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那裝在布袋裏的東西很快被查了出來, 是麝香無誤。

    桓羨龍顏大怒,一拂袖將案上的器皿通通揮下案去, 砸了個粉碎。

    自己千防萬防, 就怕有紅花麝香一類的易致女子流產物送到她身邊,不曾想,卻還是被何家人鑽了空子。

    怪道從前他那麽努力地耕耘也沒能令她懷上一子半女, 竟是這東西在從中作梗!

    梁王夫婦被緊急召入宮中,原被送回棲鸞殿守靈的青黛木藍也被囚之別室, 由馮整提審。桓羨則在玉燭殿中親自提審了梁王夫婦,將那包新鮮挖出來的東西扔到何令菀身前:

    “說吧, 到底怎麽回事。”

    何令菀匍匐在地上, 顧不得形容,狼狽地用手抓過那包黑黢黢的東西, 待看清後,亦是震驚無比。

    當日, 公主明明已經發現了這包東西, 還是她告訴自己的,難道不曾處理掉嗎?

    她腦中飛速轉動著, 為家族計, 也唯有將實情和盤托出:

    “回陛下,這盆花, 的確是妾獻給先皇後的,但這麝香之事,卻並非妾之所為……”

    她將當日的事情仔仔細細地全部道來,每說一句, 桓羨臉上的麵色就愈青一分, 到最後, 臉上陣白陣青,儼然是發怒的前兆。

    他手裏還提著劍,連握劍的手也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手背青筋畢露。梁王忙擋在何令菀身前,為她作證:“皇兄,阿菀說的都是真的。”

    “當日臣雖不明阿菀與先皇後說了什麽,但當日自宮中離開,阿菀便去了何府與十四娘爭執起來,至於我們走後先皇後又做了什麽,我等實在不曉,還請皇兄明鑒!”

    梁王說著便砰砰磕起頭來,四肢百骸皆因恐懼而劇烈顫抖。何令菀見狀,一時怔住。

    她眼中慢慢地滲出淚水來,不再顧及貴女的尊嚴,也跟著磕起頭來,心間狼狽又屈辱的同時,卻多了一分寬慰。

    大殿中空蕩蕩的,回蕩的唯有二人叩首的聲音。桓羨微生恍惚,提著劍目光空洞地退後兩步。

    他當然知道何令菀所言的大致是實情。畢竟青黛和木藍還在宮中,兩相證言一對比,便能證實她之真偽。以何氏的心計,斷不會愚蠢至此。

    他隻是沒有想到,梔梔發現此物之後並不是銷毀掉,而是又裝作不知地埋了回去。也難怪從鶴壁回來到去京北上,那半年間,如此密集的同房,她腹中竟是沒有半點消息。

    也是。

    她是多麽狠心的女人。連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也要設計得他親手殺掉,又怎麽會做不出來呢。

    斯人已逝,他沒有辦法再問一問她,為何她就這麽厭惡他,殺了一個孩子還不夠,還要扼殺第二個可能到來的新生命。

    心裏漫起的悲涼很快迫使他回過神來,桓羨麵上毫無表情:

    “雖是如此,何家謀害公主,罪無可赦。這也不是何十四娘第一次謀害先皇後了,從前朕放過她一馬,不想還是如此執迷不悟。”

    他輕歎著搖頭,朝殿外喚:“伏胤。”

    伏胤應聲進來,領命而去。

    桓羨淡漠的目光又落在何令菀身上:

    “梁王妃,你知情不報,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念你是出嫁女,就罰梁王俸祿三月,爾自閉門思過。”

    這已算是極輕的懲罰了,也自然是看在了自己的麵子上,梁王忙不迭歡喜地再度叩首起來:“多謝皇兄!多謝皇兄!我們領罪。”

    何令菀本有心為堂妹求情,想到整個家族的安危,終究是將湧到喉口的話憋了回去。畢竟,令茵不死,死的可就是整個廬江何氏了。

    二人謝過恩,攙扶著彼此幾近癱軟的身體,相扶離去。

    桓羨略微不解地看著兩人身影。

    原被他隨意一指綁在一起的二人,什麽時候,他們的感情也變得如此之好了?

