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第83節

  阮妤不由又想起前世那個蹲在她麵前仰著頭說要保護她的少年。

  煩躁和惱怒褪去,她的目光和心忽然都變得有些軟,見人悶頭吃著飯,一副氣鼓鼓的模樣,她也沒去打擾他,和身邊的霍青行繼續剛才的話題,“有嗎?”

  “嗯。”

  霍青行開口,“有,澤安有時候過來會住在客房,東西也都齊全,回頭簡單收拾下就好了。”

  “如想那方便嗎?”阮妤還是有些顧慮,畢竟應天暉是從小到大的舊相識,哥哥妹妹一樣的關係,可她家這個刺頭,她還真是有些擔心。

  要不是真沒有其他法子,她也不會拜托霍青行了。

  霍青行見她柳眉微蹙,忍住想要去替她撫平的衝動,溫聲說,“如想住在後院,沒事,我回去和她說一聲。”

  阮妤這才放心。

  兩人說話的時候,阮靖馳一直豎著耳朵,越聽越生氣,狗男人,就會在阮妤這個笨蛋麵前裝模作樣,偏偏他這會又礙著阮妤不好說,隻能氣鼓鼓地吃著飯。

  吃完飯,重重撂了碗筷,衝阮妤說道:“我好了。”

  阮妤看過去,見他半點沒有收拾的意思,挑眉說,“自己收拾。”

  見少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似乎覺得她是在說什麽天方夜譚的事。

  她卻仍舊抱臂笑著,“怎麽,你還指望我給你收拾?”這一世,她是想和阮靖馳好好相處的,即使不再回阮府,可她還是認這個弟弟的,不過該疼疼,該罵也得罵,十幾歲的阮靖馳看著就討打,不好好教,還不知道以後會做出什麽事,畢竟前世他因為這個性子可沒少得罪人。

  要不是後台足,隻怕早就被人套麻袋揍無數次了。

  阮靖馳和阮妤沉默對視了一會,大概看出了她眼中的堅持,咬咬牙,憋著脾氣,還是轉過頭收拾了,把碗筷全都裝進食盒中,順著撿起他的佩劍,然後很不高興地沉著臉走到阮妤身邊,看著她說,“這樣行了吧。”

  全程沒有理會阮妤身邊的那個男人。

  可阮妤自然不會讓他這樣無視,給兩人介紹道:“霍青行,我朋友。”

  “阮靖馳,我弟弟。”

  想到之前阮靖馳一天內就跟霍青行動了兩次鞭子,雖說今日霍青行沒提,但以她對阮靖馳的了解,估計這小子肯定又做了什麽,便又看著阮靖馳說,“先跟你霍哥哥道個歉。”

  “你說什麽?!”

  才壓下火氣的阮靖馳一聽這話又怒了,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阮妤,又去看站在她身邊神色淡淡看著他的霍青行,指著自己鼻子,震聲道:“你讓我跟他道歉?憑什麽?還有他算我哪門子哥哥!”

  旁人見他這般模樣肯定要發怵,可阮妤卻隻是閑閑地抱著胳膊看著他,語氣淡淡地說:“你無緣無故跟人動鞭子還有理了?而且他年紀比你大,怎麽就不能做你哥哥了?”

  不過前世好像也沒聽他好好喊過一聲“姐夫”,大多時候不是直接喊名字,就是喊喂,阮妤也沒堅持他喊什麽稱呼,隻是看著他說,“要麽道歉,要麽回家,自己選。”

  “回家”兩字此刻就是阮靖馳的命脈。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想回家,阮妤也奈何不了他,可同理,他要是不按照她說的去做,阮妤也會真像她所說的那樣不理他……牙齒都快被他咬碎了,也沒見到阮妤心軟。

  最終還是阮靖馳先在她麵前敗下陣。

  他就像個鬥敗的公雞,左臉寫著不高興,右臉寫著我很煩,但當把目光轉向霍青行時,那個始終神情寡淡的男人,他又緊咬著牙,怒視他。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忍!

  “對!不!起!”他瞪著霍青行一字一句道。

  明明是道歉的話,硬是被他喊出了幾分打架的氣勢。

  霍青行一貫無所謂他的態度,他道歉也好,不道歉也罷,反正他做這些事也不是為了他,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而後便垂眸看向阮妤,神情不同麵對阮靖馳時的寡淡,肉眼可見地變得溫煦起來,“先回去吧,先生和嬸嬸也該著急了。”

  “嗯。”

  阮妤點點頭,看向阮靖馳,“走吧。”

  阮靖馳沒好氣地站在一旁,沒搭理她,顯然還在因為剛才被迫道歉而生她的氣。

  阮妤看他這副小氣樣隻覺好笑,也沒說什麽。

  提著包袱要往外走的時候,被霍青行伸手接過,她也習慣了,見他要拿也沒推拒,可阮靖馳一看到這個畫麵立刻衝了過來,直接從霍青行手上搶過包袱,惡狠狠道:“不用你拿,我自己拿!”

