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往兒個在東宮, 江姑娘過來時住在西廂房,同殿下的院子也是隻隔了一堵牆, 夜裏殿下在燈下看書,還能聞見那頭的嬉笑聲。

    如今倒又似回到了從前。

    “殿下,是江姑娘。”周順這一聲太過於多餘,陳溫還能不知道是誰?等周順回過頭來,卻見陳溫已經收回了視線,舉步往前而去。

    暮色在他臉色鍍了一層陰霾,原本就沉鬱的麵孔,更是陰沉的可怕。

    庭院裏的雪確實停了。

    陳溫從長廊下來,筒靴踩在積雪之上,那雪層明顯薄了許多,隔壁院裏的燈火照映進來,在幾段庭階之上投下了一層如月色般朦朧的光暈。

    陳溫腳步踩上去的那瞬,隱隱作痛了一日的心口,突然如被銀針刺中了一般, 狠狠地痛上了。

    周順趕緊進屋去掌燈。

    夜裏陳溫坐在外屋的軟塌上看書, 周順出來添茶時, 便見其目光盯著外頭的庭院, 冬季裏的庭院蕭條, 瞧見的也隻有院牆上的皚皚白雪。

    與往日不同的事, 今兒那白雪鑲了一層暖光。

    周順垂下目光,無視之間瞟見了陳溫手裏書頁,裏頭躺著一枚風幹的茉莉花瓣,便又想起了去年春季江姑娘裝了一荷包的幹花來,說花兒過了季就得在等一年,這幹花倒是可以保存一段日子。

    後來殿下就將其放入了書頁之中, 有幾回他去整理書籍時,便聞到了那書頁裏的一股淡淡清香味兒,還曾歎這江姑娘的心思真是玲瓏。

    今兒再瞧見,周順多半也能體會到陳溫的那絲憂傷,便也默不作聲地立在他身後,盯著那庭院,也不知道是在賞燈,還是在賞雪。

    **

    素雲收拾好了床鋪出來見江沼還坐在那燈火下翻著書,燈火朦朧如月灑在她身上,恬靜柔和,猶如一汪秋水,平靜無波。

    素雲頓了頓,還是走了過去,“小姐,明兒再瞧吧,可得仔細眼睛。”素雲輕聲催促道,彎下身來替她收起了手邊上的一本書時,便見一枚枯黃的花瓣從書中落下,素雲知道這是小姐的習慣,說書籍放久了再打開總會有一股灰塵味兒,放些幹花進去,下回再來翻,還能留一股餘香。

    那花瓣素雲每年都會替江沼換上一回,換了好些年沒見其翻動,今兒卻突然就翻上了,素雲將那幹花瓣兒拾起來,重新又放了進去,抬頭再看江沼,見其一雙眼睛盯著那書本精神得很,並沒有歇息的意思。

    “你先去歇著,橫豎這會子我也睡不著。”江沼翻著書頁頭也沒抬,素雲便起身拿了剪刀將那燈芯挑了一下,光線又明亮了些,“奴婢也不困。”

    一盞燈火一燒就燒了個通明,也不知何時素雲的身子歪在了那幾麵上,擱上了眼睛,待醒來,天邊已經亮出了魚肚,素雲手腳酸麻,抬頭看向江沼,卻見江沼還坐在那,幾上一疊的紙張,寫的密密麻麻。

    素雲也看不懂,倒是訝異地問江沼,“小姐可是這般坐了一宿?”

    江沼見她捏著腿,笑了笑,“讓你去歇息,你偏要歪在這,小心待會兒起不來。”

    素雲紅著臉,一雙腿腳如針刺,撐著那幾麵兒慢慢地起身,隨口問了一句,“小姐可瞧出來了什麽名堂?”