    又為什麽,他和薛稚的感情變得一團糟。她不僅不願視他為兄,更如此憎惡他,以至於會連累到孩子身上。

    他想不明白。

    桓羨又在玉燭殿中親自提審了木藍青黛二人,所得的證詞,大致與何令菀互相驗證,可以證明她所言為真。

    自從薛稚殞命而來,青黛便對天子這位罪魁禍首充滿了怨恨。在即將被揮退之時,忍不住質問他:

    “陛下,難道您就沒有想過。為什麽公主明知是麝香也要把它埋進去留在身邊?”

    桓羨已有些許料到她想說什麽,神色一瞬陰沉下來:“出去。”

    守在殿外的宮人應聲進來,試圖拖她下去。青黛卻接著說道:“因為她根本不愛陛下,因為她在陛下身邊過的每一刻都不快樂,陛下難道是忘了自己做過的那些事嗎?您待公主,可有一分半毫的尊重和喜歡呢?將她視作親人的夫家下獄,屢屢打壓她所愛的人,像對待娼妓一樣對待她,肆意折磨和羞辱……”

    “您又可曾知道公主曾有多麽地在意您,敬重您嗎?曾經她把自己弄得手上全是傷也要給您做生辰禮,就算是在發生了那件事情後、在您出發去並州之時也還給您做了平安符,您又是怎麽對待她的呢?你們走到今天這一步,全是陛下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她悲憤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大殿內,顯得格外尖利,一眾宮人都嚇得麵無血色,假意不曾聽見地將人拖出殿。

    木藍流著淚跪伏在地上,未得命令,不敢輕舉妄動。

    她偷偷抬眸覷了眼帝王身影,他背對著自己看著重新合上的宮門,不知怎的,雖看不清他的臉,卻覺得他的背影有些頹然和可憐。

    “你也是這麽想的嗎?”

    胡思亂想間,天子已然回過身來,麵無表情地問她。

    木藍雖然恐懼得滿麵是淚,卻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桓羨眉梢微動,似是想說什麽,卻終究什麽也沒說,隻道:“去把她說的平安符取來給我吧。”

    他沒有得過她一絲半縷的針線。在朔州時曾讓她做過,究竟沒有等到便陰陽兩隔。便連那根赤繩子,也不過是民間廟會上的東西。

    他想看一看,她曾經親手為他做的東西。

    何令茵殞命的消息遞進來的時候,桓羨已經得到了那些存在匣子裏的平安符的灰燼。

    伏胤說,他趕到時何令茵對自己所做的事供認不諱,隻在臨死之時對其堂姐、太後還有先皇後大罵不止。他遂用白綾將其勒死,才中斷了那些惡毒的咒罵。

    至於其父何欽和其伯父何鈺,經審問,倒可確定的確不知情。

    伏胤說著何令茵伏誅時的種種場景,桓羨心不在焉,唯看著那些匣中的灰燼,即青黛口中的平安符。

    那些平安符已被大火燒掉,匣中除殘存的符文外,還保留了些許彩線,至於留下,當是宮中忌諱燒東西,從前棲鸞殿的宮女就將灰燼裝起來了,又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忘記了扔棄。

    桓羨有些出神地看著那些殘存的彩線。

    彩線並不精致,似來自民間,當是她特意托人從廟裏購得所謂的開了光的東西,再自己編織而成。卻不知為什麽,又一把火全部燒掉,隻留下這些殘存的絲線和符文。

    自己苦苦追尋的東西,原來早已得到,又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就全化作了灰燼。一時之間,桓羨心間五味陳雜,也覺不出是喜是哀。

    他隻是在想,當時,她燒掉這些東西的時候,又在想些什麽呢?

