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第178節

  霍青行繼續握著她的手,忽然說,“我今日進宮的時候,看見兩個人。”

  阮妤一怔,“除了陛下還有誰?”

  霍青行看著她,吐出三個字,“忠義王。”見她神情微變,霍青行不知她知道了多少,便把自己猜測的一並說了出來,“我在青山鎮時曾有一位師父教我學文習武,他總是戴著帷帽不以真麵目示人,我不知他是何身份。今日看見王爺的時候,隱約覺得有些像。”看了眼阮妤的神色,他笑,“看來我猜對了。”

  這事,阮妤也才知曉不久,此時聽他語氣輕快,她卻不知為何,心髒越發揪緊了,她的紅唇緊抿成一條直線,手緊緊抓著他的,聲音都有些啞了,“你還猜到什麽?”

  “……丹陽郡主,是嗎?”

  突如其來的一句詢問讓阮妤整個人都愣住了,她本以為霍青行會徐徐圖之,沒想到……她仰著頭,目光呆滯地看著眼前人,月色下,他容色清雋,眉眼溫潤,似乎說的不是自己的事,而是旁人的。

  “你怎麽猜到的?”她喉嚨發澀,聲音沙啞。

  “關聯的人。”霍青行的青色衣袍在夜裏發出獵獵聲響,他麵色不改,唇角甚至還微微翹著,他一節節去掰開阮妤攥得有些發白的手,輕輕地按揉,然後包攏於自己掌心之中,語氣緩慢從容,“莊相,忠義王,阮老夫人,還有當今天子,他們幾人有個共同點,那就是丹陽郡主。”

  阮妤想問他知不知道他的生父是誰,可看著他單薄輕垂的眼簾卻有些說不出口。

  她知道他遠沒有表麵看起來那麽平靜,他握著她的手其實也在微微顫抖,細微,卻還沒到不易讓人察覺的地步,他也才十七歲啊,哪裏真能那般鎮定?

  她的心又劇烈疼痛起來,像被細密的針紮著,她唇瓣翕張,嗓音抑製不住微微發顫,“霍青行……”

  她仰頭看他。

  淚水一點點模糊了她的眼睛。

  她的明光聰慧、溫潤、即使身處黑暗也有一顆積極向陽的心,從不會因為經曆的事和所處的環境墮入淤泥……他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可阮妤卻覺得難過。

  難過到,她忍不住抬手用盡全力緊抱住他。

  突如其來的擁抱讓沒有絲毫準備的霍青行倒退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扶抱住她,低低笑了起來,隻是今夜這抹笑容注定無法如從前那般純粹幹淨。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開口,“是……他嗎?”

  他沒有問誰,但阮妤仿佛知曉他說的是誰,她沉默了一會才在他懷中點了點頭,喉嚨發澀,心裏發苦,啞聲答道:“……是。”

  霍青行便沒再說話。

  很久,久到阮妤都開始擔心他想抬頭的時候,卻聽到一道近乎縹緲的聲音,“真是啊。”他起初隻是猜測,猜測如果他的生母是丹陽郡主,那作為郡主丈夫的莊相為何一點反應都沒有?

  後來聯想那位的異樣,大概就清楚為什麽忠義王要把他帶離這個地方了。

  “……霍青行。”

  阮妤的頭被霍青行的手覆著,這讓她沒有辦法仰頭去看他,她有些害怕,手攥著他的衣袖,啞著嗓音聲說,“我不是故意要瞞你的,我隻是……”

  “我知道。”

  霍青行輕輕撫著她的頭,聲音依舊,“我知道你是不想讓我煩惱這些事,阿妤,我都知道的。”他看著她擔憂的雙眼,俯身在她額頭印下一個吻,撫慰她的不安。

  阮妤果真被他的吻撫平了不安,卻還是緊握住他的手,仰頭問他,“你現在都知道了,打算怎麽做?”

  霍青行這次沉默了很久才看著阮妤淡淡一笑,晚風輕拂他的衣袍,他立於這月色之下恍如仙人,狹長又單薄的鳳眸在這夜色中閃耀著溫斂內蘊的光澤,他輕撫阮妤的長發,眼睫垂落下來,形成兩個弧形投影,他就這樣撫著她的發,看著她膚光勝雪的臉,輕笑道:“阿妤,這世上隻有一個青山鎮的霍青行。”

  他也隻想做霍青行。

  生他養他者,他皆感激,但他也有他的生活。

  對於這個回答,阮妤並不感到意外,她握住霍青行的手,低聲承諾,“無論你做什麽選擇,我都會陪在你的身邊。”

  見霍青行輕輕抿唇,阮妤不知為何,忽然想到上一世他為了保護她而選擇答應她的和離,她心下一顫,立刻緊攥緊他的手腕,銳利的指甲透過衣裳紮進他的皮肉,她既憤怒又委屈,“霍青行,你是不是又想丟下我!”

