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第177節

  “怎麽回事?”阮妤看著身上挨了幾道劍傷的蕭常,柳眉也沒鬆下,仍是緊皺著,臉色也不大好看。

  蕭常欲說,霍青行聽到隔壁傳來的動靜卻率先壓著嗓音開了口,“有人出來了。”又跟阮妤交待,“阿妤,我帶他先進去,不要讓先生他們知道,免得他們擔心。”

  阮妤也知道這事要是讓爹娘知曉,他們肯定操心得睡不著。

  她點點頭,應了一聲好,見霍青行扶著蕭常進去,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拿手揉了揉略微有些僵硬的臉,等恢複得差不多了,這才回屋。

  阮庭之握著碗筷出來迎人,看到阮妤獨自一人進來,詫異地看了眼她的身後,咦道:“霍啞巴呢?我剛才明明聽到他的聲音了。”

  阮妤尋了個借口,上前挽住阮庭之的胳膊,語氣如常地解釋一句,“他剛才和這次同行的學子喝了幾盞酒,醉了,我讓他先回去歇息了。”

  “什麽?!”

  阮庭之一聽這話就不高興嚷起來,“我們等了他這麽久,他居然已經在外頭吃過了,不行,我要去把他拉過來。”

  他力氣大,很快就掙脫了阮妤的手,要從月門去隔壁。

  阮妤暗道不好,正要上前攔人,聽到兄妹倆這番話的阮父捋著胡須出來阻攔阮庭之,“好了,那些都是小行以後的同僚,他們相邀,他能不去嗎?”又和阮妤說,“既然小行醉了,就別去喊他了,回頭你做個醒酒湯給人送過去,免得他明日頭疼起不來。”

  阮庭之不滿,但也不好再說什麽,隻能嘀咕一句,“看我明天怎麽收拾他。”說著,轉身向堂間走去。

  阮妤悄悄鬆了口氣,跟著他進去。

  飯桌上也就阮庭之有些不高興地嘟囔幾句,其餘人全都信了阮妤的話,等吃完飯,阮妤便假借送醒酒湯的名義去找了霍青行。

  如想還在她家中與阿柔討教刺繡,她掃了一眼,見霍青行的屋子還暗著,便朝蕭常的房間走去。

  “叩叩叩——”

  “進來。”裏麵傳來蕭常的聲音。

  阮妤推門進去,沒想到隻有蕭常一個人在屋子裏,他靠坐在床上,身上已經包紮過了,英挺的鼻梁下唇色依舊蒼白,兩側軒窗開著,似乎是想把屋中的血腥氣散出去,不等阮妤發問,蕭常就率先開了口,“主子去廚房了。”

  阮妤頜首,把手中的托盤放到桌上,這才坐在椅子上,擰眉問他,“怎麽回事?”

  蕭常沉默了一會才開口,“我跟主子回來路上碰到一個黑衣人。”

  阮妤心下一緊,神色微變,放在桌上的手都握緊了,還未開口就見他搖了搖頭,“那人沒有惡意,也不是衝主子去的……”

  阮妤抿唇,沉吟一會,問,“有人想打探你的身份?”

  沒想到她反應那麽快,蕭常眼中閃過一抹欣賞,笑起來,“是,我起初不肯用原本的功夫,和他回了幾招,那人大概看出來了,想逼我出手便把劍對準了主子。”

  “我沒辦法,隻好出手。”

  “猜到是誰了嗎?”阮妤的聲音有些冷。

  不想蕭常卻沒有立刻答話,而是靜了一會才開口,“如果我沒有猜錯,那人應該是世子身邊的柳風。”

  柳風?

  阮妤自然認識。

  沒想到會是他,阮妤蹙起柳眉,神色不大好看。

  蕭常歎一口氣,“柳風行事過直,傷我並非世子之意,想來他隻是猜到我的身份想試探一番。”

  阮妤當然知道。

  徐之恒不是背後傷人的小人,但問題是,如今徐之恒已經猜到了蕭常的身份,霍青行的身份還能瞞他多久?

