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第114節

  等馬車啟程,卻聽到外頭傳來如想的聲音,“表哥,你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

  “你不是喜歡吃巷子外李婆婆家的油條和豆漿嗎?”季知行看到霍如想,也收回目光,笑著和她說。

  ……

  坐在馬車裏的阮妤聽到這番話,抿了抿唇,最後還是歎了口氣,點著眉心沒說話。

  *

  金香樓開業是大事,一大早屠師傅就領著人買好了鞭炮又祭了灶頭菩薩,等外頭鞭炮一放,阮妤又給大夥發了開年紅包,大門打開,過完年的金香樓也正式開始營業了。

  關了七天門,從前習慣在金香樓吃飯的人哪裏還按捺得住?

  門一開,就有不少新客老客進來了,阮妤幫著招呼了幾個熟悉的客人就上樓處理事情了,一直忙到傍晚,她才下樓,交待了幾句就準備回家了。

  今天爹娘都回來了,她有陣日子沒見到也想他們了,便想早些回家陪他們吃飯。

  孫大一直侯在外頭,看見她過來忙牽著馬車過來,等阮妤坐穩,馬車就緩緩往青山鎮的方向駛去。阮妤從前一向上馬車就要假寐歇息,今日倒是不知為何,吃著霍青行給她準備的紫蘇梅,竟不覺得困,索性便掀起車簾看外頭的風景。

  開了年,這天氣也不似寒冬那般凜冽了,至少有太陽沒風的時候,還是暖和的。

  她這廂托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看著外頭的風景,突然,她看到一處地方——

  “停車!”

  她難得聲音那麽重。

  孫大嚇了一跳,馬車倒是立刻停了下來,“怎麽了,阮小姐?”他問馬車裏的人。

  阮妤卻沒回答他。

  她隻是沉著一張臉看著不遠處的巷子裏,那裏站著兩個熟悉的身影,赫然便是季知行和林月。

  102, 第 102 章(二更)  跗骨之蛆。……

  孫大不知道阮妤怎麽了, 還想詢問,餘光一瞥,也瞧見了巷子裏的兩個人, 女的不認識, 隱在昏暗處,隻能瞧出是個柔弱的姑娘,男的卻是霍家的表親……青山鎮巴掌點大的地方,來來往往, 誰不認識?

  這位霍家的表親, 聽說早就和霍家那位小女兒有婚約了,還是故去的那位霍夫人親自指的婚。

  以前他要走的時候,孫大還載過他, 看著也是個品性不錯的孩子, 每次碰見都會客客氣氣和他打招呼,因為季家路途有些遠, 若碰上飯點, 中途他下去買吃的也會給他帶一份,那會他還和他家老伴說起這位季公子的好, 想著日後霍家那個小女兒嫁過去肯定過的不錯,哪想到如今居然當街和別的女子拉拉扯扯……孫大忽然明白阮妤為什麽要停下了。

  他就像是知道了什麽天大的秘密,一時既不敢說話,也不敢多看,隻能收回目光當作什麽都不知道。

  馬車就停在路邊。

  這會已是黃昏,路上行人、馬車不算少,攤販也都收拾著東西打算回家了,阮妤就坐在馬車裏,手握車簾望著不遠處, 看著原本好好說著話的兩人,不知道說到了什麽,那個女人突然崩潰似的哭著倒在季知行的懷裏,季知行起初是想避開的,步子都往後退了一步,最後還是停下腳步任她抱住,他高高抬起的手猶豫幾番最終還是落在了女子的脊背上,輕輕拍著,似是在安慰。

  而那女子雙肩微顫,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安慰住,反正就是不肯從他懷裏起來。

  阮妤看著看著,眼中的寒氣越濃,就算離得遠,她也能猜到那個女人在說什麽,前世如想因為這個女人沒了孩子,她便著人好生調查了一番,知道這個林月和季知行是鄰居,兩人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隻是相比季家在當地還算富庶,林家就要清貧許多了,加上林家父母重男輕女,林月那個弟弟又是個小霸王,林月打小就沒少被欺負。

