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江沼回到了馬車前, 寧庭安的臉色白如紙,還未開口, 江沼便先笑了笑,“勞煩表哥再將我送回去。”

    寧庭安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在被百姓圍上來的那一刻,寧庭安就知道,一切都白費了,慘白的臉色並不亞於陳溫,瞧著那城門近在咫尺,袖筒中的雙手不自覺地緊捏,暗自祈禱那馬匹快快通過城門,永遠不再回頭。

    然越是心急,越不會順遂。

    馬匹在離城門不過幾步的位置停了下來,他看著她下馬往這邊走來,一顆心猶如落入萬丈深淵,沉到了盡頭,淒涼而苦澀。

    寧庭安頭一回對著江沼, 沒能笑出來。

    江沼徑自鑽回了馬車, 車軲轆滾動之前, 周順及時地趕到, 將陳溫的話轉達給了江沼, 馬車內一陣沉默, 周順便轉頭對寧庭安使了個眼色。

    此時最安全的隻有王府。

    寧庭安自然也明白。

    百姓早已經將沈家門前的那條巷子圍的水泄不通,如今的沈家已經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即便是江沼回了,沈家老夫人不會讓她再進去。

    馬車從城門口轉了回來,江沼的神色已沒有適才那般難看,然而沈霜卻是落起了淚, 沒去說江沼一句,也沒說她不該留下,自個兒在知道瘟疫的那一刻,能選擇不離開,便也能理解江沼。

    隻是心頭難受。

    祖母壽宴的那夜,那張二爺說的話,沈霜也知道了,四姨母當年的事,沈霜多少也清楚,皆是為了瘟疫而死。

    本想著能躲掉一個是一個,如今倒好一個都躲不掉。

    那張藥單子先不說存不存在,到底能不能醫了這瘟疫,還說不定,百姓異想天開,僅憑一句謠言就信了去,總以為是個開藥鋪子的就能救人,卻不知大夫也是人,也隻是個凡人,又有幾人能做到那起死回生。

    “三姐姐可別掉金豆子了,這一趟出來,你怕也是回不去了,跟著我到王府還能見到秦將軍。”江沼的輕鬆,讓沈霜急得撓心撓肺,“都這時候了,妹妹居然還能玩笑。”

    江沼輕輕笑了笑。

    沈煙冉去圍城前的那日,就曾對她說過,“我知你是個懂事的。”知道她心頭憋著一股子硬氣,沒那麽容易受到傷害。

    事實證明也是如此。

    父母雙亡,她照樣能活,被退了婚她也能熬過去,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坎,隻要自己放過自己便是,這個世上她能不依靠任何人,但同樣的,也不會讓任何人來她身上索取她不願意給付的東西。

    她又不欠誰。

    **

    王府騰出來了一處空院子給了江沼,開門就能瞧見庭院裏的臘梅,院子是瑞王替江沼選的,總覺得她與梅花特別相配。

    那院落恰好與陳溫住的院子,僅一牆之隔。

    待江沼安頓好,午後瑞王親自上門來詢問,“江姑娘瞧瞧,有什麽缺的,盡管開口。”比起往日,瑞王的臉上多了幾絲沉穩,大抵也是被這場瘟疫鬧出來的,江沼屈膝行禮致了謝,瑞王卻是站在那門檻邊上捏著佩劍,沒打算走。

    素雲剛煮好了一壺茶出來,江沼隨口一說,“王爺若不急,進屋喝口茶吧。”瑞王就似是等著這句話,話音一路,那一雙腳就跨了進去,當初建這王府時,每個院落皆是由瑞王親自參與設計,因心性是個愛享樂之人,屋裏的結構都很舒適安逸,一整塊的黃花梨木專門做了個泡茶的桌兒,屋裏燒了地龍,地上又鋪了一層厚厚的地毯,比起沈家竹苑這屋子明顯要暖和奢華得多,素雲拿了個蒲團過來,瑞王盤坐在那上頭,看著江沼同她沏茶,瑞王見其手法嫻熟,便問了一句,“江姑娘經常煮茶?”

    那潺潺的茶水聲,微微頓了頓,江沼點了點頭。

    東宮也有這麽一張原木桌兒,安置在雅君閣,位置臨近清泉,每年夏季她都喜歡去那,打著赤腳從那冷泉裏取一瓢冰涼的泉水出來,替陳溫泡一杯冰茶為他提神。

    江沼很少見陳溫打瞌睡,一日她見他手裏的書籍落地,單手撐著頭竟是磕上了眼睛,一時訝異,周順說,“夏季容易犯困,殿下這怕是被暑氣熏出來了瞌睡。”

    自那以後,江沼在雅君閣看書時,她便會遞上一杯冰茶。

    有一回陳溫盯著她的赤腳看了兩眼,江沼趕緊縮進了裙擺裏,卻聽陳溫說道,“就算再熱,姑娘家也不能赤腳。”

    瑞王見她似是失了神,本以為那杯茶會被她溢出來,誰知那手卻是極穩,七分滿一點不多一點不少,“王爺請慢用。”

