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節:仙人現世
  第二十七節:仙人現世

    太康祠堂的四周淩亂的躺著許多屍體,有些已經被撕咬的殘缺不全,死狀十分慘烈,還有些身受重傷的道士,全然喪失了抵抗之力,被妖獸驅趕著蜷作了一團,四位掌門道長中有兩位已經昏迷不醒,另外兩位也正盤坐在人群中,艱難的進行自我調息。

    祠堂內同樣是混亂不堪,被震碎的門窗,房頂上散落的厚厚的灰塵以及東倒西歪的牌位都彰示著方才戰況的激烈。紫陽真人就端坐在大戰的殘遺之中,如一位遺世獨立的仙人,絲毫不顧屋外的嘈雜和一眾妖獸的圍困,仍然保持著心如止水的寧靜姿態,詮釋著超脫自然的隨性與坦然。黑袍女子就站在真人身前五步的位置,正以意味深長的眼神掃視著貢台上的牌位,她的臉依舊隱藏在寬大的袍帽之中,讓人難以捕捉任何表情的波動。整個房間非常安靜,但沉悶的空氣中卻彌漫著濃重的死亡氣息。

    半刻鍾後,一個闖入的小妖打破了壓抑已久的沉默,他快步行至黑袍女子身後,恭敬說道:“報法使,我們已將方圓五裏的叢林悉數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阿郎和玄姝的蹤跡。”

    女子沒有答複,左手輕輕一揮,小妖便聽話的退下了,她緩緩轉過身,開始繞著紫陽真人踱步,一邊走,一邊開口說道:“真人果然好手段呀,死戰之中還能使出如此巧妙的金蟬脫殼之法,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把人藏了起來,貧道佩服。”

    真人不為所動,隻是自顧自的打坐。

    “你是得道的高人,乃我輩之中的典範,貧道本不該對你放肆,可師命難違,我今天要是讓阿郎拿到了天珠,到師父麵前可不好交差。真人若體諒貧道,不如趁早把人交出來,成全了我,亦是真人功德一件。”

    真人仍是靜默。

    “你不是時常教誨弟子要與人為善,多傳道義麽?怎麽,這麽點小忙都不願幫我?”

    見真人依舊緘口不言,那女子突然大笑起來,笑聲持續又綿長,飽含譏諷嘲弄之意,隨後,她一改方才和順的神情,以詭譎的語氣說道:“我知道,一邊是一個素不相識的妖道,一邊是自己的得意弟子和親生女兒,孰輕孰重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我當然不會以為真人會為了我而放棄自己的親人,可如果拿你其他弟子的命來換他倆的命呢?我很想知道真人會如何選擇。哈哈哈哈哈……”

    真人的眉頭狠狠的抽動了一下,但還是沒有睜開那雙微閉的眼。

    “來啊,準備刑場,每過一炷香的時間就殺掉一個少衝觀的弟子,看他們的好師父能嘴硬多久。”

    一眾小妖得令後開始在人群中搜尋身著白袍的弟子,那是少衝觀特有的道袍。他們將挑好的道眾帶到祠堂門口跪成一排,使每個人一抬頭就能看到真人的背影。這些道士的道袍上或多或少都染上了各種顏色的血跡,一個個蓬頭垢麵,疲態盡顯,但沒有一個人在死亡麵前去祈求上天的憐憫,向真人討要生存的權利。他們像真人一樣沉默不言,既不用大吵大鬧宣泄自己的恐懼,也沒有低聲下氣的向敵人搖尾乞憐,隻有沉默,對命運的車輪行至此處坦而然之的接受,心甘情願的為自己心中的道義慷慨赴死。

    一炷香的時間悄然而逝,一小妖近前報道:“法使,時間到了,先殺哪個?”

    黑袍女子的目光自左向右掃過,最後停留在了給自己留下最深印象的那個人身上,而這個人,正是最後試圖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的玄真道長。女子指著玄真道:“他是紫陽的護法,想必最受器重,就先殺他。”

    法令一出,兩名小妖便架著玄真向前挪動了兩步,使他跪在眾人之前。其餘少衝觀的弟子或為玄真師弟,或為晚輩,見狀紛紛感慨,齊聲呼喚師兄,反觀玄真道長一臉堅毅,眼神之中沒有絲毫畏懼,他正跪在真人身後,麵向真人喊道:“師父,弟子先行一步,望師父不要憐惜,靜待師弟取珠歸來,保全我教師承。”

    “動手!”

