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第95節

  霍如想也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輕輕啊一聲,一時又對哥哥這慢吞吞的速度感到無語,一時又為自己打破驚喜而自責,她這廂正在猶豫怎麽辦,門外卻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回頭看,是阮靖馳打了簾子走了進來。

  本以為廚房裏就阮妤一個人,沒想到居然還有個霍如想,他微微皺起濃眉,步子也停在了外麵。

  霍如想看出他有話要說,忙道:“我先出去。”心裏也微微鬆了口氣,正好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還是先去和哥哥通個氣,讓哥哥有個準備。

  她步履匆匆離開,很快廚房裏就隻剩下阮妤姐弟,阮妤原本還在想霍如想說的那番話,看見阮靖馳便先斂了思緒,問他,“你怎麽過來了?”

  阮靖馳唔一聲,“隨便走走。”

  “哦。”阮妤也懶得管他,收回目光,一邊切著陳皮,一邊繼續盤腦中那些紊亂的思緒,霍青行裝醉,霍青行給她買了禮物要送給她……如果沒有裝醉的事,他送禮,阮妤也不會覺得有什麽。

  可偏偏有這事在前,仿佛許多事都跟著變了。

  她不禁又去想霍青行裝醉的原因,她記得在裝醉這件事前,霍青行先是跟她鬧了一陣子別扭,一副怕人言可畏,要離她遠點的模樣,甚至連金香樓都不肯來了,畫畫的事也交給了別人,後來她送了玉佩,他接受了,再之後,他又變成了從前那副模樣,不僅沒再遠離她,還事事依從她。

  “哢嚓哢嚓”

  陳皮被她切得亂七八糟,又有條又有塊的,完全不見她平日的功底,可見她這會思緒亂得厲害。但顯然阮靖馳比她還亂,根本沒瞧見她的異樣,還低著頭,腳尖磨著地,在一下一下的摩擦聲中,低聲喊她:“……姐。”

  “嗯。”

  再次聽到這個稱呼,阮妤顯然已經沒之前那麽驚訝了,現在占據她更多思緒的還是霍青行究竟怎麽了?

  “……那個,”阮靖馳糾結道:“我之前跟霍青行說了你有未婚夫的事。”

  “啪嗒”一聲,阮妤放下手中的菜刀,蹙眉回眸,“什麽?”

  看到她這副表情,阮靖馳更糾結了,他重新低下頭,含糊道:“就之前我問霍青行喜不喜歡你,他說喜歡,我就覺得他這樣的人怎麽配喜歡你,然後就說了表哥的事。”

  本來是想用表哥擊退那個木頭。

  誰想到那塊木頭一點感覺都沒有,照舊我行我素。

  他原本也懶得說的,這不是阮妤這個笨蛋突然起了不嫁人的念頭嗎,現在這個世道,女子不嫁人會麵臨多少風言風語,何況她還管著酒樓,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這幾天和那個木頭相處了下,覺得那人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字不錯,功課也好,人雖然看著沉默寡言,但對老人和小孩的態度都很溫和。

  今天他們一起出門。

  路上遇見的人都會和他打招呼,可見那木頭的人緣也不錯。

  還有那人雖然看著窮酸,一件衣服翻來覆去地穿,但一聽說阮妤喜歡看煙花,花起錢來眼都沒眨。

  唔。

  綜合一看,雖然各方麵比不上表哥,但姑且也還算不錯吧。

  “我看那木頭喜歡你喜歡很久了,雖然我不清楚他出於什麽緣故沒和你說,但……反正你自己看著辦吧。”阮靖馳一通說完倒是覺得自己輕鬆了很多,反正該說的,能說的,他都說了,至於後麵是什麽結果,他也懶得管了。

  她要想和那個木頭在一起,他不會阻止。

  若是真不想嫁人——

  大不了以後他養她!

  阮靖馳想得挺好的,就是說了半天也沒聽到阮妤的回答,不由擰著眉抬起頭,然後就瞧見一張鮮少得見的呆怔的麵容。

  “姐?”他抬手往人眼前揮了揮,見她長睫微動,眼中光芒重新聚攏,這才又皺眉道:“你怎麽了?”

  “你剛剛說……”阮妤手按在灶台上,聲音有些啞,“霍青行喜歡我?”

  “啊?”

  “對啊。”

  阮靖馳訥訥點頭,“這不挺明顯的嗎?”

