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聯姻
  第七十章 聯姻

    偌大的翰兒朵裏,裝飾得與中國王公貴族的寢殿毫無二致。金色的宮帳頂,垂下密密匝匝的青綠流蘇,為牆的氈布上,繡滿了繁複而意寓吉祥的蒙族圖騰。鑲了金的門檻,鍍了金的撐欄,碧玉盤,銀羹匙,透過柳編的窗眼能見到藍得澄澈的晴穹,也能看見黑得耀眼的綴滿了星芒的夜空。可是,自打厲北山踏入這富麗堂皇的翰兒朵以後,便是一門心思地想逃出去。

    本是蒙古國的上賓,卻用一個“逃”字來形容他這些天的心境,著實叫人感覺到了有些狼狽的意味。蒙古國的首領棋高一著,在簽訂停戰協議前,便派人知會了遠在奉天的厲震霆,蒙古方麵,希望通過聯姻的方式,來加固蒙奉雙方的友誼。

    厲震霆首肯了。於是在那張協定的最後,多了一行厲北山看不懂的蒙文:

    著奉係少將軍厲北山與蒙古國其其格郡主結為連理,以祝蒙奉世代交好,永不開戰。

    厲北山大意了。在那張協定上,蓋上奉軍統帥大印的時候,這場仗,對他來說,還是輸了。

    他已經躺在雕花的矮床上裝病幾天了,今夜,他便想裝個吐血,來誆騙這蒙古國的可汗,以便逃走。

    一想起這“吐血”的伎倆,還是從那個丫頭那兒學來的,厲北山便又情不自禁地在腦中描摹出她那張狡黠的笑顏來。她聰敏,果敢,無畏,且明理,他好像已經沒法從她身上找到一個哪怕隻是很小的缺點。就連她偶爾的耍耍小性子,此刻回想起來,那都如蜜糖一般,能令他偷偷藏著,甜上好久。

    相比她的可愛,他把自己定義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無趣者。既不會說什麽甜言蜜語討人歡心,也不會有什麽拐彎抹角的心思學一些欲擒故縱的把戲。而很多時候,從他的行動上所表達出來的,便十分容易讓人誤解為是一種沒理由、沒感情的純粹占有欲。

    在那種情況下,他很難去對她解釋什麽。但他認為,自己已經在一點點地改變了。隻是這種改變,還需要由她來鑒證。可她的人現在在哪兒?這樣的念頭一旦生出,便會沒理由地一直瘋長,就如氈包外麵的那片草原,沒人能夠抑製住它的生長一樣。

    他想她。那種感覺是如燎原之勢在與日俱增的。透過柳編的窗眼,隻能看到無趣的天空,卻見不著她的一片衣袂。

    他失落地闔上那對沉倦的眼皮,腦中複雜的思緒還未散去,便聽到帳外傳來了郡主其其格的聲音。

    厲北山翻了個身,控製不住地頭疼起來。

    “厲阿哈!厲阿哈!你快起來瞧瞧,我把什麽人給你帶來啦!”

    蒙古國劄薩克圖郡王的小女兒其其格,一蹦三跳地進了厲北山所住的翰兒朵裏。

    厲北山一聽是她,哪兒還敢睜眼亂動。裝病裝死都可以,唯獨不想惹上這個他惹不起也躲不起的刁蠻郡主。

    “看,我厲阿哈是真的病得不輕了。”其其格走到厲北山的床邊,伸長了脖子去看他的臉。可令她失望的是,那張慘白的臉上,依舊不見一點活色。

    跟在她後麵的葉南枝聽到這話,那顆懸著的心,揪了又揪,眼淚便顯見地在眼眶裏開始打轉。

    “神父,你怎麽哭了?”

    其其格郡主一句話蘧然劈下,叫裝病裝昏睡的厲北山差點從床上彈起來!

    葉南枝拿手揉了揉那雙淚眼,強忍著擔憂,對其其格郡主笑笑,“我沒哭,剛剛騎馬騎得急,叫風沙迷了眼。”

    她叫風沙迷了眼,他卻躺在床上忍不住眼角濕潤。

    其其格郡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笑著道:“哦,那就好。還請神父盡早為厲阿哈禱祝,這樣他就能盡早成為我的夫君了!”

