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第94節

  阮妤一頓,不知是被他這一本正經的話安慰到了還是覺得好笑,她突然就笑了起來。

  清脆如風鈴般的笑聲在這還未開始喧鬧的巷子裏響起,她仰起頭,雪白的臉在這漆黑的夜色下閃爍著瑩瑩白光,彎起的杏眸中還留有水意,可笑意卻也慢慢在眼中攀升起來,她看著眼前的男人,看著這個沉默溫柔注視著她的男人,在頭頂星星布滿天空,在月亮逐漸升起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本來還有些惆悵到不知該怎麽抒發的心情竟突然變得平靜起來,她兀自看了他一會,而後笑道:“霍青行,走了,過年了。”

  她說著率先轉身,裙角被晚風輕拍。

  卻沒有先走,而是偏著頭看向霍青行,彎著眼眸在等他。

  “好。”霍青行輕輕應了一聲,步至阮妤身邊,兩人並肩往裏走去,而身後萬家燈火終於升起。

  83, 第 83 章(一更)  阮姐姐不知道,……

  等到譚柔回來, 除夕晚宴也準備得差不多了。

  今晚這頓飯幾乎全是由阮母掌廚,因為人多,阮父特地讓霍青行和阮靖馳搬出稍大些的圓桌放在堂間中央, 此時紅木桌上放著梅菜扣肉、紅燜蝦、獅子頭, 又擺著絲瓜炒蝦仁、清炒小青菜、蘑菇燜洋蔥,還有幾道小孩喜歡吃的零食,什麽春卷、肉丸子還有糕點酥以及幾道凍菜。

  油豆腐凍肉、紅燒羊肉凍還有筍幹肉。

  這些凍菜都是早些時候就準備好的,在冬日可以放很久, 許多家境不好的人家沒辦法頓頓吃新鮮熱乎的肉, 便會提前準備凍肉放在櫥櫃裏藏著,平時若有客人來,便會拿這些凍肉招待, 而阮母是一向愛這口味道, 凍過的肉特別入味,尤其凍塊在熱乎乎的米飯上一滾, 一點點化成汁水, 尤其下飯!

  此時在兩旁燭火的照映下,這些凍塊閃閃發光, 恍若琥珀一般。

  而桌子最中間擺著一道清蒸鱸魚,白瓷盤子中間放著魚頭,魚肉分切放在魚頭兩邊,猶如孔雀開屏,上麵撒了蔥薑蒜,而小米辣切成片狀放於每塊魚肉上作為點綴……一眼望去就讓人食指大動。

  更不用說這道菜是最後才出鍋的,阮母最後那一勺油汁至今還在沸騰著,發出滋滋滋的聲響,不禁讓人有種下一刻這條魚會重新活蹦亂跳起來。

  “好了好了, 人齊了,都快入座吃吧。”阮母把最後一道菜擺好,笑著解下圍布,被阮父順手接過放在一旁,然後就坐在了阮父身邊。

  其餘小輩分坐在兩側。

  阮妤坐在阮母身邊,身邊是如想和譚柔姐弟,而阮父身旁坐著霍青行和阮靖馳,七個人圍坐在一道,外頭是今夜剛起的寒風,正呼嘯著輕拍窗木,而屋中角落點著炭火,讓這門窗緊閉的室內暖如春日。

  阮父看著這一桌菜,總覺得少了些東西,便和阮妤說,“阿妤,你去把廚房裏的酒拿一壇過來。”

  “又喝酒?”阮妤還沒說話,身邊的阮母就率先開了口,她皺著眉,語氣十分不好,“你那酒量,幾杯下肚就醉了,大過年的,可別讓小輩們看笑話。”

  被老妻當著一眾晚輩這樣說,阮父頗有些麵紅耳熱,壓著嗓音央求道:“今天是大年三十,最後一天,難得家裏這麽熱鬧,你就讓我喝一點唄。”

  他以前礙著第二日得去書齋,不用阮母說也滴酒不沾,如今好不容易挨到過年,明天又沒什麽事,自然是有些饞了。

  阮母皺眉,還欲再說,阮妤笑著幫襯一句,“阿娘,就讓爹爹喝一點吧,若是喝醉了便早些睡,左右晚上也沒什麽事。”守歲這個,一向是小孩熱衷的,倒不用人人都守。

  譚柔等人也笑道:“是啊,伯母,就讓伯父喝一些吧。”

  小輩們都這麽說了,阮母也不好再堅持,點點頭,但還是囑咐了一句,“拿小點的,那酒烈得很,回頭別真的都喝醉了。”

