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
  第157節

  當初李璋被人行刺,幸得霍青行出手相救,要不然等親兵過來,隻怕他們見到的就隻有李璋的屍身了。

  馮賓眉心微擰,壓著嗓音問,“查到是誰做的了嗎?”

  李璋還未回答,竇文就已經漲紅著臉怒道:“肯定是晉王的人動的手!”

  一個月前,晉王突然被人檢舉私藏軍械,天子震怒,當即讓人徹查此事,偏偏就是這麽巧,晉王剛被貶去涼州,景舟就遭人刺殺!

  這若說和晉王無關,他怎麽也不信!

  李璋神色微黯,握著一盞酒沉默不語,倒是坐在一旁的霍青行沉默一瞬後開口,“不一定是晉王。”

  席間其餘四人抬頭看他,竇文皺眉,“明光,你在說什麽?”

  霍青行放下手中酒盞,抬頭道:“這個時候誰都能猜到是晉王動手,對他並不利。”

  竇文皺眉不語。

  也是,景舟一出事,他就以為是晉王動手,可對於一個被貶去涼州而言的王爺而言,這一招也太損人不利己了。

  “那你說是誰?”問的是徐之恒。

  霍青行搖搖頭,“我也不知,唯一能夠知道的是,即使沒有旁人,想必晉王也會'動手'。”

  徐之恒看著他沒有說話,眼中卻藏著欣賞。

  李璋和馮賓神色微變,唯有竇文奇怪道:“明光,你說話越來越奇怪了,你剛剛說不是他動手,怎麽現在又變成晉王會動手了,他到底是動了還是沒動?”

  “呆子。”

  馮賓叱他,“你覺得私藏軍械是什麽罪?”

  竇文一呆,還未回答便又聽馮賓沉聲道:“左右不會隻是一個被貶去涼州的罪名。而今,晉王雖然被貶,但封號和爵位都在,難保有一日不會卷土重來?”

  “這……陛下為何不嚴懲晉王?”竇文語氣訥訥。

  屋中其餘四人卻都清楚,天子看重製衡,當初有晉王、豫王分抗於皇儲,若是晉王真的失勢,那麽就真的無人再能與豫王抗衡了?隻是天子之舉,又豈是他們能評判的?

  最後還是李璋一臉無所謂地笑了起來,“不說這些了。”

  出生帝王家,他早就知道父子兄弟情分淡薄了,也沒什麽,他還有母親,還有舅舅、表哥,還有馮賓、竇文這些朋友,如今,他還有明光。

  他笑著舉杯,又和霍青行說,“父皇知道你幫了我,還想給你封賞,但我怕現在給你封賞,難免惹人眼紅,便要求父皇等你高中之後再嘉賞給你。”

  “明光,我等著你高中!”

  霍青行救他並不是因為這些,隻不過也沒說拒絕的話,既然早就讓人眼紅了,一味地收斂並不會讓他人放心,既如此,不如乘風直上,隻有站在高處,才有能力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他亦舉杯,酒盞微微傾斜朝人一碰,應道:“好。”

  馮、竇二人也笑著舉起酒杯。

  李璋看了一眼孤坐在一旁的徐之恒,喊了人一聲,“表哥。”

  徐之恒看他一眼,舉起酒盞,杯盞輕碰間,他看的卻是霍青行,他想起前世離世前的遺憾,那會遺憾死前不能和人好好喝一回酒,沒想到如今倒是如願了。

  屋外陽光正好,透過覆著白紗的窗欞照射進一堆燦爛金芒。

  而屋中酒意正濃。

  阮妤路過的時候,聽到裏頭傳來的笑語聲,腳步微頓,她並未進去,隻是站在紅木鋪成的走廊上,兀自笑了一會,而後才一步步拾階而下。

  *

  酒席結束後,霍青行和馮、竇二人還要回書院,可竇文剛才多飲了幾盞,這會醉醺醺的,哪裏是能去書院的樣子?