    久也沒有反應,伏胤忍不住問:“陛下,何鈺及何欽兄弟要如何處置?”

    他稍稍回過神:“他二人雖不知情,但子不教父之過。先革職,等朕回來時再做發落吧。”

    出征在即,穩定京中時局要緊,他也不欲在這時候再興波瀾。

    死了一個何令茵,再革職,便會讓他們覺得事情已了,就不會在他走後興風作浪了。

    二月上旬,桓羨帶領兵部一眾官員,渡江北上,與在洛陽集結的十萬官軍一道北上。

    與此同時,一封信箋也由涼州遞進了賀蘭部。

    薛稚沒有想到戰事會來的如此快。

    雍王在涼州謀反,賀蘭部東接河套,北臨涼州,勢必會受到戰事波及。

    更令她擔心的則是,涼州遣使來信,約為聯盟,共同出擊盤踞關中的楚軍。

    雍王桓詔打的主意不錯,柔然與楚軍才在兩年前經曆了一場惡戰,柔然大敗,賀蘭部身為柔然的附屬之地,理應與他擁有共同的敵人。故而邀請賀蘭部出兵,對關中地區的楚軍和即將抵達的王師形成包圍之勢。

    他甚至在書信中與賀蘭部約定,事成之後,割讓賀蘭山與河套平原與賀蘭部。

    對於賀蘭部而言,這的確是個不小的誘惑,畢竟被賀蘭部視為聖山的賀蘭山如今在楚國境內,更遑論還有富庶的河套之地。

    使者先將信件送至了烏格圖處,請他快馬加鞭轉交遠在柔然王庭的賀蘭霆,烏格圖卻道,如今族中已經有了王女,左賢王吩咐過,此地軍國大事皆由王女決策,這樣的大事,自然要先行稟報給王女。

    薛稚於是得已目睹了這封由雍王親自所寫的盟書,初看到時,幾乎不能置信。

    桓羨固然性情陰鷙,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卻也從未真正虧待過這些弟兄,予他們封地,允他們建府,雍王為何要反。

    更不曾想到,他為了對付桓羨,竟然同賀蘭霆約定事成之後割讓河套地區。為了一己私利甘願出賣自己國家的土地,這樣的人,又怎能做大楚的君主?

    於公,賀蘭部如今的青壯年不及萬人,一旦與楚國開戰,便是引火上身,要與整個楚國為敵,屆時戰敗,察布爾罕卻未必會為了賀蘭部出兵,她又為什麽要讓她的子民為了桓詔個人的野心白白地喪命。

    於私,她終究是漢家女子,不願看到自己的母國喪予無德藩王之手。

    阿幹曾允她決策軍政大事的權力,但薛稚實則一次也沒用過。思來想去,她決定拒絕對方,遂以要與阿幹商議為由先行穩住涼州,又作書告知賀蘭霆。

    與此同時,又發書一封寄往關中地區的楚軍,將雍王欲與賀蘭部結盟之事告知對方。

    信是她擬好後交由一名不識漢字的賀蘭部侍女抄寫的,對方隻會說簡單的漢話,對於較為文雅的表文卻是不通的,不必擔心事情泄露。而信件送遞後,楚軍也自不可能認出她的字跡,這是薛稚唯一能想到的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提醒對方的唯一方法。

    信件抄寫完畢後,她又前前後後檢查了數遍,連原先為父母避諱的缺筆都一一改了過來,確認不會暴露自己身份後,才秘密命人將信件寄了過去。

    信箋抵達位於秦州的指揮處時已是三月初,被人以箭射至城牆上,送至奉命討伐叛軍的秦州刺史處。

    三日後,桓羨率領先行部隊到達秦州,秦州刺史即將信件交予了天子。

    桓羨看罷,卻似魂悸魄動,猛地攥住了對方衣領:“這是誰寄來的?”

    信件中的行文語法,如何那般像薛稚?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