕。“說完,古竺仙人張開雙手,揚起頭顱開始大喊,他的身體隨之變成一縷縷黑煙逐漸抽離,與那天夜裏他占領雲依的身體一樣,但這次,他不想再用那麽孱弱的軀殼了,他周身的濃霧開始依次向一朵白雲湧去。

    阿郎見狀也緊忙盤腿而坐,雙眼緊閉默念心法。院內的眾道看到這一幕都驚呆了,誰都沒有想到這一次他們竟然要跟天鬥,沒有人見過如此龐大的場麵,他們呆立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賈府的大門被打開了,族長和阿公帶著幾十個精壯的男子風塵仆仆地從門外湧了進來,來到了真人麵前。真人驚奇地問道:“老族長你這是做什麽?不是讓你帶著鄉親們離開了麽?”

    “真人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鎮中的婦女和老幼我已經讓玉珠帶著藏起來了,而我們這些男人,選擇回到這裏跟你們一起麵對。二十年多年前我已經犯過一次錯誤,這一次說什麽也不會再丟下幫助我們的朋友不管了。今日,哪怕是死在這裏,老朽也死的心安理得,也算是對二十多年前的老朋友有一個交代。”

    族長的肺腑之言讓真人十分感動,他緊緊握著族長的手,對他的選擇表示了默許。但他們都不知道,在族長身後,門樓的屋頂上有顆小小的心兒也隨之顫抖了一下。

    隨著百姓們的加入,對抗古竺的隊伍又壯大了一些,院中站滿了人,他們同仇敵愾,一起密切關注著上方的情況。古竺的身體和意識已經逐漸完成了與白雲的融合,諾大的白雲被染成了一朵遮天蔽日的烏雲,完完全全擋住了陽光,令周圍的天色都黯淡了幾分,並且,這團烏雲正在演變成一個麵目猙獰的鬼頭模樣。它張開血盆大口不住的咆哮著,宣泄著能吞噬一切的巨大能量。阿郎也發生了一些變化,沒有天珠加持的他,整個身體竟然也緩緩升騰了起來,以盤坐之資懸浮在了與古竺相同的高度,不一會兒,他的身體開始發出白光,起初很微弱,漸漸的縈繞了全身,成了昏暗的環境中一處耀眼的光團。

    地上的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震撼的場麵,這讓他們感到渺小,內心深處油然生出對強大的敬畏之情。但玄姝不一樣,她總覺的有哪裏不對勁,一顆心緊緊的揪在一起。突然,她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一個讓她毛骨悚然,冷汗直流的念頭,她緊忙前去詢問真人:“爹,阿郎要做什麽?他要用“道法無極”與古竺同歸於盡對不對?”

    真人看了看她,目光中充滿了落寞,但他終究沒有回答,又把臉扭向了一側。這讓玄姝幾乎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她開始發狂,不停的拉拽真人的道袍,聲嘶力竭的喊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早知道是不是?你為什麽不阻止他?他會死的!爹,你快製止他,你救救他,爹,一旦他施法完成,他就萬劫不複了,爹!爹……”

    “姝兒,姝兒!”麵對著逐漸失控的玄姝,真人不得不用比他更激烈的語氣喚醒她的理智,等她靜下來後,真人又語重心長的說道:“這就是阿郎的道,誰也替代不了他。”

    “我不管!我不管!早知道他要用這個方法,我寧願昨夜用自己的命換雲依的命,也不讓他把天珠的法力用盡。他說過不會有人死的,他為什麽要騙我?我不管,我要去製止他!”說罷,玄姝便一躍而起準備跳上樓頂。真人眼疾口快,大喊一聲:“攔住她。”玄明應聲同時高高躍起,在半空中將玄姝截了下來,並死死抱住了她。

    玄姝還不死心,在玄明的懷中奮力的掙紮,她用盡了十二分力氣,玄明差點就拉不住她了,無奈之下,他隻能大喊:“師妹,師妹!你別鬧了,阿郎現在處境很危險!”此言一出,玄姝果然停止了扭動,她急切的眼神重新聚焦到了天空之上。阿郎的情況確實不容樂觀,他身上的白光雖然愈發的劇烈,但古竺的壓迫和侵蝕顯然更勝一籌,黑色的濃霧已經完全將阿郎包圍,那張血盆大口離他越來越近,仿佛下一秒就要將他吞噬。

    看到這一幕,玄姝隻覺得心如刀絞,她張大了嘴巴,想哭喊可已經喊不出聲音,她感到自己的靈魂正在被一絲絲抽離,眼前的一切在淚水的阻隔下也漸漸變得模糊,巨大的悲痛將她淹沒,她感受不到死死擁著她的玄明,感受不到周圍熙攘的人群,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她像一隻沒有意識的幽靈在極黑極冷之地飄蕩,沒有方向,沒有終點。

    玄姝不知道就這樣飄了多久,突然一聲大喊將她拉回了現實。

    “你們看那是什麽?”