    素雲是江家的家生子,自小跟著江沼一同長大,江沼經曆了什麽她都知道,包括沈夫人去圍城前,對江沼說過什麽話,給過江沼什麽東西,她也清楚。

    沈家的那張藥單子江二夫人去圍城之前留給了小姐,連同著幾本藥書,小姐來芙蓉城時,一並帶在了身上。

    昨兒夜裏小姐通夜瞧的就是那藥書。

    江沼沒應她,起身將那藥書收拾好,“待緩過勁了,你讓表哥給舅舅傳個信,讓他過來一趟。”話才剛落,沈大爺倒是自己先找上了門。

    江沼將那單子同幾本藥書還給了沈大爺,“當年母親給我,讓我好好保管,原也不知是何物,直到後來聽二表哥說,那張二爺在外祖母的壽宴上鬧了一出,說出了這張藥單,我才知這是沈家之物,母親雖給了我,說到底我還是姓江,不該拿了去,今兒我就交給舅舅,舅舅瞧瞧這單子可否用得上,也好醫了祖母。”

    沈大爺那張臉當場就失了血色。

    當初沈老夫人說,若是那東西沒落到沼姐兒頭上便也好,殊不知怕什麽來什麽。

    沈大爺沒接,隻是喃喃地對江沼說道,“你不該留下來。”素雲從未見過沈大爺有過那般絕望的神色,“這藥單子你給了我也沒用,當年你外祖父給了你母親,便也就隻有你母親能悟出來,你母親能給你,自然有她的道理,你好好揣著,瘟疫之事,我同董老爺已經在商議,若真到了不可收拾的那步,你必須得走。”

    江沼怔愣著。

    沈大爺又說道,“你母親當年一身的本事,去了圍城不也沒能回來嗎,就算你將這藥單子悟透了,也不見得就能治了這場瘟疫,我沈家世代在芙蓉城生根,若真逃不過這個劫,那也是命數,你不同,你姓江,你父母已在那場瘟疫裏丟了命,倘若你再出了事,你外祖母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

    “你今兒能留下來,是因你心頭惦記著我沈家,惦記著你外祖母,你走不掉,然你並不知瘟疫一旦起來,芙蓉城裏上百上千萬的百姓會如何,今日我來,便是同你外祖母商議好了,若是真勸不動你,便將十年前你母親的事情告訴你。”

    江沼癡癡地坐在那,一聲不出。

    那日江言恒殺了人,激地那婦人說出了十年前圍城之事,江沼也聽見了,事後她本也有機會去問寧庭安,然並沒有去問。

    那件事埋在心頭十年,一心想要尋出一個答案來,眼見著就要臨近真相,江沼卻突然沒有那個勇氣去揭開。

    沈大爺也沒那勇氣去看江沼的臉色,就將自個兒知道的告訴了她,“你母親當年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堅決要去救你父親,然圍城裏的人已是病入膏肓,根本藥石無醫,但奇怪的是你父母接觸病患最多,卻一直未被感染,謠言便從那時候開始,你母親並非是死於瘟疫,而是用自個兒的血給百姓熬了一鍋湯藥,你父親也並非死於瘟疫,也是陪著你母親一起跳了下去,殉了葬。”

    沈大爺沒去細說那過程,就這些已是瞞了江沼十年,如今迫不得已才告訴了她。

    江沼知道那真相一定不會好。

    然親耳聽見,又不同,手上的勁兒一軟,那幾本藥書緩緩地從她手裏滑出,“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

    “你三姨母的身子不好,說起話來也是斷斷續續,我能知道的便隻有這些,上回張二爺將當年的事情爆了出來,便是將你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今兒你被百姓攔於城門前,就已經是不好的兆頭,一旦瘟疫開始猖獗,你無法救治他們的命,當年你母親以血救人的事情必定會被暴露出來,到那時一切就都晚了。”

    **

    門口的小三子剛送沈大爺進了江姑娘的院子,就見寧庭安腳步匆匆過來尋人。

    “太子呢?”

