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伊仞帶著謝璟一路逃出廣陵, 未有直接渡江去往建康,而是先行前往廣陵西麵的六合郡。

    他很清楚, 以少郎主現在的身體狀況, 很難支撐到抵達建康,何況京畿已被戰火包圍,他根本與萬年公主和梁王等人聯係不上。

    六合郡的郡守蔣溪是謝璟好友, 已知了其舉兵勤王實則反叛之事,正為之義憤, 不想見到的卻是這樣一個形容憔悴的謝璟,不由得大驚失色。

    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更是震怒:“亂臣賊子, 他怎敢做這樣的事?!不僅是害了你,更是推八萬忠勇男兒去做叛賊!”

    謝璟氣息虛弱:“事情至此, 還望兄台能助我回到建康,阻止這一切。”

    “不行。”蔣溪擔憂地道, “你現在這個樣子, 就算是回去有什麽用?還是先在六合安頓下來療養,待為兄修書一封, 與梁王殿下聯絡上之後, 再做打算。”

    蔣溪預料的不錯,謝璟已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曾休息, 每日喂進去的飯菜也摻雜了微量的毒,體力已近透支的邊緣。

    交代完事情之後,他便昏迷了過去,蔣溪請來郡中名醫為其診治, 一麵修書一封, 在信中陳述了全部實情, 交由死士送回建康台城宮中。

    鍾山防線已被鍾彥所率領的北府軍攻破,建康北麵東麵已全被包圍,死士不得已改從東麵繞路,曆時兩日方抵達京中,待到信件輾轉遞到梁王手中,又已是半日後。

    天子的密信適才從西北發回,亦是言謝璟極有可能被奸人所利用,要他往廣陵尋人,這會兒有關謝璟的消息便找上門來,梁王大驚,當即派人前往六合郡接人。

    兩日後,體力稍稍恢複的謝璟被秘密接回建康,與在宮城北門指揮禁軍與北府軍作戰的梁王會合。

    麵對這位早已褪去紈絝偽裝的宗王,他十分慚愧地跪下了:“謝璟管教無方,以致誤國,蒼生遭受荼毒,還請殿下責罰。”

    “蘭卿也是為奸人所害。”梁王安慰地拍了拍他肩,“你看,這是陛下的信,連陛下也信你呢。眼下,還是不要說這些了,我們商量商量如何讓鍾彥退軍吧。”

    事實上,這些天梁王的日子也不好過。一方麵,妻子也還落在叛軍手中,十分懸心。

    另一方麵,北府軍的攻勢越來越猛,且又以騎兵為主,擅長機動戰,而禁軍人數雖多,卻分散到了各個城門,如此一來,單個地方的兵力對比甚至是禁軍弱於北府兵,為了守城,他已經用盡一切方法,甚至往北府軍中散布天子未死的消息,擾亂人心,卻也不敵訓練有素的北府精兵,城防很快即被攻破,不得已退守宮城。

    眼下,鍾彥已經集結散落在建康北麵、東麵的全部軍隊,兵臨建康北城門玄武門。玄武門,就是建康最後一道防線。

    陛下會信他?

    謝璟有一瞬的怔然。

    他心中唯覺諷刺,並未多想,很快回過神:“殿下,先別交戰,讓我去勸降吧。”

    “我自己帶的兵,我清楚。作亂的隻是那一小部分人,其餘大眾並非是叛國之徒,隻是被奸人所蒙蔽,誤以為自己在行正義之舉。”

    “請再給他們一次機會,我會去說服他們的。梁王殿下,求您了!”

    他言辭懇切,竟徑直跪下來對著桓翰行叩拜大禮。梁王忙將人扶起:“蘭卿,你這又是何必……”

    謝璟卻不肯起。梁王佯作為難地深思許久,最終歎息一聲:“罷了,你去吧,先讓他們退兵,若肯退兵,本王可以暫且不處置。這之後的,等陛下回來再作定奪。”

    他嘴上雖是如此說,卻很清楚,不管是不是被鍾彥所蒙蔽,北府兵的行為都已構成叛亂之舉。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本是為國守門的親信大軍竟成為背刺陛下的一把尖刀,待到皇兄回鑾,被處置的可不僅僅隻會是鍾彥這樣的叛賊。

    北府兵,這樣一支曾經為王朝建立立下汗馬功勞的軍隊,陳郡謝氏的榮耀,很快就將不複存在了。

    謝璟點點頭,神色頹唐:“多謝殿下,待到陛下回鑾,陛下那邊,我自去領罪。”

    “此事本因我而起,更何況我是北府的長官,我的兵犯了錯,自是該由我來承擔。”

    叛軍已然逼近玄武門,次日天還蒙蒙亮,鍾彥便率部來叫陣了。

    梁王身披鎧甲,在城樓上遠遠聽見對方打著的勤王口號,不由得漫笑出聲。

    “你笑什麽。”鍾彥在護城河對岸遠遠瞧見,似是惱羞成怒,“梁王,眼下陛下在西北病逝,太後已經立了彭城王為帝,我等是奉太後之命入京勤王,你與萬年公主阻攔我等入城是謂何故?難道是殿下想造反嗎?!”