    玄姝恢複了知覺,順著眾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她看到一顆發著乳白色攝人心魄的光的圓珠正從門樓的方向飛向高空,直衝阿郎。這個代表著希望的光芒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這是天珠聖潔而偉大的色彩。天珠的速度起初很慢,但越來越快,最後像一顆炮彈一樣衝進了阿郎的身體,一瞬間,阿郎重新獲得了無窮的力量,他周身的白光開始劇烈的增加,像鋒利的刀刃一般向四麵八方快速割開了黑暗的包裹並迅速淹沒了一切。

    這一刻,世界仿佛被刷新了一般,待庭院裏的所有人放下衣袖能夠睜開眼睛時,周圍的天色已經恢複了 正常,溫暖的太陽高高掛在天上,散發著和煦柔順的光,那團白雲不見了,天空好像更加的幹淨,充滿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清新感。

    “師父你看。”有一位小道發現了正堂的屋頂上盤坐著一個人,他穿著和阿郎一樣的衣服,但卻讓人感覺有些陌生。

    “快把人救下來。”真人急忙吩咐道。

    玄明和玄真一起躍上屋頂,小心翼翼的將那人接了下來,地上的玄姝早已心急如焚,她迫不及待的衝上去,但看到他的臉的一瞬間卻被深深的怔住了,這人確實是阿郎無疑,可他曾經稚嫩清秀的臉上現在卻光澤黯淡,甚至長出了長長的胡須,好像蒼老了二十歲。更令人擔憂的是,此時他正昏迷不醒,任憑玄姝怎麽呼喊,晃動他都毫無反應。玄姝稍稍有些平緩的心弦又一次緊繃起來,她無法接受那種事情的發生,她想要阿郎醒過來,不管是二十歲也好,還是四十歲也罷,她隻想讓他活著陪在自己身邊。

    “爹,你救救他,你救救他!”

    早已把阿郎視為己出的真人自然不會坐視不理,他從懷中取出一粒丹藥,送到阿郎嘴邊喂他服下,隨後吩咐道:“玄明,將你的真氣從阿郎的風池穴注入,湧泉穴湧出,從而刺激他全身的脈絡。”

    “是,師父!”玄明緊忙照做,他將真氣匯於二指重重戳在阿郎的風池穴上,一下便讓阿郎發出了痛苦的哀嚎,他一出聲,玄姝等人反而喜出望外,看到了成功的希望。不一會兒,玄明的額頭上就掛滿了汗珠,玄真見狀立即請纓:“大師兄你歇息片刻,讓我來。”玄明點頭起身,玄真隨即接上,玄真支撐不住時,玄濟又擔起了大任,就這樣,阿郎的身體逐漸開始發熱,胸口的起伏也愈發的明顯,終於在第五位玄字輩弟子快撐不住時,阿郎緩緩睜開了眼睛。玄姝看到這一幕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情感,她一頭便紮進了阿郎懷中,緊緊的擁抱著他,任由自己的眼淚決堤般的湧出,很快便浸透了阿郎的道袍。

    ……

    傍晚十分,阿郎從床榻上醒來,他看到趴在床邊睡著的玄姝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他情不自禁的輕輕撫摸著玄姝嬌嫩的手背,這細小的動靜一下便驚醒了沒有睡熟的玄姝,她看到阿郎醒了,心裏也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玄姝站起身來體貼的為阿郎掖了掖被角,關切的問道:“你感覺怎麽樣?有沒有不舒服?”

    阿郎麵帶笑意微微搖了搖頭,回應道:“謝謝你,師妹。”

    這句話瞬間又勾起了玄姝內心的酸楚,她的眼淚不爭氣的流了出來,但她這次並沒有像往常一般佯裝生氣來掩蓋自己的窘狀,而是像一個孩子般溫順的伏在了阿郎的胸口,她帶著哭腔說道:“答應我,以後不能再瞞著我孤身犯險了,沒有我的允許,你一定不能離開我。”

    阿郎疼愛的撫摸著她的秀發,輕柔的答道:“好,我答應你。”

    得到了回應的玄姝心滿意足的靠在阿郎懷裏,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安寧。突然,阿郎想到了什麽,他急切的問道:“師妹,雲依怎麽樣了?”

    玄姝聞言直起了身,從她的臉色可以看出,雲依的情況不是很好,她答道:“雲依眼看你快撐不住了,就把天珠裏的毒全都吸到自己身體裏,釋放了天珠所有的法力。”

    “我知道,在天珠進入到我身體裏的那一刻,我就意識到她做些了什麽。”

    “原本她的身體裏隻有自己修煉積累的邪毒,現在就連玉珠體內的毒也一並吸到了體內,即使她道行不淺也難以承受。師父命人將她帶了回來,幾位師兄弟已經為她簡單的救治過了,她現在很虛弱,估計要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下床了。”

    “扶我去看一下她吧。”

    “可是你的身體……”

    “我沒事,她不惜以生命為代價幫了我們,我要當麵謝謝她。”

    玄姝最終還是拗不過阿郎,隻能攙著他來到了雲依的房間。真人專門為雲依找了一位侍女照顧她。此時,侍女正在為雲依擦拭臉上流出了血水,兩個人的邪毒盡入一人之身,雲依看起來比之前更要麵目可怖,除了眼睛,她的整張臉上幾乎都被膿瘡占領,傷口的腐肉還散發著惡臭,若常人碰見,必定難以忍受。雲依自然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貌十分醜陋,但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感覺到阿郎二人的到來,她索性把頭扭向了內側。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阿郎開門見山的問道。

    “不為什麽,想讓你們也欠我一次罷了。”雲依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可是你送這份人情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看,你是不忍心看著整個太康鎮慘遭滅門吧。對這裏仇恨化解之後,剪不斷的血緣還是會讓你心生憐憫的。畢竟,這是你父親願意冒死守護的地方。”

    這句話戳中了雲依的心房,她猛的睜開了雙眼,眼眶中晃動著晶瑩的淚花,但她還是沒有正麵二人,阿郎對她的了解已經太多了,這內心深處最後的柔軟,她不想盡示人前。

    “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治好你的。”見雲依已經不再答話了,阿郎說出了他最後的承諾,隨後不等雲依回應,便由玄姝攙扶著離開了這個房間。二人走後,雲依這才緩緩將頭轉過來,她望著二人關門而去的背影,兩行熱淚終究還是沒能忍住,順著眼角滑落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