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少女
  第十二章 少女

    鑼鼓聲登時息偃,全場嘩然一片。

    厲北山飛也似的衝下樓,撥開人群,幾步跳上戲台。

    懷中的諸葛孔明,花白的須鬤上已是血跡斑斑。她半闔著眼,用指尖摩挲了一下眼前人的軍裝,嘴角嚅動了一下,“爺……你怎麽來了……”

    還沒等他應聲,她便昏死了過去。

    一旁的山本一郎向他鞠了一躬,說道:“二公子,坐我的車,去醫院吧!”

    厲北山一言不發,隻用狠戾的眼神掃過那群包括山本一郎在內的東洋人,而後兀自抱起葉南枝,在眾人的矚目之下離開了戲園。

    “怎麽回事?”幸田賢治用頓挫分明的母語詰問山本一郎,聽得出,那語氣裏夾雜著幾分怒意。

    山本一郎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便見幸田賢治微微點頭,“呦西呦西”的,麵色緩和了不少。

    “抱歉抱歉。”盧老板一麵作揖,一麵向這東洋人賠不是,“今日葉老板突發惡疾,攪擾了中佐大人的興致,盧某在這兒給二位鞠個躬,道個 歉。”

    原本已有敗興之色的幸田賢治,此時卻也無意計較了,他揮了揮手,帶著身後的浪人也離開了戲園。

    盧老板本想尾隨著送他出門,卻被山本一郎攔了下來,“盧老板,今日之事,幸田中佐不會同你計較。但這葉老板的戲,中佐怕是不會想再聽了。我看,您還是多花點心思,再栽培栽培一些年輕的人,像……像唱青衣的那種男孩就行。”

    “男孩”兩個字說得很輕,卻是輕佻的“輕”,盧老板心中一凜,卻已是了然領會……

    一輛軍用的皮卡出了戲園的大門,便開始一路疾馳。

    車內,厲北山抱著不省人事的葉南枝,心情複雜無比。他想不清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是自己豢養的家寵受了傷而心痛的感覺麽?可那匹跟了他十年的老馬戰死時,他的心裏明明也沒能達到這樣的痛感。不僅僅是痛,更有一種抓心撓肝的焦慮感和無力感。

    他想不出,如果這好端端的人就這樣在自己的懷裏一睡不醒,自己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這樣的哀傷?

    他低頭凝眉,一眼不錯地看著她。

    雖然那一頭的墨發已被緊緊地束起,但藏在脖頸後如稚子般細軟的毛發是並不為人所知的。望著那張肖似老者的臉,清麗和青澀都被厚厚的油彩蓋住了,少女如花的年紀也不知被人忽略了多少次。

    在與她相處的時間裏,他很少能想起她的年齡,興許他們就沒談起過這個話題,以至於他到現在也不清楚她是哪年生人。

    他竟然在想,要是她就這麽死了,墓碑上該要刻上哪幾個字?他所知道的,也僅僅隻是她一個走南闖北討生活的藝名而已。

    這樣想著,便更不願讓她死了。他的手又摟緊她幾分,並對著前頭的趙小川命令道:“快,再快一點!”

    趙小川一腳油門踩到了底,車子便像離了槍膛的子彈迅速躥了出去!

    “咳咳咳……”

    懷中的人突然咳嗽起來,嚇了厲北山一跳。

    隻見葉南枝睜開了雙眼,一把摘下遮了半張臉的鬤口,拍著胸脯喘著粗氣說道:“慢點……慢點開,晃得我都快要吐了!”

    趙小川驚得回頭看她,厲北山也皺著眉頭斜覷著這個突然“活”過來的女人。

    “看……看我幹嘛?”葉南枝被厲北山冷冷的目光盯得發寒起來,不自覺地離他遠了一點。

    “葉南枝,你……裝的?”厲北山伸出拇指,拭了一點沾在她嘴角上的血漬,放在鼻端嗅了嗅,頓時表現一副嫌棄的樣子,“這是哪條狗的血讓你給喝了?”

    “嘿!”葉南枝用手背隨意抹了抹嘴,辯駁道:“這哪裏是狗血,這是雞血!”

    趙小川聽了倒先樂了起來,“葉老板可比那《空城計》裏的臥龍有膽識,在下佩服,佩服啊!”

    葉南枝被他這麽一誇,還真有些難為情起來,她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趙副官,您過獎,過獎了。我也不過是急中生智,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從擔驚受怕中剛剛緩過來的厲北山,屈起手指,彈了一下她的腦門,沒好氣地問道:“葉南枝,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葉南枝微微愣了一下,而後揉著腦門,抬起頭來,反問他:“那二爺呢?又為什麽要那麽做?”

    “什麽?我做什麽了?”厲北山不解地看著她。

    葉南枝伸出手,慢慢地向他靠去,並一點一點地尋至他的腰間。“這個……”

    腰間的配槍,被她攥住。不知為何,厲北山的心倏然飄忽了一下。就如同一片羽毛被風吹起,有種異樣的、柔軟的悸動感。

    為什麽要那麽做?

    聽得有東洋人闖入戲園,葉南枝早就將後台祭祖師爺的雞血酒包好,藏進了袖口裏。麵對傳聞中性情狡黠的東洋人,一開始她也隻是為了以防萬一。可當她看到出現在二樓包廂上那位準備扣動手槍扳機的男人時,她便下定了決心。

    厲北山的子彈若是一出,後果不堪設想。

    對於那些虎視眈眈的東洋人,他一再克製。可當葉南枝唱起那句“貪而無厭又奪我西城”時,他便想到了台下那群人貪得無厭的嘴臉,由此更是想到了葉南枝如若再唱下去將會麵臨的危險。

    槍已在手,子彈一出,關於後果,他自然已經想到。

    但為什麽還要那麽做?這便真說不清了。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敢碰他腰間的配槍。不過這個人,是他的女人,她想碰,便碰了。

    他把手覆到她的手上,笑著問道:“葉南枝,你幾歲了?膽子這樣大。”

    葉南枝把手抽出來,圈住他的脖頸,笑著答道:“等明年,就 18 了,二爺,您呢?”

    厲北山想了想,心下滿意。

    “男大三,靠金山,你自己算算。”

    PS:

    不管是誰想救誰,誰救了誰,反正倆人已經默默交換庚帖了,都不需要媒婆,孩子們一個兩個的可真是省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