    玄真身後一小妖早已蓄勢待發,得令後立即便舉起了手中彎刀,對準玄真脖頸就要劈砍下去。道教所有弟子均睜大了雙眼,驚憤又無奈的注視著這一幕的發生。眼看著明晃晃的刀刃即將砍下,玄真性命頃刻間就要化為烏有,在這存亡絕續的最後時刻,一把赤紅寶劍飛殺而出,以迅雷之勢貫穿了行刑者的身體,下一刻又輕而易舉的刺破了另一位押守者的胸膛,熾熱的劍鋒勢不可擋,精準的在一眾妖獸之間來回穿梭,予取予求,須臾之間便取走了大半妖獸的性命,其餘的小妖見狀紛紛抱頭鼠竄,慌亂的閃入叢林以求自保。而方才還威風凜凜的黑袍女子,在感受到赤陽劍淩厲攻勢的一瞬間,便急忙退回了祠堂之內,並及時掩上了門窗。彈指之間,祠堂四周的妖獸被驅散殆盡,隻剩下一眾還未緩過神來的道士麵麵相覷,不知所以。

    緊接著,叢林上空飛來兩個身影,其中一人雖身著粗布麻衣,但仍無法掩蓋其身上散發出的飄然仙氣,二人穩穩落地,使得一眾少衝觀的弟子終於愁雲消散,濃霧盡除,即使是修行淺薄的小道,也能看出阿郎已全然不同往日,其身形做派,由內而外的彰顯著超世之感,儼然一位仙人。

    “師妹,你們成功了?”玄真欣喜的問道。

    玄姝一邊上前為師兄鬆綁,一邊問道:“師父呢?”

    “師父為了給你們爭取時間,不顧自身安危引發了天雷令,現在他老人家已身受重傷,被古竺的弟子囚禁在祠堂裏麵了。”

    “請諸位師兄讓開。”玄真話音方落,阿郎就已經作勢要救真人出來,而少衝觀一眾弟子在近距離與阿郎接觸之後,更加相信現在的他完全有能力可以無視敵人的威脅,將真人安全救出。於是,數十人快速分散兩邊,將大門露了出來,隻見阿郎運氣於身,幹淨利落的打出了一掌,強勁的掌風從眾人身邊掠過,吹的大家道袍紛飛,身形趔趄。掌風打到門上,頃刻間便把兩扇大門擊的粉碎,屋內隨即傳來妖怪的慘叫聲,同時,祠堂的屋頂被戳開一個大洞,那黑袍女子在被掌風波及的一瞬間奮力逃了出去。她站在屋脊上惡狠狠的看著眾人,眼神裏滿是憤恨和不甘,但她深知此時自己已是孤掌難鳴,留在這裏也是難有作為,隻好悻悻逃離。玄姝見狀還想上前追趕,卻被阿郎攔了下來,他道:“師妹,由她去吧,讓她給古竺報個信也好,當務之急是先看看師叔怎麽樣了。”一眾弟子聞言紛紛湧入了祠堂,圍到了真人身邊,真人仍是雙目微閉,一臉安詳的姿態,可是,當玄姝輕聲呼喚了三聲後,他卻始終沒有任何的回應,眾人立即感覺到情況不對,急忙將他護送至賈府醫治,祠堂外一眾道人,亦接二連三的趕回賈府,或處理傷口,或自行調息。這場關乎存亡的生死之戰,總算以微弱的優勢拉下了帷幕,可等著他們的,還有古竺仙人憤怒的報複。

    另一邊,黑袍女子倉惶逃回了山洞,發現號鳥早已先她一步逃了回來,古竺仙人坐在石椅上一言不發,想必是已經知道了最後的結局。山洞內的氣氛異常沉重,彌漫著殺戮的氣息。

    “師父,弟子無能,沒有完成師命。”女子還是鼓起勇氣開了口,她單膝跪在地上,不敢與古竺對視。

    “我明明給你留了製勝法寶,為什麽最後還會讓阿郎得手?”古竺冷冰冰的問道。

    “師父的法寶威力無比,本來弟子已將祠堂攻破,可未曾料想,阿郎和玄姝根本不在祠堂之內,紫陽眾人拚死守護的隻是一個幌子,後來弟子使計,欲逼出阿郎下落,但最終還是被他搶先了一步,拿到天珠後的阿郎果然不同凡響,弟子再無招架之力,隻能含恨而歸。”

    “這麽說來,是你提供的情報有誤?”古竺無情的目光瞥向肩膀上停留的號鳥,那畜生當即便感受到了殺氣,撲閃著翅膀就想逃命,可它還未飛出洞口,就被古竺的大手隔空抓住了,任其怎麽掙紮也無濟於事,隨後,古竺用力一捏,那弱小的畜生就爆了個粉碎,隻剩兩片黑色的羽毛飄落在地。聽到動靜後的女子心頭一驚,把身子伏的更低了。