  她十六歲那年,她爹娘還想把她賣給當地一個鄉紳做妾,換來的錢給兒子留著討媳婦用。

  按照時間,林月現在應該正處於要被爹娘賣給鄉紳做妾的時候……所以現在找到季知行哭的如此傷心應該也是為了此事。

  說句實話,一個姑娘家碰到這樣的事,的確可憐,可林月這人,阮妤卻無法對她產生一點同情。

  前世她最後還是嫁給了那個鄉紳,不過那鄉紳是個短命鬼,沒幾年就去世了,她又知道季知行當了官,便一路來到長安,想方設法和季知行見麵,借由少時的情分寄住在季家,表麵裝得像模像樣,說什麽為奴為婢也願意,隻求他們不要趕她走,免得再被她爹娘賣掉,還說自己已經在想謀生的法子了,私底下卻總是找如想說起和季知行幼時的情分,那會如想懷了身孕,她身體本就不好,能懷上孩子已然不易,每次還要聽林月說起和自己丈夫的往事,和季知行說起,季知行也沒當一回事,還當她是孕中多思,讓她別胡思亂想,長此以往,如想的身子怎麽會好?想到前世她得到消息去季家看如想的時候,她就躺在床上,鮮血染紅了她身下的錦繡如意緞子……

  如想那樣柔弱的一個人,在握住她手的那刹那,居然讓她感覺到了刺骨的疼痛。

  想到如想紅著眼泣不成聲的模樣,想到她知道孩子沒了,眼中失去最後一束光的情形,阮妤手裏那塊車簾都快被她撕扯下來了,她寒著一張臉,看著季知行的目光就像兩把鋒利的刀。

  她就不應該對這個男人抱有期待!

  隻要他一日不解決這個林月,他跟如想之間就別想安生!

  長街上來來往往的馬車和行人已經越來越少了,阮妤看著不遠處那對男女,冷笑一聲,突然甩了車簾走下馬車,“孫師傅,勞你在這等下。”

  孫大自是沒有不應的道理,忙應了一聲。

  ……

  “季大哥,求你幫幫我,我隻有你了,那個男人都五十歲了,我真的不想嫁給他!”林月抱著季知行,把臉埋在他懷裏,不住哭著。

  季知行似乎也有些生氣,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安慰道:“你別哭了,等我回去後和林伯父林伯母商量下,斷然不能讓他們把你嫁給這樣的人。”

  “……沒用的。”

  林月哭得眼睛都紅腫了,雙手緊緊扯著季知行的衣襟,仿佛溺水的人抓著最後一塊浮木,“隻要我一天不嫁人,他們就不會歇了這個心思!”

  “這……”

  季知行也蹙了眉,“那你可有心儀的人?若是有的話,就請他來家中提親。”

  林月從季知行懷裏抬起臉,看著眼前這張周正溫和的臉,正猶豫著不知道怎麽開口,忽然就見抱著她的男人臉色大變,還猛地把她一推,她一時沒反應過來,直接被推得後退幾步,趔趄倒在地上。

  這裏位處偏僻,底下的青石板早就鬆動了,前幾日又下過雨,她這一倒,底下的淤泥濺到身上,她那一身白裙頓時就沒眼看了。

  “月娘!”

  季知行見她摔倒在地,神色微變,剛想去扶,餘光瞥見站在不遠處,似笑非笑看著他的阮妤又頓住了,他轉過身,麵向阮妤,規規矩矩朝人拱手一禮,又有些猶豫地問道:“阮小姐怎麽在這?”