  明顯……嗎?

  “那人每次看你的時候,眼神柔得跟什麽似的。”要不是碰見霍青行,他也沒想到這世上有人變臉能變成這種地步,跟他在一起就冷著一張臉,搞得他欠了他幾十萬紋銀,可隻要阮妤這個笨蛋出現,那人立刻就化作三春月裏的暖風,說起話來都是小心翼翼的,哦,還會臉紅呢。

  嘖,真是跟染坊裏的水一樣,一會一個色。

  廚房的蠟燭點得並算不多,加上長時間的燃燒,那些掩藏於燈罩中的蠟燭已經變得有些昏暗了,更不用說阮妤還背對著燭火,也隻有灶口裏還未熄滅的柴火照出暗紅色的光芒投射在她的身上。

  可她垂著眼睫,濃密的睫毛在雪白的臉上投下一片陰翳,根本瞧不清她眼中的光芒。

  她在想阮靖馳的話,也在想和霍青行相逢後的一係列事。

  最初的時候,霍青行別說搭理她了,跟她走得近些都跟什麽似的,給什麽都拒絕,說起話來也冷冰冰的,久而久之,他開始變得溫和,也開始變得平易近人,再後來,她就越來越習慣他這樣的態度,以至於她根本就沒察覺到什麽不對勁。

  “喂!”

  阮靖馳見她又不說話,不由鼓起腮幫子,“你又在想什麽啊!”

  “沒什麽。”阮妤終於從自己的那些思緒中抽回神了,她雙手撐在灶台上,垂著眼,心裏也說不清是個什麽情緒,要說亂,也不亂,有些空蕩蕩的,就好像一下子知道了太多事,反而變得頭腦空白起來。

  還有些……不可思議。

  霍青行他,居然會喜歡她?

  “你先出去吧,你不是要陪小善放煙花嗎?”正好譚善在外頭叫,她開口,“去吧。”

  “哦。”

  阮靖馳沒發覺到什麽不對勁,“那我先出去了。”他說著三步一回頭地往外走。

  “小馳哥哥,快點,我們先放鞭炮,最後再放煙花!”門外譚善看見他出來,立刻跑來拉他的袖子。

  “為什麽?”

  “好東西要留到最後啊!”譚善笑道,“再說現在阮姐姐還沒出來呢,得人齊了放才熱鬧!”

  “嘖,小鬼你真煩!”阮靖馳雖是這麽說,但也沒反對,遠遠看見站在院子裏神色凝重的霍家兄妹才撇撇嘴,哼一聲。

  聽著外頭的聲音漸行漸遠,阮妤又沉默地呆站了一會,這才繼續切醒酒湯的材料,陳皮、人參、白豆蔻……一應準備好後,先燒水,等水沸騰後把東西都放了進去。

  剛剛合上鍋蓋,突然又聽到一陣腳步聲。

  這聲音在那爆竹聲中其實並不算明顯,可阮妤卻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她的手放在鍋蓋上一時忘記收回,等到那熱氣熏上來燙到手,才忍不住呲了一聲。

  “怎麽了?”

  原本腳步猶豫許久才肯進來的男人在聽到這一聲立刻衝了過來,看到她食指通紅,立刻皺了眉,拉著她的手放進一旁的涼水裏。

  冬日的涼水冷得很,阮妤平日洗個碗都要兌上熱水,猛地被這涼水一碰,當即就想收回來,可握著她手的那個人卻強製著不肯讓她離開。

  “先衝會再上藥,不然回頭更難受。”他的聲音焦急,還有藏不住的擔憂。

  阮妤便沒再掙脫。

  因為這個動作,兩人此刻離得很近,超出了最起碼的安全距離,她轉頭就能看見他深邃的五官,高挺的鼻梁下是緊抿的緋紅色薄唇,她知道他容色絕豔,當初在長安城就有不少人看上他,就連番邦過來參加千秋宴的公主都對他頗有好感,即使如今的霍青行還隻是一個清貧的少年郎,但這張臉已經頗具後來的風姿了。

  而此刻這張俊美的臉布滿著緊張,對她的緊張。

  剛才白茫茫空蕩蕩的心裏突然就像是長出了許多嫩草,一點點,一點點,從遠處襲來,很快就開滿了整個心房,她看著那嫩草長出新芽,鵝黃色的花蕊很快變成了明媚的小黃花。

  阮妤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平靜,平靜到可以坦然出聲了,“霍青行。”

  她喊他。

  “怎麽了?”霍青行沒看她,依舊注視著她的手,神情擔憂。

  阮妤繼續保持偏頭的動作,肩膀抵在霍青行的胸膛上,揚起精致的眉梢,含著笑,問他,“你就沒什麽話要跟我說嗎?”