    “現在蓮苼歸位,我卻還沒有恢複真身,若真正麵交鋒,我恐怕難有勝算,你說,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黑袍女子嗅到了活命的機會,急忙答道:“弟子回來時已謀得良策,待明日我前去周旋,一定給師父一個滿意的答複。”

    “好,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若再失手,休怪我不念師徒情誼。”

    ……

    諾大的賈府安靜異常,經過了白天一場大戰的洗禮之後,眾道士早早就歇息了,除了各個方位安排的崗哨還在活動,整個賈府幾乎全都滅了燈,隻剩下少數幾個房間裏還透出微弱的燭光,其中就有阿郎的臥房。

    不一會兒,有個身影走向阿郎的房間,在門口停留的片刻之後,便自己推門走了進去,這人正是玄姝。

    “師叔怎麽樣了?”阿郎問道,他正在桌子旁邊盯著一副畫入神。

    “脈象已經趨於平穩,內傷大概是無礙了,隻是還需要一段時間調養生息,這一戰,算是動了他老人家的根本。”玄姝一邊回答一邊向阿郎靠近,她看到了阿郎手中的畫,不禁問道,“這是何人?長的這般俊俏。”

    阿郎絲毫沒有聽出玄姝語氣中的酸意,仍以低沉的語調回道:“是我娘。”

    這個回答瞬間撼動了玄姝的心神,她又驚又喜,一時竟難以接受,於是,她又確認道:“你不是說你從來沒有見過你娘麽?怎麽會……”

    阿郎緩緩將畫鋪展在桌麵上,徐徐抬起了頭,他幽幽的眼神平視著前方,眸子裏卻空無一物,沉寂了片刻,他開口說道:“在天珠進入我身體的那一刻,我瞬間看到了一切,我爹,就是蓮苼仙人門下第四位弟子,我的四師叔,你的四師伯——綠陽真人。”

    玄姝不由瞪大了雙眼。

    “而畫中的女子,就是他的結發妻子,也就是我娘。”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玄姝迫不及待的問道。

    “在我派與古竺派決戰之前,我爹與我娘一直隱居在武陵山一指峰下的一座草屋中,草屋依山傍水,四周桃樹環繞,是個絕美的地方。他們二人新婚不久,我娘就懷了身孕,也就是在那年春天,桃花漫開的時候,我爹為我娘作下了這副《賞春圖》,你看,他下筆多麽細膩,將我娘的神韻刻畫的多麽動人,我想,他們當時一定過著隻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可就在我娘懷胎九月,即將臨產之時,我爹受到師公召令前去除邪匡正,他就請了一位產婆日夜照顧我娘的起居,而他則責無旁貸的站到了與古竺派決戰的戰場上。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師公用他的百年道行結束了那場慘戰,而他老人家,為了完成對我爹臨死之前的承諾,特意將他的靈降生在了我身上。後來,我師父赤陽真人在一個雨夜找到了我娘,告訴了她關於我爹的噩耗,我娘承受不住打擊,當晚便倉促臨盆,在血淚之中將我生了下來,然而,她卻沒有挺住,再也沒能睜開雙眼。我師父將我娘的屍首與我爹葬在了一起,便獨自帶著我上山了。這一去,便是二十二年之久,直到我師父仙去,允我下山時,他老人家才囑咐我一定要到草屋前叩上三個頭, 我雖不解,但也照做了,於是,我就在草屋裏發現了這副畫。當時,我雖然不知道畫中之人是誰,但我冥冥之中能感受到她與我必有密不可分的聯係,所以我便把畫收了起來。現在想想,多虧我爹的妙筆丹青,才讓我有機會能親眼看到我娘的尊容,隻是,我再也沒有機會當麵叫她一聲娘親了。”

    在悲傷的故事講完之後,阿郎早已是淚流滿麵,而一旁靜靜聆聽的玄姝也已是淚眼朦朧,她起身拉起阿郎的雙手,用曾經他給予自己的眼神回望著他,向他傳達著同樣的理解和愛憐,同時,她輕輕說道:“別擔心,你還有我,有爹爹,有這麽多師兄弟,我們都是你的親人。”

    這些話如春風一般溫柔吹動著阿郎的心緒,令他漂泊已久的心感到了極大的慰藉,他用婆娑的眼睛凝視著玄姝,在燭光的映襯下,他第一次感到玄姝嬌嫩的麵容是如此楚楚動人,像一片充滿著鳥語花香的世外桃源,引出自己無限的遐想和期待。他第一次生出了想把一個人占為己有的衝動,想要以一顆純粹的,飽滿的心永遠將她嗬護的衝動,他不再有所顧及,緩緩將玄姝擁入了懷中,玄姝也迎合的將臉頰貼在他溫熱的胸口,兩人緊緊相擁。這一刻,兩顆心兒完全交織在了一起,如水乳交融般再也難以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