  想到前世兩人的結局,她的眼圈也跟著泛了一圈紅,攥著他手腕的手不肯鬆開,執拗地保持仰頭的動作看著他,“別想拋下我,除非我死。”

  “胡說什麽?”霍青行忙抬手捂住她的嘴巴,看著她通紅的眼圈,執拗的臉龐,又輕歎一聲,無奈,“誰說要拋下你了?”

  他的確有一瞬地猶豫。

  想著他們繼續在一起的話,會不會讓她受傷?還有先生他們,是不是也會被他的身份連累?

  可他終究還是舍不得。

  他這一生想要的東西不多,能得到的,他努力得到,不屬於他的,他不會去碰,唯獨阮妤,是他這十七年來,唯一貪戀的人,即使不屬於自己,他也小心翼翼捧著守著,不肯離開。

  他想和她在一起,拚盡全力守護她,而不是以“為她好”的名義,和她分開。

  何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又能跑到哪裏去?即使真的跑了,一介布衣的他又如何能保護想保護的人?

  “我不會和你分開。”

  他緊緊攬住她,“即便你想,我也不會同意。”他的聲音難得帶了一些霸道,還笑著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別忘了,再過兩個月,我們就要成婚了。”

  阮妤看著他臉上的輕鬆,終於鬆了一口氣。

  她鬆開手,重新埋進他的懷裏,任他用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後脖頸。

  “這事要和先生他們說一聲嗎?”實則,霍青行並不想提起這事,畢竟算不得什麽光彩的事,可他要娶阮妤,總要向她的家人坦誠。

  更何況先生師母待他如親子。

  阮妤沉默一會卻搖頭拒絕,“爹娘若知曉,隻會擔心,而且宮裏那位還不知道你已經知曉,若爹娘和哥哥露出端倪,反而對他們不好。”

  霍青行沉吟一會,點了點頭。

  兩人又在院中站了一會,霍青行低眉,“走吧,我先送你回去。”夜裏風大,他怕阮妤回頭又染上風寒。

  “好。”

  阮妤任他牽著自己的手朝家那邊走,走到半路的時候,她忽然輕聲說道:“丹陽郡主被葬在東郊,你若想去,我們選個日子去看看她。”

  霍青行腳步一滯,半晌,他偏頭看她,輕輕應了一聲好。從前不知道誰是他的生母也就罷了,如今知曉,的確該去祭拜一番。

  隻是宮中那位,還是罷了,他沒有那樣的雄心壯誌,隻想走自己的路,與其與他做一對帝王家的父子,倒不如隻與他做一對君臣。

  ……

  等送完阮妤回來。

  霍青行正要回屋,餘光看到站在庭院中的蕭常。

  剛才回去路上,他已從阮妤口中知曉蕭常的身份,明明從前在軍營中威名赫赫,此時站在那邊竟有些可憐模樣。

  他在原地停留一會。

  見他一副躊躇不知道該不該上前的樣子,沉默一會,最終還是看著他低低歎了一聲,“過來吧。”霍青行開口,見他雙目簇地放亮,立刻小跑著過來,明明要比他長幾歲,此時卻像個孩子,他自顧自向屋中走去,等走進屋中,坐在椅子上,他倒了兩盞茶,握著其中一盞在手中轉了一會才開口詢問,“她怎麽死的?”

  168, 第 168 章  當年的信究竟去了哪裏……

  她是怎麽死的?

  這是霍青行在知曉自己的生母是丹陽郡主後, 最想知道的事,關於他們上一輩的恩怨還有那些糾葛,他不想過問, 他隻想知道他的生母究竟因何離世。

  是天命還是人禍。

  不是沒有打聽過。

  在被莊相賞識的時候, 他也曾在私下打聽過莊家的情況,那個時候,他以一個外人的身份,打聽的是關於莊相夫人的事。可故人離世十餘年, 能打聽到的東西實在是少之又少, 隻知那位丹陽郡主曾有長安第一美人的稱號,又有一個好身世,祖父和父親都是名聲赫赫的雲南王, 而她從小被先帝養在長安, 與那些皇子公主一樣尊貴,還要比他們更加快活自由。

  就連嫁人也要比旁人好。

  先帝賜婚, 嫁得又是當年的新科狀元, 婚後夫妻恩愛和睦,可謂是一生順風順水, 以至於連老天都看不過去,這才讓她紅顏薄命。

  ……

  霍青行在聽別人既豔羨又遺憾地說起這些事的時候,想得卻是從小離家待在這座長安城,父母親長皆不在自己身邊,哪裏算得上是真正的快活?

