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寧庭安轉身作揖, 一張臉隱在了衣袖之後,徐徐地說道,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就算殿下知道了又如何,既無法改變事實,又何必去在意過往。”

    寧庭安擺明了不想說。

    陳溫的一雙深眸望過去,隻瞧見了他頭頂上的官帽,一個地方師爺放在江陵,並不起眼,陳溫突然又問他,“師爺想要什麽。”

    寧庭安這才抬頭,“為臣者,但求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民,殿下治國有道, 手下臣子能在其位謀其職, 是百姓之福, 屬下欽佩殿下的賢明, 同時也敬重愛國愛民之臣。”

    陳溫凝視了他半刻說道, “當年的江將軍為我陳國擊敗了遼國, 控製了一場瘟疫災難,倒也當得起人敬重。”

    寧庭安沉默。

    兩人不管是出於什麽目的,皆是想保住江言恒,如今陳溫給出的處置結果,兩人都滿意。

    江言恒發配邊疆,那也不過隻是回到了他的主戰場, 對於江言恒來說,並非是重罰,除此之外,世子之位並未動,江家也並未跟著受到牽連,這結果已經讓寧庭安意外,於太子而言,怕也是人生中頭一回,在公允的那杆鐵稱上失了平衡。

    寧庭安親自將江言恒送出了芙蓉城。

    到了城門口,江言恒突然問他,“上回你來芙蓉城,可是為了四妹妹退婚之事?”

    寧庭安笑而不語。

    江言恒說道,“江煥的那位恩師,若我猜的沒錯的話,應是師爺的同門師弟,師爺既能做到此步,表兄便也有個不情之請。”江言恒看著他認真地說道,“江煥雙手幹淨,生性正直,那位置他比我更適合。”

    寧庭安立在城門前,看著他登了馬,“來日方長,江世子又何以斷定自己就不會想回江陵,時間這東西是個良藥,日久見人心,世子去到邊疆之後,倒可以好生想想,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江言恒的馬匹在原地打轉,寧庭安抬頭瞧了一眼頭頂上的日頭,已經落了西,再收回視線,便隻見到那馬匹絕塵而去,揚起了一股嗆人的灰塵味。

    寧庭安轉身讓身邊的小廝去了一趟沈家。

    **

    林芊沫的死,江沼頗為意外。

    大抵也沒想到林芊沫會走的這麽快。

    並非覺得她不該,而是覺得這事太過於巧合。

    林家二房幾乎無半點官職,依舊還能在江陵站住腳,皆是仗著大房而活。

    之前聽祖母提過,先前皇後娘娘的祖母曾因為二房林老爺做事缺德,單獨將其分離了出去,不過後來臨死前,又心軟了一回,認了二房的人歸祖。

    林家二房仗著這點,灑脫了好些年,一直相安無事。

    如今說倒就倒。

    林姑娘說死也就死了。

    還不是江家出的手。

    江沼想不出來是誰,就算是皇後娘娘知道了實情,生了氣,再如何恨,也斷不會用那般陰損的法子,將她送去青樓了住上一夜。

    人死了名聲還不保。

    江沼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倚在那窗口賞起了雪。

    春節過完,初春的氣息漸濃。

    素雲從外進來,腳步比往日輕快地多,朝著倚在窗口的江沼走去,人還未到跟前,便忍不住心頭的雀躍,“小姐,世子已無事。”

    江沼回頭愣了愣,身後那樹梢上的綠芽兒,將她臉上的神色也染了幾分春,水嫩的仿佛能掐出水來。

    素雲說,“剛才表公子讓人過來送了信,說王爺給了結果,世子雖殺了人,但也因對方傷人在先,論過錯雙方皆有,王爺判了世子補償受害者家屬的損失,並即日將世子發配到了邊疆,表公子說讓小姐不必擔心,發配的那地兒世子熟悉得很。”

    這結果雖也意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那日她去探望江言恒,江言恒就已經猜到了結果。

    ——江言恒說太子不會為難他。

    江沼實則心裏也有底,陳溫一向秉公無私,這回能將事情交給瑞王和表哥,已是對江家開恩。

    然江沼並不知是陳溫親自處置了案子,更是不知陳溫為了這事在油燈底下瞧了半月的《大陳律》,生平頭一回打破了自個兒的原則,丟了公允。

    “瞧瞧哪天適合,我再去看一回三姨母。”江沼這頭的主意剛生出來,沈霜便來了竹苑說,“祖母近幾日有些咳,今兒早上突然說身子乏力,到這會子還沒能下床。”

    江沼趕緊跟著沈霜一道去了沈老夫人屋裏。

    沈家的幾個姐兒都在,自從上回沈老夫人壽宴,被張二爺的那番話刺激了過後,身子就一陣好一陣壞,起初沈家的人都以為是沈老夫人害了心病,便也沒有放在心上,想著過一段日子心頭順過了那口氣就好,殊不知這一病就沒個盡頭,瞧瞅著明兒就是小年,沈老夫人竟就躺在了床上起不來。