    “今兒一早殿下就去了董家。”話音剛落小三子就見寧庭安一臉慘白地吩咐道,“備馬。”

    寧庭安腳步如風,就如瑞王昨日所說的那樣,這一場瘟疫他終究是背負不了。

    一夜過後,芙蓉城又死了兩千人。

    寧庭安趕到董家時,陳溫和瑞王都在。

    周順便守在門前,遠遠瞧見雪地裏匆匆走來一人,伸長脖子望了一眼,便回屋對兩人說道,“殿下,寧師爺來了。”

    寧庭安一身青衣,並未著官服,從那庭院裏過來,上了庭階,不似往日那般躬身作揖,而是雙手提起了衣擺,到了屋裏,直挺挺地跪在了陳溫麵前,行了一個大禮。

    屋內的人還未反應過來,就聽寧庭安說道,“殿下可知,今兒芙蓉城又死了兩千人。”寧庭安臉上的神色,再無往日的硬朗,雙目裏布滿了血絲。

    芙蓉城如何,陳溫自然清楚,第一波染病的病人,幾乎無一幸免,隻要有一人死,這場瘟疫就算正式開始了,傳播的速度,沒有人能預料,今兒是一千人,明兒便是兩千,會死多少,誰也無法保證。

    “殿下必須得走。”寧庭安的神色比上一回提起此事時,更加鄭重,“殿下是儲君,陳國的江山社稷離不開殿下,殿下應為大局著想,最遲明日,殿下必須得帶著王爺和江姑娘離開,臣願意替殿下分憂,接管芙蓉城。”

    寧庭安一個響頭磕在了地上。

    陳溫看著他,將手裏的書本緩緩地擱在了幾上,半晌才說道,“師爺可曾想過,芙蓉城有多少人,孤若離開,就等同於棄了這幾百上千萬的百姓。”

    寧庭安跪地不起。

    陳溫盯了寧庭安一陣,神色從他身上瞟過,瞧了一眼幾上董家剛上報的來的死亡名冊,低沉地說道,“即刻封城。”

    話音一落寧庭安突然抬起了頭,“不可。”

    陳溫望過去,寧庭安又堅定地說了一句,“殿下必須得帶著王爺和江姑娘走。”態度之堅決,連周順都被唬了一跳,往兒個寧師爺一向淡定從容,可從未如今日這般焦灼過。

    見陳溫的神色依舊沒有鬆動,寧庭安緊咬著牙,“當年圍城,屬下的父母親身經曆過一場瘟疫,殿下或許認為瘟疫雖唬人,如今也並非到了不能控製的地步,董家和沈家已經聯手在醫治,定會想出辦法來。”

    寧庭安眼裏的血絲更甚,“可殿下不知,當年江家二夫人一身本事,去了圍城,不也照樣沒能回來,殿下又如何能保證董家和沈家研製出來的藥物就能治好百姓,就能控製住疫情,殿下之前問屬下,十年前圍城之中到底發生了何事,今日屬下就來告訴殿下,十年前的圍城,活下來的那幾千人,均是江二夫人以命相救。”

    寧庭安看著陳溫,麵色悲涼。

    “五萬餘人被困於圍城,三萬餘人喪身瘟疫,江二夫人被百姓逼上城樓,一刀子捅進心口,給百姓做了最後一鍋湯藥,江二將軍屠殺了一萬人,之後同江二夫人殉葬。”

    寧庭安的聲音輕輕地顫了顫,“從那圍城裏活出來的幾千人,誰肚子裏沒沾人血。”

    身後的周順已經僵如石雕。

    “殿下應當知道,今兒早上江姑娘已經被百姓攔了一回,百姓深信江姑娘能救得了世人,殿下試想有朝一日,圍城的事件重演,殿下當會如何抉擇。”

    作者有話要說:  別催劇情,我一章寫不完所有真相,催我我會亂,這幾章會慢慢揭開,每個人知道的都是零星的片段,我得慢慢地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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