  “怎麽,這條街是你家開的,還不準人走了?”阮妤嗤笑一聲。

  聽人張口結舌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她也懶得理會,隻是把目光轉向地上那個女人,女人剛才哭了一場,眼睛早就腫了,都說“女要俏,一身孝”,她倒是很知道男人喜歡什麽模樣,大冬天的穿著一身白紗裙,頭上也隻簪了幾朵絹花,要不是如今身上滿是淤泥,還真有些我見猶憐的模樣。

  她似是還沒有反應過來,呆呆地坐在地上,又或許是不敢相信季知行居然會推她,反正整個人看起來就很呆。阮妤並不急著說話,見她長睫微顫,等眼中光芒重新聚攏,她就立刻紅了眼去喊季知行,“……季大哥。”

  並未出聲責怪,隻是露出一派可憐模樣,心裏卻有些膽顫。

  她的餘光能瞧見阮妤。

  她見過霍如想,一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天真爛漫,很容易相信人也很有同情心,可這個女人……長得如壁畫中的神仙妃子,氣勢又非常淩人,仿佛在她麵前,什麽魑魅魍魎都會被她照得原形畢露。

  她忽然有些害怕。

  隻能更加可憐巴巴地看著季知行。

  林月很清楚怎麽讓一個男人對自己心生憐惜,果然,季知行目光鬆動了一下,往她那邊看過去,似乎猶豫著要不要去扶她。

  嘖。

  這纏纏綿綿的一句,季知行這混賬玩意居然認為她對他隻有兄妹情誼?

  見鬼的兄妹情誼!

  季知行並不知道阮妤在想什麽,他看著林月猶豫一番最後還是沒去扶她,隻是低低說了一句,“你快起來。”然後就又麵向阮妤,卻也不敢直視她的眼睛,說起來也奇怪,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明明昨日才見阮妤,但就是非常怕她,昨日在霍家如此,如今在外頭也是如此……他躊躇一會還是打算先開口,“這是林月,從小和我一起長大,因為被爹娘逼婚才來到這,和我是偶然碰見的,阮小姐不要誤會。”

  他巴巴解釋一句。

  阮妤卻聽得嗤笑出聲,“我說什麽了,你就這麽急著解釋給我聽?”

  “我……”

  季知行本就不是能言善辯之人,被阮妤這麽一通說,更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倒是扶牆起來的林月看到這副情形忙幫襯道:“小姐別誤會,我跟季大哥真的沒有什麽,我……”

  她一邊說,一邊又眼泛淚花地看向季知行,似乎是在猶豫著什麽,最後還是撇過頭,看向阮妤,剛剛用餘光窺視阮妤已經讓她心驚膽顫了,而今直視阮妤,更是讓她連呼吸都忍不住屏住了。

  她從來就沒見過這樣的女人,自信、美麗,睥睨一切,容貌對她而言反倒是錦上添花的東西了,那通身的氣派才讓人望塵莫及,甚至讓人心生自卑。

  如螻蟻見到天神,連看都不敢,隻想把自己藏起來,這樣才不至於自卑到死。

  林月此時就是這樣的模樣,偏偏又要幫季知行說話,隻能低著頭和阮妤解釋,“我和季大哥是偶然碰見的,剛剛是我太激動才會如此,我和季大哥真的沒有什麽。”

  她說著還停頓一下,又道了一句,“小姐和如想是朋友吧?如想也見過我,知道我的情況。”

  還知道把如想扯出來,果然聰慧。

  如果今日是如想在這邊,隻怕再是不舒服,也還是會原諒他們,她從來就是這樣善良的人,可這世道,良善的人總是容易吃虧,那些貪婪的惡鬼最喜歡欺負良善之人,被他們看上就如跗骨之蛆,不把你扒一層血肉下來不可能收場。

  “林小姐在這兒有親戚?”阮妤笑著問。

  林月一怔,搖搖頭,“沒有。”

  “那倒是奇怪了。”阮妤笑道,“我記得嶠山鎮離這兒可有不少距離呢,你這胡亂跑就跑到了這,還正好和來這邊做客的季公子碰上?”

