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霜降
  第二十三章 霜降

    這日是霜降,霜降過後便是冬。而奉地的霜降比起北平來,確是要寒了不少,更像是早已入冬的狀態。

    應著這節氣,桂嬸在後廚裏少不了要忙活上一番,這是她作為這府上唯一的仆婦應當要操心的事兒,而巧的是,葉南枝今日也想在後廚裏現一現她的技。雖說她的廚藝不佳,但要說起北平的涮羊肉,她可是既愛吃,又精通如何吃。

    除了唱戲外,這也是師父常月鬆教給她的一技。早先師父成名時,便沒少吃過北平各大官老爺、財主老爺們的席。那席間的每道菜、每道湯可都是有門道,有講究的。

    就說這涮羊肉吧,鍋具、湯底、羊肉、蘸料每一樣都有它自己考究的地方。

    不用說,膛大的銅鍋是首先必備,這在奉地還算是好置辦的物件,按葉南枝的吩咐,桂嬸前些日子就已經把這銅鍋給買回來了。

    再說這湯底,京城的涮肉湯底,既不似渝地的牛油炒料極盡麻辣,也不似奉地的以酸菜入鍋湯味酸爽,而是講究“白水滾滾,君子之交”的原味坦蕩。

    由此,北平的涮羊肉便對這羊肉的質量有著更高的要求。如若不然,以清水涮羊肉必定膻味十足。會吃的人都知道,這張家口以北的大尾巴綿羊,最是這涮鍋的上品,不僅毫無膻氣,而且肉嫩潤腴。

    當那一片片帶“雪花”的“羊上腦”在清水中沸騰而起時,羊肉的鮮香味兒便已飄在了鼻端。此時,若是有一碟調配得當的麻醬小料在麵前,那麽定當辜負不了這遠到而來的張北羔羊。

    這羊,便是葉南枝托了人,從張北直接活著運到奉天城的。而這蘸料,也是經過她的手,精心調配而成的。厲北山的口福不淺,要知道,葉南枝這手調料的技藝,連她師父那般挑剔的嘴都讚不絕口。而今日,見她難得這樣上心,桂嬸也是欣慰不已。姑娘難得開竅,二爺必當歡喜,那她這個做下人的,說不準還能多得些賞銀。

    天冷,鍋暖,肉嫩,料香。一切都準備就緒,隻等這座小院的男主人回來。

    其實,葉南枝的心裏也沒底。她不知這對他來說,算不算得上是一件可驚喜的事,但說實在的,她忽然覺得,自己剛剛那副洗手作羹湯的模樣,竟然已經有了一些賢妻良母的影子……

    “回來啦!回來啦!二爺回來啦!”領命守在門口通風報信的寧兒,聽見汽車的聲音後,拔腿就往後廚的方向跑。

    葉南枝聽到寧兒這興奮的聲音,莫名地緊張起來,“桂嬸,等二爺換洗後,再把鍋子端上來。”

    她囑咐了桂嬸一句,便提著裙子匆匆地往前院趕。她鮮少會在他回來之時到門口相迎,今日也不知怎的,就是想要早些見到他。

    或許是怕那涮鍋涼了,或許是想急於找個人肯定她的廚藝,可是除此以外,或許還有些她不大願意承認的原因。

    不管怎樣,當她一步並作兩步往外走時,臉上的笑始終就沒落下去過。

    她笑盈盈地,伸手去拉大門上的銅環。門將將敞開一個小縫,她便聽到了不遠處一男一女的交談聲。

    男的,她很熟悉,是她等著歸來的那位。

    女的,她雖不熟,但也算是有過一麵之緣。官家出身的小姐,聲音裏的囂張跋扈和天真,是她想忘也忘不掉的。

    以那兩位從前的關係,她覺得自己此時出現在這裏,並不是那麽的合適。她無意去攪擾他們的談話,更無意要去偷聽些什麽,她有自己的體麵,可是卻在關上門後,那顆心還是無可避免地酸澀了一下。

    敞開的那個門縫被合上了,厲北山在不遠處看到後,剛剛遊走的思緒又重新回了過來。

    “大哥他同意退婚了,北山,你聽到了嗎?”

    厲北山的無動於衷,讓程玉瑩焦急了起來。她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把這話又重複了一遍。

    厲北山那張麵無表情的臉上終於微動了一下,眉心間便豎起了幾道溝壑,“程小姐,你說這話的意思,是想讓我替你惋惜,還是想讓我對你說聲‘恭喜’?”

    程玉瑩重重地搖頭,雙手依然緊緊地拉著他不放,“不是的北山,隻要大哥同意退婚,我想我們再一起去勸勸我爹,他一定會同意讓你娶我的。這樣一來,你也不用違心地去娶一個戲子……”

    “夠了!”厲北山甩開她的手,決絕地打斷了她的話。

    程家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還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可這樣的天真如今在厲北山的眼裏,還能像從前一樣博得他的憐愛麽?

    日頭已經下到了山的另一邊,雖說明日還能再次升起,但明日懸於當空的,又如何會是一絲都未改變的那輪紅日?世事會變,人心也會變。而這一點點的改變,有的人卻沒法自己察覺……

    比如葉南枝,此時的她正對著那鍋快燒幹的鍋子生悶氣。外頭的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黃銅的鍋子中間,炭火暴跳著,猶如她此刻的心緒。她從來都不認為等一個人吃飯會是一件如此煩躁的事,除了現在。

    桂嬸提著水壺走上前來,正要往那鍋子裏加水,便被葉南枝一聲硬邦邦的“不許加”,嚇得縮回了手。

    心想,這二爺怕不是被什麽重要的事兒絆住了腳,且讓姑娘等了這些時候也不見回來,可思來想去,心中到底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於是,老仆婦正想著走出去問一問寧兒,卻見厲北山已經一臉笑容地撩簾進屋。

    那笑,略帶著討好,是鮮少能在他的臉上看到的。桂嬸心中暗暗歎道,這男人再厲害,也終究得有個女人來治他。

    “二爺回來啦?”桂嬸放下手中的壺,剛要伸手替他解下鬥篷,卻見厲北山一個眼色使了過來。

    桂嬸會心一笑,偷偷地望了一眼坐在那兒一聲不響的葉南枝,便又衝著厲北山努了努嘴,見他微微頷首,這才放心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