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凱旋
  第七十五章 凱旋

    逃也似的跑回氈包的葉南枝,此時的心情有些複雜。

    在這整件事情當中,她隻顧慮了自己的感受,而從來沒有站在他的立場上,考慮過他的心情。

    她與那匹黑馬相處不過數日,就已經如此戀戀不舍。而那馬兒陪著他殺伐征戰,同他一起出生入死,他卻舍得用它來換一份看不到什麽未來的感情。不僅如此,擅自撕毀那紙強強聯合的婚書,於他來說,將會受到什麽樣的責罰,葉南枝不敢去想。

    她以為,她把這份感情看得很重,重得都快要超過她與她師哥的感情。卻忽而發現,他對於此的投入,比她更甚。

    今晚的事,是他設下的局,這些縱然可氣。但回頭一想,自己曾經用身子來引誘他,想利用他來為師哥報仇,這事兒就更顯得卑鄙。

    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她發覺,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與這不講理的州官也毫無二致。但想著要將這不痛快的心緒壓製下去,她又怎麽也辦不到。

    她雙手交叉,握於 胸前,像一名真正的天主教徒那樣,合上眼虔誠地向主禱告:“主啊,請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主,沒有回應。但從氈包外傳來的聲音,卻是叫葉南枝慌亂起來。

    “南枝,你可睡下了?”

    已在氈包外站了有半刻鍾的厲北山,猶猶豫豫地,終於還是開了口。

    “南枝,我想進去和你談談,行不行?”

    說完這話,他又等了許久,依舊沒等來回應。左思右想,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撩起了氈門,跨進了氈包裏。

    氈包的矮床上,隻見她裹著被子側身而睡。

    厲北山走過去,也不叫她,隻是兀自靠著她的矮床,坐在了羊毛的地毯上。

    催情藥是假,但在今晚的宴席上,他喝了不少的酒,這倒是真的。

    他酒量尚好,酒品尚佳,喝了酒也從不胡言亂語、喋喋不休。可此時,酒勁業已散了大半,他卻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借著那將要揮發幹淨的酒精,傾吐出來……

    他把頭上的軍帽摘下,放到一旁。

    一雙穿著軍靴的長腿,一條屈起,一條平放,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歪靠在她的矮床邊上。

    他說:“我很早就喜歡你了,你知道嗎?”

    隻說了這一句,他便有些自嘲地笑了起來。

    “那時候,我還以為你是個男人呢。

    ”嗬,芝弟,芝弟的喊了那麽久,卻突然有了那樣的想法……

    “還記得我要趕你走吧?要是那會兒就把你趕走,如今,也不會有這些糟心的事兒了。”

    “不對不對。”他狠狠地搖了搖頭,又重新說道:“就算把你趕走,大概我還會把你給找回來。不為什麽,就是糟心。對,糟心,你把我的心都給弄糟了,弄亂了。甭管你是男人還是女人,你都給我弄亂了。”

    “葉南枝你很厲害。”

    他自言自語地笑說著,衝著空氣,豎起一個大拇指。

    “後來,你傷我心了。因為你留下,也是為了別的目的,為了別的男人。”

    他伸手,胡嚕了一把自己的臉。

    “那時候,我睡你,是因為心裏有氣。可無論我怎麽對你壞,你也從來不拒絕。你討好我,順從我,都隻是為了你的師哥。我都知道。那時候的你,從沒對我說過一句真話。”

    “可不知道從哪天起,你好像突然就變了。是因為程玉瑩嗎?因為那支茉莉簪子,你還推了她一下……那天,你別看我板著臉訓你,其實我的心裏,是很高興的。原來,你也會為了我,同別的女人爭風吃醋啊……”

    厲北山想到那日的情景,不由得笑了起來。

    “可其其格的醋,你是真不該吃。那姑娘,愛馬,比愛男人都多,你說你和她一般見識什麽呢?”

    “不過,這也說明了,你是中意我的。可是你為什麽總不對我說真話?”

    厲北山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催情藥的事,是我想出來的,對不起。可我沒有後悔。因為我總算親耳聽到了你心中所想。

    “你是在乎我的,沒錯。”

    厲北山把手探到床上,輕輕地撫著她的背。

    “其實,你讓我知道這些,就夠了。

    他的手,像哄著孩子一樣,那樣輕緩。

    “睡吧,好好睡吧,我在這兒守著你……”

    ……

    草原的夜,總是那麽的短。仿佛一個夢還沒做完,太陽已催著人趕緊醒來。

    這是葉南枝在草原上睡過最酣沉的一覺,哪怕做的夢,隻有開頭,沒有結尾。

    一場安靜的葬禮,一間冷清的靈堂。

    素白的一切,隻有香案供桌上,有盤紅透了的蘋果。

    夢裏的她,好像縮得隻有兩三歲孩童的大小。

    她眼睛盯著那蘋果,雙手夠著,雙腿蹣蹣跚珊……

    “哥哥……”