  旁人豔羨的命運身份,於她而言或許更像是囚禁她的一座牢籠。

  可那會他也隻是在心中感慨一番,並沒有別的念頭。

  此時他傍桌而坐,目光落在蕭常的身上,見他短暫地怔忡下神色慢慢變得沉默起來, 他卻收回目光閑看落在一旁的燈火上,看著它被風吹得忽暗忽明,他抬手取下燈罩,拿起一旁的銀剪,剪掉最上頭那一截燈芯。

  “啪”地一聲輕響。

  燭火輕輕跳動一下,昏暗的室內變得亮堂起來。

  霍青行坐在這,甚至能看到窗外也依稀變得清晰的庭院,杏花茂盛,桃花點點,依舊是最好的春日。

  而屋中,蕭常壓抑的嗓音也終於響起,“衛聽音打聽到您是李紹的血脈,便找上門,那個時候郡主已經有九個多月的身子,被她一推,雖然有幸保住了您的命,自己卻沒能熬過來。”

  他是真的怨恨李紹,全不管他是不是天子,大膽地直呼他的名字。

  霍青行卻聽得微微蹙眉,偏頭看他,“衛聽音?”

  蕭常知他不曉得長安人事,忙替他解惑,“便是李紹的那位原配夫人,從前那個衛國公家的大小姐。”對於這位蠢婦,他同樣厭惡至極,此時說起話來也是咬著牙,陰惻惻道:“她仗著自己是先帝賜婚,又覺得郡主那會沒了老王爺和王爺,好欺負了,便特地在相爺他們離京時鬧到府上。”

  霍青行輕輕抿唇,長眉也微微皺了起來,“所以死是意外?”

  蕭常雖不願卻也隻能承認,點了點頭,當年相爺王爺李紹三方查了一個月,都沒找出什麽不對的地方……隻是見對麵青年長眉依舊不曾放鬆,不由問道:“主子是覺得哪裏不對嗎?”

  霍青行沒說話。

  官府查案也要詢人證物證,更何況這事過去十七年,豈是他空口白話就能斷的?他沉吟一會,隻問,“衛氏是怎麽知道這事的?”

  當年莊相和宮裏那位不僅身份貴重還是同盟,不論私下鬥爭如何,這樣的事……不管是為了他們自己,還是為了他的生母,都不可能傳出去。

  “這事當年都有誰知曉?”他問蕭常。

  蕭常一怔後訥訥答道:“應該隻有相爺和李紹,還有郡主的貼身侍女從薑以及阮老夫人知曉此事。”

  “忠義王呢?”

  “王爺是後來才知道此事的。”

  這幾個人裏,其餘幾位都不可能,唯一一個不認識的,霍青行長指輕敲桌麵,問他,“那位從薑如今在何處?”

  蕭常知他是懷疑,忙道:“從薑姑姑從小陪在郡主身邊,絕不可能背叛郡主。”又說,“當年她怕郡主一個人孤單,等郡主下葬,她也跟著一起去了。”

  “是位忠仆。”霍青行默了默,又過了一會才說,“既然這些人都不可能,那麽當年衛氏究竟是怎麽知道此事的?”

  “可有人詢問過衛氏?”

  “有,當年衛氏說自己收到一封信,氣急之下就找過來了。”

  “信?”

  霍青行蹙眉,“可查出是誰送的?”

  蕭常搖頭,“後來相爺和王爺都去找過,根本就沒有衛氏所說的那封信。”說著又緊緊捏住拳頭,恨道:“保不準就是她故意捏造的!”

  “便是捏造,她也得有個知曉的源頭。”霍青行淡淡一句後便沒再說話,繼續看著那點微弱的燭火,他的眉眼陷於陰影中,顯得五官輪廓越發深邃。

  此時夜已深,隔壁的歡鬧都開始消停了,隻有鳥兒在外嘰嘰叫著。

  蕭常看著對麵沉默不語的青年,心髒突然砰砰跳動起來,起初是很有韻律的一下一下,到後來越來越快,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緊握,看著霍青行的目光也變得越來越狂熱,他忽然有個念頭,多年之前的秘密或許即將大白於天下,他的小主子一定能調查清楚,讓郡主的亡靈得到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