  他說著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拿著佩劍和包袱,不給霍青行半點邀功的機會,還硬生生擠在兩人之間,把原本並肩而站的兩個人分得遠遠的。

  霍青行看他一眼,沒說什麽。

  阮妤卻頗為無語,看著霍青行說了一句,“不用理他,走吧。”

  “嗯。”

  三個人一起往外走,等到了外頭,赤電早就把餅吃完了,看到他們出來立刻開心地揚起馬蹄,還一個勁地往阮妤那邊湊過去,要蹭她。

  阮靖馳看它這副樣子就有些來氣,他剛剛在裏頭喊得鬼哭狼嚎,這狗東西一點護主的自覺都沒有,也不知道提醒他,害他在阮妤和這個男人麵前丟了這麽大一個臉。

  不過見它跟阮妤親近也沒醋,哼一聲,把包袱甩在馬背上,然後看著阮妤說,“你坐。”

  阮妤正在安撫激動的赤電,聞言直接拒絕,“就這麽一段路,走過去就好。”

  可阮靖馳卻十分堅持,“不行,你上去。”

  阮妤又想問他有沒有毛病的時候,一直不曾說話的霍青行也開口了,“你坐吧,這一路過去還是有些距離的。”他當然知道阮靖馳這麽做的原因,不過就是不想讓他靠那麽近。

  兩人都這麽說了,阮妤看了看他們,也沒再拒絕。

  她騎射很好,根本無需人扶。

  等坐穩後,赤電顯然很激動,剛要揚起馬蹄往前衝就被阮靖馳狠狠拍了下馬頭,“安分點!”然後他也不給霍青行機會,直接握著韁繩,牽著赤電往外走,走到外頭卻迷茫了,這……該往哪走啊?

  阮妤原本還想讓他走慢些,等等霍青行,此時見他臉上流露出來的迷茫,好笑地彎起眼睛,沒有幫他的意思。

  阮靖馳自是察覺了,不高興地抿了下唇,最終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等著霍青行走過來,然後跟著人的步子往前走。

  月光下。

  阮妤坐在高高的馬背上,月色把她的臉龐照得十分溫柔。

  她前麵身形挺拔的青衣少年手提燈籠,替她照明前方的道路,而身邊的少年雖然走起路來十分不安分,但始終緊握著韁繩不曾鬆開。

  遠處偶有鳥鳴犬叫。

  但在此處,卻依舊靜謐溫柔得如一汪春水,她看著地上被月色和燈火斜照出來的三個身影,眼眸也不禁慢慢彎了起來。

  72, 第 72 章  她會摸你頭嗎?哼!

  走了快有兩刻鍾才到家門前, 怕這會帶著阮靖馳回家,知曉他要住在霍青行家裏,爹娘和阿柔又要多想, 便看著霍青行說, “你先去和如想說一聲。”

  霍青行點點頭,提著燈籠走了進去。

  這會巷子裏十分安靜,甚至有很多人家連燭火都滅了,顯然是已經入睡了。

  也隻有她家和霍青行家的院子裏以及門外還點著燈籠, 投射出來的光亮恰好能夠照見阮靖馳擰成一個結的眉頭, 英俊迫人的少年郎緊抿著嘴唇,擰著眉四處打量,臉上寫滿了不滿意。

  她當然知曉這位大少爺在想什麽, 站在赤電旁, 一邊輕輕撫著它的頭,一邊低聲問人, “不喜歡這?”

  “鬼才會喜歡這裏吧, 又破又舊。”阮靖馳咕噥一句,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問話的是誰, 臉跟身子都僵住了,生怕她又要說什麽“不喜歡就離開這裏”的話,小半天才扭頭朝阮妤那邊看去,沒想到月色下她的臉平靜且溫和,不僅沒有冷眼看他,反而還帶著一抹以前從未給予過他的笑容。

  他一時看得愣住了,遲疑許久才再度開口,“……也還好吧。”

  “唔,還算安靜, 民風淳樸?”這是他大少爺唯一能想出來的優點了。

  阮妤聽著這話,眼中笑意愈濃,她仍舊輕輕撫著赤電的頭,悠遠綿長的目光卻一直看著阮靖馳,最後還是阮靖馳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別過頭,甕聲甕氣道:“看我做什麽。”

  說完又咬緊牙,“我就是不喜歡!”

  到底還是說了真話。

  如果隻是和朋友們偶然踏足這個地方,他也無所謂喜歡不喜歡,可偏偏這個地方困住了他眼前這個人,便是瓊樓玉宇,他也不喜歡!