    他義正嚴詞,拔劍高指,正氣凜然。分明是自己在行叛亂之舉,卻好似作亂的是城樓上的梁王。

    梁王笑道:“那你且看看,這位是誰。”

    他話音才落,一支羽箭忽自城樓上飛射而出,箭氣之淩厲,箭勢之迅疾,皆如寶劍出匣、飛星墜地,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鍾彥一聲慘叫,還未看清那人便被一箭射穿右眼,自馬背上墜落下來。城牆之上,謝璟手挽勁弩,滿麵怒色,陰沉如呼嘯的江濤。

    城樓下已有北府兵認出了他:“那是謝帥!”

    “謝帥怎會在城中?”

    “鍾將軍,不是你說謝帥命你率領我們入京勤王的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幾人驚怒不止,猛地將還在流血的鍾彥提拎起來厲聲質問,鍾彥仍捂著流血的眼厲聲慘叫著,他部下幾名親衛忙上前將人拉開。

    “我命令的?”

    城樓之上,謝璟冷笑出聲:“給我下毒,盜我兵符,再散播陛下去世的假消息,與城中奸賊勾結,以勤王之名,行叛逆之實,這就是鍾將軍在帶你們做的事!”

    “我北府兵是為國家討賊而生,是國家培育了你們,是百姓在繳納賦稅養你們,而你們呢?看看你們現在的行事,同室操戈,將京城攪得雞犬不寧,百姓受難,這就是你們對國家、對百姓的報答嗎?!”

    城樓之下,護城河岸,似萬馬齊喑。唯有鍾彥捂著鮮血長流的眼睛,暴怒喝道:“他在撒謊!”

    “他根本不是謝帥!你們莫要聽信於他!”

    謝璟唯笑:“看來,是要我射瞎你另一隻眼睛才算是嗎?”

    又對梁王道:“殿下,請放我下城,讓我的兵好好看看,究竟誰才是他們的統領。”

    梁王麵露難色。

    他畢竟隻有一人,對麵卻是千軍萬馬,若生嘩變,豈不是白白送死?

    “殿下,請放我下去吧。”

    謝璟又重複了一遍,“沒關係的,我帶出來的兵,我信得過。”

    底下的士兵看看城樓上麵色堅毅的元帥,又看看流血不止的鍾彥,終究反應過來,一拳砸在他另一隻未受傷的眼睛上:

    “好你個鍾彥,你竟敢欺騙我們,行叛逆之事!”

    “你對謝帥都做了什麽?你為什麽用謝帥的兵符騙我們是勤王?你究竟想做什麽?”

    底下已經廝打起來,鍾彥一方很快不敵,被北府兵捆綁起來,欲交由謝璟發落。

    謝璟遂命令大軍後鋒做前軍,退後數裏,一時之間,吊橋之下,旌旗千裏,煙塵蔽日,隨後才對梁王道:“殿下,您現在可以放我出城了。”

    “鍾彥雖已被擒,但軍中群龍無首,易生嘩變,還須有人主持大局。”

    ——

    當日,北府兵在謝璟的帶領下退出玄武門地界,繳械投降。

    陸升等人萬想不到他竟活著逃了出來,局麵既已扭轉,再想挾詔書以令天下自是癡人說夢,遂丟下被挾做人質的何太後、何令菀等人,在王遜部的掩護下逃出宮城,往三吳地區逃竄。

    窮寇莫追,梁王最終決定先行打掃京中殘局,隻派遣了小隊人馬追趕,大軍留在城內,等待皇兄回京。

    是以,半月之後,桓羨快馬加鞭趕回建康之時,京中已然平定下來,又恢複了往日的秩序。

    謝璟的那八萬北府軍就駐紮在京郊禁軍營地,為禁軍所看管。待天子回鑾,更是肉袒負荊,入玉燭殿請罪:

    “臣謝璟,身為北府兵主,不能看管好兵符,致使奸人有機可乘,此罪一也。”

    “其次,身為一州長官,不能約束自己的部眾,以致部下為奸人所蒙騙,以勤王之名行叛逆之事,而京中百姓罹難者甚廣。此罪二也。”

    “臣罪該萬死,請陛下責罰!”

    他額頭觸地,伏叩有聲,清瘦的背影在大殿投進的深藍天光裏拉出長長的影子。雖然再恨眼前的這個人,這一刻,卻也為自己險些釀成的大難而發自內心的懊悔。

    差一點,曾祖父留給他的北府軍,國之柱石,就將被打上叛賊的烙印。

    差一點,陳郡謝氏的百年清譽,就要因他一時的疏忽,萬劫不複。

    桓羨立在空蕩蕩的大殿裏,看著眼前跪著的青年臣子,少年時的侍讀,心情複雜。

    因了某些事,他從來都不喜歡眼前的這個青年,但不可否認的是,謝璟已做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盡可能地將這場禍亂帶來的災難降到了最低。

    他無法怪罪。

    鎏金盤龍的殿柱後仍傳來女子壓抑的輕泣聲,知道她想見他,他有些惱怒,麵上卻是春風般和煦:

    “朕知你忠心,你已盡力做到了最好,不必過多自責。”

    他說著,倒示意薛稚從大柱後出來:“現在,你且看看,這一位是誰?”

    作者有話說:

    桓狗:可惡,要在她的前任麵前裝大度。

    有時間我會回頭修一修重逢後那幾章,最近跟讀實在掉的太厲害了,可能真的哪裏出了問題吧,待我回頭修一修。然後,我今晚本來可以雙更的,但是我太喪了,寫不下去。這個劇情過完還有一個大高潮,就要完結了。最多十天吧。

    結局和你們想的都不一樣,桓狗目前也還沒有完全抱得妹妹歸,但結局早定,不會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