  85, 第 85 章  霍青行,我們試一試吧。……

  含著熱氣的話噴灑在耳邊。

  霍青行這才察覺到不對, 他的臉色猛地一變,尤其是看到兩人如今這個姿勢,更是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他神色呆怔地看著眼前人, 臉跟耳朵紅得不行。

  他就站在她身後,不到五指的距離,稍稍偏下身都能觸及到對方的身子,他, 他……還握著她的手, 倘若此時有人打簾進來,看到這副畫麵,準以為他們抱在一起。

  霍青行的臉一會紅一會白, 紅是羞赧, 白是驚慌,他想鬆手又記掛著阮妤這隻先前被熱汽熏到的手, 隻能低著頭, 磕巴道:“我,我先鬆手, 你記得別把手拿出來,再,再泡一會。”

  他說完,根本不敢去看阮妤,低著頭,紅著臉,連耳廓也呈現出一片通紅。

  他把自己的手從涼水裏拿了出來,恍如白玉般的手微微下垂放在身側,指腹那處還有水在不住往下掉, 滴答滴答,很快就洇濕了一塊幹燥的地麵。

  可霍青行顯然未察,他還在想對答的法子。

  他當然知道她要問什麽?剛剛飯桌上如想和先生的那番話讓他徹底暴露,他已經提心吊膽一晚上了。

  禮物的事倒還好說,可以說是新年禮物,也可以說是之前玉佩的回禮,可醉酒的事……他該怎麽說?若是承認的話,以她的聰慧豈不是就要察覺他的心思了?若她察覺了,那,是不是他們之間就連朋友都沒法再做了。

  霍青行緊蹙著長眉,心底突然生出一陣恐慌和懊悔,懊悔當初為何要為了那一份親近而欺騙她。

  果然——

  人還是不能撒謊。

  這世上的謊言想要永遠不被拆穿,隻能用更多的謊言去圓,而他,再也不想騙她了……霍青行雙手緊捏成拳,不顧那尚且還濕著的手,頭垂得更低了。

  阮妤跟他認識這麽多年,看見他這副模樣就猜到他在想什麽了。

  她仍站在原處,卻沒有聽他的話繼續把手放在涼水裏,反正這人現在也管不著她,她索性拿起一方帕子細細給自己擦著手指,而後繼續好整以暇地挑起眉梢看著眼前低頭的男人。

  到這一步,哪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雖然還是有些驚訝和不可思議,但也沒有覺得那麽荒誕了,甚至還產生了一絲連她自己都沒想到的歡喜,心中那才生出小花的野草還在隨風舒展自己的身子,像是個驕傲的大美人,一點都不吝嗇給旁人瞧自己的容貌。

  而她看著霍青行,在燭火搖曳中,繼續笑問,“怎麽不說話?”

  “我……”霍青行仍低著頭,抿了抿幹澀的唇,遲疑許久才啞聲說,“是我騙了你。”

  “嗯?”

  阮妤問,“騙我什麽?”

  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但霍青行還是繼續低頭說道:“那天,我其實……並沒有喝醉,我,我騙了你,抱歉。”這短短幾個字仿佛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從前無論何時都身形挺拔的男人此時竟有些像折了的青竹,一臉頹敗。

  他藏在袖子裏的手一會緊握,一會又鬆開,最初撲通撲通亂跳的心髒也仿佛歸於死寂。

  他想她一定會再問他為什麽?而他該怎麽回答呢?好像除了實話實說也沒有其他法子了。他已經能夠猜想到她聽到那個回答時的驚訝了,可他……毫無辦法。

  “為什麽?”

  她果然這樣問了。

  霍青行卻仿佛又成了啞巴,他遲遲不曾開口,藏於袖子裏的手在微微顫抖,臉和唇色也徹底化為蒼白,即使要說,他也希望能再給他一點單獨相處的機會,也許過了今晚,或許,連今晚都用不了,他們就要成為陌路了。

  他以後再也不能和她這樣親近了。

  她不會再請他吃她做的菜,也不會再讓他幫忙,可能走在路上,她都不會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