    沈大爺沒過多久也從鋪子裏趕了回來,自從董家那頭開始醫治風寒患者,沈大爺便一直在為這事奔波,董家老爺子忙的時候,沈大爺也曾搭過手,親自替患者會過診。

    就是普通的風寒。

    一場雪災突如其來,埋了房子埋了莊家,衣不果腹者,遇上這麽個寒涼天,誰又不會被凍出毛病。

    然沈老夫人日日呆在府上,幾盆子的銀骨炭放在腳跟前,日夜就沒有斷過火,還是染了上風寒,誰也不知是何緣故。

    沈老爺替沈老夫人把了脈,再問了屋裏的嬤嬤,結合其症狀,還真就是同董家門前的那些患者有相似之處。

    是染了風寒。

    沈老爺開了藥方子,讓嬤嬤去煎水熬了多喂老夫人幾碗,退了身子的寒氣便成。

    董家門前的那些患者,多數也是用的這法子,然因沒個保暖的地兒,過不了幾日又複發。

    如此反反複複,董家那頭從去年年底忙到開春,也沒能閑下來。

    沈大爺走後,江沼和沈家的幾個姑娘依舊陪在屋子裏,江沼被屋裏的幾盆火烘得臉頰生出了兩團紅暈,幾回起身立在門口邊上將那身子裏的熱氣吹散了,才又進來。

    “表妹是怕熱吧?”沈家大姑娘沈冰瞧了出來,這大冷天的,隻見她臉色紅潤,額頭已生出了一層薄汗出來,便知,許是怕這屋裏的幾盆炭火,“表妹怕熱,就先回竹苑歇著,我們守著就成,父親也已經給祖母開了藥,定不會有什麽事。”

    江沼正猶豫,沈頌回來讓嬤嬤找兩個人手去一趟鋪子幫忙,說鋪子裏熬藥的婆子今兒病了沒來。

    府上的丫鬟有兩人年前就告了假,小年過後才回來,嬤嬤一時也為難,屋裏老夫人病著,也不知道該抽誰。

    “我同表哥去吧,合著我也還未去過沈家藥鋪子,當去瞧一眼。”眾人還未想出個阻止的由頭,江沼已經出了門,沒走兩步沈霜也跟了上來,“我也去吧。”

    江沼怕熱,沈霜心頭也燥得慌。

    那日從王府回來,沈霜曾經也幾度想著要掐斷對秦將軍的念頭,可那張臉,還有他說話的聲音,總是能悄無聲息地鑽進她腦子,攪得她心神不寧。

    翻了年後沈霜就已經十八了,新年那夜沈家主母沈夫人吃完團圓飯便將她留了下來,“三姑娘年齡也不小了,我不管你那姨娘怎麽想,有何了不得的要求,咱年齡是已經擺在這裏,若是今年內再不議親,往後怕是連如今這些條件的人,都難找。”

    這道理沈霜又豈能不知。

    “都聽母親的。”沈霜從那日開始心口子就塞了棉花,到如今都沒緩過氣來,再在那屋子裏一悶,差點沒將她悶過氣去。

    江陵林家的事情,沈霜並不知情,也並不知道秦家已經同林家退了婚。

    隻知道她和秦將軍已經沒了希望。

    然自己看上了那麽個高處的人,再要她將眼睛往下放,她又如何能看得入眼,更何況心頭那人影子就跟貼在了心肝上,任憑她如何努力,都驅之不去。

    沈霜知道自個兒八成是完了,她是著魔了。

    兩人一副巴不得往那冰雪底下鑽的架勢,沈頌也沒再阻止,跟在身後趕緊上了馬車。

    沈頌離開鋪子時,門前並沒有王府的人。

    等到拉了江沼和沈霜過來,那門前就並排站了三人,太子,瑞王,寧師爺。

    江沼從那馬車上下來,抬頭望過去,那三人立在庭階上也望了過來,江沼在那馬車旁頓了幾息才提了腳步走過去。

    瑞王和寧表哥,江沼倒是因為江家大哥的緣故,近些日子曾在王府上見過幾回。

    而陳溫從除夕過後,江沼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倒也過得很鬆快。

    門前路口的白雪被掃到了兩邊,江沼的視線並未在三人身上停留多久,順著那青石板路,一步一步地走近。

    鋪子旁邊的一顆楊柳抽出了嫩芽,映在那滿地白雪之間,一抹嫩綠甚是亮人眼。

    陳溫的目光投在她身上,綠色的大氅仿佛就是那楊柳嫩枝而暈染出來的顏色,入眼猶如春風拂麵,心底也能跟著那色彩漸漸地提起了神。

    那雙沉寂了半月的眸子,終是生出了幾絲波瀾來,緊緊地定在她身上,恨不得就此牢牢地將她定在跟前,然那人影卻是對著他輕輕福了身子,腳步不經半點停留,從他身旁擦身而過。

    眼角處還有幾絲被微風拂起的長發,帶著幾縷似有似無的幽香,陳溫心口驀地一動,有微微的酸楚,不過轉眼那抹幽香已尋不著半點痕跡。

    再回過頭,眼前皆是茫茫白雪,又何來的春意。

    門前的人聲嘈雜,陳溫的腳步子在那庭階處轉了轉,一句也沒聽進耳裏,這般忍耐了半刻,身後那雙手猛地一捏,終究還是跟著進了鋪子。

    沈家鋪子的天井裏臨時搭建了幾口鐵鍋,日日熬著湯藥,藥鋪子的人忙進忙出,倒也顧不上去看誰。

    作者有話要說:  老規矩有加更會在當天晚上九點前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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