  阮妤笑著應好,剛要起身,霍青行便開了口,“我和你一起去。”

  “行。”正好她剛才煮了酸梅湯,估計這會也差不多好了,回頭放出來涼著,等飯吃完喝一碗,正好消食解膩。

  兩人往外走。

  其餘人各自說著話,並未把兩人的離開當一回事,隻有阮靖馳看著兩人離開的身影,頗有些不是滋味的撇了撇嘴,但很快就被譚善打斷了思緒。

  譚善攥著他的袖子,仰頭問,“小馳哥哥,我們吃完飯真的去放煙花嗎?”小孩眼睛亮晶晶的,臉上滿是希冀和渴望。

  煙花價錢昂貴,一般像他們這樣的家境,別說買了,就連見都很少見。

  他印象中第一次看煙花是好些年前的元宵節,他跟著姐姐和爹爹去街上遊玩,兩旁綴著各式各樣的花燈,他正看得目不暇接,突然頭頂響起“砰”的一聲,年幼的他還以為是山崩了,全然忘記那樣繁華的街道旁怎麽會有山,他捂著耳朵躲到爹爹脖子上,然後,他看見漆黑的天際出現了一朵很好看的花。

  五顏六色,轉瞬即逝。

  爹爹笑著指向天空,說那就是煙花。

  他從前聽別人說起過杜家每年過年都會放煙花,但他家離得太遠,根本瞧不見杜家的煙花,聲音倒是能夠聽見,砰砰砰,像是躲在被子裏發出來的聲音,又沉又悶。

  沒想到原來煙花竟然這麽好看。

  “嗯。”

  阮靖馳收回目光落在譚善的身上,他一貫是那副不耐煩的模樣,整個人從頭到腳都仿佛長著刺,但看著譚善這雙懷揣著渴望的眼睛,他還是點了點頭,“你剛不是都看到了嗎?回頭吃完飯,帶你去放。”

  “好哎!”

  小譚善笑著拍起掌。

  ……

  “我聽小善說,你們今天去買煙花了?”外頭阮妤也在問這事。

  霍青行站在她身旁,不動聲色地為她擋著外邊的風,聞言輕輕嗯了一聲,“買了一點,不多,你要放嗎?”

  “不要。”

  阮妤好笑道,“小孩的玩意,你們帶著小善去放就是。”

  霍青行聞言,突然抿了下嘴,看著她,很輕地說了一句,“你也才十六,也是小孩。”

  小孩?

  阮妤麵上流露出一抹錯愕,她自記事起就沒把自己當作過小孩,小孩可以頑劣可以玩鬧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而她從來不曾擁有過這樣的時光。

  她偏頭,“霍青行,你不知道十六歲已經可以成親嫁人了嗎?”

  再快些的,小孩都生出了。

  她本意是想告訴他她已經不是小孩了,可身邊的男人聽到這話卻不知道想到什麽,臉色突然變得蒼白起來。

  “怎麽了?”阮妤看著他愣了下。

  不明白剛剛還好好的人,怎麽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沒事。”霍青行垂下鴉羽般的眼睫,遮住眼中破碎的光芒,輕聲說,“走吧,他們都在等我們。”

  “真沒事?”阮妤還是皺著眉,有些不放心,她總覺得霍青行有點怪怪的。

  “真沒。”

  霍青行抬起臉朝她露了個很淡的笑,示意自己是真的沒事。

  阮妤看了他一會,雖然還是不相信他說的沒事,但見霍青行不肯多說,也不好再問,便點點頭,輕輕“哦”了一聲,兩人進了後廚,阮妤先從櫥櫃裏找了阮父要的酒交給霍青行,而後走到一旁把已經煮好的酸梅湯用紗布去渣,放在一旁涼著,又往灶口添了幾根柴,省得回頭滅了得重新再點,一概做完,她才跟著霍青行回了堂間。

  進去的時候,大家還在等他們,沒吃飯,看到他們進去,阮父最激動,“來了來了!”

  阮父接過霍青行手裏那壇酒,笑得眼睛都忍不住眯了起來,阮母最看不得他這副模樣,剛想啐他幾句,就見阮父先給她倒了一盅酒。

  褐色的酒水在白色的酒盅中一晃一晃,又在燭火的照映下熠熠發光,阮母看得微愣,還未說話便聽阮父笑道:“第一盅酒,給你,你辛苦了。”

  阮父並不是多會說話的人,更何況是當著這麽多晚輩,一句“辛苦”是他此刻唯一能表露出來的話了。

  可阮母聽得卻有些眼眶發熱。

  尤其譚善還在一旁笑道:“伯父伯母感情真好!”

