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話別
  第六十二章 話別

    常宅供堂內,祖師爺、已逝先人的牌位前,青煙繚繞。常月鬆帶著葉南枝、姚雪竹兩位徒兒舉香叩拜。

    這是常月鬆早年間就定下的規矩,他收的三名兒徒,每日晨起都要跟著他來這兒敬香,以謝祖師爺賞飯吃,以念先人的護佑之恩。如今三名兒徒隻剩兩名,常月鬆每每想起,心中便不由地感到慟悸。

    這日,敬完了香,常月鬆被姚雪竹攙著,正準備離開,卻發現葉南枝依舊跪在蒲墊上不肯起來。

    常月鬆停下腳步,回頭問她:“怎麽?這是又犯了什麽錯了?”

    葉南枝垂著頭,低聲說道:“師父,我有些話想和您說,能不能讓二師哥先出去?”

    姚雪竹壞笑了一下,故意調侃道:“師妹,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公子了?想讓師父給說合說合?誒,師父腿腳不好,我去也一樣,也一樣!”

    “有你什麽事兒了?”葉南枝氣赧地剜了他一眼,“你快出去!出去!”

    姚雪竹從鼻子裏不屑地哼了一聲,威脅似地說:“就知道排擠我,看我一會兒還給不給你做飯吃!”

    麵對這倆徒兒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讓誰的模樣,常月鬆既無奈又好笑地搖了搖頭,“雪竹,我不擔心你師妹嫁不出去,可我就擔心你這張嘴啊,我都不知哪家的姑娘願意嫁給你。”

    姚雪竹一聽這話便急了,叉著腰就說道:“師父!您就偏疼著她一個!您看看她那又強又硬的臭脾氣,趕明兒她要真嫁不出去,那我就受受累,將就將就得了!這樣您老人家也省了事兒了!”

    還沒等葉南枝站起來罵他,師父常月鬆倒是先起了急。

    “好你個臭小子!咒你師妹嫁不出去呢!看我打不打你!”

    常月鬆說著這話,便抄起手裏的拐棍,佯裝著要往姚雪竹的腿上打去。

    姚雪竹一麵笑,一麵存心大喊著:“師父饒命、師父饒命!我這都是為您好!您太冤枉我!”

    不待常月鬆追出門,他便好似腳底抹油一般,一溜煙兒,跑得沒影兒了。

    這一番嬉笑打鬧,仿佛讓時間又回到了這座宅院的從前,回到了他們師徒四人最快樂的時候。葉南枝從師父那張清風霽月的臉上,終於又看到了笑容。可這笑容裏,已經讓歲月刻下了淺淺的皺紋,這叫她的心裏愈發不好受了。

    她回過頭,偷偷地抹了抹眼角的眼淚,把想說的話又往肚裏咽了咽。

    常月鬆拄著拐,步履蹣跚地走到她的麵前,伸手便要將她攙起。

    “別跪著了,起來吧,有什麽話,起來再說。”

    葉南枝不起,十分堅定地搖頭道:“師父,您就讓我跪著說,我得跪著說,否則我心裏……難受……”

    常月鬆不再勸,臉上也已然沒了剛才的笑顏。他把兩手都按在拐上,抬眼看著供堂上的祖師爺以及先人們,輕聲歎了一口氣,說道:“我本想護著你一輩子的,但現在看來,你長大了,我想護著,也是無能為力了……”

    “師父……”葉南枝聲音哽咽,把頭磕在蒲墊上,久久不起。

    常月鬆走到供桌前,一麵用手擦拭著上麵的牌位,一麵說道:“厲家那個小子,雖說我已有多年未見了,別的方麵我不敢說,但以你茉蘭師伯的性子來看,她的這個兒子,總該是個從一而終的。也好,我不能護著你了,換個人來護你,也好……”

    葉南枝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師父手中的牌位,那上麵寫著的,正是厲北山的生母——茉蘭的名字。她自小便跟著師父,日日給這供堂裏的人焚香磕頭,可她從沒有想過,自己會與那牌位上素昧相識的人,有著如今這樣一種複雜的關係。

    師父口中的茉蘭師伯,永遠都是那麽冰清玉潔、不可親近的。但很奇妙的是,如今她倒好似見過這茉蘭師伯一樣,隻是跪在這兒,遠遠地看著她的牌位,便覺得她能知曉自己的心裏在想些什麽。

    “我與你的茉蘭師伯無緣,她與她心裏的那個男人無緣。而你,與你的大師哥無緣。”常月鬆將茉蘭的牌位放回原處,眼睛便又望向了另一尊牌位。

    那是一塊新立的牌位,紅木底上金漆的名字,甚至都像還未風幹一樣。金燦燦的,鮮活得與供桌上的那些先人仿佛不屬於一個世界。

    “緣分,不可強求。我想,你大師哥若是泉下有知,也當會為你 如今找到歸宿而歡喜。”

    常月鬆不緊不慢的一番話,讓葉南枝的心頭一緊。她忍不住用手撫住自己的胸口,她覺得自己最對不住的人,便是大師哥,然而,當下的她也沒法對不住自己的心。

    常月鬆知她心中所想,原本隻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小丫頭,因了她師哥的事,之後變得愁緒滿腹。他心疼這個孩子,一直希望她能夠從那片陰霾下快些走出來,即便能讓她走出來的人,是那個身份和背景都很複雜的厲家二公子,那他也認了。隻要這個丫頭能好,他什麽都認了。

    常月鬆走到她的跟前,再次彎下腰,要將她攙起。

    葉南枝握住常月鬆的手,已是泣不成聲:“師父……我不想這樣的……可是他與我說他有危險,這叫我不得不管……我現在沒有別的念頭,我隻想盡我自己的能力,去幫他一把……師哥沒了,我不能再看著他死,我不能……”

    常月鬆心疼地撫著這個他最心愛的小徒弟的頭,不斷地寬慰著:“去吧,想做什麽,就去吧。往後,和人家好好過日子,那些報仇不報仇的事兒,咱不想了,都不想了……”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師徒二人也許這便是最後一次話別了。躲在供堂門外偷偷抹著眼淚的姚雪竹,手裏拿著那張師父囑他千萬要買到的火車票,心中的酸楚無處可訴。

    北平到奉天,乘火車,一日便可到達。然而,他與他的小師妹,這一別,卻要多久才能再見……

    PS:

    可憐我雪竹師哥,嗚嗚嗚~誰也看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