    “……”

    “神父,你怎麽了?神父?神父?”

    ……

    “軍醫!軍醫!快給我找軍醫來!!!”

    當其其格郡主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兒,看著她的厲阿哈抱著躺在地上的神父,嘶聲大喊時,她的腦子是完全懵怔的狀態。

    還沒等她想明白,一個病入膏肓的人,為何突然就能下床了,那急切趕緊來的軍醫,便指揮著厲北山將人抱起,平放到床上。

    “怎麽樣?要緊不要緊?剛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暈了呢?”厲北山連珠炮似的不停發問,讓軍醫也有些莫名的緊張。

    “司令,您別擔心,讓我仔細地對患者進行一個檢查。”

    軍醫說著,便拿起聽診器,放在葉南枝心口的位置聽了聽。

    “如何?有無大礙?”厲北山還是忍不住擔心,又問了一句。

    軍醫沒應答,又翻起葉南枝的眼皮看了看,在心中有了決斷以後,這才回過頭,對著一臉焦急的厲北山說道:“司令切莫憂心,神父大約隻是勞累過度,一時昏迷。讓她休息片刻,等呼吸、心跳平穩後,應該就沒什麽大事了。回頭再喝上幾副滋補的湯藥,安穩地休息一些時日,身體就能漸漸恢複了。”

    眉頭緊鎖的厲北山聽了軍醫的話,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不過他的眉頭依舊沒有鬆開,眼睛也始終一眨不眨地盯著床上的人。

    “去,你現在就去,什麽藥最滋補,你就開什麽。吩咐下去,讓人立刻去熬,一刻也別耽誤。”

    軍醫點頭應下,卻見一旁的蒙古國郡主困惑地上前,拉住了厲北山的胳膊。

    “厲阿哈,你的身體,怎麽突然……”

    厲北山一揚手,揮開其其格郡主剛剛碰到他的那隻手,並且打斷了她的問話。

    “請郡主出去。”

    厲北山十分冷漠的態度,讓其其格郡主的心沉了一下。

    “厲阿哈,我想……”

    “出去!”

    其其格郡主被他一聲嗬斥,嚇得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盛怒之下的厲北山能幹出什麽樣的事兒,跟隨他南征北伐的軍醫,最為清楚。他趕忙走到其其格郡主的身邊,低聲向她勸道:“郡主還是隨我先出去吧,我們司令的身體狀況,我來和您說,也是一樣的。”

    天不怕地不怕的其其格郡主,說實在的,除了仰慕這位年輕的司令外,還對他有一絲絲的懼怕。在局麵還沒變得太過僵冷的情況下,她還是乖乖地遵從了軍醫的提議。

    當偌大的翰兒朵裏,隻剩下那兩個彼此日夜惦念的男女時,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與他們不在一個世界裏了。

    站在床前的厲北山,屈膝下來,握住她垂在床沿外的那隻手,心疼得無以複加。

    被他握在手裏的那隻纖纖玉手,現下粗糲得猶如被砂紙打磨過。他不忍去看她手背上那些被風吹皸的裂口,因為他不敢去想,她這一路上,究竟是如何克服艱難而來的。

    她是個要強的女子,總不願在他的麵前顯露自己的柔弱和深情。可這些,他都一一記在了心裏。除了感動,如今更多了一份深沉而刻骨的愛意。

    握著她的手,他想到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詩句,也想到了“相濡以沫”“至死不渝”的忠貞誓言。他總是憚於說這樣的情話,但此時,他卻有些迫切地想要說與她聽。

    “南枝,你醒醒吧,我想和你說說話。”

    他的話音剛落,便發覺她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南枝!”厲北山有些激動地挨坐到她的身邊。

    卻發現,躺在床上的葉南枝,緊閉著雙眼,淚水卻已從她的眼角悄然滑落……

    PS:

    翰兒朵:亦做"窩裹陀",又稱"宮帳",蒙古特有建築。

    女兒受委屈了,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