  阮妤過去的時候,李璋和馮賓正一人扶著他一邊。

  “怎麽喝這麽多?”阮妤微微蹙眉,又讓人把剛才準備的醒酒湯拿過來。

  竇文喝過後還是不大清醒,李璋隻好看著霍青行和馮賓說道:“你們先回書院吧,給他告個假,我帶他回家去。”

  上課的時辰快到了,霍青行和馮賓想了下,也就沒久待。兩人走後,醉醺醺的竇文看了一眼身邊的李璋,忽然嘿嘿笑道:“明光,你怎麽還變矮了?”

  被認錯的李璋聽到“矮”這個字簡直不能忍,氣得收了力道拍了他的頭一下,“胖子,你看清楚我是誰?”

  竇文摸摸腦袋,又看了一眼,咕噥道:“景舟啊。”他還醉著,東西南北都分不清,隻是指著李璋的眼睛說道:“你和明光的眼睛看著還挺像的。”

  阮妤正目送霍青行離開,聽到這話,回頭看了一眼李璋的眼睛。

  平時不認真看也沒覺得怎麽像,這會認真看著,李璋和霍青行的眼睛還真有些相像,都是一樣的鳳眼,帶一點點琥珀色,隻不過霍青行性子內斂冷靜,平時很少笑,而李璋性子活潑,這雙鳳眼總帶著笑,才讓人忽略了。

  “真是醉糊塗了,懶得理你。”李璋想把人扶起來,又發現竇文實在沉得很,自己一個人明顯搬不動,隻好求助徐之恒,卻見徐之恒正看著他不知道在想什麽。

  “表哥?”李璋喊人。

  徐之恒回過神,“怎麽了?”

  “你快幫我一起抬下。”

  徐之恒點點頭,上前扶起竇文。

  重力消失大半,李璋終於得以喘息了,他起身和阮妤告別,“表姐,那我們就先走了。”

  阮妤笑著點頭。

  徐之恒看她一眼,沒說話,隻是和她點了點頭,而後扶著竇文往外走。

  阮妤目送他們離開,也沒把之前那事當一回事,轉身進了後廚。

  ……

  等送完竇文回府,徐之恒和李璋這才離開,“表哥現在回家嗎?”

  “嗯。”

  徐之恒看他一眼,“母親想你了,你若無事便和我一起去。”

  李璋笑著翹起一抹唇,“我也想舅母了。”正要答應,想到徐長咎,又悄悄問了一句,“舅舅在家嗎?”見徐之恒點頭,立馬變了臉,咕噥道:“那我不去了,舅舅看到我肯定又要訓我,我還是回宮看母妃吧。”

  徐之恒不置可否,看著李璋策馬離開,想到剛才竇文那句胡話,想起前世的事,忽又皺了皺眉,隻不過很快又搖頭把這個想法拋之腦後了。

  回到家,他先問了父親在哪,得到出去的消息,便先去母親院子給人請安,進去的時候瞧見屋中丫鬟正在收拾茶盞,顯然剛才有客來過。

  “剛才誰來了?”他問丫鬟。

  丫鬟忙答:“是慶國公府的夫人小姐。”

  徐之恒皺了皺眉,他回京幾月,家中女客就不曾斷過,知道母親這是想做什麽,他雖無奈,卻也不好說什麽,便隻好問,“母親呢?”

  丫鬟還不曾答話,一個衣飾華貴的美婦人就從裏頭出來了。

  婦人不足四十,梳高髻簪珠釵,一身深紫鑲邊長襖,上施金繡雲霞翟鳥紋,瞧見徐之恒來了,便笑著彎起一雙杏眸,語氣溫柔地問道:“和你表弟吃完飯了?”

  徐之恒給人請了安,又親自扶著人步上主位,這才把剛才給人打包的吃食遞給一旁伺候的方嬤嬤。

  方嬤嬤拿到糕點,立刻笑了起來,“還是咱們世子有心,出去一趟還記得給您帶吃食過來。”

  蕭氏也高興,卻還是握著徐之恒的手嗔道:“家裏什麽吃的沒有,哪裏需要你特地去買這一遭?”就像這世上所有普通的母親一樣,既歡喜自己的孩子惦記著她,又怕他操勞。

  徐之恒還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樣,聞言也隻是說道:“吃飯的那家酒樓糕點不錯,想著您喜歡,便帶了點。”

  正逢方嬤嬤擺好糕點呈上來,蕭氏挑了一塊吃了一口,味道的確不錯,爽口不膩,正適合這個夏天,便又問,“哪家酒樓?回頭我想吃了讓人去買。”

  “金香樓。”

  徐之恒語氣如常,蕭氏臉上的笑卻是一僵,拿著糕點的方嬤嬤神色也微微變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蕭氏,把糕點置於一旁,而後把其餘丫鬟也都打發了下去,自己也跟著走了出去。

  沒了其他人。

  蕭氏把吃了一口的糕點放在一旁,問徐之恒,“恒哥,你實話告訴娘,你是不是還喜歡阿妤?”