    “多謝江姑娘。”瑞王才端起了茶杯,門口突然一陣腳步聲,不久便聽見寧庭安的聲音,在問素雲,“表妹可還住的習慣。”瑞王一迎頭將那杯裏的茶水喝了個幹淨,再回頭盯著跨步進來的寧庭安,笑了笑,“師爺來的正好,江姑娘煮好了茶,要不過來坐下喝一杯。”

    寧庭安對瑞王行了禮,立在了一旁,沒說喝也沒說要走,就幹癟癟的杵在那裏,瑞王瞧著心煩,刮了他一眼,然那寧庭安就似是沒瞧見一般,還不怕死地說了一句,“王爺,董家的大公子來了府上,正同殿下在商議風寒診斷之事。”

    瑞王回頭一雙眼睛就差在寧庭安身上剜出一個窟窿,便也起身同江沼辭別,“江姑娘煮的茶果然香,本王下回有空,再來品嚐。”

    出了院子,瑞王走在前頭的腳步來了個急刹,轉頭看著寧庭安,“你以為本王是那等糊塗之人,會打自己嫂子的主意?”

    寧庭安直勾勾地看著他,沒應。

    這事真說不定,畢竟第一眼便一見鍾情,言行舉止永遠比嘴真誠,打沒打主意,他自個兒心裏清楚,但寧庭安想的不是這樁。

    瑞王也知道他不是為了這事跟過來,“放心,本王不會讓她出診。”

    話音一落,寧庭安便對著瑞王躬身作揖,“多謝王爺。”

    瑞王見不得他這德行,突然就很好奇,“你到底圖的是什麽?幾年前就給江家二公子江煥找了個同門師傅,並派人時刻關注著江家姐弟二人的動向,要說你喜歡上了江姑娘,又不盡然,本王最近倒是察覺出了一些端倪,師爺這些行為,皆是在江副將去了之後才開始行動,包括前來援助本王剿匪,謀得了師爺的職位,先給江煥找師傅,再暗裏護送江姑娘來芙蓉城,想必寧師爺能如此必是江副將臨死前,交代了你什麽,莫不是要你保護江家姐弟?”

    寧庭安沒否認。

    寧庭安自來知道瑞王不是省油的燈,這些事遲早會被他一樁一樁地查出來。

    “當年寧副將和寧夫人從圍城活著回來,定是受了江將軍和江二夫人的恩惠,寧夫人是江二夫人的姐姐,寧副將是江將軍的屬下,若想知道當年的真相,這兩人必定最清楚,除夕那夜那婦人說江二爺屠了圍城中一半的人,是為何而屠,後來又是為何而死的,本王倒是越來越好奇,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瑞王看著寧庭安,“師爺何時才打算告訴本王,或者說本王親自去一趟寧家去當麵問寧夫人?”

    寧庭安並沒被他這話威脅到,隻淡淡地說了一句,“王爺知道了未必就是好事。”

    瑞王恨不得一腳踹過去,轉過身匆匆出了院子,剛跨過院門檻,瑞王突然又回頭盯著寧庭安,正色地說道,“師爺一張鐵嘴本王佩服,可師爺別忘了如今芙蓉城也有瘟疫,江姑娘和當今太子都在,以師爺保守秘密的本事來看,目前太子和江姑娘想必同本王一樣,對十年前圍城之中發生之事,並不知情,師爺細細想想,我芙蓉城會不會成為第二個圍城,江姑娘同太子會不會重演江將軍和江夫人的結局,想好了,若是覺得自個兒背負不了,就來找本王。”

    瑞王轉身出了院子,獨留了寧庭安一人立在那門檻上。

    春季裏的最後一場雪,纏纏綿綿,細細碎碎地又落了幾日,落地即化,已不如深冬裏的寒涼,然寧庭安此時才真正體會到了嚴冬裏的冰涼刺骨。

    寧庭安慢慢地移動腳步,走到圓柱旁,扶著那朱漆主子長長地喘了幾口大氣,臉色慘白如蠟。

    瑞王將他心底最恐懼的東西揭露了出來——太子和江沼會不會布了江江將軍和江夫人的後塵。

    **

    黃昏時陳溫才從外回來。

    一身風塵,凜冽的神色中透著幾絲疲憊,清晨從王府出去,陳溫就沒有歇停過,跑完了整個芙蓉城,沈家和董家包括芙蓉城裏的醫藥鋪子,全部都被陳溫征用,負責接納病患。

    瘟疫的消息已經瞞不住。

    人群一旦惶恐起來,便很難控製。

    在陳溫去之前,幾大醫館門前,早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周順算是見識了那場麵,無論說什麽都沒人聽,隻知道嚷救命,若不是殿下強行壓製,早就亂了套。

    忙乎了一天,周順隻覺一雙耳朵都快被那一群人給震破,回到王府才終於落了個清淨,外頭的百姓再如何敢鬧,也不敢來王府鬧。

    周順埋著頭緊跟著陳溫的腳步進了院子,冷不丁地見陳溫在廊下停了腳步,周順便抬頭順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

    隔壁那個院子,之前一直是空閑著,今兒卻有了燈火。

    兩人這般一望過去,便聽到了一聲,“小姐,雪停了。”

    周順便知對麵住著的人是誰,一時感歎這院子也不知道是誰挑的,挑得真是好。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晚了還遇上晉江抽,抽了半小時才打開網頁,急出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