  蕭常看到了她擔憂的神色,低聲問,“您在擔心他猜到主子的身世?”

  “是。”

  她沒法不擔心。

  蕭常正要寬慰幾句,忽然目光一滯,他看到半掩的門外站著一個挺拔的身形,正是已從廚房回來的霍青行,他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修長的手指握著一隻托盤,廊下燈籠斜照在他身上,月色和燭火相映,而他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主子。”蕭常的臉色在這一刻變得慘白。

  阮妤聽到這個稱呼,心下跟著一顫,她回頭,待看到門外的那道身影時,臉色也徹底變了,“霍青行……”

  她低聲喚他,嗓音輕顫。

  就在兩人惴惴不安,試圖開口的時候,霍青行卻率先抬臉,開了口,“先吃飯吧。”

  他神色如常,抬腳進來。

  阮妤手扶著桌沿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霍青行進來,看著他曝露在燈火下的那張臉神色如常,這樣平靜的表情讓她一時分不清楚他是沒聽見還是……聽見了也沒多想。

  她尚且還不知道霍青行幼時便已知曉自己並非霍家二老所生。

  卻也不敢太過放心。

  她的明光一向心細如發,旁人注意不到的之末細節都能探出一些不尋常,前世大理寺辦案還曾請他一道協理過。她心中不安,隻觀他平靜甚至還帶著笑意的臉,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看著他走到自己身邊,看著他布置碗筷。

  “吃過了?”霍青行偏頭問她,嗓音是一貫的溫柔。

  阮妤點頭,神情卻還有些怔忡,訥訥道:“……吃過了。”

  霍青行頜首,讓她坐,給她倒了一盞茶,又問蕭常,“能過來吃飯嗎?”

  “……能。”蕭常在戰場曆經生死,這點小傷對他而言本就算不了什麽,若隻他自己,隻怕連包紮都懶得去弄,隨意塗個傷藥便是。

  也是為了讓小主子放心,才任他折騰。

  這會他啞著嗓音應下一聲,從床上過來,坐下的時候小心翼翼看了眼霍青行,窺他神色如常分著碗筷盛著飯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能把目光看向阮妤,見她朝自己搖了搖頭便也未曾多言,低頭吃飯,權當自己是個啞巴。

  ……

  窗外明月清亮,屋中燭火輕晃。偶有不怕人的鳥兒從樹上越到窗沿,看著他們吱吱叫,歡快的叫聲襯得屋中更是安靜。

  阮妤握著一盞霍青行遞給她的茶,沒喝,隻一直看著他,心中思緒萬千。

  等兩人吃完,霍青行沒讓蕭常幫著收拾,自顧自把碗筷收拾好要去廚房,阮妤便再也坐不住了,她放下茶盞,忙道:“我和你一起去!”

  霍青行腳步一頓,看她一眼,“好。”

  他點頭答應。

  兩人出了門拐過一條長廊轉到後院,夜裏安靜,偶爾還能聽到隔壁院子傳來哥哥和小善的聲音,可他們一路往前卻無話,這與往常實在不同,從前便是阮妤不說話,霍青行也會開口。

  他這樣一個少言寡語的人卻從來不會讓她覺得冷場。

  今日卻不知道是何緣故。

  晚風忽然帶來一道輕歎,是她身邊男人發出的。

  阮妤長睫一顫,見霍青行止步看她,她也停下步子,仰頭看他,他們所在的上頭沒有燈籠,前後懸掛的燈籠又離得有些遠,好在頭頂圓月清亮,斜照一地白光,讓她能夠清晰地看到他此時的神情。

  依舊是平靜的,卻靜得有些可怕。

  “霍青行……”

  她喊他,聲音輕得幾乎有些聽不清,喊出一個名字後卻又不知道說什麽了。

  平時精明能幹的女東家此時竟如小孩無措。

  霍青行看著這樣的她,又輕歎一聲,他的眉眼依舊溫柔,一手握著托盤,一手主動去牽她的手,等走進廚房,他這樣一個看到活從來閑不住非要收拾好再做別的事的人,今日卻沒有立刻收拾,放到灶台上便牽著她的手走到外頭。

  等到院子裏,他問她,“你都知道了?”