  “我……”林月臉一白,餘光瞥一眼季知行,見他也蹙了眉,似是在思考阮妤這番話,她心下更是一緊,忽然梨花帶雨般哭了起來,“我不知道去哪裏,隻能一路跑,我不知道會跑到這兒,也不知道季大哥會在這,我真的不知道。”

  她又把臉轉向季知行,哭著喊道:“季大哥……”

  季知行見她滿麵淚水,心中的猶疑一掃而盡,果然幫著說起話來,“阮小姐,月娘和我從小一起長大,最是單純,而且她已經夠可憐了。”

  要不是害怕阮妤,估計下一句就要說“你別再這樣說了”。

  阮妤看著眼前這對狗男女,心中隻覺惡心,估計前世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就是這樣“對付”如想的,她豔麗的紅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待把心中的情緒壓了壓,這才看向林月問道:“所以林小姐打算如何?”

  她臉上笑眯眯的,眼中卻一點笑意都沒有,黑漆漆的,仿佛能把人吞噬進去一般,“你跑到這,一無親戚二無好友,是想找個謀生的工作和家中了斷,還是?”

  “我……”

  林月愣住了,她來這是知曉季知行在這,才特地過來,還想著若是能借此和他在外留宿一次,便是不能成事,以季知行的性子也肯定會給她一個交待。

  至於謀生什麽的,她根本就沒想過。

  “你瞧,你什麽都沒想過就四處亂跑,林小姐,咱們大魏雖然國泰民安,但也不是一個壞人都沒有呢。”阮妤搖搖頭,歎了口氣,又建議道,“你要是想謀生,我倒是可以給你想想法子。”

  林月見她仿佛真要給自己介紹工作,心下一緊,立刻轉過頭看向季知行,“季大哥……”

  季知行垂眸看她,見她眼中搖搖欲墜的光芒,沉默一瞬還是和阮妤說道:“阮小姐,月娘沒出來務工過,而且這裏也沒認識的人,我還是先給她找個住的地方,明日把她送回家吧。”

  “回家之後,我會去林家和她爹娘說下。”

  林月剛要開口,阮妤卻已經沒了好脾氣,冷聲嗤道:“你去說?以什麽身份?鄰居?季知行,若是他們說了不聽,你打算如何?”

  “我……”季知行斂了眉,猶豫道:“他們若是不聽,我便去找族長,總不能真讓月娘嫁給這樣的人。”

  阮妤真不知道該說季知行天真還是什麽了,她冷眼看著他,“你覺得能有幾成把握?”

  季知行其實一成把握都沒有,說到底這也是林家的私事,而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旁人又能如何管?他也隻是因為幼時情分,不忍見月娘落入那樣的狼窩,這才隻能盡力想辦法。

  “季知行,你不是救世救難的菩薩,也別忘了你還有未婚妻。”

  “你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有沒有為如想考慮過?你可知這裏來來往往這麽多人,若是有青山鎮的百姓瞧見你和這個女人,他們會怎麽想?他們又會怎麽說?你在寬慰可憐你的青梅時,可曾想過會連累如想置身於流言蜚語之中?”

  季知行的臉在這昏暗的巷子裏慘白一片。

  他抬頭看著阮妤,張口欲說,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他的確忘了。

  他今日來此是打算給如想買點小食,根本沒想到會在這碰到月娘,月娘看到他衝過來抱著他哭得很傷心,他就什麽都忘了。

  阮妤看著他這副模樣,也懶得和他們廢話,直截了當道:“你想怎麽幫她是你的事,今日我碰見你們的事,我也不會替你隱瞞,回去之後,我就會和霍青行說,至於如想那邊,你自己想清楚怎麽說……”

  “如想心腸是好,但這不是由著你們作踐的理由。”她說完冷冷看了兩人一眼,轉身就走,半步沒有停留。

  季知行看著她離開,想追上去,卻被林月抓住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