  徐之恒抿唇,袖下的手指也微微收起一些,“沒有。”

  “真沒有?”

  蕭氏看他,似乎想從他的臉上找出一點端倪,等人再度否認,雖清楚他此話不真,卻還是換了一副柔和的表情看他,語氣是一貫的溫柔,“你若真喜歡便和我說,我和你爹都不是墨守成規的人,也不講究門第家世,雖說阿妤現在不是阮家的孩子了,但你若是喜歡,阿娘也不會攔你。”

  徐之恒仍搖頭,語氣淡漠,“阿娘,我現在沒心思考慮這些,而且她也已經有未婚夫了。”

  這是蕭氏不知道的事,她稍稍有些驚訝,卻沒問,心中到底是放心了,說句實話,當初這門親事,她就十分不滿意,隻是長輩提議,以她的性子又不好明著拒絕,但旁人提起的時候,她也從來沒有真的承認過。

  如今知曉阮妤已有未婚夫。

  她心中滿意,臉上卻還是適時地露出一抹遺憾,“如此倒是你們有緣無分了,也罷,你們雖然成不了,但到底也有一起長大的情誼,日後若有什麽需要,我們也多幫襯著些。”

  徐之恒嗯一聲。

  “我還有事要處理,就不陪母親說話了。”說著便起身往外走。

  蕭氏也清楚這會同他說那些貴女不是一個好時機,便也沒攔人,目送他離開,等方嬤嬤進來詢問糕點怎麽處置的時候,她才冷了臉,“扔了。”

  又囑咐道:“別讓恒哥瞧見。”

  方嬤嬤忙應了,又說,“我見恒哥對那位阮小姐不是沒有情的樣子,要不要派人去那位阮小姐那看著?”

  蕭氏聞言是思索了片刻才搖了搖頭,“若是被恒哥瞧見,反倒要怪我,罷了,反正那丫頭已經有未婚夫了,以恒哥的性子便是再喜歡也不會如何。”

  她端起茶喝了口,又問,“王爺呢?”

  “一大早就出去了,還沒回來呢。”

  蕭氏點點頭,想起一事,蹙眉問,“今日是七月初幾?”

  方嬤嬤一怔,過了一會才答,“七月二十四。”話音剛落,她自己也先反應過來了,臉色微變,不等開口,蕭氏卻已經冷笑著砸了手中茶盞。

  水花四濺。

  蕭氏的臉冷得仿佛裹了冬日冰霜。

  七月二十四,正是蕭明月,她那堂姐的生辰。

  147, 第 147 章  熒熒之火,也可燎原。……

  徐之恒從蕭氏的院子出來後, 一路朝自己的屋子走去,還未走到就在半路瞧見了歸府的徐長咎。

  徐長咎一身束腰玄衣,被侍從簇擁著往他這邊走來。

  男人身材高大, 從遠處走來就如一座巍峨的高山, 挺拔寬厚的背影讓人遠遠瞧著就覺得安心,他眉如刀鋒,五官淩厲深邃,與他同出一轍的薄唇永遠是緊抿的狀態, 整個人就像一根緊繃的弓弦, 從來沒有一刻放鬆。

  也不會笑。

  在徐之恒近二十年的人生中,他幾乎從未見他的父親笑過。

  這個讓北羌等族聞風喪膽又顫畏不已的大魏戰神就如真正不通情愛的天神一般,即使是在自己的家中, 他也從來沒有展露過一絲輕鬆的笑顏, 對妻子如此,對子輩親族如此, 對他也如此。

  可徐之恒並不為此覺得沮喪或心懷怨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