  是反問,語氣卻肯定。

  阮妤一怔,她以為霍青行會問她什麽身世,亦或是問她剛才她和蕭常說的究竟是什麽意思,卻沒想到他問的居然是——

  “你都知道了。”

  難不成?

  她眼中沒藏住震驚。

  霍青行便攬著她的肩膀入懷,輕聲給她解惑,“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不是爹娘親生的。”

  “……什麽?!”

  阮妤沒忍住,在他懷中站直身子,神情愕然,“那你……”難道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怎麽這麽驚訝?”

  霍青行倒還有心思和她玩笑,他抬手輕輕拂過她臉頰邊的碎發,月色凝結在他俊美的臉上,他微垂的眉眼溫和又平靜,“今日之前,我的確不知道我親生父母是誰,隻隱約猜到他們的身份或許不簡單。”

  “那如今……”

  “如今……”霍青行頓了頓,沉默了一會才開口,“大約猜到一些了。”

  167, 第 167 章  他隻想做霍青行。

  “砰, 砰,砰——”

  阮妤的呼吸在這一瞬滯住,密集的心跳如擂鼓一般, 震得她有些頭皮發麻, 她怎麽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個走向。

  她張口,有很多話想問,卻吐不出聲音。

  霍青行這會沒看她,他抱著她立於庭院之中, 眼睛望向不遠處的濃濃夜色, 似乎是在看一株盛開的桃樹,又似乎什麽都沒看,他沒有立刻說話, 實則他這會思緒也有些亂, 不知道從哪說起……其實已不是第一次猜測自己的身世了。

  早在碰到許老先生的時候,他就猜測他親生父母應該是長安城的貴人。受莊相邀請赴長安的時候, 他也曾猜想會不會在長安遇到自己的親人。

  可這近一年的時間, 他並未發現其他線索,便隻當自己的親生父母已然離世, 亦或是根本就不想認回他。

  對此。

  他沒有多餘的想法。

  他如今的境況就很好,並不想改變什麽。

  直到近日發生的一些事,再次讓他聯想起自己的身世——

  先是阮老夫人突然的關懷,然後是蕭常的出現,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今日保和殿龍椅上那位的異樣。有些東西,你覺得太過驚奇不敢去想,但實則,放開膽子去想, 便會發現有些東西並不難猜……隻是結果的確駭人。

  剛才一路策馬歸來,他麵上看著和平日並無差別,實則心下如驚濤駭浪,要不然黑衣人刺過來的那一劍,他不會躲不開,也不至於讓蕭常為保護他受了傷。

  他想了多久,懷中人便看了他多久。

  霍青行低頭的時候看到她擔憂的目光,他抬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歉聲:“我也不知道該從什麽地方說起,”停了停,聽著隔壁院子的歡聲笑語,又過了一會,仍是神色平靜地和她說:“就先從莊相說起吧。”

  晚風攜帶他平靜的聲音,然後散於夜色之中,“起初莊相待我好,我心中是有些奇怪的,隻是這近一年相處,也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我便隻當我是多心了。”

  “然後便是阮老夫人,你的祖母。”他低頭看她。

  “祖母怎麽了?”

  霍青行笑著抬手去撫她的眉,“其實也沒怎麽,她的溫和與關切,我起初都以為是因為你的緣故。”他說到這,停了停,又道,“但有些事串聯在一起便不同了。”

  阮妤沒說話,目光卻一錯不錯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