  “你不喜歡這邊也正常。”阮妤笑道,“這裏比起江陵府,比起長安的確有許多不足的地方。”

  沒想到她居然會順著自己的話往下說,阮靖馳目光驚訝地看著她。

  阮妤任他看著,自己卻把目光放到了那條狹長幽深的巷子裏,巷子狹窄,因為前方不曾點燈的緣故,隻有瑩瑩月色在頭頂鋪染開來,隱約能照清前路的形狀。

  地上坑坑窪窪,前幾日下過的雨水還在坭坑裏積著。

  她有時候路過那的時候沒注意就會踩進水坑裏,那蓄著淤泥的泥水能把她的鞋子和裙擺都弄髒。

  因為這裏還有人家養牛羊,路上偶爾還能瞧見不少未被人及時清理幹淨的糞便,男人女人也不似那些勳貴世家會遮掩全彼此在外頭的臉麵,吵起架來直接動手打人也是有的,有一次她還瞧見一個婦人直接拿著刀追著男人跑,足足跑了兩條街。

  可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卻讓她生出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歸屬感。

  她偶爾空閑在家的時候會跟著她阿娘串門做客,鄰近的幾個小孩都喜歡叫她“阮姐姐”,有時候隔壁幾個嬸嬸做了好吃的也會往家裏送……這裏雖然沒有江陵府和長安的繁華熱鬧,卻讓她十分心安。

  冬日寒風十分冷峭,雖不似長安的風如刀子一般,但委實也好不到哪裏去,阮妤笑著攏了攏身上的鬥篷,而後收回目光看著阮靖馳說,“便是有諸多不好,這裏也是我的家。”

  阮靖馳一聽這話,眉頭又擰了起來。

  他剛要反駁卻又聽阮妤柔聲說道:“小馳,便是我不回去了,祖母也是我的祖母,你也還是我的弟弟。”

  看著少年怔忡的目光,大概是沒想到她會這樣說,阮妤輕咳一聲,心中也稍稍覺得有些不自在,她也是第一次說這樣的話,實在是有些不大適應……恰好身後傳來一串腳步聲,她連忙回頭看去便瞧見霍家兄妹走了出來。

  見到如想也在,阮妤立刻迎了過去,秀眉微蹙,拉住她的手低聲說,“你怎麽也出來了?”說著又頗有些怪責地看了眼霍青行,“如想身體不好,你也不知道勸著一些?”

  霍青行沉默地抿了下唇,也沒辯解,站在一旁看著兩人。

  還是霍如想怕她不高興,連忙道:“是我自己要出來的,我原本也沒睡著,正好出來看看姐姐的弟弟。”

  說完歪頭朝身後看去,恰好瞧見昏暗巷子中,穿著紅色錦衣抱著佩劍的少年郎睨著一雙盛氣淩人的眼朝她這邊看過來。

  少年郎已從先前的怔忡中回過神了,原本因為阮妤那句“你也還是我的弟弟”而跳動不止的心髒在瞧見阮妤和這對兄妹這般親昵時又慢了下來,他抿著唇,十分不爽地看著他們,所以曝露在霍如想麵前的就是一個渾身寫著不耐煩和不高興的如熊熊烈火一般的少年。

  她平日很少見外人,外男就更加不用說了。

  從小到大,除了表哥之外,唯一見過並且說過話的也就應天暉和阮庭之,可他們無論性格如何,待她都十分溫煦。如今乍然瞧見這樣一個脾性的少年,她心裏微微有些發怵,隻敢躲在阮妤的身後,遠遠朝人點了點頭。

  “阮靖馳,過來。”阮妤回頭喊人。

  阮靖馳聽到她的聲音,雖然還是不高興,卻還是抿著唇走了過去,也不說話,就站在阮妤的身旁。

  “這是如想,和你差不多年紀。”阮妤最是清楚他的脾性,這臭小子雖然不至於打女人但也不會因為對方性別不同而變得客氣好說話,以前就有不少姑娘家被他欺負哭,怕他回頭欺負如想,她沉著聲叮囑,“你在這的日子好好和人相處,要是讓我知道你欺負人,看我怎麽收拾你。”

  不曾聽到他的回聲,她偏頭看人,本來還一臉不滿的少年被她這麽一看才不甘不願地吐出幾個字,“……知道了。”

  阮妤這才滿意,牽著霍如想的手,笑著說,“走,外頭風大,我們先進去。”說完也不管身後兩個男人,自顧自拉著霍如想進了屋子。

  阮靖馳見她這副熟門熟路一看就來了無數次的模樣,心裏越發不滿,臉冷得跟什麽似的,又見霍青行已經邁步,連忙瞪他一眼,牽著赤電快步跟了上去。

  ……

  霍家除去兄妹倆的住處外還剩下兩個房間,一個是主屋,是已經仙逝的霍家二老住的,還有一間就是客房,上次應天暉和阮庭之過來就住在這。

  客房裏東西都齊全。

  霍如想一邊領著他們進去,一邊說,“被子和枕套我前幾天才曬過,要是不夠,櫥櫃裏還有,炭火待會我去廚房拿,讓哥哥送過來。”

  阮妤見她小心翼翼的模樣,笑著安撫道:“別把他當少爺看,有住的地方就不錯了,也不用什麽炭火,這個年紀要什麽炭,多拿一條被子就是,再挑剔就給我滾去院子裏睡。”她說完側頭去看跟進來正抿著唇四處打量的阮靖馳,挑眉問,“是不是?”