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離開
  第五十五章 離開

    由奉天開往北平的那趟列車,正“隆隆”地追著落日往前行進著。

    前方到站便是終點站了,狹小的車廂內,貪嘴的耗子雖然已經不見了蹤影,但車廂裏的人,已然不知疲倦地愈發活絡了起來。

    收拾鋪蓋的,搬運行李的,男人們罵著,女人們嚷著,孩子們哭著,還有那些歡天喜地地擠到車門、車窗遙望北平城的,恨不能車還沒到,人就先扒著車窗跳下去。

    滿地的果皮煙痰,此時更是毫無忌憚地全都鋪撒在了車廂裏。汙濁的氣味,混著那濃重的煤灰味,讓人不得呼吸。假若麵前擺著一口棺材,大抵那些稍微體麵點的乘客,會想搶著躺進去。這一切的一切,都讓這趟本就不怎麽令人暢快的旅途,變得更加混亂不堪。

    這是葉南枝第二回坐火車,卻是她第一回體會這樣的人間真實。她對火車的記憶,還停留在那趟明亮、幹淨、舒適的少帥專列上,可她又不得不承認,所有源自那趟專列的記憶,將會隨著終點站的甫抵,戛然而止。

    不分三六九等的人們,已經爭著搶著擁堵在了列車的門口,隻有常月鬆的兩個徒弟,還不慌不忙地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常月鬆清楚,自己煞費苦心的裝病伎倆,也許隻能一時唬住他這位自小便古靈精怪的女徒弟,可饒是如此,他也要不惜代價地阻止這場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

    自那日她偷偷從北平跑到奉天後,常月鬆便已經氣得病了一場,如今落下了病根,腿腳都已經不大靈便了。要不是身子這樣,早在她去奉天那日,他就該追上去將她抓回來的,否則也不會放任她在外頭胡作非為了這些日子。

    身邊已經沒個可依傍的人了,二徒弟姚雪竹出師後,便跟著一個戲班去了香港;大徒弟孟雪橋出事以後,如今連屍骨都沒見著;讓他最疼愛,也最操心的小徒弟葉南枝,現下竟然要為了她的大師哥報仇,嫁給軍閥之家。常月鬆聽聞消息後,一口氣沒倒上來,差點氣得隨祖師爺上天宮裏唱戲去。好在二徒弟姚雪竹及時趕了回來,奉了師命,便連夜登上了去奉天的火車。

    一開始,姚雪竹並不知厲北山沒來接親的消息,他使盡渾身解數衝進那座別院後,便拉著將要上花轎的小師妹讓她跟自己回北平。葉南枝本想拒絕的,但姚雪竹卻紅著眼圈對她說:“師父病重,你要是當真那麽狠心,你就坐上那頂花轎!從我身上碾過去吧!”

    一句話如五雷轟頂,讓對這場婚事本就有些心灰意冷的葉南枝,徹底斷絕了心念。她丟掉手中的蓋頭,拉住姚雪竹的手,忍著淚,毅然決然地說道:“師哥,我回去。我跟你回去!”

    話音才落,守在別院的那些衛兵,全都擺開陣仗圍了上來,擋住了這對師兄妹的去路。

    見此情形,於嬸連忙跑了上來,本想著勸慰幾句,可是還未來得及張口,便聽到葉南枝異乎堅定地說道:“今日,誰也別勸我,誰也別攔我!都聽到了?我師父病了,所以就算天塌下來,我也得回去!勞煩告訴厲二爺一聲,從前蒙他照顧,我很感激。今天這事兒,就算是我對不住他了,既然各自都沒有心念在這婚事上,也就不必強扭在一起。帥府的門檻太高,他厲二爺的情太重,我一個卑微的戲子,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去承住那些。想來,往後大抵是沒有機會再見的了,還請叫他兀自珍重吧……”

    “二少奶奶!”一名為首的衛兵向前一步,嚴肅而又不失恭敬地對她說道:“少將軍說了,讓我們必須安全地護送您回到帥府。屬下們縱不敢違令。”

    “你給我聽著!”她拿手指著那個衛兵,發了狠地說道:“我不管你有什麽職責,你又受誰的命令。我也有我自己的主張,我說了要走,在這兒便沒人能攔得了我!就算他厲北山現在就站在我麵前,拿刀架著我,拿槍抵著我,我也一樣要走!你們大可替他拿了主意,要了我的命去,為他盡忠,那是你們的事!”

    “二少奶奶,請不要為難屬下。”那名衛兵說完這話,後頭排成陣勢的衛兵全都跟著呼喊起來:

    “二少奶奶!請不要為難屬下!”

    “二少奶奶!請不要為難屬下!”

    葉南枝的眼中,已然噙滿了淚水,縱使今日沒有師父的事,她也想問問厲北山,這到底是誰在為難誰?!

    姚雪竹本就對這些殘害過大師哥性命的奉兵恨之入骨,加之又害怕葉南枝心軟,便已掏出隨身的匕首,準備和這些可恨的兵卒來個魚死網破!

    葉南枝窺見了,一把將刀子奪了下來,遂用刀尖抵住自己的咽喉,對那些仍在呼和的衛兵們威聲喊道:“讓我們走!否則,就抬著我的屍骨去帥府!”

    她知道他們不敢與她動手,但這樣僵持下去,等到厲北山來了,她是真沒有信心可以脫身。既然下了決心要走,不如就盡快斷個徹底。

    她手中的刀正一寸一寸地逼近自己,那些威迫她的呼和聲,已不得不停了下來。所有的衛兵瞬間都繃緊了神經,違令事小,大不了打上幾十軍棍也就能平息。可是,要是傷著這位還未過門的二少奶奶一根毫毛,隻怕自己頸項上那顆沉甸甸的人頭,就該搬家落地了。

    為首的那名衛兵,額間已然沁出了冷汗。葉南枝的這番動作,叫他已是無計可施。他無可奈何地向後退撤了兩步,同時抬手示意所有的衛兵都和自己一樣往後退撤。

    於是,葉南枝一手握刀,一手拉著姚雪竹,棄了這樁婚事,離開了別院,離開了北平……

    厲北山回到帥府後,於嬸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他。

    末了,這個心善的婦人搖著頭,無不歎惜地對他說道:“這回,你是真真地傷了人家的心了!”

    厲北山垂著眼眸,默然無語。他的腦子裏,此時,全是她披著蓋頭坐在床邊,乖乖等著他來接她的模樣……

    PS:

    別打我,此師哥非彼師哥。不過,對老二來說,傷害性不大,侮辱性也是極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