  平時精明能幹的婦人此時明顯紅了一張臉,她接過酒抿了一口,餘光發現身邊阮父一直含笑看著她,忍不住嗔道:“喝你的酒去。”

  阮父這才笑著哎了一聲,給自己也倒了一盅,而後就跟捧著什麽神仙佳釀似的,小口小口抿著。

  他先解了饞,又問小輩們,“你們也倒點?”

  瞧見譚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笑道:“小善不能喝,你還小。”

  “啊……”

  譚善沮喪地癟了嘴巴,倒也沒強求。

  阮妤是不喜歡喝黃酒的,她平日便是喝也是喝果酒這類,黃酒的味道太醇厚也太濃鬱,她一向接受不了,譚柔和如想就更不用說了,她們一個滴酒不沾,一個體弱,便隻是吃著菜。

  “我自己來倒。”

  阮靖馳起身拿走阮父眼前的酒壇,卻不是給自己倒,而是先給霍青行倒了一盅。

  眾人看得一怔。

  霍青行倒是沒有多餘的反應,他隻是抬起眼簾看了眼阮靖馳,見他眼中的挑釁,沉默地拿起酒盅,喝了起來,阮靖馳給自己也倒了一盅,一口氣悶了,然後又給霍青行倒了一盅……就連還年幼的譚善也察覺出不對勁了。

  “小馳哥哥,你跟行哥哥是在拚酒嗎?”

  “小孩子別說話。”阮靖馳隨口一句,然後挑釁地看著霍青行,“喂,還喝嗎?”

  霍青行還是那副沉默的模樣,卻在他的注視下,又喝盡一盅酒。

  “這……”

  阮母皺了眉,要隻有小行,她肯定直接開口阻攔了,偏偏還有個阮靖馳,她就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拍了下阮父的胳膊,“你還不勸下。”

  阮父正在喝酒,瞧見這副畫麵,笑道:“今天這樣的好日子,他們想喝就喝唄,而且小行酒量很好,不會輕易醉的。”

  一句話愣是把阮妤原本要吐出的話堵在喉嚨口。

  “霍青行酒量很好?”她喃喃說道。

  她身邊就是霍如想,聽到她的聲音也笑道:“是啊,哥哥酒量很好的,之前我們有個堂哥娶妻拉著哥哥去擋酒,幾桌的人都沒拚過他,後來若是有親戚娶妻,都會讓哥哥過去。”

  她說得笑盈盈,甚至還想多說一些哥哥的事,讓阮姐姐更了解他一些。

  卻沒發現原本神色淡淡喝著酒的霍青行在聽到這句笑語時,臉色猛地一變,他似是察覺到什麽,僵硬著脖子往阮妤那邊看,就瞧見對麵的少女也在看他。

  很少心慌的霍青行,此時竟有些握不住手中的酒盅。

  84, 第 84 章(二更)  霍青行,你就沒……

  ……

  後廚。

  阮妤吃完飯就進了廚房, 準備煮點醒酒湯,剛剛飯桌上,爹爹多喝了幾盅黃酒, 現在已經醉得不省人事, 她一邊切著材料,一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阮姐姐,”霍如想打了簾子進來,見她已經在準備醒酒湯的材料了, 便和她說, “伯父已經回房歇息了,這會伯母正在屋中照顧她。”

  “好。”

  阮妤應了一聲,突然眼眸一閃, 問她, “你哥沒事吧?”

  “沒事。”霍如想隻當她關心哥哥,更是忍不住偷偷抿起嘴, 還道:“便是剛才那一壇子酒都喝了, 哥哥也不會有礙的。”

  “是嗎?”阮妤麵上未顯,切陳皮的動作卻又重了一些, 這麽看來,某人上次是真的裝醉了。

  她說哪有醉酒的人這麽聽話,讓做什麽就做什麽,一問一答起來還那麽順暢……一想到霍青行那次裝醉騙她,阮妤心裏就來氣,虧她還真擔心霍青行喝醉酒,擔心得不行。

  不過,霍青行為什麽要裝醉騙她呢?

  她心中隱約猜到一些,又覺得不大可能, 卻聽霍如想又悄咪咪湊過來問道:“阮姐姐,哥哥送了你什麽?”

  “什麽?”

  阮妤呆了下,什麽送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