    稚嫩的聲音隻說了這兩個字,她便栽進了一個男孩的懷裏。

    她抬頭看他。

    那雙眼睛裏,有她不曾見過的孤冷,卻又有著一絲她所熟悉的溫暖。

    “我在呢。”

    厲北山坐在她的身邊,聽到她在睡夢中喊了一聲“哥哥”,便微笑著低頭看她。

    葉南枝半夢半醒地睜眼,心中忽地一滯。

    這雙眼,怎麽和夢裏的……

    哎……是她想多了。

    她抬手,捶了捶自己的腦袋。

    “怎麽了?是夜裏沒睡好?”厲北山關切地問了一句,並向她又湊近了一些。

    他的話音才落,葉南枝發現身下那張床忽然動了起來。

    她下意識地抓住厲北山的手,腦子裏還未反應過來。

    “怎麽回事?這是在哪兒?”

    “馬車上。我們回奉天。”

    一句話,便讓葉南枝當即清醒了過來。

    她撩開馬車的布簾,看到漸漸遠去的氈包、翰兒朵,以及隆隆向前的車輿、馬匹,這才信了厲北山的話。

    “其其格郡主在他們汗王麵前,替我們解了圍。我想,趁著他還沒改變主意,趕緊離開吧。”厲北山說著,伸手摸了摸葉南枝的頭,“看你睡得香,便沒敢叫醒你。我特地向其其格借了馬車,這馬車的規製夠大,回去的路上,你想睡就能睡。不必再辛苦騎馬。”

    葉南枝始終沒有回過頭,眼睛也一直望著窗外。

    厲北山知道她在想什麽,他輕歎了一聲,語氣中透著安慰和自我安慰:“墨鏑陪著我征戰了幾年,受過傷,也曾經差點沒命。我想,不妨讓它無憂無慮地玩幾年也挺好。更何況,其其格郡主是真的喜愛它,我想墨鏑在這兒生活,也許比跟著我,要強。”

    “這裏,有它喜歡吃的蘋果麽……”葉南枝仿佛自言自語地喃喃了一句。

    厲北山握住她的手,低聲說道:“對不起。我不該騙你。但有些事總得有取舍。如今,我什麽都能舍,唯獨你,我不能。”

    葉南枝的手指,從他的手心裏一點點地張開,與他的手慢慢交握。

    “剛開始,我是有些生氣。不過我也騙過你,所以,我們算是扯平了吧?”

    厲北山愣了一愣,而後笑了。

    女人的蠻橫不講理,在她的身上有時也能見到。隻不過,她的聰敏以及她的通情達理,總是能將事情很快地進行自我消解。更何況,這件事是他有錯在先,就算讓他多花點力氣去哄,他也是毫無怨言的。

    然而,她的寬宏大量、不拘小節、通情達理,令人無法不愛憐。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厲北山將她攬進懷裏,眼裏滿是珍視,“你說扯平就扯平,你說還欠著,那就欠著。終歸,我是要和你磨上一輩子的……”

    *

    二月的春風,掠過藍天,吹動雲朵,撫綠草原。

    馬蕭蕭,車轔轔,旌旗獵獵,小燕呢喃,冰融雪消……

    比春天到來的消息還要讓人興奮的,是一支戰勝的隊伍,凱旋還朝。

    等勝利之師的腳步,將將踏入奉天地界時,軍隊政府、各大商會、大中小學,乃至駐紮在奉天城內的日俄領事館,遂像是商量好了一般,花車出動,橫幅掛起,軍鼓樂齊鳴,禮花衝天。陣仗之大,比厲家那日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

    倚在月亮門邊看禮花的丫鬟蓮兒,正張著嘴嘖嘖驚歎那天上的流光溢彩,正房內,她的小姐——厲府的大少奶奶一聲催命似的傳喚,便打斷了她看熱鬧的興致。

    “誒——來了——就來——”

    蓮兒等著一個金色的火樹開花隕落後,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屋。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您這是要幹什麽呀!”當蓮兒急急忙忙跑回主屋,看到散落了一地的衣物時,著實大吃了一驚。

    隻見大少奶奶程玉瑩正從衣櫥裏拿出一件蔥綠軟緞的錦春衫,往自己身上一比劃,又是氣怒地丟到了地上!

    “這些衣服,還有那些衣服,大了,大了,通通都大了!怎麽就沒有一件合身的呢!”

    程玉瑩自顧自地氣惱說話,她對著鏡前那個愈發消瘦的自己,想哭都掉不出眼淚來……

    PS:

    二少奶奶回府咯!閑雜人等避讓避讓!就算有人作妖,也耽誤不了撒糖。

    希望能在十天內完結,然後,就能安心整新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